第91章 灰白石阶


    回到军营的第二天,泰伦斯就和其他军士一起,带着武器、补给和帐篷,离开了军营,前往翡翠领与其他领地的边境处。


    粮食受干旱减产以后,不仅是流民变多了,强盗土匪也屡屡出现。他们不敢攻打家底丰厚,且兵强马壮的贵族和庄园主,却瞄上了无力反抗、势单力薄的农民和行路人。


    作为周边唯一没有受灾的地区,翡翠领的农民就成了这些匪徒眼中的肥羊。


    为了领民们的安全,安珀决定派出军队,将领地周边成规模的匪徒清洗干净,让他们知道谁的主意是不能打的。


    军士外出剿匪并不是什么秘密,预备兵们也隐约知道了消息,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已经接受了一个多月的训练,在这段时间里,充足的营养加上科学的锻炼,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生出了不少结实的肌肉,也十分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体能的提升。


    这使得这些大头兵的信心空前膨胀,尤其是听到领地周边有匪徒侵扰,已经闯入了好几个村庄,抢走了不少粮食,而那些带不走的粮食,这些匪徒宁愿烧掉也不肯留给村民。这种恶行更让这些大部分出身农家的预备兵感到愤怒,他们叫嚷道:“让我们也去剿灭这群强盗吧!我们完全可以战胜他们,叫他们知道翡翠领人不是好欺负的!”


    教官的回答当然是叫他们冷静点,服从安排,需要他们的时候自然会让他们出战。在军队纪律的压制下,预备兵勉强闭上了嘴巴,继续训练。


    但解散时,就不必那么严肃了,面对再次围上来想要请求出战,只差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一群小无赖,教官只好无奈的说:“这种事当然是让我们正式兵先上,上战场杀敌,你们还有的训练。这才一个多月,你们还真觉得学到真本事了,要知道骄兵必败,都给我老实点。”


    有能说会道,机灵善辩的预备兵说了:“反正我们将来也是要上战场的,与其直接面对敌人的士兵,还不如先用这些武器不齐全,也没经受什么训练的匪徒练练手。”


    教官讶然:“你们也觉得翡翠领将来要和别的领地打上一仗?”


    “那当然了,”预备兵们很自然地说,“我们这么富庶,周边的领地不知道如何眼红,就像那些被抢劫的农民,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家里的粮仓堆满了粮食,厄运就找上门来。我看,与其等着他们先动手,还不如主动出击。”


    一个来自菲拉赫的预备兵说:“战争有时候也是件好事,领主打下了菲拉赫,我们的日子就变好了,我看有些地方的平民,巴不得咱们领主打到他们那里,把平日里欺压在他们头上的贵族们统统吊在街上的绞刑架上,好让他们出一口气。”


    大家都附和起来:“领主大人拥有的土地有多大,就有多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面的人过上好日子,叫我看,领主大人就该占有全帝国,她合该做个女皇!”


    “好了好了,”教官及时出声,打断了这种给安珀强行加件衣服的行为,“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这个地方离军营有一段路,是新兵们从来没来过的。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们就看见交错的葱茏草木和灰白石阶,中间似乎矗立着一个高大的石碑,等走近了,又能看到许多排列整齐的小石碑。


    新兵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屏住了呼吸,沉默的凝视着石碑上的文字。那是一个个名字,有许多和他们或是他们的家人是重名的,让新兵们恍然觉得,如今躺在冰冷的碑文下的,就是自己或自己的兄弟姐妹。


    而那些铭刻在石碑上的生卒年月,又清晰的显示,这些的确是和他们一样年纪的年轻人。


    这又是和写遗书时完全不同的体验了,在这一刻,他们是如此贴近死亡,这死亡是先辈的,将来也可能是自己的。


    在一片寂静中,有人轻声问道:“等我战死以后,也可以像这样和大家躺在一起吗?”


    教官说:“如果有家人在世,可以取走阵亡的战士的骸骨。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没什么亲人了。”


    虽然没有亲人,可这里大多数的墓碑前,都摆放着干枯到不同程度的花草,地面也没什么灰尘,说明经常有人打扫祭拜的。


    “我们会来打扫,一些民众也会自发过来。”


    有的新兵眼眶已经红了:“从加入军队这一天,我就做好准备了。能活到退役当然是我赚了,如果没有,那也不亏,将来要是……我不要被带回家去,我就要睡在这儿,所有人看见这石碑,都记得我的名字,知道我是为什么战死的!”


    “我们不怕死,也不能白白送死。”教官趁机说道,“你们现在要做的是认真训练、听从指令、提高体能、磨练意志,我们不仅要打胜仗,还要活着看到胜利!”


    于是这些预备兵不吵着要去打强盗了,他们撸起袖子,拿来清洁工具,将陵园重新清扫一遍,他们边擦拭墓碑,边在嘴里嘀咕着翡翠领最近的变化,好让这些没能亲眼见证翡翠领发展的英灵也知晓这些信息。


    “我们的领主拿下了菲拉赫……让我看看你知不知道这事,嗐,你没看到,那我来讲给你听,有了港口以后,商业贸易比原来更兴盛了,工厂比原来招了更多的工人,每天都有船只来运走我们翡翠领生产的商品。领主还扩建了港口,商人都说只有南方的几个大城市才有这样气派的港口。”


    “前几天举办了运动会,在新建成的体育场,体育场好大好气派,比赛也很精彩,开幕式那天领主还同我们说话了,嘿嘿,还给我们放了烟花看。你躺在这里,那天一定也看到了吧。”


    “今年气候不好,总是不下雨,谁能想到去年我们还总是抱怨雨水多,影响收麦子呢?不过幸好有土豆,种了这东西以后,领地就没有一个人会饿死了。这位没见过面的兄弟,你八成还没吃过土豆吧,下次我给你带一个来,你要烤的还是蒸的?要不还是烤的吧,我觉得烤的好吃……”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好像也在回应这些絮语。


    新兵离开陵园时,瑰拉走在最后一个。


    在踏出陵园之前,她扭过头来,眼神深深地凝望石碑上铭刻的字迹,为什么同样是死亡,有的人就是被风吹散的灰烬,有的人却是风沙无法磨灭的石刻?


    为什么?凭什么?


    瑰拉的胸口上下起伏,她难得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不知道“父亲”还记不记得,他死去的每一位孩子的名字。


    ————


    “老师,这个动作是这样做的吗?”年幼的女孩一下下挥舞着手里寒光闪闪的匕首。


    “不要叫老师,叫我西尔维娅。”记忆中金色头发,严厉中却总让人感到一丝温柔的女子认真道。“父亲不允许我们之间有尊卑关系,我们都是他的孩子,都景仰、尊敬着他。而且我喜欢听人叫我的名字,瑰拉,你要珍惜……被人记得名字的时光。”


    “好的,西尔维娅。”不知道为什么的瑰拉乖巧点头。


    ……


    “瑰拉,你在黑暗中几乎不会被人发觉,难道你真的有暗影的血统?你一定会被父亲寄予厚望的!”


    女孩表情迟钝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句夸奖,于是僵硬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西尔维娅伸出两根手指把瑰拉的扬着的嘴角压下去。“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自由的。”


    ……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西尔维娅手忙脚乱的藏起手里的东西,懊恼的说:“我真不应该教会你那么多隐匿的技巧,却忘了教你礼貌,进别人的房间前难道不该先敲门吗?”


    “抱歉。”瑰拉退出去,在门上敲了一下,“西尔维娅,那我现在可以进来了吗?”


    “嗯。”


    “你刚才,在画画吗?”


    “当然没有,画画是不允许的……好吧,我在画画,你要是敢说出去,那你就死定了。如果你没说出去的话,等我完成了这幅画,就把它送给你。”


    “好哇。”


    可惜的是,那幅画因为需要躲躲藏藏才敢取出来绘制,好几年过去了,一直进度缓慢,最后还没有机会完成,就在那一天的火焰中,焚烧殆尽。


    连同它的主人曾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一起。


    瑰拉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石碑,穿透了数百公里的山川河流,穿透了那些如同裹尸布一样的厚重墙壁,来到永远高高在上的“父亲”面前,她的喟叹轻的能散在风里:


    “就算是烧尽的灰,也曾有自己的名字啊。”


    第92章 永恒乐园


    “运动会开幕式那天是个绝佳的动手时机,你为什么没有行动?”


    康纳伯爵在翡翠领的情报人找上瑰拉。


    瑰拉面无表情:“哪里绝佳了?”


    情报人气急败坏的说:“她站在高台上!那么明显的目标,只需要一箭就能解决问题。”


    瑰拉说:“进入体育场需要检查,弓箭那么大的东西带不进去。”


    “不只是在开幕式上致辞的那一个机会,那一整天目标的行程都在室外,有的是漏洞可抓,而你却不在场!”


    瑰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康纳伯爵的情报人。“我之所以不在场,是因为你否定了我对假身份的设想,非要把我塞进军营里。”


    军营管理十分严格,一方面导致了瑰拉难以离开军营,另一方面又让情报人的消息递不进来,瑰拉甚至根本不知道当天领主要在开幕会上致辞的消息。


    今天这次接头,还是瑰拉来到翡翠领这两个月来第一次找到机会。


    情报人有些讪讪,这确实是他疏忽了。但是,他原本的考量也并没有问题。


    只要是军营里出来的人,安珀对他们的信任程度就比一般人高上许多。平日里有领主出现的正式场合,也会由军队挑选人员去维持秩序。


    安珀甚至有定期到军营来巡视的习惯,情报人认为加入军队后接近安珀的几率是最高的。


    可是最近领主却没来军营,这么算下来,距离康纳伯爵发下委托两月有余,他们不是行动失败,而是根本就没有行动。


    “这么久没有成果,你难道没有反思过其中的原因吗?”


    “因为门外汉的指手画脚。”瑰拉冷冷地说。


    “你!”情报人恼羞成怒,“是因为你不够积极努力!不主动寻找机会,抓住机会!”


    “好,今夜无月,我会想办法潜入黑石城堡。”


    “这么快?”情报人有些惊讶。


    瑰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


    最近来到翡翠领的那些贵族强势的消费行为拉动了港口附近一大片区域的经济增长。


    他们是有钱人中的有钱人,家族的贵族身份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积攒下来的财富不计其数,面对这样的贵族,安珀只需要拿出他们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就能源源不断的赚到这些人的金奥雷。


    如此多的贵族齐聚在翡翠领,和翡翠领出产的商品脱不开关系,当他们知道日常生活中使用的纸张、煤油灯、化妆品、穿衣镜等等用品都来自某个领地,就不可避免地对这个地方产生好奇。再加上商人们的添油加醋——安珀答应商人,他们游说越多的贵族前往翡翠领,就给他们加越多的贡献点,让他们在翡翠领有更多钱赚,商人们都乐意至极。


    更何况,关于翡翠领的一切都并非虚假宣传,贵族们来了以后发现,这里比他们想象中更完美,商人们也会因此得到好处。


    商人们虽然能帮安珀做成许多事,但也有不能放心交给他们的。安珀也培养了自己的商队,当然,这支商队在名义上并不直属于翡翠领的安珀女公爵。


    当初派出去销售化妆品的那支商队拆分成了两个商队,一个依然专门与贵妇打交道,为他们带去翡翠领最新款的口红和脂膏,另一个则专门售卖平价小商品,与市民阶层接触。


    其实,这两个商队所做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为安珀打探情报。


    夜晚,安珀坐在书房中,在灯光下查看商队送回来的情报。


    阿洛涅王国的国王病死了,因为他的几个儿女死的比他还早,最后贵族们按照继承顺序一捋,王国的继承人竟然落到了前几年和他们作战的那个敌对国家的国王身上。


    这倒不算稀奇,在上层贵族们互相联姻的大前提下,两个水火不容的国王也可以是表兄弟。


    为了不叫敌对王国的国王获得本国的王位,大贵族们把上任国王已经在修道院里出家的弟弟拖出来,强行给人家举行婚礼,告诉他只有生下一个继承人才会放他回到修道院去。


    安珀感叹,国王强势,大贵族们就是他忠诚的附庸,国王一旦弱势,就将完全被贵族们裹挟,不仅政令无法下达,连婚姻都可能受人摆布。阿洛涅王国即将迎来一个幼主,贵族们不知道要操控王国多少年了。


    另一封情报来自更远的伦斯特帝国北方内陆。


    关于这次波及范围很广的旱灾,有的贵族指责教会,说他们收了光明税,却没有认真举办敬奉曦光之神的祭礼,这才导致神明降下灾难。而教会则反驳说,许多领地的光明税都没有收齐,可见这些领地的人从上到下都缺少虔诚敬神的心,这才是神明发怒的原因。


    有人唇枪舌剑,有人真刀真枪。


    帝国的几个边境侯爵不仅没交光明税,还把领地内的修道院抄了,因为他们负责守卫帝国边境,开拓领土,所以经常打仗,每年在军费上的支出都有许多,今年在土地上的收入减少以后,他们就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这些凭借军功获得爵位的侯爵也对教会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富有的修道院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暂时存放在他们领地中的宝库,等到他们需要的时候,自然就把宝库开启,取走里面的财宝。


    于是又掀起了对这些侯爵的谴责,说他们这种行为与北边来的强盗无异。侯爵们争辩道,至少他们没有掳去修道院中的修士,割掉他们的耳朵,把他们充作奴隶。


    由于这些边境侯爵地位特殊,军事实力强大,教会竟然一时拿他们没办法。


    一个旱灾,就让各处都乱成一团。


    可见生产力低下到什么程度。


    打开下一封信件时,安珀愣了一下。


    第一行字写着“我是一个刺客,但请别害怕。”


    这句话让安珀无端联想到“我是一头好人”,但她的手还是伸出去,扯了一下桌上的警报铃。


    一群护卫呼啦啦的冲进了安珀的书房,领头的是今天正好在城堡值夜的琳达。


    “安珀大人,出什么事了?”她一边环顾书房一边问道。


    安珀看着手里的信纸:“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人说他是个刺客……”


    还不确定这封信是如何夹进她的情报匣子里的,如果是提早放进去的还好说,如果是有人潜入了书房,那问题就严重了,说明城堡的安保工作有着极其严重的疏忽。


    “安珀大人,请把纸给我,免得纸上有毒粉。”琳达用穿戴有护手的手接过信纸,拉下头盔,又扭头对身后的护卫说,“有刺客潜入,立即封锁城堡,搜索刺客!”


    “请站到我们身后来。”安珀被护卫们团团围住。有人去检查刺客有没有潜伏在书房中,有人去盘问今天在各处执勤的守卫和送信匣的人。


    “琳达,检查好了吗,我还想看看上面的内容。”


    安珀实在觉得好奇,一个刺客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难道他们动手之前有发出威胁信的习惯吗?还是说想借着这个机会敲诈勒索?


    琳达对这一起城堡被入侵事件十分愤怒,但也没有失去应有的谨慎。她仔细检查了这张薄薄的信纸,仍不放心让安珀接触它。


    最后安珀看到的是被用两张玻璃板夹起来的信纸。


    信上说,她是一个来自[灰烬组织]的刺客,受康纳伯爵的委托前来刺杀安珀。


    “你知道这个组织吗?”安珀扭头问琳达。


    琳达点头:“一个号称一旦出手就从不失手的刺客组织。”


    “有这么厉害?”


    琳达:“成功了就宣称是自己所为,失败了别人也分辨不出是不是他们组织的刺客,就可以达到这种效果。不过能有现在的名气,应该也算有些真本事。”


    安珀继续看下去。这个刺客被选中以后,就潜伏进了翡翠领,如今已经有两个月,她一直没有动手,也不打算再行动,否则就不会有这封信了。


    这是因为她外出执行任务的这两个月中,这个刺客对灰烬组织的首领,即被所有刺客称为“父亲”的那个人的厌恶高度膨胀,使她产生了叛离组织的决心。


    在这里,刺客倒没有详述使她发生改变的心路历程。只是说,灰烬组织的大本营在一个叫做“鹫巢”的地方,是一处隐藏在山区的建筑群,所有的刺客都是在幼年就被接入鹫巢,受“父亲”的洗脑,为他卖命。


    面对这些孩子们,“父亲”称他自己为真神在世上唯一的使者,只有他能引领他们在死后升入天国。


    光凭这一点,还不够完全让这些从小培养的成员对他死心塌地。所以对于那些表现好的孩子,“父亲”会让他获得短暂进入天国后花园的资格。


    那里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乐园了,


    拱形的大门被葡萄藤覆盖着,累累的果实如同上好的红宝石,将拱门点缀的如同王座。不远处有许多颜色不属于人间的树木,它们的果实亮的如同黄金,开出的花朵无风自动,如同燃烧的火焰。


    到处都流淌着浓郁的香味,雀鸟的鸣叫充斥着整个花园,地面上看不到一丝泥土,要么是一片墨绿、点缀着成千上万野花的草坪,要么是最细的白沙,赤脚踩上去也完全不会感到任何疼痛。


    在这乐园中央,有一座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喷泉,水花从高处落下,又重新回到琥珀似的池子中,飞珠溅玉,带来一阵泠泠淙淙的悦耳响声。


    泉水里面流淌着的全是美酒,面包和奶酪随处可见,雉鸠发出的声音如同人语,这里没有忧伤、痛苦和眼泪,一切都不会朽坏,不会衰残,安宁静好,永远光辉灿烂,果然是神国该有的模样。


    去过“乐园”的孩子们,无一不对“父亲”更加敬仰,因为“父亲”曾告诉他们,活着的时候只能短暂的踏进天国,死后才能长久的生活在那里,尤其是为他而死的人,将会被他引领着升入这一永恒的乐园。


    因此,灰烬组织的刺客们无比忠诚的听从“父亲”的命令,不顾一切的完成他下达的任务,视死如归。


    而写信的瑰拉,之所以背叛了“父亲”,是因为她特殊的体质,让她窥见了事情的真相——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天国乐园,不过是鹫巢内部搭建的一处花园,配上致人迷幻的药物罢了。


    把这一切告诉安珀,就当是感谢她把翡翠领建设成如今这番模样,让她知道人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最后,瑰拉在信的末尾写到。


    “菲拉赫城德兰街237号的商店店主,是康纳伯爵的情报人。”


    第93章 忧心忡忡


    因为这样一封突然出现在安珀书桌上的信件,整个黑石城堡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在经过严密的调查以后,初步判断并非是所有的守卫全都严重失职,让刺客长驱直入领主的书房。对方只是潜入了城堡外围的门楼,而并非是安珀所居住的城堡主楼,这中间还隔着难以越过的重重关卡。


    据把情报送给安珀的送信人回忆,他进入城堡时要经过一个昏暗的门楼,这门楼是城堡军事设施的一部分,所有的窗户都开的十分狭小,因此有一段阶梯的光线十分不好,常年点着蜡烛,后来又换上了煤油灯,今天送信人经过那的时候,发现煤油灯不亮了,还以为是灯油恰好用尽,就用更小心缓慢的步伐通过了那段楼梯。


    等到把信件送到了安珀的书房,回去的时候,送信人才有时间检查一下,最后发现煤油灯里还有灯油,只是被人关闭了开关。


    这事也不大,送信人觉得也许是更换灯油的仆人忘了打开煤油灯,因此就没有上报。


    更换煤油的仆人却记的很清楚。


    “我一定是打开了的!那里光线太差,过了正午就看不清楚脚下的台阶,路过的人都会摔上一跤。我是上午换的灯油,这一天里没有一个人说那段路是黑的。”


    送信人回忆,在一片接近漆黑的昏暗中,他曾感觉到一丝微风,身上携带的包裹也以极小的弧度摇动了一下,但他以为是上台阶所带来的颠簸,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


    不管写这封信的人是不是真的心存善意,至少她传递的一些信息是真的,比如德兰街237号的商店店主确实有问题,而能探听到的一些关于灰烬组织的消息也与信中的内容相互对应。


    值得一提的是,这张信的背面还画了一张灰烬组织的基地鹫巢的地图。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安珀还是收好了。


    过了几天后,军营那边递上报告,说有一名新兵神秘失踪,军营那边派人寻找,发现她的身份竟然是假的。资料上登记的那对农夫农妇,其实并没有这样一个孩子,又扯出来数个帮她伪造身份相关的违规人员,根据罪行的严重程度一一受到了处罚。


    其实关于被刺杀这件事,安珀并没有表露出一丁点儿惊奇或恐慌,从翡翠领崭露头角开始,这样的事就时常发生。如果不是她每天都筛选一遍臣民列表中背叛她的人,或是身边的护卫不是琳达这样一群对她忠心耿耿,愿意扑到她身前挡刀的人,安珀可能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她之所以屡屡遭遇刺杀,正是因为有人害怕了。


    安珀越强大,越能对他人造成威胁,就越是有人妄想用这样的手段解决掉安珀,因为不敢与她正面对抗。


    “占着斯兰郡的那些伯爵们,你们就这么怕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吗?看来你也知道,这一天不远了。”


    ————


    “老师,外面在到处搜捕女巫呢。”学徒忧心忡忡地说。


    头上秃了顶,后脑和两鬓剩下的头发杂乱地像一丛黄麻的法师抬起头,奇怪道:“难道你认识一个女巫?”


    学徒一脸忧愁:“没有这回事,老师,我只是怕把我们两个也当做女巫抓起来……”


    他的老师仔细看了看学生的眼珠,确认他没有发癔症的征兆。“我为什么会被抓起来,我甚至不是个女人!”


    学徒念念叨叨:“老师你看,如果一个结过婚的寡妇是女巫,不结婚的老女人是女巫,女人太过美丽是与魔鬼做了交易的成果,太过丑陋是做了交易的代价,能浮在水面上说明会使用魔法,沉在水中是邪恶的伪装,那么一个男人怎么不能是女巫呢?至少你还真的会一点法术呢。”


    中年秃顶法师一愣,脊背上顿时掠过一阵凉意。


    他觉得学徒说的有道理。


    今年发生干旱,粮食歉收的事情,法师知道,也清楚各处开始抓捕女巫的原因。


    当人们遭遇到某种灾难却又无法理解它发生的原因时,就需要有一个强行的解释,来证明并不是他们这些善良的人做错了什么,而是另有其人。这就到了找一个替罪羊来惩罚的时候了。


    而他自己,一个法师,虽然是有这样的名头,但如今的魔力衰退成这个样子,他又不以武力擅长,恐怕连两个拿着锄头的农夫都打不过。


    他平日里也只做些魔法小装置,与其他法师同好们定期交流经验,或者卖给对此感兴趣的贵族,获取金钱以进行其他研究。


    如此小心谨慎,也不敢说这次的风波就一定不会波及到他。就算不伤害他的性命,哪怕是搞乱他的魔法阵研究资料,抢走他的实验材料,也是法师无法接受的。


    于是法师对学徒说:“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向不参与这些争端,收拾好行李,我们去避避风头。”


    ————


    某地一间杂货店中,儿子也焦急地对身为店主的父亲说:“爸爸,爷爷给我们留下来的箱子里,怎么有这么多绘着奇怪图案的羊皮卷。这东西可不敢留,现在到处都在抓捕异端,你看这张画,像不像是一个魔法阵!”


    店主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你爷爷说我们的祖先中可能出过一个有学问的职业者。即便我们已经没有这种天分了,也应该把这些东西都好好收着,万一后代又出现了一个天才呢。”


    儿子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可不是宝贝,这是催命符啊,要是叫那个和我们家有过节的皮匠看到了,他肯定会诬告我们绘制法阵,制造了这场干旱。我知道隔壁街上那个叫布莱克的面包师,他就是被自己的对头以‘烤炉内部绘有奇怪线条’这个由头送进监狱了。”


    “有这种事?”店主有点慌了,“那快把这箱子搬到阁楼最上面去!”


    儿子站在原地没动,思忖道:“放在阁楼上也有被人发现的可能,几率虽然小,但一旦出了事,对我们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爸爸,不如我们把它烧了?”


    “我看你是傻了,”店主责怪起儿子,“这么大一箱羊皮卷烧起来,那滚滚的浓烟会叫全城都知道我们在烧东西。丢到河里也是不行,羊皮一时半会儿泡不坏的。要不埋起来……那也得挖个很大的坑,非得花上半天的时间才行。太惹人注目了。”


    儿子压低了声音说:“不如丢到隔壁的皮匠家门口。”


    “曦光之神在上,怎么能做这种事。”店主宽厚的性格让他不愿意陷害别人,更何况今天他能把这东西丢到皮匠门口,明早起来皮匠不能再丢回来吗,到时候害的还不一定是谁。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之前我曾听人说过,翡翠领的文森特主教曾告诉大家,将禁书送到教堂由他净化,就能宽恕人私藏禁书的罪行。反正我们也会去翡翠领进货,不如把这箱羊皮卷也一起带过去。”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主意是风险最小的。


    这种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许多地方。


    在各处的职业者都惶惶不可终日时,翡翠领的“不科学顾问组”成员却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他们分别是资历最久的炼金术士丹索锡、精灵泽维尔,半精灵塞西莉亚,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育种爱好者安东尼,以及搞机械的布雷尔。


    安珀成立这个“不科学顾问组”,是因为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地中竟然不知不觉汇集了这么多职业者人才。他们虽然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但安珀仍然觉得漏掉了什么。


    有一天夜里,她灵光一现,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


    她漏掉了一些这些人应该发挥作用的地方!


    就以炼金术士丹索锡为例,他原本是为克利福德伯爵研究炼金药剂的,于是安珀理所当然的让他学习化学,并从炼焦的产物中提取出了许多有用的物质,如煤焦油、石炭酸等等。


    可是,安珀也忘记了,丹索锡是一个火系法师,他所能释放的法术虽然弱小,但掌握的魔法知识未必不能在炼钢、火药这类领域发挥作用。


    因为安珀完全无法理解魔法这个体系的运行,所以根本想不到这些职业者能解决什么问题,这就限制了她的思路,只叫这些职业者去做他本身最突出、最擅长的那一个领域的工作。但其实在其他的地方,他们说不定也能帮得上忙。


    于是“不科学顾问组”就这么成立了。


    在科研上遇到的各种小问题,当前的科学技术一时无法解决的,就拿到不科学顾问组这边讨论,如果恰好有解决办法是最好的,即便没有,也可以双管齐下,从科学和魔法的角度同时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


    从这个小组成立以来,也确实解决了几个卡住科研进度的关键问题。


    今天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是为了筛查这些日子以来被以各种方式送到翡翠领教堂的职业者笔记。


    数量如此之多的个人笔记如果放在几百年前的魔法时代,是会引起各方哄抢的一笔财富,这种笔记往往记录了施法者的个人智慧结晶,是绝不外传的秘辛。


    如今却被他们的后代当成了烫手山芋,趁夜丢在教堂门口,每天教士们早上起来,都要推着推车运走这些书籍。而翻阅这些书籍,确定它们是不是有价值,就成了不科学顾问组的工作。


    第94章 两栖人才


    这项工作对于“不科学顾问组”的成员来说明显是加班,是在成员们的本职工作以及顾问工作之外的一项额外任务。


    安珀感到了一丝丝内疚,于是她带着沉重的领地内务文件来和大家一起加班。


    没想到大家完全不觉得这是个额外的负担,反而欢欣鼓舞,感谢安珀给他们这个机会接触到先人的智慧。


    也是,他们这些真正的职业者,如果不是对魔法以及魔法衍生出来的分支相关的知识有着真正的热爱,光靠着坑蒙拐骗就可以过得很好了,之所以留在翡翠领,也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安珀支持他们的研究,让他们不必分心去处理其他事务。现在遇到了对研究有帮助的施法者笔记,更是一头扎了进去,从中汲取自己未曾涉猎的知识。


    几个小时后,安珀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推开面前堆得高高的文件,看所有人还保持着一只手翻阅笔记,另一只手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姿势,建议大家休息一下。


    趁这个机会,她问到:“这么多施法者笔记,里面有没有说如何让一个普通人也成为职业者的?”


    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有没有亲手释放魔法的机会,哪怕是手搓打火机小火苗,也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啊!


    几人还真的围上来,查看安珀有没有成为施法者的资质。


    来一个人摇一次头,只有泽维尔说:“你有成为一名弓箭手的资质。”


    精灵说话可真委婉,这句话不就相当“你有手→你可以拉弓→你可以成为一名弓箭手”吗?但精灵又是相当诚实的,明知道安珀根本就不可能立志做什么弓箭手,他甚至不愿意骗安珀说“你有成为一名优秀的弓箭手的资质”。


    受到打击的安珀郁闷地坐在座位上,塞西莉亚跑过来安慰她:“领主不要沮丧嘛,大环境不好,成为职业者的门槛也大大提高了。再说做女先知不是比做职业者舒服多了?我也想生而知之,而不是一大把年纪还要学习呢。”


    经过塞西莉亚的解释,安珀明白了。总而言之,她不是资历很差,而是不够特别好,在现在魔力衰微的这个时代,还能成为职业者的,放在几百年前都是顶尖的天才,而原本资质普通的那些人,现在连施法者的门槛都摸不着了。


    塞西莉亚眼中对安珀的羡慕也是真的,“先知”“圣女”这一类人,往往是得到了感召或启示,立时顿悟。职业者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全靠对艰涩的知识一点点的学习,加上对法术反复的练习,才有所成就。


    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先知的安珀:“哈……都挺好……你们也很厉害……”


    短暂的休息过后,大家又重新投入了工作。


    筛选这些收到的笔记是件十分复杂的工作,这些笔记的主人大多出生在那个魔法最辉煌的时代,一切关于魔法的资源都相当丰富,使得他们笔下的记录涉猎很广,也很杂乱,于是“不科学顾问组”的成员从自己查看,转变成了小组讨论。


    泽维尔懂得附魔,塞西莉亚了解自然魔法,丹索锡擅长分析物质成分和做实验,安东尼的想法天马行空,布雷尔思维缜密,这个组合不说是十全十美,也可以说各有所长,也能在讨论中相互取长补短。


    关于在一份羊皮卷上发现的新法阵,五人在讨论后决定进行实验,检测它的作用,因为光是看纸面上的记录是看不出来效果的,而这已经是他们今天记录的第十一个实验项目。


    丹索锡担忧的说:“我们能批下来这么多经费吗?”


    “经费怎么会批不下来?”塞西莉亚瞪大眼睛。


    丹索锡小声说:“批经费要打可行性报告,分析技术上的可能性和可行性,财务上的盈利性,以及可能遇到的风险,最后还要出综合分析评价,讲明研究项目优缺点,预计什么时候能投产,什么时候能产生收益。要的经费越多,报告被驳回来的可能性就越大。”他说的如此熟练,可见没少写这种报告。


    “这么麻烦?”塞西莉亚从来到翡翠领就一直在经费最充裕的作物科学研究所工作,全然不知道其他项目一个铜子掰成两半花的艰难。


    “安东尼,你这个一看就要被打回来。”丹索锡指着安东尼笔记本上大写加粗的“冰霜符文对观赏型卷心菜的作用”。


    安东尼把笔记本往回收了收:“这是我的个人研究,不走领主发的经费。”


    丹索锡惊讶地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为什么这么有钱?我拿两份薪水,也不敢这么随心所欲的进行个人兴趣的研究。”他的薪水虽然可观,但魔法材料就没有一种是不烧钱的,所以丹索锡也只能控制着自己的消费,有节制的进行个人研究。


    这回轮到安东尼惊讶了:“你为什么拿两份薪水?”


    丹索锡因为最早接触安珀发下来的化学教材,除了是炼金术士,在化工厂做研究员,同时还是翡翠领学校化学专业的一名教师,可以说是一位两栖人才,这才可以拿两份薪水。


    “两栖人才是什么意思?”刚才出去一趟的泽维尔只听到了后半截话。


    已经自学了部分生物知识的塞西莉亚说:“这个我知道!青蛙不就是两栖动物吗,两栖人才就是像青蛙那样的人才,既能在水里游,又能在岸上蹦。哈哈哈,丹索锡,你是青蛙人才!”


    安东尼冷不丁的问道:“塞西莉亚,遗传学的两个基本定律是什么?”


    塞西莉亚脱口而出:“分离定律和自由组合定律。”


    安东尼开怀大笑起来:“好好好,看来你也是青蛙人才。”


    既会魔法,又懂生物,这难道不算是一种两栖人才吗?


    塞西莉亚一愣,又反应过来,回嘴道:“给我两份薪水,别说青蛙人才了,让我当青蛙我也愿意,呱!”


    丹索锡仍然念念不忘:“安东尼,你为什么会比打两份工的我还要富有呢?”


    这个塞西莉亚也知道:“领主买了他的‘无瓤西瓜’的专利,给了他一大笔钱呢。”


    此话一出,几个人看向安珀的眼神变了,如果这种东西都能卖出去的话……


    最快来到安珀身边的是一身黑袍的布雷尔,他的速度快得简直像是飞过来而不是走过来的。


    “领主……你觉得我的‘时刻小心’机械钟怎么样?”


    安珀盛赞道:“名字起的很恰当。”


    布雷尔:“我是说……”


    安珀:“我好像听见琳达叫我回去吃饭我先走了各位明天见。”


    ————


    安珀当然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买了安东尼的无瓤西瓜专利,因为它确实有用。


    但丁说,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地方的宝藏。这句话确实没错,安东尼的无瓤西瓜虽然没有瓤,可是有皮呀。


    西瓜皮加芒硝,就能制作出大名鼎鼎的西瓜霜,安东尼的无瓤西瓜虽然不能吃,但是产量高,个头大,用来制作西瓜霜,产量远比普通西瓜多,而且也不担心瓜瓤没刮干净导致西瓜霉烂的情况,因为根本就没有那玩意。


    如今西瓜霜作为一种治疗口腔溃疡的药品,已经面向民众售卖,十分受欢迎,尤其是船上的水手和行路的商人,他们在路途中难以保证营养均衡,口舌生疮是常见问题。


    只要在伤处点上一些西瓜霜,溃烂的地方立刻感到清凉,疼痛顿时消减。这口腔里的问题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可是折磨人,现在有了药品解决,卖的又不贵,没用多长时间,西瓜霜就迅速在翡翠领闻名,连几岁的小孩都知道它的用法。


    “领主大人,你真的不考虑我的‘巨核芒果’专利吗?”卖掉了无瓤西瓜的安东尼热情地推荐道。


    婉拒过安东尼以后,安珀自言自语道:“如果说无瓤西瓜是一种放错了地方的宝藏,那么巨核芒果就是单纯的……”


    “垃圾。”


    ————


    从不科学顾问组在教会的临时办公室出来,安珀径直转向了教士们处理书籍的地方。


    被丢弃在教堂门口的书籍,有些是魔法时代的产物,有些却只是单纯的文学作品。


    这些则是由文森特带着教士们进行整理,筛选出有价值的、适合面向公众的那一部分书籍,分类抄录,可以放在未来要建成的公共图书馆中,丰富馆藏。


    安珀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忙碌的众人,连忙叫大家不要管她,做自己的事以后,安珀观看起了他们分类后的成果。


    教士们做事十分仔细,把这些书分成了[教会文学][骑士文学][市民文学][英雄史诗]等等,分类十分详尽,可是有一摞羊皮书格外的高,却没有标注分类,让安珀感到十分奇怪。


    她走到那一摞快和她一样高的书本旁边,正要伸手拿起一本。文森特嗖的一下窜了过来,挡在她面前:“安珀大人,你想看什么?我可以向您介绍。”


    安珀:“我随便看看。”


    文森特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侧身指向安珀的身后:“那您可以看一下我们已经整理出来的一些书籍。”


    安珀又伸出手去,绕过文森特:“我自己看就行了,文森特主教去忙您的吧,别因为我在这影响了工作。”


    文森特见拗不过她,神色复杂的离开了。


    安珀把拿到的书翻开一页,又放了回去。


    现在她知道了,这一摞堆的最高的,全是小黄书。


    真不错,叫民众们把家中的禁书送来,他们还真的这么做了。


    第95章 大干一场


    零星的霜早已在阳光中融化,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冰湖一样澄澈透明,赫尔德的利奥王子在这样温暖的不像是深秋的一天来到翡翠领。


    实际上,安珀在利奥王子还没出发的时候就收到了对方的信函,抛开那些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礼节用语,对方请求来拜访她。


    这是一次不算正式的外交访问。


    至于这次访问想达成的目的,信函中倒没有直白的说出来。


    安珀的管家迈尔斯早早看清楚赫尔德王国中支持王子进行本次访问的贵族们的想法,带着淡淡的鄙夷道:“无非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有机会达成联姻。您只需直截了当的拒绝即可,赫尔德王国不久前虽然打过几场胜仗,近几年衰落的态势却是不可逆转的。”


    这个赫尔德王国就是之前与阿洛涅王国交战的国家,胜利之后占领了对方不少土地,这次战争也是导致阿洛涅没收农民土地,将这些土地原本的主人驱逐到翡翠领的间接原因。


    可这次战争也说不上大获全胜,赫尔德王国也付出了代价,死伤许多军士,战争的开销也给了王室财政不小的压力。而土地作为战利品,使得国土得以扩展固然是好事,但整片北境的土地都贫瘠得如出一辙,多出来一块也不会使国力多么强盛。


    不过财政空虚的赫尔德放眼望去,北境的兄弟们都穷的不相上下,也就放心了。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突然杀出一个翡翠领来,它眼看着发展起来了,而且在极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就富得流油,就好像他们和翡翠领不是一个时间流速似的。


    于是王室决定派出他们的利奥王子前往翡翠领,想弄明白都是原本差不多的实力,翡翠领是如何翻身的。


    当然,赫尔德中不乏有贵族抱着十分天真乐观的想法,认为如果翡翠领的女公爵看到了他们年轻英俊的王子,生出一些女儿家的绮思,那他们也十分乐于看到这门婚事的促成。


    这种男女双方实力相当的婚事,女方通常都会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在她活着的时候,男方也很难插手对方的领地,不过这都是暂时的,将来两个人的继承人就能顺理成章的获得父母双方的领地,实现强强联合。


    迈尔斯要是知道了这些贵族内心的想法,他估计会跳起来大骂:“谁和你们实力相当了,你们这些乡下来的土鳖,住的城堡里满是屎尿,还没有我们翡翠领村里的地窖干净,还要和我们的领主联姻,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利奥王子既然来了,安珀就得接待他。这不像是别的贵族来翡翠领游玩,给安珀送一封问候信就行,这是比较正式的访问,怎么也得见上一面,否则就是对整个赫尔德的轻视。


    来到黑石城堡时,利奥王子骑着高大的骏马,带着精美的礼物,被引入了城堡的会客厅。


    利奥王子风度翩翩,一双灰褐透蓝的眼睛十分柔和,神态中没有让人讨厌的浮躁和倨傲,抛开他的贵族身份,也是一个让人看着十分舒服的年轻人。


    在送上礼物,并且礼节性的寒暄几句后,利奥王子神情认真,说出了惊人之语:“这一路走来,我见到翡翠领的街道干净整洁,不见任何污秽,商旅络绎不绝,强盗、匪徒近乎绝迹,也未在道路边看到一个乞丐、一个孤儿。我想,这都是您治理领地的功绩。在赫尔德时,我就听闻您学识渊博,智慧超群,因此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寻求您的教导,还请您赐予我跟从您学习的机会。”


    安珀微怔,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说好了是来求婚的呢?当下她微微一笑,说道:“翡翠领有如今的模样,也并非我一人的功劳,个人的智慧始终是有限的,民众的智慧才是无穷无尽的。我相信无论是否有人指引,您依然可以凭借探索的勇气和对知识的热爱,取得相称的成就。”


    利奥王子被拒绝了,也不气馁,继续诚恳地说:“既然如此,请求安珀女公爵给予我在翡翠领参观访问的资格,让民众的智慧浸润我干涸的内心。我也必定遵守这儿的规定和习俗,约束下人们的行为,不给您造成任何困扰。”


    利奥王子一定很懂破窗效应,在拒绝做他的老师以后,要是连翡翠领都不让他待,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安珀当即颔首:“请利奥王子安心在翡翠领停留,我会为您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和帮助,愿您在翡翠领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安珀邀请了利奥王子一同进餐,等利奥王子和他的随从们离开以后,安珀对迈尔斯说:“好好招待他吧,除了事关机密的地方,都不必阻止他接近。”


    安珀对这位访客的印象不错,利奥王子的确是贵族中难得知进退,有智慧的少数人,将来他继承王位,也会是一位明君,民众都会爱戴他、尊敬他,给他足够的时间,说不定也能扭转赫尔德的衰败态势。


    这一切都要在没有任何外部变故下的前提,混乱的北境不知道埋葬过多少还没露头的明君,在席卷一切的战争和饥荒中,连君主的力量都显得那么微薄。


    等传来了利奥王子没有去住安珀为他安排的天空之镜酒店,也不像其他来到翡翠领的贵族那样一头扎进豪华的购物中心,而是去住了城内的小旅馆,安珀更确信他对利奥王子的判断了。


    安珀问一旁的迈尔斯和琳达:“你们觉得他在翡翠领参观以后,下次来找我时会提出什么请求?”


    迈尔斯和琳达同时开口了。


    “高产作物。”


    “土豆。”


    三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


    国内的贵族们做着美梦,利奥王子却十分清醒,他是王子又不是傻子,当然清楚安珀女公爵有的是比他更合适的结婚人选,赫尔德只是北境众多小国之一,无论哪方面都没有特别突出,当然,比邻国的阿洛涅还是要强盛许多。


    但翡翠领要是真有传言中那样富庶,向领地主人递来的求婚信将会像雪片那样繁多,而安珀至今没有任何婚约,可见她在这一方面十分谨慎。


    所以,虽然连王后都建议他试探一下,利奥王子还是绝口不提求婚的事。求婚一旦被拒绝,他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翡翠领了,说不定还要惹恼这片领地的主人。


    离开黑石城堡的利奥王子谢绝了安珀派来的侍从带领他前去境内最豪华的酒店的提议,带着一众随从自行寻找了一个城内的小旅馆。


    他这次拜访可以称得上轻装简行,因而侍卫并不算多,但还是把这个小旅馆塞得满满当当,不必再接纳其他的客人了。


    旅馆老板高兴的眉开眼笑,殷勤地来回跑动,誓要将这些人服务的周到妥帖。


    利奥想听到来自民众的声音,知道他们过去是如何生活,现在又过着怎样的日子,是什么使他们发生了变化,了解这些的第一步,就从入住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旅馆开始。


    他的贴身侍从对此很是犹豫,旅馆这种临时住所,招待的通常都是商人、传教士、旅行者,偶尔也会有前去给领主服役的骑士留宿,这样的人经过长时间的风餐露宿,对落脚地的要求已经低到只要有一张能睡觉的床就足够了。


    所以旅馆也并不会提供更多的东西,一个可以从内部闩上的门闩、一张铺有简单被褥的硬床、便溺器和允许客人进入厨房烹饪自己的食物就是全部的服务了。


    有时候,掀开床上的被子,还可能发现一些小惊喜,比如逃窜的臭虫或者上一个住宿者留下的食物残渣。


    所以在侍从艾凡看来,王子选择这样一个小旅馆,不仅是自讨苦吃,而且十分危险,一个不好的居住环境可能导致疾病的发生,而在异国他乡生病绝不是个美好的体验。


    但利奥坚持要这样做,艾凡只好做好他身为一个仆从的本分:他会换掉床上脏兮兮的被褥,摁死每一只逃窜的虫子,在房间各处撒上驱虫的粉末,把满是污渍可能都看不出本色的家具擦拭干净,铺上他们自带的垫子和桌布,把这一切彻底清理干净以后,再请王子踏入这间房间。


    他抱着这样大干一场的心态推门而入,看到的是一间整齐朴素的小屋。


    房间中央是一张木质的桌子,上面铺有白色的桌布,桌子旁边的木椅可能制成不久,不仅呈现着崭新的原木色,还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味。靠墙的位置有一张木质大床,被褥叠放整齐。床头不远处还有一盏煤油灯,点亮以后发出柔和的光线。


    墙壁上挂着几幅简单的壁画,给这间屋子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艾凡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发现这个房间被打扫的相当干净,也没有虫子出没的痕迹,被褥柔软干净,随时可以躺下睡上一觉。


    这真是奇怪了!难道翡翠领的领主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王子不会去住她准备好的豪华旅馆,特意打扫好了这么一个小旅馆的房间?


    艾凡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当“先知”这个词语出现在他脑海时,他的手微微颤抖,心跳快的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天呐,一个真正的、活着的神眷者!他不久前就亲眼见到过!就站在离他只有五步远的地方!


    第96章 神思不属


    艾凡急匆匆地找到利奥王子,想告诉他安珀女公爵早就料到他会在哪个旅馆中落脚这个惊人的消息。


    还没走下楼梯,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因为不确定房间是否整洁,所以利奥王子一行人是在旅馆的大厅中暂时休憩的。


    旅馆老板殷勤地为利奥一行人送上热水,这些水既可以饮用,也可以用来简单洗漱,不过想彻底清洗身体,还是得到离旅馆不远处的浴室。


    有的侍卫想喝酒,向老板买酒,老板却回答:“我这里没有售卖酒类的经营资质,您得去专门的酒馆购买,而且数量也有限制,最好是多派些人去买酒,否则酒水限购,一个人是不能把足够全部人喝的酒水买回来的。”


    这段话中的信息有点多,利奥王子追问道:“酒难道不是谁都可以酿,谁都可以卖的吗?”有些酒类虽然需要有专卖证的商人才能经营,但却无法阻止民众私酿和私卖,连村庄里的农妇都会在粮食充裕的年份酿些麦酒来饮用和出售。


    老板从这一句话中,就看出他们是第一次来翡翠领了。


    “早就不是这样了,领主说了,酒在酿制和保存过程中的不当操作会使酒水中产生有毒物质,喝了这样的酒,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一命呜呼,所以要规范酿酒行为,不允许人们销售私酿酒。”


    酒喝死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但这种祸事发生在酒鬼身上的几率远超过普通的底层民众,于是人们都说这人一定是喝酒喝得太多才死的,很少有人去追究酒是不是变质或含有致命的毒素。


    利奥也没有注意过这种事,他自己喝的葡萄酒酿造过程比较规范,出现了明显的变质也会及时被仆人发现,根本就不会端上餐桌。


    安珀连这种小事都管,受此影响的人可能会觉得领主的规定未免太过严苛细致,但在利奥看来,这说明安珀很看重民众的生命健康,是真正地关心自己的领民。


    而赫尔德的贵族们,看到民众们在售卖私酿酒时,大概只会走上前去,叫仆人搬走一桶,作为酿酒税。


    老板也顺便解答了酒水限量的问题:“今年气候干旱,粮食减产,翡翠领又要养活如此多的人,因此倡导节约粮食,不鼓励酿酒,但又不能因此叫那些酒馆和酿酒师一下子没了营生,于是就采用了限购的方式。其实我们这儿喝酒的人本就没有原来多,领主厌恶酗酒的人,认为他们做事没有节制,不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也影响他人。”


    “因此我们这儿为领主工作的工人们,都以不饮酒为荣。”老板意识到这几句话可能冒犯了面前这些客人,于是赶紧补上一句,“当然了,像您这样旅途劳累的人,需要喝上一杯酒放松,这是十分正当的理由。”


    在日常生活中饮酒,这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而翡翠领的这群人,因为领主的一句话,竟然就硬生生的改变了这个习俗?而且还因此骄傲,利奥心中百感交集。


    翡翠领人口虽多,可也没有听说有人因旱灾吃不上饭,利奥在进入翡翠领边境时还发现有许多外地的灾民向这里涌入,而翡翠领也全数收容,可见粮食还有富余。赫尔德的情况要严峻的多,土地受旱灾影响更大,粮食产量更少,却没有人站出来呼吁减少酿酒,节约粮食。


    也对,要是没人酿酒,各地领主们对酿酒的原料、工具、销售所征收的税款,以及向酿酒商收取的租金,不就全都损失了吗?


    利奥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恼,他意识到只在这么一丁点的小事上,自己的国家就和翡翠领差了那么多的距离。


    同样的事情,利奥想在赫尔德实现,需要让贵族让利,让平民听从他的呼吁自觉禁酒,让酒商不因此闹事,每一样都不比翻过一座大山容易。


    而这件事在翡翠领又是如此自然,连唯利是图的商人都表示理解,这个旅馆老板,不也损失了售卖酒水的收入吗?可他一点都不怨恨,语气中也很是赞同。


    其实这个旅馆老板,虽然也打心眼里支持安珀发布的决策,因为没有安珀将翡翠领经营的如此繁荣,带来众多商旅行人,他这间门庭冷落的小旅馆也不会起死回生,重新热闹起来,可是对于这一笔卖酒收入的离去,也确实曾有些惋惜。


    但他很快就算明白了这笔账,认为这未必就带来了损失。首先,因为旅馆不卖酒了,就彻底断绝了因此产生的纠纷。客人喝了老板自己酿的酒产生不适,无论是确有此事还是意图讹诈,每次都要闹得天翻地覆。如果对方人多势众,老板还得赔上一笔钱,远比卖酒的收入要多上许多。另外,客人中宿醉的少了,房间收拾起来也容易许多。要是住了一屋子酒鬼,那种房间里连老板自己都不想踏进去。


    利奥与旅馆老板两个人又热切的交谈起来,在利奥语焉不详,模棱两可的说辞中,旅馆老板相信他是一个第一次带着商队来到翡翠领的商人,至于他本该随身携带的货物去哪儿了,酒馆老板自己就寻找了一个答案。


    “领主专门租给商人们的库房建好以后,像您这样的商人们就轻松许多,再也不用带着沉重的货物到处跑,也不必晚上不敢休息,要看着货物防止抢劫和偷盗了。”


    旅馆老板说到这也松了一口气,他这的客人当然是以商人居多。每个商人都带着许多的货,有时发现他这里放不下,扭头就走了,这就损失了客源。


    又或是好几个商队都住在旅馆中,晚上都派好几个人看守货物,黑灯瞎火的,一撞上就要发生冲突,互相指认对方是盗贼,闹得所有人都睡不着。


    商人们也觉得便利,租赁领主的仓库固然要支付一部分租金,但这完全是值得的。那些官方仓库会根据货物的种类和储存注意事项分配合适的仓储间,在保证商人的货物安全的同时又保证了良好的储存条件,减少了货物可能出现的损坏几率。


    在一边看到这些谈话的艾凡有些困惑,如果旅馆老板是装作不知道利奥王子的身份,那他的演技也太逼真了。


    他走到利奥王子身边,告诉他:“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事实上,也不必怎么清理,这里的主人把房间收拾的干净温馨。”


    旅馆老板骄傲地挺了挺胸:“您就放心吧,我们旅馆的卫生标准,绝对符合[翡翠领住宿业规范]!”


    连旅馆的卫生程度也有规章制度上的要求,艾凡脱口而出:“难道翡翠领所有的旅馆都这么干净整洁?”


    艾凡说不上来这片领地的主人是个全知全能的先知更令人惊异,还是整个翡翠领的旅馆都如此干净整洁更加异想天开。


    现在想想还是后者难度更高,因为赫尔德的主教总说自己是神在地上的代言人,但他居住的主教府有些角落也一样臭不可闻。


    老板转了转眼珠:“话是这么说的,规定上写着,房间要有良好的通风啦,床单要经常清洗和更换啦,照明设备要有一定的防火措施,比如用煤油灯而不是蜡烛这样容易起火的等等……”


    “但是我跟你们讲,还是有那么一些黑心旅馆——”老板停下来,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他们给客人喝的水不是烧开过的,就是为了要省那点木柴钱,我们这里就从不做这样的事!”


    本来竖起耳朵倾听的艾凡顿时无言以对,如果不给客人喝开水也算是黑心旅馆,那么他们那里会劫杀客人,夺走他们财物的旅馆可能就是地狱在人间的前哨了!


    但老板也不得不承认其他旅馆的卫生标准应当也是合规的。“有领主任下的官员来检查,有时七天来一次,有时十天来一次,谁也说不准。而且他们都不显露身份,只装作是寻常客人。像是在房间角落里有腐烂的老鼠,厨房里到处爬着虫子,使用脏臭的水源这样不合格的旅馆,被他们发现了,不仅要交罚款,还要停业整顿,直到合格后才能重新开业,因为脏污会带来疫病。情节特别严重的,还可能就不许再做这一行。要是为了节省那么两三个洒扫洗衣的人手违反规定,影响了不知道是多少天的收入,很不值得。”


    艾凡发现了这其中的漏洞:“卫生不可能挑不出毛病来,那些来检查的人,可以指着地上的石头硬说成老鼠,非要你们用银奥雷填满他们的口袋才肯离开的。”


    他在利奥王子的身边做事,太了解这些官员们的行事风格了。如果有这么一个合理的罚款机会,他们会一边对旅馆老板说卫生不合格,把他们的罚款揣进兜里,一边又会向上面报告一切正常。当老板发现无论旅馆是干净还是脏污,都免不了要交上这么一笔钱,那他们就根本不会费这个力气收拾房间了。这样一来,整个领地的旅馆都会越来越破旧肮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往往就是一个出发点是好的规定,到最后不仅没有落成,反而使一切变本加厉地朝着坏的方向发展的原因。


    老板看了一眼艾凡,似乎是很欣赏他的聪慧,又像是惋惜他唯独少了点见识。


    “处罚哪是随意下达的?要有文件我们才认,而且还要核对上面的各种信息和编码,否则随便一个骗子来,不就拿走了我们的辛苦钱?如果领主派来的官员恶意为难,我也可以写信举报他,一旦查实,这样的人一定会遭受惩罚。”


    旅馆老板笃定地说,“报纸上总登出这样的案例,办事员勒索商贩,很快就丢了职位,还要交出赃款,反过来赔偿商贩。若是有人诬告官员,也要处罚,去做10-50小时不等的城市服务。”


    经过和老板的长谈,利奥王子神思不属的回到了房间。一个小旅馆的老板说话都如此有条理,思考起事情思路清晰,又不卑不亢,口齿伶俐。这样的人放在赫尔德,自己甚至会任用他做事,而不是让他在这里经营一个小旅馆。


    说起今天老板提起的对官员勒索的应对,如果换成赫尔德,要从哪儿做起呢?


    利奥王子想,首先,最紧要也是最基础的条件,就是让民众普遍识字。


    如果一切行为都有文字留底,那么做事就留下了痕迹,未来也有证据可查。在赫尔德,平民想辨认一个人是不是官员,只能靠看他是不是脸熟,经常在这附近耀武扬威,或是看他出行的排场是否足够张扬。


    这样的官员想勒索不识字的平民,简直是轻而易举,而且民众也不敢告发他,甚至当利奥王子提出为他们做主时,他们也只会躬下身来,坚称被拿走的商品是他们主动赠送的。


    这样一看,还要建立威信,让民众知道正义可以得到弘扬。可以找那么一两个典型,公正处理,再大大宣扬出去。就像翡翠领的报纸总是刊登这样的案例一样……


    这种方法能很快地使他得到民众的爱戴,却又得罪了官员,容易使他无人可用,因为似乎也没法在赫尔德找出一个真正清廉的官员来,在一个大染缸里,本色再纯洁的人跳进去也要染上颜色。


    这就又扯回到了最初的识字上,如果民众也能广泛的学会读写算术这种能力,其中一定会涌现许多适合做官员的人才,他就不必只能在贵族子弟中挑选可用之人了……


    要怎么让平民也有识字的机会呢?


    利奥王子带着纷杂的思路进入了梦乡。


    第97章 诅咒土地


    在小旅馆度过一个还算不错的夜晚之后,安珀派来的温德尔找上门来,由他带着利奥王子在翡翠领各处游览。


    这可是翡翠领能从世俗意义上拿出来的最高待遇,因为其他贵族要么被安珀在战场上杀死,要么清算后投入矿场,温德尔——一个骑士,现在是翡翠领头衔仅次于安珀的贵族了。


    当然,他们这里做事也不看贵族头衔,只看自己的职位和职责范围。但面对利奥王子,安珀在斟酌过后还是派出了温德尔。


    温德尔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这只是他的一种表象,真正了解他的人会发现这种底色之下的精明和狡猾。


    让他来招待利奥王子,安珀相信利奥王子一定会感觉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却又没有了解到任何翡翠领的机密。


    见到温德尔以后,利奥王子提出了第一个请求:想去学校看看。


    温德尔满口答应:“没问题。不过您确定要带这么多随从吗,学校毕竟是一个神圣的教学场所,发出于教学无益的声音就有些冒失了。”


    于是利奥王子就挥退了他人,只留下一个侍卫和他的随从艾凡。


    温德尔带着利奥王子一行人,来到了翡翠领专业学校,径直越过利奥王子相当感兴趣的化学实验室、医学模型放置室、建筑设计展览室等等房间,来到了——基础识字班。


    利奥王子无奈地看向识字班的黑板,上面教授的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内容,稀奇的倒是下面坐着的学生,年纪一个个都不小了,最年轻的也是中年人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上了年纪的人来上课?难道是有什么奖励?”他理解不了。年纪越大的人,越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更别提让他们撇下手里的事,来上一段阶段不短的课程。他们一定会一个劲的退后,说些“也没几年活头了,还学这些”“我脑子笨,学不会的”类似的话。


    温德尔不久之前刚见证了他身边的一个老仆人前来上识字班,因此对促使他们学习的动力十分了解。


    “不识字就要遭愚弄,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事。在我们翡翠领,售卖商品规定要明码标价,识字的人看到以后一目了然,该是多少价钱就是多少价钱。不过遇到一个不识字的人来打听,有些奸诈的商贩就趁机提高价格,反正这人也看不懂价格牌。等他买了高价的东西,发现自己吃亏,想要举报商贩的不法行为,也没办法,因为写不了举报信。”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例子,不方便的地方还多的很。看不懂报纸,就不知道领地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什么热闹。报纸上刊登的招聘信息,也要请人帮忙看。一样的职位,人家当然愿意招识字的、好管理的。不识字的去了,薪水就要打折扣。”


    温德尔看了利奥王子一眼,生怕他因为不食人间烟火说出什么“年纪大的人为什么不在家里颐养天年”这种话,赶忙补上一句,“别看这些人年纪不小了,可除非是待在村庄里种了一辈子田,不敢出来闯荡的人,谁不想趁着手脚还能动的时候,多攒下一些钱来?将来老到不能动时,也少遭子女的白眼。”


    幸好利奥王子并没有这么问,似乎也很信服温德尔的解释。其实,一个人能活到老得不能动,已经是十分难得,这儿的老人开始为此考虑,正是说明他们的生活水平和平均寿命一起提上来了。


    他在附近转了转,发现正在上课的识字班只有三四个,还有不少教室是空置的。“既然识字有这么多好处,怎么来上课的人不是很多呢?”


    “年轻人早都上过这种基础识字班,这些都是城里比较顽固的老年人和秋收以后来城里半工半读的农夫。新来的流民倒有不少年轻人,但他们不在这儿上课,有识字班教师去他们的营地处。”


    利奥王子了然的点头。“安珀女公爵看起来极其重视教育。”


    温德尔点头:“教育是一个领地的基石啊!您看,我们培养了多少有才华的年轻人……”


    利奥王子顺着他的目光往教室里一看,看到许多花白的头顶。


    “呃……”温德尔厚着脸皮接上,“培养了多少有才华的年轻人、中年人和老年人啊。”


    他正色道:“学习应无止境,不能被年龄束缚嘛。”


    利奥王子深有感悟,连连点头。“我有一些侍卫,虽然也在我身边做事多年,却也不识字,能让他们也来上课吗?”


    这种要求倒也不过分,温德尔也做的了主:“没问题,尽管叫他们来上课。”


    敲定了这件事以后,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利奥王子想体验民间食物,温德尔就带他去了城里最著名的红松鸦酒馆。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单,利奥王子只对土豆这一种食材感兴趣,看着端上来的一桌“土豆宴”,温德尔只能庆幸,还好他不讨厌土豆。


    在时机成熟时,不必等到技术学校开课,民众就自行发现了油炸土豆的味道不错,薯条因此诞生。红松鸦酒馆为炸薯条提供不同种类的酱汁,最后发现番茄酱和蒜泥蛋黄酱最受欢迎。


    利奥王子还点了最近很受欢迎的土豆浓汤,先用融化的黄油翻炒洋葱丝和土豆,然后加水煮熟,再用专门设计的一种手动料理机将这两样食材打成泥,还可以适量加点牛奶,一碗浓稠香醇的土豆浓汤就做好了。


    而红松鸦酒馆这里,还会在浓汤上撒上煎好的培根碎,吃到嘴里脆脆香香,更加增添了汤的风味。


    吃着这样的食物,话题就不免要被引到土豆上。


    土豆惊人的产量是瞒不住的,可以说翡翠领今年不仅没在旱灾中受到损失,还有余力救助其他领地逃难来的灾民,土豆这种作物居功甚伟。


    而且它不仅产量高,还比其他农作物更加耐旱耐寒,还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吗?谁也不知道明年是否能恢复往常的雨水,像今年这样的大旱不常出现,但一出现就总是持续好几年,就仿佛真的有魔鬼在操控这场灾难,收割完足够的灵魂才肯离去,因此许多人对明年的收成也抱着相当悲观的看法。


    温德尔一边嚼着薯条一边说:“土豆我了解还真是不太多,虽然也算是一个部门,那我是在畜牧局,土豆归农业局管,但我却知道一点,如果有人没按着我们翡翠领的指导手册种植土豆,就这么种上几年,不仅土豆的产量会迅速减少,连田地也从此毁了,种什么作物长的都不会好。”


    他这话说的让人心头一跳。


    以翡翠领对外交流的程度,利奥王子知道土豆这种高产的作物,那么北境其他领地也同样清楚这样一种新的高产作物能将他们从旱灾中解救出来。


    只不过利奥王子选择的是先拜访安珀,打下友善交往的基础,再循序渐进地商量如何从安珀这里获得土豆的种苗,无论是付出钱财还是其他东西。


    不过利奥王子相信,有许多领主或国王,并不相信安珀会将这样一种高产作物无偿的分享出来,或是认为分享的代价他们难以接受,他们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就是直接从翡翠领种土豆的农民手里买下收获的土豆,因为这种作物是可以用块茎繁殖的。


    当他们为窃取了翡翠领的这一农业成果而沾沾自喜时,不会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被诅咒的土地。


    利奥王子真的认为这其中可能存在着某种魔法或诅咒,否则作物一年年的播种下去,为什么会产量越来越少,而且最后连土地都毁坏了?


    那当然是连作土豆导致的抗逆性减弱和病虫害猖獗,在影响产量的同时又使得土壤养分失衡,微生物区系异常。


    以及连续播种未脱毒的土豆块茎,使得无性繁殖的土豆中的病毒一代代积累下来,严重降低土豆的产量和品质,减产幅度甚至可能达到百分之七十。


    如果悄悄跑到翡翠领来购买土豆的那些领主正式且有礼貌地向安珀询问土豆的种植方法,安珀真的会如实相告。


    可他们悄悄的来了,又做贼似的带着土豆走了,连安珀都不知道有谁要种植土豆。


    利奥王子一阵后怕,更加坚定了要和翡翠领打好交道的想法。可是他又能拿出什么来交换这种珍贵的作物呢?


    财宝,这个最简单,赫尔德也拿得出,但是翡翠领似乎也不缺钱,这里的货船往来繁忙,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各地客商聚集在此,忙碌的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港口处还有专门为来访贵族们准备的许多高档消费场所,简直是个销金窟,每天不知道要有多少金币滚滚流入。


    商路?利奥王子可以保证,从翡翠领出发的商人都能在他的王国畅通无阻,但有几个商队会经过赫尔德?人们都是南下,去往南方的富庶城市。


    想到这,利奥王子露出了无奈的苦笑,那就只剩下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赫尔德的友谊,这东西在有些人眼中颇为珍贵,在有的人看来却一文不值,只看安珀女公爵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他在这边浮想联翩,温德尔却已经安排起了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学校见过了,港口那边繁华的商业区利奥王子不想去,那么剩下最多的可去之处就是工厂,钢铁厂、水泥厂、造纸厂、玻璃厂,这些工厂全都涉及机密。


    为了避免出现利奥王子想参观一个工厂被婉拒一个工厂的尴尬场景,温德尔只好牺牲自己,“王子殿下,请允许我作为畜牧场的场长,邀请您参观我们的畜牧场!”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过年啦!大家龙年快乐!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第98章 转移矛盾


    温德尔所在的翡翠领第一畜牧场规模很大,养殖的不仅有牛、羊、猪这种用于肉类、皮毛、乳制品等产品生产的牲畜,也饲养蛋鸡和肉鸡这样的家禽,甚至还养了蜜蜂,牧场中的几种牧草都是不错的蜜源,而且蜂蜜和蜂蜡都是能卖出高价的产品。


    利奥王子的随从艾凡在王子答应参观畜牧场时的表情狠狠扭曲了一下,难道王子想象中的牧场是连绵的山丘和绿色的草地,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新鲜泥土的气息,牛群悠闲的漫步在草地上,不时低头啃着嫩草,羊群则聚在一起晒太阳吗?


    不是啊!现在可是秋天,他将会遇到的可能是毛发打结而且脏兮兮的牛羊、破旧的畜棚和羊圈、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粪便和腐烂饲料的味道。


    他冲着领主派来的骑士温德尔狠狠挤眼睛,回应他的是温德尔的憨厚一笑:“你怎么了,眼皮抽筋了?”


    几个人都会骑马,也想看看沿途的风景,于是就放弃了马车,骑马前往。


    畜牧场可真远啊!他们走过了整洁的街道、走过忙碌的满是旅客和商贩的城门口、也走过收获完以后光秃秃,显得十分憔悴的田间,来到了占地面积广阔的畜牧场。


    谢天谢地,艾凡看清眼前的建筑,松了一口气。这里至少有能落脚的地方。


    安珀女公爵把那种泥灰色的建筑修得到处都是,连畜牧场都有着好几栋小楼,还有几条用那种材料修的硬实的小路。


    实际上,温德尔也没有带利奥王子近距离观察畜牧场的打算,像是鸡舍和猪场这种对卫生条件要求很高的畜棚,连畜牧场的工作人员都要清洗身体,换上崭新的衣物才被允许进入。


    不过即便是远远观看,这种集中化饲养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产生一些异味,透过他们佩戴的口罩进入鼻腔。


    因此利奥王子也没有凑得太近,他只是注意到,翡翠领的牲畜个头都比他在别处看见的肥大一些,而且肉质也更好,他在翡翠领吃到的这几顿平民餐食,其中被认为是下等人才吃的猪肉,味道也不像赫尔德的那样难吃。当然,这是艾凡告诉利奥王子的,因为他从来没吃过猪肉,也无从对比。


    这种事温德尔说的头头是道:“现在主要是喂的好,提供营养均衡的饲料不仅能让牲畜快速长肉,也不易生病,在不同的生长阶段,还会往饲料中掺杂含有不同微量元素和维生素的食物。”


    利奥王子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翡翠领不仅有粮食给人吃,还有多余的给牲畜吃,甚至能做到合理搭配,就如人每天都要进食肉类、蔬菜和奶制品那样。


    “以后还会有更多科学的方法,从各方面提高牲畜出肉率的。”


    说到这儿,温德尔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就在不久之前,作物科学研究所在高产抗旱抗倒伏作物项目上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听到这个消息,温德尔立刻抱了一头猪仔冲过去,让研究员看看他的猪怎么能高产,这种发癫的行为虽然使他从此被作物科学研究所列进禁入的黑名单,但也促使作物科学研究所内部分出了一个家畜生物育种分支,研究如何通过科学育种优选出更加优秀的牲畜和家禽品种。


    就在这时,一个畜牧场的工作人员靠近。“温德尔场长,最近一期土霉素对患病牲畜的临床报告已经出来了……”


    温德尔对着他挤眉弄眼。“有什么事等我接待完客人再说。”


    前来报告的工作人员会意地止住了话头,冲几位客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利奥王子果然问道:“土霉素是什么东西?”


    温德尔一本正经的说:“是来自土壤里的一种物质。”


    “那为什么要把它喂给患病的牲畜呢?”


    温德尔胡说八道起来:“王子殿下,您知道牲畜平时会吃土吗?猪经常用它的长鼻子拱地,鸡会啄食小石子,就是因为土壤里有对它们好的东西。生了病就不一样了,人生病没有力气,不想进食,牲畜也差不多,所以就把土里的这种好东西喂给它们,这样它们就好的快。”


    利奥王子将信将疑:“是这样吗?”


    温德尔赶紧补充:“人可不能用吃土的办法治病!嗯,人还是不一样的,因为人本就不吃土。”他又重复了一遍,万一利奥王子以后对吃土产生了兴趣,那可不是他害的呀!


    艾凡觉得温德尔在愚弄他们王子,“土就是土,里面怎么会有别的东西?”


    “土当然不只是土了,有的土壤适合种豆子,有的适合种小麦,正是因为土壤的组成部分不同。我们这里有一种看得很清楚的透镜,能把东西上百倍的放大,就能看到很多肉眼无法观察到的东西。”


    这果然吸引了利奥王子的注意力。“我能有幸看到这种放大的透镜吗?”


    这就是温德尔提到显微镜的目的,至少利奥王子不会把兴趣专注在土霉素上了。


    他把利奥王子带到一间有显微镜的房间。给他看随手摘下来的叶片、捻起的一撮细沙和翡翠领出产的纸张。


    利奥王子很没出息的发出了各种惊呼,让一边的艾凡都露出了有些难堪的表情,这……王子您以前可是最注重礼节的啊……不要发出这种没有见识的声音啊……


    等温德尔让艾凡也来看一看这显微镜下的世界,艾凡终于体会到了利奥王子的感受,他叫得比王子响亮多了,而且还差点站不住,认为那些诡谲的线条是魔鬼在他眼前表演的幻术。


    温德尔:“就如猪羊在我们面前放大上百倍,就会变成一个令人惊骇的庞然大物,这些平日里我们注意不到的微尘,其实也有它自己的轮廓和结构,而且也不是什么魔法。”


    他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解释起其中的原理,主仆两人激动的心情渐渐回复,但还是觉得这是个无比伟大的发明。


    在畜牧场玩了一天的显微镜,利奥王子对显微镜还是爱不释手,回去以后向安珀求了一个,天天到处看,还想去学听说总是用到这种仪器的生物学专业。


    为了不把赫尔德未来的国王带歪到医学或生物学领域上,安珀建议他再了解一下其他专业,并再三确认他是不是做好了在翡翠领停留数个月之久,否则无论对什么专业的学习都只能浅尝辄止。


    “是的,恳求您接纳我成为翡翠领学校的一名学生,愿我的求学路能在这里开启,为我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这样,在利奥王子诚恳请求下,他在翡翠领专业学校成功入学。


    ————


    “领主,最近从佛蒙达逃到我们这儿的平民数量有所减少,流民营地的压力减轻许多。”琳达向安珀汇报。


    “减少了?”安珀抬起头来,“在之前的估计中,从今年冬天到明年春天这段时间,逃到我们这儿的人应当越来越多才对,难道是佛蒙达的领主颁布了什么新举措?”


    对于今年收成微薄的农民来说,刚过秋收时家中还有粮食可吃,入冬以后开始慢慢消耗,等连明年留做种子的麦粒都吃光了,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往往就开始抛下土地外逃了。对于外地逃来翡翠领的流民,安珀这边有一个数据估计模型,好方便调拨人手收容这些人,并将他们尽快纳入翡翠领这个体系中来。


    “是,”琳达语气冷了几分,“佛蒙达的领主做了两件事,第一,在领地内掀起更加激进的抓捕女巫行动,身上有异族特征的人、与魔法直接或间接扯上关系的人,还有被污蔑成女巫的女人,都一齐受害。第二,佛蒙达的领主在几个重要路口拦截想跑到我们这儿来的平民,威胁他们这样抛弃家园的流民谁都可以抓去做奴隶,人们害怕被抓走,下定决心逃跑的人就少了。”


    佛蒙达的领主做的这两件事,从他的立场上出发,确实达成了减少佛蒙达人口外流的目的。


    抓捕女巫行动,其实很好的转移了领地内贵族和平民的矛盾。贵族要有收入,主要靠收税和地租。而平民今年过得艰难,一个是因为旱灾,一个是因为税负并没有减轻多少,两处相加,压在平民身上的担子才更加沉重。


    如果不及时挑起一个靶子来,平民就会发现是贵族将他们逼到绝路。旱灾虽然可怕,但田地并没有完全绝收,收上来的粮食自己一家人吃,哪怕饥一顿饱一顿,也不至于饿死,但交了税就不行了。


    为了防止农民发生暴动,赶在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佛蒙达的领主告诉他们,今年的艰难完全是因为干旱,而旱灾,又是邪恶的女巫召唤来的。


    因为他站在城堡高处,亲眼看到“隐藏在普通民众中的女巫站在十字路口,将一只乌鸦杀掉后抛向天空,作为献给恶魔的祭品,然后恶魔就按照她的要求制造旱灾。”


    于是信以为真的那些饿到两眼凹陷的人将他们的目光转向身边,找出那个藏在附近的女巫!烧死她!让她和她带来的旱灾一起下地狱吧!


    人们有了发泄的对象,贵族们就安心许多,他们还主动加入这场行动,煽动起民众的仇恨,原本针锋相对的贵族和平民,现在成了共同抗击女巫的同盟,“人们能做的除了找出女巫,就是祈求曦光之神的庇佑,尤其是祈求被曦光之神赐予力量的领主的庇护”。


    “女巫带来干旱”的说法还给了平民们虚无缥缈的希望,认为只要除去了女巫,明年就不会再有灾害,那今年就算是吃树皮,吃草根,只要坚持过这段时间,日子就好过了。


    “文森特主教不是给佛蒙达的领主去过信了吗?劝说他不要误伤了无辜的子民,造成不可挽回的伤痛。”


    琳达摇头:“听说佛蒙达的领主认为文森特主教完全是您的傀儡,早就背弃了曦光之神的信条,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配合您把他的子民全骗到翡翠领的诡计。”


    傀儡……倒不能完全说不对,安珀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佛蒙达的领主眼看着已经油盐不进了,如果放任他这样掀起审判,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无辜受害。


    得想个办法,安珀又想到了那句话。


    “当别人说你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当有人说你是能和联通地狱、与魔鬼交流的女巫时,你最好也真的是。”


    她摊开信纸,在上面书写下几行字,把信塞进信封,交给琳达。


    “送到……”


    第99章 接受委托


    这是一个平静的、明亮的冬日,阳光透过道路两旁已经光秃秃的树木,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年轻女孩踩着这些细碎的光走进了石匠工坊。


    翡翠城里公认雕刻技术最优秀的石匠贝洛克正专注地敲打着一块青石,伴随着有节奏的敲打声,石屑飞溅,地上积累了一层薄薄的青灰色的石头粉末。


    石匠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来客:“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瑰拉下意识地在不远处站定,没让自己的鞋底沾上一丁点石粉。


    “这里招收学徒吗?”她问道。


    石匠贝洛克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工具,抬头看她:“你是为谁来问的?”


    “为我自己。”瑰拉说,“我想做个石匠,学习雕刻。”


    贝洛克想也不想地摇头:“你不适合做我的学徒,我这里总是要搬动沉重的石块,用凿子在坚硬的石头上雕刻出形状,一天下来,就算是男人也会累到抬不起胳膊。”


    女孩不肯走,她用平静的语调说:“我力气大,能搬动石头,也不怕累。”


    贝洛克还是不肯答应:“那也不行,其实我本就没有招收学徒的打算,我的生意不多不少,刚好够我自己忙活,没有招一个学徒的必要。城里有的是赚钱的行当,你去别处问问吧,会有人肯招你做学徒的。”


    瑰拉想做实在学徒的决心很是坚定,但她实在不善言辞,只会反复的说上两句“我会虚心学习”或者“我绝不拖累你”这样的话。


    僵持了一个下午,贝洛克也不肯松口答应,在太阳落山之前,瑰拉只好先返回自己的住处。


    走到家门口,瑰拉的脚步停住了,气质陡然变得锋利了起来——她在门缝里见到了一封信。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会不会是“父亲”派人送来的“礼物”,但那可能是个装了机关的匣子,或者是暗地里射过来的一只淬了毒的箭,唯独不会是一封信。


    她打开了信,上面写道:


    “你好,瑰拉小姐,你没有离开我的领地,而我又需要你的帮助,于是我送来这封信。如果你觉得这个举动十分冒犯,那么请不必继续看下去,信封内有两个金奥雷,就当做赔礼。


    如果你并不在意,并且碰巧手头拮据的话,我这里有件事想雇佣你做,是为了将许多即将被架上火刑架的无辜女性解救出来,而且免使更多人遭遇厄运……这两个金奥雷就算是本次委托的定金。”


    瑰拉看完了信,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回到石匠工坊。


    “我真的不收学徒,你不必……”贝洛克正准备关门,眼睛突然被瑰拉手上的东西闪花了。


    “我聘用你做我的雕刻老师,两个金奥雷,直到我学会为止,怎么样?”


    贝洛克:“没……没问题。你想学什么?”


    “我要雕一个墓碑,上面除了一位故人的名字,还要有雕刻出来的画架、画笔、花草或者其他的东西。”


    “不过课程要等我回来才能开始了。”


    ————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一群年轻人围坐在田地中,收获以后干枯的豆类秧苗和揉乱的头发一样蓬蓬在地面,将他们的身影遮挡起来。


    远处叶子掉光的树林里,鸟雀惊惶地噪叫着,飞来飞去。在田地里找不到一粒掉落在地上的麦子以后,这些鸟儿就大群大群地从这个村庄飞到那个村庄,又从那个村庄飞到了远远的树林里去,继续聒噪不堪,好像在为谁的生命数着倒计时。


    “我们该找一条出路。”有个年轻人说道。


    他们的衣裳单薄,靠在一起才能抵挡着初冬的寒意,瘦弱的身体时不时的发抖,从这个月开始,为了能让家里的粮食消耗的慢一点,做饭的母亲们往食物里掺一种树木的芯,就是撕开树皮以后刮下来的木屑,只比直接吃树皮稍好一点。


    这种东西掺在汤水里,跟着其他糊糊一起咽下去,感觉像是饱了,其实根本没办法消化,人还是会迅速的消瘦下去,而且开始便血。


    这些年轻人在几个月前比这风光许多,他们去过隔壁的翡翠领,在那里打过零工,带回来一些钱财和好用的包铁农具,走在路上都喜气洋洋的,因为他们做了有用的事,又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但随着干旱的愈演愈烈,物价不停的上涨,那些钱又不顶什么用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个青年回应道,“现在逃去翡翠领没那么容易了,领主的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大路上,而且我们的父母又是如此固执,他们总觉得村庄里的女巫被抓走以后,明年就不会有干旱,我们又能正常生活了。”


    “天真!”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孩说道,她皮肤被晒得黑黑的,神情里透着一股有主见的坚定,“梅薇思姨妈根本就不是女巫,你们中有谁不是她接生的吗,有谁从没有接受过她的治疗?你们敢说她是一名害人的女巫吗?”


    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梅薇思——一位女医师,几乎村子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她接生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被谁控告是女巫,不久前被抓起来了。因为她有一些与其他接生婆不同的奇怪器械,她在妇女生产时用上这些东西,被认为是进行了特殊的仪式,从产妇的痛苦中汲取了力量。


    “如果根本就没有女巫,怎么敢说明年就不会继续干旱!”女孩黛博拉激动地说,“我看不仅是我们该逃走,也该帮那些被关在教堂里的女人逃走,否则她们很快就要没命了!”


    她旁边的年轻人按住她的胳膊:“冷静点,我们做不了那么多事。不如先想想怎么劝说父母,叫他们抛下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到翡翠领有一个新的开始。”


    黛博拉确实冷静下来了,但她却不认同年轻人的说法:“我觉得,这两件事……怎么就不能一起做了?”


    ————


    这是敦宾村的一间小教堂,它已有了数百年的历史,见证了数代人的生与死。


    如今它暂时不作为祷告的地点——因为饥饿的村民已经再无心思祷告,它被用作关押女巫的可疑人选,这些人有的是敦宾村的,有的来自其他地方,佛蒙达的监狱快满了,而且路程又是如此遥远,人们害怕女巫在路上逃走,于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关押她们的地点,想必在曦光的注视下,女巫们身上邪恶的魔力一定会像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再难作恶。


    就在这天傍晚,火焰突然从教堂的一角窜出,炽热的火焰迅速席卷了教堂的木质结构,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教士和领主派来的为审判女巫做准备的事务官惊恐地看着直冲云霄的滚滚浓烟,纷纷逃窜出来。


    至于那些还被关在教堂里的女巫们,没有一个人想过打开关押她们的房门,而是认为这就是上天对她们的惩罚,让审判提前到来了。


    “梅薇思姨妈,我来救你了!”


    闻到烟味,感觉自己死到临头的女人们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她们激动的推着紧锁的房门,回应着那个说话的年轻女声。“我在这!”“救救我!”“是不是着火了,我不想死!”


    在田间讨论的那些年轻人,也有新成员——那是被他们游说后加入的,大多受过梅薇思的恩惠,或是觉得这些女人的确无辜,他们狠狠地砸开了门口的锁,让女人们逃出来。


    许多沾了水的湿布条被递给受困的女人们,让她们覆盖在口鼻处,这是年轻人们在翡翠领做工时,从由单位组织的模拟消防演练中学到的。


    有个嗓门大的青年喊道:“不要乱跑,都跟着我,否则你们还会被抓回来!”


    他说了两遍,呛进去一些烟,于是剧烈的咳嗽起来。另一个声音洪亮的女人立刻站在他身后,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受困的女人们的神志渐渐回来了,她们认出这里有她们熟悉的人,是来救她们的人。


    混乱渐渐变得有序,他们弓着腰穿过走廊,穿过在高温下爆裂的彩色玻璃窗落在地上的斑斓碎片,穿过热浪和浓烟,最终成功呼吸到了新鲜的、冰冷的空气。


    他们喜悦的目光流转,在心里无言的尖叫,却仍不敢放松警惕。直到成功回到了村庄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当这群人的父母看到脸上沾着黑灰,衣服也脏污的孩子们回来以后,忍不住惊叫道:“这是怎么了?是哪里着火了?我看到浓烟,离我们家很远,才没放在心上。”


    这群年轻人平静地说出了让父母崩溃的话语:“教堂着火了,是我们放的,我们把被诬告的女人们救出来了。”


    听到这话的父母们几乎软倒在地上:“你们……你们竟敢!老爷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几乎就在同时,兴师问罪的人来了。


    有目击者指认他们村的人带走了女巫,教士和事务官急忙赶到,威胁他们赶紧把人交出来。


    黛博拉大声说:“老爷,什么女巫,我们不知道啊!”


    “还敢狡辩!有人亲眼看到你们从教堂里带走了这些邪恶的女巫,说不定教堂里的火也是你们放的,你们犯了重罪,是要被绞死的!如果现在把女巫们交出来,就只惩治罪首。否则,你们这个村的人,通通都要被抓走!”


    另一个参与了这次计划的青年裴吉突然捂着脑袋倒在地上,大喊道:“啊!我的头好痛!”


    其他人竟然也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吓得事务官赶紧后退一步,生怕被传染上什么疫病。


    等这些人重新站起来,他们纷纷叫嚷着:“怎么回事?我们做了什么?”“老爷,那些邪恶的女巫呢?”“她们控制了我们,然后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事务官反应过来,冷笑的看着这群人。


    女巫到底有没有魔力,他难道不知道吗?


    但是这些人坚称自己是受了控制才把女巫们放出来的,而且不承认是自己放的火。他们人数太多,天又在争论中彻底黑下来,事务官斟酌了一会,决定打道回府,等明天召集更多人再来惩罚这些胆敢欺骗他的下等人。


    这些年轻人回到家中,目光坚定地看着慌乱不已的父母和家人,沉声说道:“天亮以后,领主的事务官就会来找我们的麻烦,赶紧收拾行囊,我们去翡翠领!”


    而他们的父母被这样的变故吓得魂不守神,却也知道一切都无法回头,只能抹着眼泪,点起蜡烛,把家中仅有的财物和粮食收拾起来,装进麻袋,又套上牲畜,准备好板车,只等着天一放亮就离开村庄。


    第100章 坚不可摧


    在晨曦微露,连鸟鸣都听不到几声的静谧时分,早早醒来,有些甚至一夜没睡的村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沉默地走出院门,那扇曾经守护他们安宁的大门,如今见证了他们的离别。


    走过的每一块麦田,每一棵树,每一个栅栏,都是他们无比熟悉的,从此以后只能成为记忆中珍贵的画面。


    “走吧,我们的新家园在前方。”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年轻人们望向远方,那是翡翠领的方向,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村民们脸上的迷茫逐渐变成坚毅,忐忑和不舍依然时不时的冒出来,但随着村庄的轮廓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心中的那点纠结已经被抛在脑后,事已至此,那就到翡翠领去,去挣一条活路!


    被从教堂里救出来的女人们,也跟在队伍中,哪怕她们中有的并不是敦宾村人,可她们却不敢回家,那代表着再次被逮捕的危险。


    她们听敦宾村的年轻人们说了,有这样一个领地,极具包容性,不同信仰、不同种族的人都相互尊重,无论是外来的移民还是本地居民,都深深以领地为荣。那里也并没有什么对女巫和异端的审判,只有规定好的、公正完善的法律。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哪怕是贵族、富人甚至是领主的官员,违反了法律,也一样要受到处罚。


    在那个地方,只要付出努力和汗水,就能获得应有的回报。农民们辛勤耕作,能保留大部分的劳动成果,而不需要缴纳如佛蒙达这样沉重的税负,商人们愿意来这里做生意,因为不会有位高权重的人侵吞他们的财富,民众又是如此乐于购买时兴商品,工人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工作,每个月都能按时拿到一笔丰厚的薪水,他们制成的产品会销往帝国各地。


    更重要的是,这个叫翡翠领的地方,治安极好,女人也可以学习、工作、做生意,赚钱养活自己,这让这些孤身一人,身无长物地踏上陌生旅途的女人们减少了几分恐慌。


    梅薇思和年轻人们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因为她知晓一条去往翡翠领的小路,也许不会撞上领主派来拦截他们的士兵。


    她在过去的一年中经常去往翡翠领,因为她听从那里回来的人们说,翡翠领的产妇比别处在生产时死亡的几率要低,是因为应用了新的器械,也有一套自己的接生法。


    梅薇思很关注这种新的接生方法,在村里做产婆的这些年,她见过太多迟迟生不下来胎儿,最后一尸两命的母亲了。哪怕孩子平安出生,女人也经常出现问题,没几天就病死了,而没了母亲的新生儿也活不下来。


    她怀着忐忑的心第一次出了远门,去到一个陌生的领地,好在那里的人都十分友善,她成功打听到医院在哪,提出要学习他们的接生技术,并送上准备好的一些钱币。


    那里的人没有要她的钱,因为他们说,这种技术是无偿分享的,只要有人来学,他们就教。梅薇思在翡翠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被教授了许多技巧。


    首先是在接生前使用煮沸的热水对接生工具进行消毒,梅薇思被带到一个叫显微镜的器械前,透过上面的镜片,她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叫做细菌的东西,这些普遍存在于外界的东西如果被带进产妇的体内,就可能会导致产妇死亡,但热水可以杀灭其中的大部分细菌,减少这种悲剧的发生。


    梅薇思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在很多次接生中,孩子也顺利出生了,产妇看起来状况也还不错,结果没过多久,人就莫名其妙病死了,就是这种微小到看不见的东西在作怪!


    还有一种叫做产钳的工具,用法不难,但很有效,梅薇思学习过以后,那里的人就让她带着这种工具回敦宾村,在那之后,每次接生产妇,梅薇思就在心里默默的计算,发现用上了这一套技术以后,确实比之前接生的成功率高上许多,也没有那么多产妇死亡了。


    梅薇思还学来了一套计算妇女安全期的方法,据说对避孕有效,效果只能说有一些,距离完全避孕还差得远,但村里的女人们都很激动,争相学习这种方法。因为一个女人如果活得够久,一辈子怀孕十几次也不奇怪,不过她们大多数都死在其中的某一次生产上了。村里年老的女人,基本都是有成年儿女又早早做了寡妇的,既有经济支持又免去了不停怀孕的厄运,否则是很难活到这个岁数的。


    但这又成了梅薇思是女巫的实证,教人避孕本身就是件邪恶之事,如果行夫妻之事不是为了生孩子,那不是鼓励□□的发生吗?只有出于繁衍需求的□□,才能勉强被神原谅。


    对于被人举报是女巫这件事,梅薇思不愿细想,她自认与大家相处融洽,甚至可以说救过一些人的命,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指认成女巫。但是被关在小教堂这段时间,一同被抓进来的女人们,她们哪个又是真正的做了值得被审判的恶事呢?


    有几个老女人穷困潦倒,的确有一些懒惰、邋遢的坏毛病,平日里以乞讨为生,因为一次乞讨被驱赶,瞪了对方一眼,或是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就被指控是女巫,“她那些含糊的低语是对我们一家人的诅咒,当天晚上我的孩子就抽搐起来!”指控人这样说道。


    还有比常人富有一些,没什么亲人的寡妇,也被当女巫抓进来了,就是因为她们白天形单影只,不与人来往,晚上却经常点着蜡烛,这简直太不寻常了。可见房子里一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说不定是与魔鬼整夜狂欢。


    可是,尽管可能被自己曾帮助过的人诬告,梅薇思也不怨恨什么。一个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也会有人看不惯他。真正错的是不讲法理,毫无证据的就把她们抓捕起来的教士和事务官。


    再说了,参与救援她们的村民有那么多,很多不也是念着梅薇思曾帮助他难产的妻子安全生下孩子,或是得到过梅薇思赠送的草药,才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火场的吗?


    世上就是有好人与坏人,上位者如果站在坏人那边,那这个生活环境就坏透了,他们这些卑微的平民改变不了什么,就只能挪动自己的脚步,走到愿意为好人撑腰的领主那里去。


    就这样,一群人步行着、互相搀扶着、或是坐在慢腾腾的牲口拉着的板车上,走出了很远的路,眼看着就离佛蒙达和翡翠领的边界近了。


    然而,这个小路竟然也有两个看守的士兵在,他们站在高处,一眼就望见了这群迁徙的村人。


    “又有不识好歹的人想要逃跑了。”士兵们脸上挂着傲慢的笑容,他们的眼神一遍遍扫过村民们的行李,决定今天不止要让这些人再也没有胆子逃离佛蒙达,而且要叫他们付出些代价,以后一想到就会觉得心痛,就再也不想着逃跑了。


    村民们的脚步停住了,他们这么多的人,老老少少,又带着如此沉重的行李,不可能跑得过骑马的士兵。


    可要叫他们就此放弃,原路返回,也绝不可能,因为本就没有退路可言。


    那两个士兵挡在路中间,倨傲地抬着下巴:“留下两头牲畜,现在就回你们该回的地方去。”


    在他们心中,这些农人就像兔子一样胆小,又像羔羊一样驯顺,只消几句话就能让他们忘记出发前的宏图大志,屁滚尿流的回到家里去。实在有骨头硬的,抽上几鞭子,人也就老实了。


    但他们未曾想过的是,今天的这群人,他们不一样。


    “放我们过去!”有人在人群里高声喊道。他的声音嘶哑,却蕴含着决心与力量,叫听到的村民都一齐喊道:“让开!我们要过去!”


    坐在板车上的人下来了,互相搀扶着的直起了腰,他们手里拿起农具,不是前半辈子常用的那些木质和石质农具,而是新的、包了铁的锄头、镰刀、钉耙,他们紧紧地站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人墙,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连大地都震颤了一下。


    这群农民的眼神竟然叫士兵们后退了几步,那种闪烁着反抗光芒的眼神,那种坚定的顽强的神情,就像不管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人还是一面城墙,他们今天都势必要撞开所有阻挡,去往他们的目的地。


    难道会有牧人害怕一群羊吗?不会有,否则他就不是个称职的牧人。


    但是当这些往常最为温顺的羔羊变了模样,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时,就让人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难道羊群就真的打不过牧人吗?


    士兵们嚣张的气焰减弱了,看着高举农具靠近的村民们,他们开始感到不安,口头上的威胁和恐吓变得无力,这简直是群疯子,铁了心要抛弃自己的家园,去往一个不知道会如何对待他们的陌生领地!


    两个士兵越退越后,终于,他们抖了抖缰绳,夹紧马腹,驱策着马儿灰溜溜的跑远了。


    “我们成功了!”“他们害怕了!”“到翡翠领去!”村民们沸腾起来,他们欢呼雀跃,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和“老爷”,也没那么可怕,也会恐惧和不安,也会惧怕他们这些蝼蚁的力量!


    他们的欢呼声持续了一会,板车的轮子继续转动起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的脚步轻快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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