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1


    当初谢亦琛被赶出剧组的原因众说纷纭, 其中一种说法就是他故意损毁了剧组道具,只是一直没被证实。如今孟临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立刻让人联想到了这一传言。


    谢亦琛没想到孟临殊之前在剧组里那么好脾气, 似乎自己说什么都不生气, 直到自己当众栽赃他,他才显出了几分脾气来。可今天自己只是稍稍一刺,他居然就立刻反驳, 甚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就让自己无话可说。


    谢亦琛嘴角抽动两下, 干笑道:“小孟这是生气了?我和你开玩笑呢。”


    孟临殊淡淡道:“是吗?我也和谢哥开玩笑呢。”


    是不是开玩笑,围观的几人心里自然有数, 谢亦琛见在孟临殊这里讨不到好, 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连忙找了个借口,和老年组的两位一起走了。


    等他们走后,邵闻呵呵一声:“谢哥还挺有意思的。”


    苏落云嘲讽说:“被新人挤出剧组,丢了这么大的脸,谁能不记仇?”


    说完, 突然想起自己要和孟临殊搞好关系,苏落云猛地一僵,生硬地改口说:“……当然,这是他小肚鸡肠,自己实力也不行。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换角了。”


    孟临殊并不在意苏落云对自己的态度, 甚至谢亦琛说的话, 对他的情绪也没有分毫的影响,出言反驳也只是因为, 谢亦琛这种人欺软怕硬惯了,现在这样的多事之秋,不态度强硬一点,谢亦琛肯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现在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清净整整一期节目,在孟临殊看来,性价比要高得多。


    孟临殊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讨论一下接下来要演的剧情?”


    这是正事,三个人找了个凉亭开始讨论,期间跟着的工作人员提示说,节目组在山里藏了彩蛋,需要三人分头去找。因为老年组两位年纪大了,所以山脚这一片留给了他们,孟临殊这一组需要往山里更深处走走。


    三人用了一个小时确定了一下要演的剧情,因为是在山里,妆造不方便,所以选择了现代戏,又因为上一期,三人演的都是亲情戏,所以这次,就加入了爱情部分,本来最合适的是让苏落云和孟临殊演情侣,但是苏落云有点不情愿——


    让她讨好孟临殊也就算了,可现在让苏落云对着孟临殊演深情款款,她就算演技再好,也实在发挥不出来。


    邵闻看僵持在这儿,提议说:“不然我和云姐演情侣?”


    苏落云不假思索说:“我看你和临殊演情侣更有爆点,我演棒打鸳鸯的坏女人就行。”


    邵闻:……


    邵闻有点结巴,转头问PD:“这可以吗?现在同性题材不会被审查吧?”


    PD也有点懵,特意打电话去咨询了一下有关领导,山里信号不好,PD跑出去挺远的,总算打通了电话,半晌回来,跟他们说:“原则上是不可以的。”


    原则上不可以就是可以。


    邵闻演文艺片,多的是边缘人物,演同性恋对他来说简直是稀松平常,他演技不错,只是缺一个被人看到的机会,所以能够在节目里演他最擅长的人物类型,他还是挺高兴的,却又怕孟临殊不愿意。


    孟临殊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下来:“我和邵闻演同性情侣的话,就只能委屈云姐演配角了。”


    一部戏里肯定要有个主角配角,要是平常,苏落云这个咖位,肯定不会给别人作配,但现在她却直接点头答应了。


    三人的剧情也挺简单的,就是孟临殊和邵闻自由恋爱,因为家中反对,所以私奔到了山里,苏落云扮演的邵闻姐姐闻讯追来,三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本质上和上一期一样,有爱恨纠葛,有矛盾冲突,甚至还多了一个舆论爆点,这也是吸引观众的一种常用手段。


    邵闻和孟临殊作为青年组,个人体力好,苏落云常年节食,看起来比较柔弱,所以邵闻自己单独去寻找彩蛋,孟临殊和苏落云一起,也可以照顾苏落云一下。


    后来回忆起来,邵闻清楚记得,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伶仃细雨,山里的水汽浓郁,空气里满是植物特有的格外清新辛辣的味道。


    节目组为他们分发了雨衣,还有一张手绘地图,邵闻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往山里走,路上还遇到了谢亦琛和范淑儿,因为开始的时候闹得有些不愉快,三个人也就点头示意一下就擦肩而过。


    节目组给的提示是以谜语的形式呈现的,邵闻对这种东西特别不擅长,一边绞尽脑汁地解密,一边还要依据地图地形来找相应的地点,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远了。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周围全是绿树,脚下的小道几乎被灌木丛覆盖看不到了,这里本来作为新景区就人烟稀少,最近又是春季,各种植物疯长,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邵闻转头一看,发现只有一个摄影师跟着他,前后都是森森的绿,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野生的森林,完全没有人类留下的痕迹,天上的雨也越下越大,山里温差大,外面已经是春风拂面,这里还湿冷湿冷的,四周漂浮着灰蓝色的雾霭,能见度也格外的低。


    邵闻已经算是胆子很大的人了,见此情景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摄影师更是早就绷不住了,只是不能开口,现在看邵闻总算停下脚步,忍不住劝他说:“现在雨下得大了,咱们往回走吧?”


    邵闻连忙道:“是该回去了。”


    他已经找到了三个彩蛋,只要孟临殊那边再找到两个,就算是他们过关了。


    邵闻和摄影师按照原路返回,因为天色太暗,两个人差点走岔了道,还好到底是拐到了正确的路上,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回了节目组驻扎的地方。


    刚刚的细雨,已经不知不觉中下得很大了,砸在雨衣和叶片上,发出极为响亮的玉石破碎一样的声音。


    他们过来的时候,节目组里的人脸色都很难看到,看到邵闻时,立刻就有人过来问他们:“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邵闻穿得不算太厚,被雨淋了以后有些失温,坐在节目组搭好的帐篷里,裹着毯子喝热水,半天才缓过来:“就我们两个啊。”


    闻言,节目组的人脸色一变,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大祸临头”四个字,邵闻看他们这样,连忙问:“怎么了?”


    半天,才有人艰难地回答说:“雨下的太大,除了你和霍哥先回来了,剩下的两组人,都找不到了。”


    邵闻一开始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站了起来,把面前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大跳,他也顾不上喝热水了,把保温杯往旁边一扔,抓着雨衣就往外走:“我去找他们。”


    工作人员连忙拦住他:“你就别添乱了,我们的人已经在找了。”


    又过了十分钟,范淑儿也找到了,据她说,雨势加大的时候,谢亦琛就让她先在凉亭里面等着,免得雨天路滑,贸然行动会受伤,他出去找工作人员,看看有没有办法能把她接回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离这块营地不远,所以工作人员很快就找了过去。


    范淑儿倒是没怎么淋湿,只是有些担忧:“小谢怕我着凉,把外套给了我,只穿了雨衣,就和摄影师出去了。”


    工作人员的脸色则更加难看——按照范淑儿说的,谢亦琛早就离开了,如果他走的路是对的,应该半小时之前就回来了,怎么会到了现在都没有踪影?


    除非他和摄影师也走岔了路,现在不知道拐到了哪里。


    六名嘉宾,三名下落不明,这对于节目组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如果真的找不回来,那绝对是特大的拍摄事故,别说节目组了,就是策划节目的所有相关人员及上层高管,都得一并受到处罚,估计以后都别想在圈子里混了。


    现在营地上,职位最高的制片人急得都快哭了,一边派人出去找,一边还得警惕着,生怕那几个经纪人闻风赶过来。


    只是现在天色太差,雨下的也大,节目组的人也不敢往山里面走得太深。


    邵闻待在帐篷里,看着他们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偷偷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邵闻连忙起身,就看到谢亦琛抱着苏落云冲了回来。大雨如注,他浑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了,却将自己的雨衣裹在苏落云身上。


    铅灰色的天空下,他神色冷峻肃穆,可身形高大,原本略显平凡的面孔,这一刻却越发显得可靠,明明脸上满是雨水,却顾不上擦一擦,语气急切地向工作人员说明道:“云姐晕过去了,我怕她失温,就把自己的雨衣给她了,你们快让工作人员来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了。”


    他身后的摄影师格外敬业,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忘了拍摄,将他救人的场景事无巨细,全都拍了下来。


    节目组连忙让医生过来,把苏落云给放到担架上,又联系车辆过来接人。


    等苏落云上了车之后,谢亦琛才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脏了,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明他浑身都是泥水,应该极其的狼狈,但因为他救人的举动,根本没人会去嘲笑他,相反,他简直是节目组的救世主,不但自己回来了,还把苏落云给救了回来。


    工作人员将毛巾和毯子递给他,又关怀备至地递上热糖水,这才小心地问他说:“你是只救下来了云姐吗?那孟哥你看到了吗?”


    谢亦琛正在拿着毛巾擦脸,闻言手顿了顿,半张面孔都掩在毛巾下面,只有一双眼睛微微一闪:“我只看到了云姐,她大概是迷路了,看到我就晕了过去。我本来想找一找小孟,可雨下的太大,云姐来的方向……发生了塌陷,整条路都被堵了,根本过不去。”


    此言一出,制片人一声都没发出来,腿一软就晕了过去,工作人员连忙掐他的人中,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问:“……山塌了?那……孟临殊呢?”


    谢亦琛抿了抿唇,语气很沉重地回答说:“这种天气,又发生了塌陷,小孟他大概……凶多吉少了。”


    Chapter 62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亦琛话音刚落, 不远处,就有人厉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才凶多吉少!”


    众人闻声看去, 却是王明明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工作人员想要拦住他,却又不敢伸手, 只能跟在他后面, 倒像是他的小跟班。


    制片人看到王明明, 又想晕过去,却被节目导演一把拉住, 不准他逃避现实。


    制片人没办法, 只好挤出笑脸, 迎了过去:“明明哥,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要问你们怎么了?你们把我们临殊弄到哪去了?!”


    要不是收到邵闻的短信,王明明还在外面的保姆车里耐心地等着,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刚刚听到谢亦琛那么说, 更是怒不可遏。


    “我们可是签的有合同,你们节目组必须保证嘉宾的人身安全,这么大的雨,你们把人弄丢了?!传出去的话,信不信你们都得去蹲监狱!”


    制片人被他怼得无言以对,一旁的谢亦琛却道:“山里天气本来就变幻莫测, 一路也都有工作人员跟随提示, 不要盲目进入危险区域。可小孟带着云姐,不顾劝阻进入深山地带, 就是为了寻找彩蛋,这和节目组有什么关系?”


    这话表面上是为节目组鸣不平,可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孟临殊为了获胜,太过急功近利,根本不顾自己和苏落云的安危,一意孤行前往危险地段,才导致了如今的失踪。


    因为苏落云昏迷不醒,一切是非曲折,也只能听谢亦琛一面之词。


    况且他刚刚将苏落云救了回来,现在的个人形象十分正面,说的又是这样大义凛然、为节目组辩驳的话,不少本来对他印象一般的工作人员,闻言也不由对他生出了好感,只觉得网上的传闻果然大多是假的,谢亦琛为人,根本不像是八卦里说的那样见利忘义。


    王明明冷笑一声:“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嘴皮子一碰倒是会给人安罪名,难不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亦琛脸色苍白,却只微微一笑,十分高洁从容道:“王哥,我知道小孟失踪,你心里难受,其实我们也一样挂心。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一起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安全归来了。”


    他说的好听,话里话外,全是孟临殊已经危在旦夕,晦气至极。


    王明明被他气得牙痒,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头顶一阵轰鸣。


    抬头望去,可见一架直升飞机正破开滚滚阴云向着他们飞来,机身通体漆黑,唯有顶部旋翼,可见一线鲜红赤色,云层间,如开锋利刃,撕破暗沉天色。


    重峦叠嶂,松涛如怒,烈烈风中,旋翼转动,发出巨大声响,切割过雨幕,将雨珠割破撕裂。


    巨大的风吹动帐篷衣角,明知道并不足以撼动人体,可不少人仍下意识抓住身旁的东西,免得自己被风吹走。


    这样的天气,直升飞机行驶本就危险,山中风大,稍有不慎,便是机毁人亡。这架飞机却毫无避让之势,甚至降落时连速度都未曾降低,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一般几乎垂直地降落下来,尚未停稳之时,舱门已经向上开启。


    机内,裘桓单手摘下头戴耳机随手丢掷一旁,自飞机上干脆利落地跳下后,大步走了过来。


    王明明惊喜道:“裘总!”


    裘桓却只问:“临殊呢?”


    他气势太过骇人,明明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就是让人不敢正视他。哪怕是王明明,此刻也噤若寒蝉,只能低声说:“失踪了,正在寻找……”


    裘桓厉声道:“你是吃什么干饭的?我把他交在你手里,你就任由他失踪了这么久?”


    “裘总。”谢亦琛忽然站起身来,姿态平和温柔地插话道,“您稍安勿躁,节目组已经在努力找人了,只是现在雨下的太大,实在太过危险。况且,王哥他刚刚只能待在外场,小孟走失,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裘桓闻言,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看向了谢亦琛。


    刚刚他一直背对着谢亦琛,谢亦琛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锋芒毕露,英俊到令人窒息。


    可现在,裘桓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一瞬间,谢亦琛只觉得心脏像是猛地被什么扼住一样,自己如同被大型猛兽盯上的猎物,一时间竟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只是下意识想要逃走。


    可谢亦琛看到过裘桓对孟临殊的温柔,也知道他是如何对孟临殊关怀备至。


    因此,他还是鼓起勇气,对着裘桓展颜一笑,尽力展露出自己最为好看体贴的那一面,柔声安抚裘桓说:“裘总,您放心吧,就算是小孟出了事,这么多人在,也一定能把他找……啊——!”


    谢亦琛被裘桓猛地拽了起来,下意识惊呼一声,只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裘桓已经重重一拳打了过来。


    这一拳落在他的面颊上,将他整个人都打得向后仰了过去,谢亦琛还从没有被这样暴力地对待过,疼得涕泗横流,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隐约听到裘桓的声音,冰冷而饱含杀意。


    “就凭你,也敢咒他出事?”


    谢亦琛想解释,自己没有,自己只是想安慰讨好一下裘桓,反正这样的天气,又遇到山体滑坡,孟临殊肯定会死,他会代替孟临殊,好好地陪在裘桓身边,哪怕裘桓不会把他捧成影帝也没关系……


    只是这些话还没说出口,裘桓就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拎了回来,毫不迟疑地又是一拳。


    全场鸦雀无声,唯有拳拳到肉骨骼断裂一般的声响,几乎压过了雨声,间杂着谢亦琛的惨叫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听起来格外凄厉。


    只是裘桓身上的戾气太过骇人,竟然让人第一时间不敢去阻拦他。


    直到谢亦琛连痛呼的声音都低了下去,一摊烂肉似的在裘桓手中无力地软倒,王明明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劝阻道:“裘总……咱们还是先去找临殊吧?”


    大概是“临殊”两个字触动了裘桓,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任由谢亦琛瘫软在地上。


    谢亦琛脸上青红交加,鼻血将前襟打湿,混着雨水泥水生死不知,看起来格外骇人。


    节目组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呼,却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机上,总助理江迎带着另外两名保镖赶了过来,第一时间将这里控制起来,没收了所有拍摄工具。


    但谢亦琛刚刚救回苏落云,又为节目组据理力争,现在却被裘桓打成这样,哪怕组里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也觉得裘桓太过跋扈凶残,看着裘桓的眼神格外惊恐不满。


    裘桓却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随手拭去面上溅着的一痕血色,问江迎说:“搜寻小组还有多久能到?”


    江迎三言两语便将节目组的人安抚下来,闻言连忙垂首道:“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就能抵达。”


    裘桓只冷声道:“太慢。”


    江迎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语气倒还是冷静至极:“毕竟是在外地,抽调人手、调配直升机有些耽误了时间。我这就去再催一下,让他们加速。”


    “裘总。”王明明机灵,生怕裘桓迁怒自己,连忙拽着邵闻过来报告说,“他知道临殊的下落!”


    裘桓看向邵闻,邵闻被吓了一跳,立刻倒豆子一样说:“刚刚谢亦琛说,孟哥在的那条路塌方了,但云姐和孟哥本来是在一起的,我猜谢亦琛找到云姐的地方,离孟哥肯定不远。”


    他说话的时候,江迎已经飞速地打了电话出去,不等裘桓询问便说:“苏小姐现在还在送去医院的路上,暂时还没醒……”


    顿了一下,惊喜道:“医生说,苏小姐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机调成了扩音模式。


    手机另一端,苏落云的声音中还透着虚弱,询问说:“临殊救出来了吗?”


    江迎语调很快,没有一句废话地问苏落云说:“孟先生还没有被找到。你还记得和他分开的地方在哪吗?”


    “还没找到?怎么可能!”苏落云惊呼一声,似是抢过手机,不敢相信道,“我当时不小心跌下山,是临殊跳下去把我给救了上去,可他自己被困在了下面。我记得晕倒前,和小谢说了,让他快点找人来救临殊!”


    只这一句话,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江迎看看裘桓的脸色,引导着询问苏落云:“可谢亦琛说,你见到他就晕了过去,根本没来得及说孟先生的具体方位。”


    苏落云尖叫道:“他放屁!他撒谎!他早就看临殊不顺眼了,根本就是想弄死临殊!你们快去救救临殊!我们两个一起从山上滚了下去,他肯定受伤了!”


    江迎又耐心地问了半天,总算让情绪激动的苏落云说出了两人失足掉落的具体地点。


    江迎松了口气,转头却发现,裘桓正凝视着谢亦琛,只是眼神里面,丝毫温度都没有,看着谢亦琛,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江迎猛地一个机灵,立刻道:“裘总,谢亦琛已经晕过去了,真的不能再打了!”


    现在谢亦琛只是晕过去,虽然骨头断了几根,到底没有性命之忧,可如果真的闹出人命,那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王明明也知道轻重,劝道:“是啊,裘总,当务之急是救出临殊,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在山下面待着,不知道多难受呢。”


    裘桓只说:“我知道轻重。”


    而后,扫了保镖一眼。


    保镖立刻上前,将烂泥一样的谢亦琛拽了起来,又抽了他两个耳光,将他抽醒之后拎到裘桓面前。


    裘桓居高临下地看着谢亦琛,眼底一片晦暗,如同风暴前夕的大海,海面上风平浪静,海面下,却潜藏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海啸。


    江迎跟着他这么久,知道他这看似平静的样子究竟有多么可怕,哪怕裘桓现在并不是对着自己,却也觉得格外毛骨悚然。


    裘桓的语调偏偏十分平缓低沉,一字一句地对着谢亦琛说:“你最好祈祷,临殊没有出事。如果他出了事……


    “我一定会让你给他陪葬。”


    Chapter 63


    雨越来越大, 似是一万条倒悬的河流,汹涌地倾泻而下。


    远方的山和天空,被模糊成了连亘的灰色, 无数高大的树木, 历经了长年累月生长,沉默地直指天际,却也在这样的大雨中摇摆不定, 发出尖锐而可怖的声响, 像是随时都会折断。


    面对这样的风和雨, 一切的遮挡都失去了意义,无论站在那里, 狂风都会将雨水卷到身上。


    孟临殊靠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勉强半倚在那里, 身上单薄的雨披早已破烂,浑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了,湿透的布料急速地带走身体上的热度,孟临殊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但他实在是太过筋疲力尽了, 只是靠在那里,都有些摇摇欲坠。


    之前他和苏落云为了寻找彩蛋往山里走,苏落云大概是对他有所不满,虽然没有表示出来,却一直闷头向前,甚至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甩在了身后。


    那个时候雨已经开始慢慢变大了, 孟临殊察觉到危险, 追上了她,却看到她一脚踩空, 孟临殊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腕,却被惯性带着,一起滚了下来。


    好在连绵的雨将山坡下的泥土浇得松软湿润,下落时,孟临殊又尽全力将苏落云护在怀中,因此苏落云除了受了惊吓之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孟临殊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爬了上去,回营地去搬救兵,自己在山坡下等着——


    他倒不是真的那么舍己为人,只是滚下来的时候,他一直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一条胳膊应该是折断了,最后落地的时候后脑摔了一下,不知道撞在了哪里,现在眼前一阵一阵的泛着黑,在这么昏暗的天色下,根本无法视物。


    与其两个人一起困死在这里,不如让苏落云脱险之后回来救他。


    黑暗中,人对时间失去了把控,很难判断究竟过去了多久,但根据身上伤口血慢慢止住这一点来看,应该已经超过了两个小时。


    既然这么久都没有人来找他,要么是他这个地方太偏,雨下的太大不好过来,要么就是苏落云路上也出了事。


    孟临殊之前听到,仅仅一山之隔的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巨大的声势,席卷着落石、泥沙、树木一起滚滚向前,如同洪流一般冲入了山底。


    如果这里出现了山体塌陷,那别的地方也同样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故,那整座森林景区的道路,必定会变得格外难走,甚至地形的变换,会导致哪怕有人来营救他,也找不到正确的方位。


    孟临殊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如果继续下去,等体力彻底流逝耗尽,他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可他实在太累了,在冰冷的雨水里,几乎已经筋疲力尽,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费力,这种时刻,比起挣扎,沉沦着放弃,反倒是一种更为轻松的选择。


    如果是以前,在他和裘桓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或许会放任自己,在这样冰冷而静谧的时刻,沉沦下去,再也不用醒来。可现在,在他离开了裘桓,终于拥有了自由的时刻,他忽然察觉到,这一辈子,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过多少快乐的时光。


    小的时候,他需要用很多的力气活下来,那种拼尽全力的感觉,不仅是物质上的欠缺,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贫瘠。孤儿院的孩子永远得不到满足,他们对于爱的拥有权太少了,少到那么多的人,来分享孟妈妈一个人的母爱。


    长大成人后,在他还没来得及用自己的努力,来为自己创造更美好的生活,享受那些早在幼年就该享受的快乐时,却又遇到了裘桓,霸道而蛮横地侵入了他的生命,让他在最绝望的时刻,甚至想过以死来摆脱这种生活。


    可现在,一切都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裘桓放开了手,给了他自由,他有一技之长,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他有了曾经期待过的所有东西,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家里还有鹦鹉和狗在等他回去……


    裘桓怎么会给狗起名叫裘小茸呢?


    孟临殊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他重重咬了咬嘴唇,血腥味一下子溢了出来,这点疼痛,在如今的境地下,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却让孟临殊挣扎着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身后的岩壁坚硬沉默,孟临殊大口大口地重重喘着粗气,仅仅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闪过大片大片黑色的阴影,比起刚刚还能感知到一点光芒,现在的他,彻底陷入了一片纯然的黑暗之中。


    好在他已经适应了这种黑暗,凭借滚下来时留下的印象,孟临殊记得,这一片附近应该有不少灌木丛,地上散落着粗细不一的藤蔓同树枝。他俯下身,摸索着在地上寻找,终于摸到了一根长度合适的树枝,可以用来当做手杖。


    其实他刚刚的行为很危险,这样的森林里面,很可能会有蛇和有毒的虫子趴在地上,好在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被命运逼到彻底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中。


    孟临殊用树枝试探着前路,慢慢地向外走去,耳边的雷声滚滚,大雨如瀑,再这样凌乱的声音中,耳边反倒显出一片空旷的安静。


    这样的道路,就算是正常人,也很难在大雨中前行,更不要说一个失去了视力的人。孟临殊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凌乱的树藤搬倒。


    他摸索着、缓慢而坚决地前进着。其实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向着来时的方向行走,但这种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想那么多,必须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目标,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彻底失去希望。


    当孟临殊察觉到,脚下的地面重新变得坚实起来,他低低地舒出一口气来。这说明他走对了方向,已经重新走到了刚刚和苏落云走过的路上,只要继续向前,说不定很快就能和来搜救的人遇上……


    孟临殊脚下一空,向下滚去,他不假思索地,在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了一旁垂落的藤条。藤条缠绕在一棵老树上,因为刚刚的山体塌陷,树的一半根系都自土中露了出来挂在悬崖边,此刻的孟临殊,却也只有这样摇摇欲坠的倚仗。


    滂沱的大雨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孟临殊却连面上的雨水都顾不上去擦拭干净,求生欲要他拼尽全力抓住藤条,尽力向上攀爬,而后用力抓住一侧垂落下来的树干。


    指尖在坚硬的树皮上被磨破渗出血来,这样十指连心的疼痛,反倒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以他的体力,并不支持他爬上去,走到这里,或许已经是他能够抵达的最远距离。


    他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哪怕还有太多的遗憾,但他至少没有放弃自己。


    眼睫轻轻颤动,孟临殊闭上眼睛,在这样的时刻,心底却平静下来,那种深入骨髓的疲倦几乎淹没了他,要他慢慢地松开了,紧抓在树干上的手……


    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他重重地拉了上来。


    弥漫天地的一场大雨,如同淹没了前世今生,无数沸腾的河流蜿蜒,大地震颤间,松柏发出哭泣一般的声响。


    孟临殊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冰冷而炽热的怀抱,揽在他腰上的手臂不顾一切地收紧,男人将头埋在他的颈中,语调颤抖,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同惊惧。


    “我找到你了。”大颗泪水没入孟临殊的脖颈,那样的滚烫,几乎灼伤了他的肌肤,裘桓呜咽着,死死地抱住了他,那样用力,像是一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临殊,我找到你了。”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但在听到裘桓的声音时,孟临殊确确实实是无法克制地感到了一阵的安心。


    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去,孟临殊双腿一软,跌落下去,裘桓像是没有站稳,也跟着一同跪倒在地,却还是紧紧将他抱在怀中。


    孟临殊呛咳两声,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他任由裘桓抱着自己,甚至下意识地向着裘桓的怀中依偎过去,贪恋着这么一点的温暖——


    其实裘桓浑身也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甚至能够感受到布料之下肌肉发力时的形状,但哪怕两个人都浑身冰凉,可依靠在一起的感觉,要比一个人孤独地等死好太多了。


    孟临殊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雨下的太大,节目组的人根本不敢出来。王明明给我打了电话,我就带人来找你了。”


    裘桓的情绪终于平复下去,抬手替孟临殊将沾在脸上的泥泞抹去,露出他瓷器一般雪白的肌肤,在大雨的冲刷下,冰冷而脆弱,像是稍稍一碰就会碎裂。


    裘桓根本不敢去回忆,刚刚看到孟临殊自己挂在山崖边,只差一点,就要落下去的样子。


    只要他晚来一步,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孟临殊了,这种恐惧,甚至比孟临殊要和他分开时还要清晰具体,如同毒蛇狠狠地扼住他的喉管,要他甚至产生了幻觉,自己真的救下了孟临殊吗?还是现在抱着孟临殊,才是他想象出来的美梦。


    裘桓无法克制地再次收紧手臂,怀中的孟临殊因为疼痛发出了一声闷哼,裘桓连忙松开了手,缓了缓,这才站起身来,将孟临殊扶了起来:“有哪里受伤了吗?”


    孟临殊说:“左手小臂好像骨折了。”


    沉默了一下,又说:“我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现在失明了。”


    裘桓其实已经发现,孟临殊的眼神一直没有焦距,可裘桓只以为是雨下的太大,流到了他的眼睛里面。


    现在听孟临殊这么说,裘桓下意识抬起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还找了个借口说:“现在天色太暗,确实看不太清东西。”


    “裘桓。”可孟临殊打破了他的幻想,“我什么都看不到,接下来你能替我指路吗?”


    裘桓沉默着看着孟临殊,大雨浇湿天地,砸在眼睛里面,又酸又涩,裘桓想要说好,可是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怕被孟临殊察觉到,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将那无声的嚎啕压了回去。


    孟临殊低低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摸索着向着他伸过来,裘桓连忙低下头去,将脸送入孟临殊的掌心,感觉到孟临殊冰凉的手指,十分温柔地替他将眼泪擦掉了。


    “没事的。”孟临殊语气里面并没有什么安慰的意思,只是平铺直叙地说,“我猜大概是出血压迫到了血管,才会暂时失明,等回去之后看了医生,就能治好,不会一直看不见的。”


    昏暗的天空下,孟临殊的脸被雨水冲刷干净,泛着一种梦境似的柔软的白色光泽,如同珍珠,那样的光洁无暇,哪怕眼睛看不到了,可他的瞳孔依旧是干净剔透的纯黑色,因为受伤和寒冷,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憔悴,可这样的憔悴,却无损他的半分美丽。


    裘桓怔怔地看着他,无论这一刻他说的是什么,都会选择相信:“那就好,那就好……你还懂医学?”


    孟临殊沉默半天,淡淡道:“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哪怕再不合时宜,裘桓还是没有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只是笑得特别难看,跟哭没有一点区别,和往日里那个高不可攀,从容不迫的裘总,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可裘桓只是在想,还好孟临殊看不到他的样子,那就算难看点,也没有关系。


    他又一次抱住孟临殊,这一次很轻,就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很温柔很温柔地说:“就算再也看不到了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临殊,我来找你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我找不到你,如果你已经……”


    他不肯说那个最艰难的词语,沉默一下,慢慢地说:“那我也不会一个人活下去了。”


    Chapter 64


    其实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是比笑出来更不合时宜的举动,说出口的时候,裘桓就有点后悔。


    他下意识觉得, 孟临殊可能会因为他的这句话感到不舒服, 因为他将自己和孟临殊强硬地捆绑在了一起。


    凭他对孟临殊的了解,如果他真的为了孟临殊去死,比起感动, 孟临殊更可能感觉到的, 一定是困扰与不安。


    孟临殊的心实在是太柔软了, 哪怕被裘桓这样折腾了这么几年,心性也一点都没有改变, 既没有愤世嫉俗, 更没有变得冷漠暴戾, 仍旧是初见时,站在树下,手里抱着向日葵明媚地微笑的那个少年。


    他和裘桓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是一片丝毫未经污染的雪原,看起来清冷孤高, 可其实每一片角落都洁净而柔软,权利和地位根本无法撼动他的内心,那些被许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裘桓曾经观察过,他很挑食,喜欢吃的东西大部分价格昂贵, 不过他并不刻意追求口腹之欲, 如果餐桌上有的话,他会多吃几口, 如果没有,他也会将就,只是会吃得很少。拿了片酬之后,他也不会去花天酒地,大部分捐给孤儿院之后,他会给自己买一些穿起来很舒服,但是一看就很昂贵很难伺候的衣服。


    那些衣服的材质都极其娇弱难打理,需要付出很多的心力去维持那种精致优雅,裘桓这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世家子弟,有时候都嫌麻烦,但孟临殊却一直乐此不疲。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物欲很高的人,应该会很容易就被裘桓的攻势所打动,毕竟裘桓所能提供给他的,远比他自己所能得到的要更为便捷舒适。


    可他就是能够用极强的自制力,将一切的灯红酒绿都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如同一块美丽坚硬的玉石,看起来晶莹剔透,却不沾染一点世俗的灰烬,同样的,也根本无法用外力去撼动。


    裘桓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在美丽柔弱的外表下,是这样坚定从容的心,他为孟临殊的固执而愤怒过,却一次又一次无法克制地继续沉溺其中,着迷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裘桓握住孟临殊的手指,低下头去,在他的指尖上轻轻烙下一吻。


    这个吻炽热,却不带一点情欲的意味,如同朝圣的信徒,终于抵达了心中的圣堂。


    “我们该走了。”裘桓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看了看天空,“等天黑了以后,山路会更难走。”


    孟临殊说:“找一根木棍牵着我。”


    “牵着你?我老婆眼睛都看不到了,我还让他自己走山路,传出去要被人笑死。”裘桓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弯下腰去,“上来,我背你。”


    孟临殊没动,似乎还在迟疑,裘桓催促说:“快点,不然我公主抱着你下山?”


    比起公主抱,还是被背下山更好一点,孟临殊知道裘桓说得出就做得到,到底伏在他的背上,裘桓翘起唇角,四平八稳地站起身来,将他向上掂了掂,示意他搂住自己的脖子,等确认孟临殊趴稳之后,他便大步往前走去。


    裘桓的背脊很宽,能够摸得到手臂上遒劲的肌肉,他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这种时候,却很细心,走得格外的平稳,却也像是一条船,要载着他渡河。


    山路很长,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孟临殊下颌压在他的肩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差点睡着,裘桓忽然和他说:“临殊?”


    孟临殊猛地惊醒过来,裘桓这才说:“别睡。”


    头部受伤的人,如果睡着,很容易再也醒不过来,孟临殊恹恹地“嗯”了一声,半天没有再说话。


    裘桓的步子渐渐慢下来,语气却还是很从容,笑着问他:“累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这条路不该这么远……”孟临殊声音很低地问,“我和云姐只偏离了大路十几分钟,按照你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裘桓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敏锐,解释说:“你们来的方向塌方了,我是从另外一边绕过来的。”


    “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你不可能单枪匹马来找我。”


    裘桓说:“你们这个节目组,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人是能用飞机直接拉来,装备却得在当地调动。我等得不耐烦,就先进来找你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孟临殊却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裘桓脚步一顿,下意识道:“没有啊。”


    “不许骗我。”


    他语气明明不高,也不算特别严厉,可裘桓就是莫名其妙的特别听他的话,只好老老实实说:“路太滑,摔了一跤。”


    孟临殊没说话,裘桓说:“真的,不信你摸摸,看看我身上哪有伤口?”


    他是打定了孟临殊不想碰他,没想到孟临殊闻言,真的伸出手来,试探着摸过他的前额和后脑,指尖拂过面部肌肤时,那种微凉温热的触感,要裘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泡在了温泉里面,被孟临殊给摸舒服了。


    尤其是孟临殊的手甚至还滑到了他的脖子上,又沿着脖子一路往下,摸到小腹附近左右探了探。


    要不是环境不允许,裘桓简直要被摸丨硬了,微微带点喘地问孟临殊:“摸出什么了吗?”


    孟临殊慢慢收回手去,虽然他看不到,但血和雨水的触感是不一样的,裘桓浑身淋得湿透,但是确实像他说的,没有受伤。


    孟临殊问:“那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裘桓心下一惊,本来还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孟临殊看不出来。


    他沉默一会儿,到底坦白说:“摔倒的时候把脚给扭了。真是阴沟里翻船,当年我在部队里跟着拉练,环境不比这艰苦多了。等回去之后,我得找个时间好好再去练练,别真未老先衰了。”


    “我还是自己下来走吧。”


    “真不用。”裘桓一只手就把孟临殊给按了回去,吓唬他说,“现在走在山崖边呢,你别乱动,掉下去怎么办?”


    孟临殊看不到,真被他给唬住了没敢再动,裘桓嘿嘿一笑:“这就对了。老公背老婆不是天经地义?……虽然你不承认我是你老公,但我在心里知道就行。”


    孟临殊想要嘲讽他两句,张开嘴又闭上,到底什么都没说。


    裘桓一听就知道,他是又觉得欠了自己人情,这才任由自己胡说八道。


    要是平时,这么好的机会,裘桓肯定得哄着骗着孟临殊说两句自己爱听的,可今天他实在是没有力气,能够维持着声音平稳听不出问题已经很难了,所以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个时间,正是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天色很是混沌晦暗,蓝黑色的天空中,还透着点泥土一样的黄,风吹过雨珠同树梢,发出细碎而凌厉的声响,除此之外,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背上,孟临殊的头又垂了下去,压在他的肩上,微微向着一旁一歪,不等他开口提醒,就又自己趴正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明明两个人都很狼狈,衣服上雨水混着泥土,简直在往下淌黄水,一个看不见,一个瘸了腿,可裘桓却莫名觉得,这一刻格外的幸福。


    他能感觉得到,直到现在,孟临殊才真正地愿意去依靠他,那种毫无芥蒂不带半分嫌弃的接触,要裘桓觉得心脏微微的酥麻,像是有看不见的细小电流穿梭,要他整个人都肾上腺素狂涌,无论再虚弱,也一定能够带着自己心爱的人走出去。


    他像是一个人分成了两半,一半希望快点走回营地,好让医生替孟临殊包扎诊治,另一半却期待,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他背着孟临殊,就他们两个人,这么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后来裘桓才知道,自己那天背着孟临殊走了近四个小时。


    因为之前违章建造风景区,山里地质松动,又恰好赶上特大暴雨,导致了大面积滑坡塌陷,等待装备调遣过来的时候,裘桓已经自己不顾众人反对,独身进到山里开始搜查。


    虽然只相差了十几分钟,但这样的天气和地形里面,他和大部队走散了之后,就很难得到接应和补给。


    他说自己崴了脚,纯粹是仗着孟临殊看不到胡说八道。事实是,他路上遇到了二次滑坡,差点陷进去,出来的时候大腿上戳进去一根树枝。


    普通人遭遇这种贯穿伤,不说疼得晕过去,至少也会失去全部的行动能力,可裘桓硬是拿匕首把树枝前后给截断了,然后就这么带着这根枝杈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寻找孟临殊,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抓到了孟临殊,又一步步把他给背了出来。


    他送到医院的时候,那个伤口简直是惨不忍睹,陈崆之前就得到消息,带着最好的专家等在那里待命,本来以为是要抢救孟临殊,没想到却看到了半死不活的裘桓。


    陈崆差点没被吓晕过去,当时甚至没敢上手去碰裘桓,总感觉稍稍一碰,裘桓就死了。


    没想到裘桓这个时候还没昏过去,甚至还抓着陈崆的手腕,叮嘱他说:“临殊摔到了头,现在看不见了,你让人立刻接脑部专家过来……你不行,我信不过你。”


    陈崆:……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挑三拣四的,你当专家是大白菜啊说找就找。再说,我怎么了,我堂堂正正一个医学毕业的三甲主任,怎么就连个头部伤都不配看了?


    陈崆差点骂人,还好忍住了,只是没好气道:“知道了超人,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真要是截了肢,更追不上孟临殊了。”


    说完怕裘桓骂人,陈崆连忙示意旁边的人把他推进手术室,裘桓却又说:“如果我的腿真的需要截肢……你就立刻把临殊送去国外,让江迎过去照顾他,江迎知道我给临殊留的钱都在哪。还有,这件事,一定要瞒着我家老爷子。”


    陈崆心下一凛,看着裘桓的表情,发现他不是随便说说,是真的正儿八经地托孤。


    陈崆一时有点结巴:“不是裘二……至于嘛。你,你这是防着你家老爷子啊。他不是挺喜欢孟临殊的?”


    因为失血,裘桓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两片唇惨白皲裂,却猛地支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崆:“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陈崆被裘桓看得一个激灵,连忙道:“记住了!放心,如果你家老爷子迁怒你的心肝宝贝,我就算是豁出去了,也会护着他出国。”


    裘桓这才松了下去,躺在床上,对着陈崆露出个笑来:“谢了兄弟,算我欠你一次。”


    陈崆和裘桓做朋友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这种样子,一时只觉得爱情太他娘的可怕了,能把一个这么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人,调丨教成这种样子,自己的性命、安危全都顾不上了,血都快流干了,还惦记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陈崆都要替裘桓心酸了,却又有点艳羡,不知道这辈子,自己能不能体验一次这样毫无保留、舍生忘死的爱情。


    Chapter 65


    陈崆目送着裘桓被送进手术室, 又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人把脑损伤的专家过来。等专家们都被送上直升飞机往这边赶的时候,陈崆又马不蹄停地去隔壁看望孟临殊。


    其实孟临殊的伤不算太严重, 虽然身上有一些皮外伤, 但是都不算特别严重,唯一麻烦的就是头撞了一下,看不见东西了, 但是医生大致检查之后, 都觉得这个并不是永久性的, 只要好好治疗,有很大的把握能够重见光明。


    而且他一路上都是被裘桓背回来的, 看起来甚至比裘桓还规整一点, 不像是裘桓, 腿受了伤还硬走了这么多路,说不定真要被截肢了。


    只是虽然理智上知道,孟临殊应该没有大碍,但陈崆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心疼了一下。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非常精致的长相, 在陈崆的印象里,每次看到他时都觉得极为惊艳,以至于现在的狼狈,就让人觉得他格外可怜。


    病房里,一群人医护人员正围着孟临殊清理伤口,他静静躺在病床上, 脸色是纸一样的苍白, 呼吸时,胸腹都没什么起伏, 让人忍不住就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明明刚刚才听过裘桓那感人至深的发言,但是陈崆看到孟临殊的时候,立刻就把裘桓给抛到了脑后,关心地问孟临殊:“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崆说完,观察到孟临殊几乎没有迟疑地将头转向他的方向,似乎已经适应了失明的感觉:“陈崆?”


    陈崆闻言,心中一喜,没想到孟临殊居然记得自己的声音:“是我。裘二已经进手术室了,你放心吧,那几位老专家肯定能把他的腿保下来。”


    孟临殊沉默片刻,忽然说:“原来他是腿受了伤。”


    陈崆没想到,孟临殊居然不知道这个,不过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刚刚那种情况下,裘桓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伤势告诉孟临殊。


    不说孟临殊失明之后很难和裘桓相互扶持着下山,就说以裘桓那股子大男子主义的劲头,也不可能在喜欢的人面前认怂,坦白自己受了重伤快不行了啊。


    ——当然,认怂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大部分时间,都是裘桓故意搞出来,想要博取孟临殊同情的。


    陈崆说漏了嘴,就有点尴尬,孟临殊却只问:“他的手术什么时候能结束?”


    “不好说,最少也得五小时往上了。”陈崆怕孟临殊担心,忍不住安慰他,“裘二这个人,吉人自有天相,你别担心。”


    孟临殊没有回答,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陈崆不敢再打扰他,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孟临殊说:“他伤的很重。”


    这话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就算陈崆再不讲义气,这个时候也要帮着裘桓说句公道话:“何止是重,还好他懂点常识,没尝试着把那根树枝给拔出来,不然光是大出血就能出死他。我这样的普通人遭受这样的伤势,基本上就歇菜了,也就他这种经过专业训练的,才能在这么强烈的疼痛中,还能把你找到,一路背下来。说真的,我刚刚看他被送过来,脑子里就四个字,医学奇迹。”


    他说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病床上的孟临殊,唇角翘了一下,像是笑了。


    他明明很虚弱,躺在那里单薄如纸,偏偏这样一点的表情,就要他整张面孔都突然焕发出了光彩来。


    陈崆说话的声音一顿,忽然忘了自己下面要说什么,半天反应过来,心道裘二,别说我不是兄弟,这种时候我还记得替你拉印象分,没有趁虚而入,纯粹是我个人道德素养比较高了。


    虽然不知道孟临殊笑什么,陈崆还是说:“反正裘二这个人,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揣测他,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有时候感觉他干的这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都很离谱,要是一说是他干的,我就觉得很正常了。待会儿专家就过来给你会诊,万一你脑袋里面有淤血,说不定还得开颅,我到时候交待一下,让他们给你剃头发剔得漂亮一点。”


    孟临殊说:“你是他的朋友,也猜不到他都在想什么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陈崆反倒不敢胡说八道了:“你是指哪个方面?”


    孟临殊却没有再开口,恰好外面,专家们也都到了,陈崆就让出位置避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孟临殊一眼,心里犹豫半天,还是不知道该不该把裘桓进手术室前交待他的话,告诉孟临殊知道-


    裘桓是被一阵雨声吵醒的。


    雨点敲在窗上,格外的急促,震得玻璃窗都微微发颤。


    麻药劲还没彻底过去,裘桓有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刚想伸手去摸,旁边的陈崆开口说:“放心吧,还在,往后你还是能两条腿直立行走的。”


    只是为了保住他的腿,实在大费了一番周折,累得人家主刀的老专家差点没挺住,直接晕倒在手术台边,现在陈崆正让人照顾宝贝似的照顾专家,免得真把专家累病了,让祖国大好河山少一位杏林高手。


    裘桓问:“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你的宝贝孟临殊在睡觉。”陈崆看了看时间,懒洋洋说,“不然,我宁可守在他病房里面。他可真讨女孩子喜欢,一群小护士争着要照顾她,你这边门前冷落鞍马稀,只有我愿意来了。”


    裘桓慢慢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腿,好好好地连在身上,并没有缺斤少两,闻言他问陈崆:“临殊没做手术?”


    “没有。拍了片子看了,说是没必要开颅。一方面开颅最少也是三级的大手术,这边的条件不达标。另一方面,他那头发长得挺好看的,剃了可惜了。”


    裘桓没搭理他,陈崆嬉皮笑脸:“放心吧,他伤的没你重,修养调理一段时间,慢慢就能看到东西了。反倒是你,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最少半年都不能剧烈运动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孟临殊也懒得搭理你,你就算想运动,也找不到人。”


    裘桓冷冷道:“滚。”


    陈崆却只一笑,尽情享受裘桓虚弱不能揍他的好时光。


    裘桓问:“老爷子那边知道了吗?”


    “听说你不用截肢,我就先把这事告诉你姐了,让她自己看着要不要往外说。”


    裘桓“嗯”了一声:“那个谢亦琛呢?”


    “谁?”陈崆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被你打了的小明星?孟临殊那个经纪人报警了,说他故意拖延时间,致使孟临殊遭遇危险失明,现在他已经被抓进去了。”


    裘桓说:“和江迎说,让他多吃点苦头,最好别出来了。”


    裘桓虽然睚眦必报,但是只对着和他同一个阶级圈层的人,像是谢亦琛这种小人,过去完全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就算是真的有什么被得罪的地方,裘桓肯定也不会特意叮嘱去对付这个人。


    陈崆知道,他这是为了替孟临殊出气。


    陈崆想了想,和裘桓说:“你做手术的时候,你那心肝宝贝关心你了,问你手术要做几个小时。”


    “真的?”


    “骗你干什么。”


    虽然麻醉没过,可裘桓还是立刻露出个很惊喜的表情来,甚至连陈崆在面前都顾不上了,嘴角丝毫不矜持地翘起来,就好像是陈崆刚刚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陈崆无语:“裘二,你至于吗?”


    “你懂个屁。”裘桓说,“你不知道……想从他嘴里听到我的名字有多难。过去他只把我当空气,后来当做有害垃圾,前段时间总算好点,把我当做保姆……我进手术室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我真死了,他会不会有一天忽然想起我来,如果真的想到了我,他会不会记得我一点好处。可我现在确定了,如果我真死了,他百分之一百会去参加我的葬礼,说不定还会替我带一束花。老陈,虽然这么年轻死了有点可惜,但是为他死的话,我一点都不后悔。”


    裘桓说着,突然坐了起来,陈崆本来就被他这一番话给震住了,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看着裘桓就要下床,陈崆简直要崩溃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缝了几针?哥,你真是我亲哥,这麻醉还没过呢,你怎么就起来了?”


    裘桓懒得理他,坐在床边没缓多久,就扶着床头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人睡觉呢!你就不能等明天再去吗?”


    其实正常人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别说刚醒就下床了,就算是过了四十八小时,能下床走动的都算条汉子了。陈崆看着裘桓走得摇摇晃晃,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还停下休息了一会儿,可就是这么执着地,硬是走了出去。


    孟临殊的病房就在隔壁,裘桓没有开门,只是站在门外往里看。


    他这样子,让陈崆想起上次孟临殊住院的时候,裘桓也是这样站在门口,一整晚一整晚的张望。


    可上次裘桓健健康康,站门口也没什么,这次他真敢这么风露立中宵,明天就得再找一批专家来给他抢救。


    陈崆说:“杵在这儿干吗,进去啊。”


    裘桓半天才说:“不去打扰他了。”


    “打扰个屁啊。医生怕他睡不好,给他开了点镇静,他睡得沉,肯定不会醒。”


    裘桓犹豫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抵住心里的想念,轻轻地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床上,孟临殊换了一身病号服,领口的扣子蹭开了,露出的漂亮锁骨上,还能看到淤青和伤口。


    裘桓一下子就心疼起来,想要伸手去碰,却又把手收了回来,只是在孟临殊的床边慢慢地坐下,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他。


    其实在山里的时候,他真的没感觉到自己伤得多重,是终于和找他们的人接应上,确认孟临殊已经脱险之后,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泄了,这才倒了下来。


    被送进手术室时,他和陈崆说的那些话,其实还有个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老爷子是个明理的人,就算他真的截肢了,也不会迁怒孟临殊,可如果他真的不在了,老爷子就算再冷静理智,晚年丧子也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那个时候,那就没有人能护着孟临殊了。


    他感觉自己会死的时候并没有多害怕,可现在看到了孟临殊,忽然就觉得庆幸。


    如果他真的没了,那就要在地下等孟临殊七八十年,这七八十年时间,说不定孟临殊还会遇到喜欢的人,万一是个女的,还会结婚生子,日后再相见,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裘桓就算在地下抢,也说不定抢不回来了。


    还好他没死,还能继续陪着孟临殊。


    裘桓温柔地凝视着在孟临殊,慢慢地露出个略显虚弱的笑容。


    这个笑容里面有太多东西,既有苦涩,又有甜蜜,就好像是一个走遍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结束了旅途,回到了一生最渴望的地方。


    Chapter 66


    那天晚上, 裘桓就这么靠在孟临殊的床边睡着了,等到早上五点多的时候,陈崆让小护士进去把裘桓给叫起来, 总算是把这位爷接回了自己的病房里。


    这么趴着睡肯定不舒服, 裘桓整条胳膊都压麻了,专家来检查他的腿伤时,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是默默地把他药里的镇静成份增加了两成, 保证裘桓能老老实实在床上睡一天。


    裘桓也知道,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所以遵从医嘱, 耐心休养了一个礼拜, 等专家说他可以适当下床活动一下的时候, 他立刻就起床,拄着拐杖迫不及待去了隔壁。


    孟临殊虽然伤的没他重,但却要更加细致耐心的治疗,至今为止,视力还没有恢复。


    裘桓到的时候, 就看到他坐在床上,为了防止光线刺激,眼上裹着纱布,只露出高挺精致的鼻梁同淡粉色的唇。


    窗外的晨光澄澈明亮,落在孟临殊的手上,将那一块皮肤映照得如同透明一般, 特别的漂亮, 让人忍不住产生幻想,如果用唇去触碰的话, 肯定是像玉石一样的冰凉柔软。


    裘桓一下子就站住了脚步,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电影里演的一样好看,要他不想去破坏这种氛围。


    孟临殊却忽然转过头来,虽然看不到,却很准确地看向了他:“谁在那里?”


    裘桓想要说话,却觉得嗓子有点沙哑,咳了一声才说:“是我。”


    “裘桓?”孟临殊有些惊讶,“你的腿怎么样了。”


    “好多了,医生说我可以适当运动运动。”


    他说话的时候还站在门边,孟临殊就向着他招了招手:“进来坐吧。”


    裘桓立刻就走过去,在孟临殊的床边坐下。


    他的动作太快,又格外的自然,行云流水地就把整套都做完了。


    孟临殊的意思,其实是让裘桓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没想到他这么不见外。


    孟临殊顿了一下,想起他的伤势,就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你活动不方便,怎么不让人陪你一起。”


    “我就在隔壁,溜达着就过来了。”


    孟临殊“嗯”了一声:“我知道,护士和我说了。”


    裘桓没想到他居然还了解自己的动向,一时又高兴,又有点酸溜溜的:“老陈说那群小护士天天往你这儿跑,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她们说等出院的时候,让我给她们写个签名。”


    裘桓说:“一群漂亮小姑娘围着你,就为了问你要个签名?”


    孟临殊说:“我看不到她们漂不漂亮。”


    裘桓这才想起来,孟临殊现在根本看不到东西——


    主要是他表现得太自然了,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他的病情。


    裘桓有些踌躇,觉得自己戳到了孟临殊的伤疤,可孟临殊却说:“裘桓。”


    裘桓连忙问:“怎么了?”


    “谢谢你救了我。”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裘桓说谢谢,以前裘桓为了逼着他老老实实和自己在一起,费了不少心思,替他找资源拉人脉,一手将他送到了影帝的位置,可他从来没有开心过,甚至很抵触抗拒裘桓的这些心意。


    那时候裘桓不懂,只觉得他是不识抬举,可现在听到他这么和自己说,裘桓心里却酸了一下,低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有谁应该为了另一个人送命。”孟临殊轻轻地叹了口气,“下次不要这样了,你死了,会有很多人替你伤心。”


    他的语气平静温和,让裘桓不期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那时的孟临殊,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这样漂亮的一个人,又这样礼貌而温柔地对着自己说话,裘桓几乎毫无招架地就被他迷倒了,只想着往后一辈子,都想听他这么和自己说话。


    可他却做错了很多的事情,要孟临殊再也没有这样和自己说过话了。


    裘桓想要握住他的手,可又不敢碰他,只是沙哑着嗓子说:“我死都死了,还管他们怎么想。可你要是死了,就留我一个人活着,那我肯定更难受。”


    孟临殊顿了顿,忽然就笑了:“你这话也太自私了。如果你不在了,爸爸和姐姐又该怎么办?”


    其实裘桓这个时候可以油嘴滑舌一点,就像以前一样,插科打诨说老爷子早就看自己这个逆子不顺眼了,死了说不定还觉得是为民除害,大姐她为人坚强,虽说不爱管事,可如果被逼上梁山,也一定能把裘氏管理得很好。


    明明看不到孟临殊的眼睛,甚至他还是带着笑说的这些话,可裘桓却能听得出来,他说的这些话里面埋着的伤心,虽然又深又淡,几乎要人一下子就错过去了,可裘桓野兽一样的本能,却永远能让他精准地分辨出孟临殊的情绪。


    所以裘桓再不迟疑,一把握住孟临殊的手说:“如果你死了,爸爸和姐姐也会伤心,孟临殊,你不要总把自己说得这么置身事外,就好像是永远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你虽然是孤儿,但是你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喜欢你的。


    “不说爸爸和姐姐,就说那个曲驳,你要是死了,我看他保准伤心得拍不出电影,说不定真就息影不干了。还有陈崆那个混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天天跑你这儿来献殷勤,你真以为他那么闲啊,他就是看上你了,你要是死了,他肯定也得跟死了亲爹似的,难受好一阵子。”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也不管情敌不情敌的了,就是怕孟临殊钻了牛角尖,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人在意他,所以就算死了也没关系。


    有时候裘桓真觉得孟临殊挺悲观的,那种悲观不是说他消极怠懈,他也会很努力地去工作,去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的,好像根本不会有人能够喜欢他在意他。


    裘桓真恨不得把他身边的男的全都抓过来,让他看看,到底多少人对着他图谋不轨的——


    而且这些图谋不轨,还不是那种玩玩就算了,每个人,都是很认真地想要和他天长地久的。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事情,一定是特别讨人喜欢,要人欲罢不能才行。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每一个对孟临殊有企图的人,都还条件挺不错的,算是别人眼里的钻石王老五和金龟婿,能被这些人喜欢,说明孟临殊身上的优点,绝对要比一般人还要多。


    毕竟,就算是再漂亮的人,看久了其实也就习惯了,只有和一个人相处得特别舒服融洽,每次想起来,都让人忍不住露出笑容,那才说明是真的喜欢上了。


    裘桓还想再说几个人,比如说孟临殊那个王八蛋一样的弟弟孟佑,比如说自己那个新官上任的堂兄盛少钦,孟临殊忽然打断他:“我不喜欢亏欠别人,尤其是,我不想要欠你的。”


    裘桓的话一下子就全都噎了回去,堵在嗓子里,让他立刻就觉得如鲠在喉,本来看到孟临殊的欣喜也都散了,裘桓挺得笔直的背塌了下去,原本看起来还很精神,立刻就显出了病中该有的颓唐。


    “我……我不觉得你欠我了啊。”裘桓僵硬地笑了一下,“算这么清就没意思了,总不能要我把前几年,折腾你的那些账都拿出来和你一笔一笔算吧。那样的话,肯定还是我欠你更多。”


    孟临殊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裘桓越说越觉得失落,因为确实是自己做了很多错事,并不是说,再做一件好事就能抵消的。


    说到最后,他都觉得自己要掉眼泪了,咳了一声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让小护士来喊我一声,我立刻就到。”


    孟临殊没有拦他,裘桓就可怜巴巴地自己慢慢地走到了门口,在他慢动作去推门的时候,孟临殊终于说:“裘桓。”


    裘桓立刻收回手来,转头看向孟临殊:“我在,还没走呢。”


    孟临殊却只说:“不是所有人的喜欢都是有意义的。”


    裘桓闻言,第一反应是心猛地一跳,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可仔细去想,又有些不太理解孟临殊的意思。孟临殊却也没有想要和他解释,裘桓就只好自己琢磨。


    那几天,他一直都在想这句话,还问陈崆说:“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们喜欢他,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陈崆正在喝水,差点喷了:“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可对你的心肝没有非分之想。而且裘二,你这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们喜欢他,他不放在心上,你喜欢他,他就放心上了吗?”


    要陈崆说,裘桓最近就跟那青春期的小姑娘似的,心思敏感又纤细,可人家小姑娘各个长得甜美可爱,裘桓却顶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走出去能把小孩子都给吓哭了,还在这里说这种悲春伤秋的话,弄得陈崆感觉特别反胃。


    裘桓只说:“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就懂了?你懂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裘桓只是嘴硬,确实没想明白,他也不敢再去打扰孟临殊,还像以前一样,白天时不时坐着轮椅溜达过去,坐在角落里看着孟临殊治疗,到了晚上,守在孟临殊床边,随便歪着睡一觉。


    他这行为其实挺吓人的,在陈崆看来,简直是个头盔跟踪狂魔,属于是可以报警的地步。但是考虑到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更刑,现在只是想要看着孟临殊而已,陈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孟临殊晚上确实是需要有人守在旁边的,免得他醒了之后想要上厕所或者喝水,因为看不到跌倒。


    本来陈崆替他安排了陪床,但是有外人在,孟临殊根本就睡不好,反倒是换了裘桓之后,孟临殊却睡得安稳多了。


    而且普通陪护就算是再专业,也免不了半夜睡着,孟临殊又是个不好意思打扰别人的脾气,肯定不会主动喊人起来帮忙。裘桓特别敏锐,只要孟临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立刻就醒了,帮着把人喊进来。


    这天就是,裘桓在一边睡着,忽然听到窸窣的布料声音,他立刻就睁开眼睛,一点睡到一半被打扰的感觉都没有,格外清醒地起身,就打算喊人。


    孟临殊忽然喊:“裘桓?”


    裘桓一僵,他睡在这儿的事儿没提前告诉孟临殊,所以最近,他都是悄悄来去,赶在孟临殊每天睡醒前离开,现在孟临殊喊他,他不确定孟临殊是不是说梦话——


    要是陈崆在肯定要嘲笑他,孟临殊怎么可能做梦梦到他啊。


    可床上的孟临殊又喊了一声:“裘桓,过来。”


    裘桓确定了,孟临殊确实是醒了,也知道自己在这儿,这个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坐轮椅了,扶着床沿就走到了孟临殊面前,发现孟临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脸上裹着的那圈绷带给解了下来。


    裘桓定在那里,视线和孟临殊的撞在一起,四目相对,孟临殊的眼睛在淡淡的光线里,如同黑色的宝石一般漆黑潋滟。


    裘桓极力镇定自己,却还是无法克制,几乎是腿一软,半跪在孟临殊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孟临殊的眼睛。


    孟临殊迟疑一下,低下头去,裘桓的手指,就很轻很轻地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孟临殊下意识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擦过裘桓的掌心,因为长久不见天光,这么一点伶仃的光线,也让他的眼尾滚落下生理性的泪水。


    裘桓感受到那冰凉的水珠沿着自己的指尖滚落,声音也颤抖起来:“你看得到了?”


    Chapter 67


    孟临殊轻轻地“嗯”了一声, 静静地凝视他许久,就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


    裘桓听到他真的能看得见了,差点就喜极而泣, 最近因为这个事, 他一直在找陈崆麻烦,让陈崆替他找业界大拿过来给孟临殊诊治,陈崆能找的人脉全都找了一遍, 可专家又不是菜地里长出来的, 陈崆头都快秃了, 已经开始扒拉上学时候的师兄师姐,发动他们在国外给他找医生了。


    裘桓嘴上不说, 还一直安慰孟临殊别急, 说这种事就是水到渠成, 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什么。


    可今天,孟临殊终于恢复了视力,裘桓才发现,自己远比自己以为的,更怕孟临殊会永远失去光明。


    那样的话就太可怕了, 也太……可怜了。


    孟临殊过了这么多年不幸福的生活,好不容易迎来了幸福的曙光,如果真的就此失明,那孟临殊该怎么办?


    裘桓知道,凭孟临殊的能力,肯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裘桓一想到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 再也不能看到东西,从此只能生活在黑暗中, 也许连演戏的事业都不能继续下去,裘桓的心就揪着疼,恨不得瞎了的那个人是自己。


    至少自己曾经肆无忌惮地过了那么久的好日子,如果真的能和孟临殊交换,那也不吃亏了。


    裘桓慢慢地将脸埋在孟临殊的掌心里,这一刻,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人,忽然知道自己已经被释放了,那种惊喜和绝处逢生,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孟临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激动,就像是这么多天的失明,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他就是这样一个擅长适应的人,无论把他放在什么处境里,他都不会怨天尤人,而是努力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可越是这样,裘桓却越是心疼他。


    许久,裘桓终于平静下来,刚想抬起头来,就听到孟临殊问:“所以,这几天睡在我房间的不是陪护,一直都是你?”


    裘桓忽然僵在那里,没敢把头抬起来,半天,才含糊地说:“是我,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出事,所以就在这儿守着。但你放心,我肯定没对你干什么,我顶多是帮着你跑个腿,喊个人而已。”


    孟临殊扫了一眼他放在陪护床边的拐杖,还有那张陪护床。


    医院里的陪护床都不算太大,一般放在角落里,睡起来连翻身都困难,孟临殊刚出道的时候在剧组里用过类似的,睡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孟临殊说:“你帮我跑腿?”


    虽然他语气里没带嘲讽,但是裘桓还是听明白了,咳了一声说:“帮你按铃喊个人,我还是能做到的。”


    孟临殊没说话,裘桓连忙说:“别生气啊,我下次不这样了。主要是我听老陈说,护工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睡不好,我这不是想着,咱俩毕竟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你应该也算是熟悉我了,我来替你守夜,你也不至于会失眠。”


    裘桓说完,心里还是挺忐忑的,生怕孟临殊觉得他是个变态——


    虽然是有一点,但是他出发点绝对是好的,肯定没有打着半夜趁孟临殊睡着了偷偷拉拉他的小手,亲亲他的小脸这样的想法。


    可孟临殊只是垂下眼睛,躺了回去说:“知道了,我先睡了。”


    裘桓有些意外,下意识“啊?”了一声,问:“那我呢?”


    孟临殊没说话,裘桓也不敢回自己的小床上躺着,却也不想这么大半夜的回自己那边独守空房,就像块望夫石似的站在孟临殊的床头。


    他个子很高,就算是瘸了一条腿,可外面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还是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就像是一棵歪歪扭扭的大树,可怜巴巴地在孟临殊背后盯着孟临殊。


    孟临殊睫毛颤了颤,猛地坐起来:“你看着我干什么?”


    裘桓被孟临殊吓了一跳,委屈道:“我可不可以不回去啊?我现在回去,明天老陈那孙子肯定笑话我大半夜被踹下床。”


    孟临殊烦不胜烦地捏了捏眉心,躺下去裹着被子,半天,回答说:“随便。”


    随便就是可以的意思!


    裘桓简直欣喜若狂,要不是腿瘸着,真想直接蹦回自己床上。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床边,高高兴兴地躺下去,激动地在床上翻了半天,又坐起身来,对着孟临殊傻笑两声,小声说:“老婆晚安。”


    裘桓是以为孟临殊已经睡着了,才敢这么放肆,就听到床上冷冷传来两个字:“傻逼。”


    就算被孟临殊骂了,裘桓还是很高兴,这一晚睡得格外的熟,第二天陈崆来查房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陈崆看到他居然还在这里,以为他是睡过了头,对着他抹脖子瞪眼,示意他赶快走。


    裘桓却只一笑,起床之后还和孟临殊打了个招呼:“我先回我房间洗漱了。”


    孟临殊没搭理他,可裘桓看着陈崆那副震惊的嘴脸,还是觉得心里极其舒爽。


    只是等他洗漱完,对着镜子整理着装的时候,陈崆匆匆赶过来和他说:“孟临殊说要出院。你快去劝劝他吧。”


    裘桓手一顿:“他可以出院了吗?”


    陈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应该可以吧……之前检查结果,他除了失明之外身体没什么别的毛病,现在也看得到了,从理论上说,确实可以出院。”


    裘桓沉默了一会儿,和陈崆说:“那就替他办手续,安排出院吧。”


    陈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裘二,你说真的?他现在急着出院,不就是要和你撇清关系,到时候头也不回地走了,你怎么办?”


    这话说得其实格外伤人,就好像裘桓和孟临殊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了一起住院这么一点微薄的联系,一旦出院之后,两个人就是陌路人了。


    裘桓第一反应就是想发怒,却又忍了下去,因为知道,陈崆不是那个意思,而且如果生气,倒像是他自己在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一样。


    可裘桓大脑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不会再强迫他做任何事了。”


    这种话从裘桓嘴里说出来,格外没有说服力,陈崆刚想嘲笑他,却看裘桓坐在那里,虽然面上没什么大的表情,可情绪看来特别的颓废。


    刚刚他还高高兴兴地洗漱,挑剔自己的穿着,想要待会儿去找孟临殊,可现在,就像是一个美梦被戳破的失败者,知道自己没有了做梦的权力。


    陈崆就把要说的刻薄话咽了回去,安慰裘桓说:“你总归是救了他一命……就他那么好一个人,肯定不会直接和你划清界限。”


    裘桓却只苦笑一声:“这件事不要提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挟恩图报。”


    陈崆也沉默下去,良久,幽幽道:“草,裘二,你他丨妈真是个情圣!”-


    孟临殊出院之后,裘桓也准备出院了。


    他的腿伤只需要继续静养就行,住不住院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裘桓怕裘老爷子担心,并没有打算回裘家,甚至没请护工,自己回了他之前替孟临殊准备的那间房子。


    房子还和孟临殊搬走的时候一样,摆设全都没有变过,孟临殊住在这里的时候,一直都只把自己当做一个过客,几乎没有在这里面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唯一被裘桓找到的,是一盆仙人掌,这是孟临殊在养死了整个空中花园的花花草草之后,自己默默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因为他没再照顾,反倒活到了现在。


    这仙人掌极为普通,属于是地摊上十元三盆的档次,如果仙人掌也能分出个美丑,那它无疑属于特别丑的那种。裘桓也不嫌弃,还让人给它换了个好点的花盆,就摆在自己的床边,每天一睁眼都能看到。


    这么久没回来,仙人掌依旧欣欣向荣,尖刺挺拔,和裘桓走之前一模一样。


    裘桓静静看了它一会儿,摸了摸花盆里的土,感觉已经很干燥了,就起身给它浇了水,又照着花匠留的指示,上了一点肥料,这才把它重新摆回了窗台上。


    窗外城市依旧繁华,远处摩天大楼上,无数的LED屏幕霓光灿然,柏油马路上,车如流水,这是整座城市的正中心,凌驾于无数人之上,只要他愿意,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裘桓看着仙人掌,忽然觉得自己和这株仙人掌一样,孤孤单单,想要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陪伴他了。


    手机忽然响起来,裘桓扫了一眼,发现是陈崆打来的,就当做没听到,电话自动挂断,却又立刻重新响了起来。


    裘桓有点心烦,到底接了起来,语气不善道:“有事?”


    “有大事!”陈崆问,“裘二,你在不在家?”


    裘桓冷淡道:“不在。”


    陈崆听出他的语气,呵呵两声:“你要是不在,那就等着后悔吧!”


    裘桓懒得理他,刚要把电话挂了,却听到大门处,有人输入密码之后,“咔哒”一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陈崆没他家密码,肯定不可能这么一声不响就进来。


    裘桓猛地回过头去,以不符合他病人身份的敏捷,摇着轮椅冲了出去。


    玄关处,孟临殊正弯腰打开鞋柜,听到声音,他直起身来,看向了裘桓:“有拖鞋吗?”


    真的看到他站在那里,裘桓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有,你上次穿的那双还在,我去替你拿。”


    孟临殊却问:“放在哪了?我自己拿吧。”


    裘桓有点不好意思说,因为把所有和孟临殊有关的东西,都放在了自己卧室的一个角落里面,孟临殊大概看出来了什么,也没再坚持。


    等裘桓摇着轮椅把他的拖鞋拿出来,孟临殊这才说:“陈先生和我说,你需要人照顾。”


    裘桓没想到,陈崆说的大事居然是这个,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这个兄弟没白交。


    但他嘴上还是扭扭捏捏:“我坐着轮椅,其实也能自理。”


    可孟临殊说:“你救了我,既然你有需要,我就不该推辞。”


    就像是有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裘桓原本沸腾的心,忽然就冷却下去。


    “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才来的,那你可以回去了。老陈纯粹夸大其词,我真没那么虚弱。我不想你因为这点恩情,被逼来照顾我。临殊,我说过你不欠我的,这句话永远不会变。”


    裘桓说完,慢慢地摇着轮椅转过身去,不想看到孟临殊离开的样子。


    可良久,门也没被重新打开,反倒是孟临殊从他身边走过去,去家政间接了一喷壶水出来,看样子,居然是打算去阳台上浇花。


    路过裘桓的时候,他稍稍一停顿,居高临下地扫了裘桓一眼,语气淡淡地讥讽道:“裘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矫情?”


    Chapter 68


    “你他妈的能不能别笑了?!”


    电话那头, 陈崆听到裘桓这么说,顿了一下,旋即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裘二, 我就说你跟个小姑娘似的, 人家孟临殊愿意来照顾你,你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被骂了真是活该!”


    裘桓说:“你给我闭嘴。”


    陈崆不乐意了:“凭什么孟临殊能说你我不能?要不是我替你把他请来, 你现在还自己抱着枕头偷偷哭……”


    裘桓烦不胜烦, 刚想骂他, 门却被敲响了,裘桓连忙清清嗓子:“进来。”


    门外, 孟临殊端着一杯水走进来:“该吃药了。”


    裘桓二话不说, 拿过药和水杯一饮而尽, 和孟临殊说:“谢谢,辛苦你了。”


    孟临殊没理他,收回水杯,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等他走后,手机里面又爆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裘总啊裘总, 真该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幅被孟临殊调教得三从四德的样子!”


    裘桓被他说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可一想到孟临殊过来给自己递水送药,忍不住嘴角就翘了起来,语气里面也是压制不住的舒爽和欣喜,还要装作淡然从容地和陈崆说:“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陈崆说:“你还真别说, 我本来找他的时候, 没指望他会答应,就是看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所以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我一提,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要不怎么说患难见真情呢,裘二,人家孟临殊是真仗义啊,被你那么折腾还不计前嫌的。”


    裘桓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表情却又有点复杂地说:“是啊,他以前冷着脸,我总是不高兴,想要看他对我殷勤一点,多点笑脸。可现在他这么不计前嫌,我这心里,反倒总觉得对不起他。”


    照顾病人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尤其是裘桓这样不能够正常行动的人,而且裘桓还和一般病人不一样,他的耐力更强,当初刚做完手术,麻醉还没彻底代谢,就能硬撑着走到隔壁的病房,这种身体素质让他在遇到问题的时候,能够发挥出更多的潜力,可同样的,也会让他忽视肉丨体的痛苦,结果就是,伤口撕裂,病情加重。


    陈崆把孟临殊找来,就是怕裘桓自己待在家里,把自己的身体真给彻底弄报废了,现在孟临殊在这里看着,裘桓就只能乖乖地卧床静养。


    其实裘桓是不太适应孟临殊照顾他的,所以孟临殊来了之后,裘桓就立刻请了保姆和护工过来,一般的做饭这些家务都可以交给保姆,上厕所之类的也可以让护工扶着,孟临殊只需要坐在外面玩玩手机、浇浇花,到时间了进来监督着裘桓吃药,每天不能随便下床乱跑就行。


    但这么把孟临殊捆在自己身边,裘桓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怕孟临殊待的无聊,给孟临殊弄了不少很冷门的电影过来,看孟临殊总是提着水壶看仙人掌,裘桓生怕孟临殊把这唯一一盆植物又给养死了,连忙让人把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给补满了,这次全都是渴水的植物,就算孟临殊一天三遍浇水,也不会被浇死。


    每天孟临殊一起床,保姆就按照他的口味把饭做好了,吃过饭也不用他自己刷碗,去阳台浇浇花,逗逗鹦鹉就行,等下午,孟临殊一般会看一部电影,有时候还要吃点零食——


    本来为了控制体型,孟临殊是没有吃零食这个习惯的,但是保姆做菜太好吃,小零食也都是自己做的,烤的小饼干、鱿鱼片之类的,孟临殊看着电影,有时候就是随手摸了一片,结果不知不觉就全都吃完了。


    后面孟临殊上秤一称,发现自己居然胖了三斤。


    那天之后,孟临殊就不吃零食了,早上裘桓被护工扶着活动的时候,看他面前放了一杯颜色特别狰狞的蔬果汁,孟临殊像是吃药似的,皱着眉头一口一口慢慢喝,喝两口停顿一下,居然坚持着把一杯都喝完了。


    裘桓忍不住问:“就吃这个怎么行?让杨姨给你炒个蛋炒饭。”


    孟临殊说:“不用。”


    “你喝的什么东西。本来胃口就不好,喝了肯定吃不下饭啊。”


    孟临殊一拍桌子站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冷着脸就回房间了。裘桓看他生气了,问保姆:“杨姨,怎么做的这种东西?”


    保姆小声说:“孟先生说……自己胖了一点,要减肥。”


    减肥?


    裘桓想想刚刚,孟临殊穿着一套纯棉的长袖长裤的睡衣,坐在那里时,袖口处露出一寸白玉似的手腕,腕骨微微凸起,看起来就凉浸浸的,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握在手里摩挲。


    而且孟临殊虽然表情很不爽,可是看起来起色特别好,洁白的面颊上有了血色,透出了玫瑰一样漂亮的光晕,根本就看不出来到底哪里胖了,和以前比起来,更有那种莹润秀丽的美。


    裘桓也不敢劝孟临殊,毕竟他一个做演员的,上镜确实有限制。


    但是裘桓又很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给孟临殊养出来了一点肉,减下去也太可惜了,而且医生也说了,孟临殊之所以失明这么长时间,也和他不好好吃饭有关系,营养不够,身体就弱,需要好好补补。


    裘桓让保姆给孟临殊准备了一大盘果切,拿冰块湃着,就放在沙发旁边。


    等下午孟临殊午睡起来看电影的时候,本来也没打算吃水果,可是现在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这种凉凉的清甜的味道闻起来特别诱人。


    孟临殊最近都养成了一日三餐正常吃饭的习惯,今天猛地回到以前那种饮食,确实不适应。


    他拿叉子叉了一块蜜瓜,吃完之后又挑挑拣拣了一块芒果,半天忽然醒悟,把水果推到一边,想了想,站起身来,端着水果去了裘桓房间。


    房间里,裘桓正衣襟大敞地躺在那里玩手机,听到声音,连忙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拽过来盖在身上,孟临殊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裘桓问:“给我的?”


    “切都切了,别浪费。”孟临殊视线落在水果上面,比看裘桓的眼神看起来深情得多,有些费力地才转开了,“下次别让杨姨替我准备。”


    裘桓见孟临殊看出自己的计谋了,劝他说:“反正你最近也不拍戏,想吃就吃嘛。而且你这样子也好看,又看不出来胖了。”


    孟临殊说:“你懂什么。”


    裘桓好脾气说:“不就是上镜胖十斤吗,我出钱找人,替你一帧一帧修图不就行了。”


    孟临殊根本懒得和他讨论这种事情,扭头就摔门走了。


    裘桓给自己叉了块水果,慢慢嚼了,摸出手机给下属打了个电话。


    不到一个小时,下属就送来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全是用干冰保存着的各种新鲜食材,什么澳龙和牛,鲍参翅肚,连蔬菜都是刚从地里拔出来,根上还裹着泥,水灵灵地放在那里,特别光鲜。


    保姆看着满地的菜,从里面拿出一个黑松露,笑得眼都弯了:“哎呦,好久没做这种大菜了,这可不便宜呀。”


    孟临殊这个时候在房间里面看法律专业书,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等吃晚饭的时候,看到满桌的琳琅满目,一时沉默了。


    在他的三观里面,绝对没有浪费食物这个说法,以前在孤儿院,要是不把自己的食物吃完,孟怀柔是真能把人再饿三顿的。


    孟临殊实在做不出面对着一桌好菜,真的一口不吃让都端下去的奢侈事情,所以明知道是裘桓故意的,还是坐下去认真吃了。


    裘桓之前都是坐着轮椅出来和孟临殊一起吃的,今天特意让人把饭菜端到房间里自己吃,等估计着孟临殊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让人推着轮椅施施然出来,装作和保姆聊天:“今天的饭做的不错。”


    保姆笑道:“都是食材新鲜,做出来味道才好。”


    裘桓装模作样:“也是我一个手下人自作主张,说是弄到了一批好货,非要给我送过来。”


    旁边孟临殊抬眼看他一眼,冷笑一声:“裘桓。”


    裘桓听他这种口气喊自己,心下一凛:“怎么了?”


    孟临殊却不说话了,只是晚上拿药过来的时候,裘桓发现还多了一碗中药。


    裘桓下意识看了看孟临殊的脸色,心道不会吧,我也就是阻碍他减肥上进,他不会就这么狠心,想把我毒死吧?


    孟临殊脸色不变,淡淡道:“怎么不喝?”


    裘桓干笑两声:“这就喝。”


    这可是孟临殊亲自给他端过来的,就算真是碗毒药他也得喝,再说也不一定会死。


    那药煮得特别浓郁,隔得老远就能闻到清苦的味道,裘桓从小就不爱喝药,别说是这种熬好的中药,就是片剂他都不怎么愿意吃,为了孟临殊,他也是豁出去了,闭上眼就往下灌,刚一入口,差点吐出来。


    那种药味,还不只是单纯的苦,而是浓重的苦里面,还掺杂着很酸涩的味道,非要形容,就像是加热之后浓郁了一百倍的美式,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了的。


    裘桓都不知道,自己使用什么样的毅力,硬是把这一口药咽了下去。


    孟临殊看他喝完,眼神闪了闪,也没说什么,就把药碗收了起来,还给裘桓递了一杯蜂蜜水过去,裘桓一口闷了进去,总算勉强能说话了:“这是什么?”


    要是有,他早就让医生换药方了。


    孟临殊没回答,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背对着他说:“这是黄连加了别的药一起煮的,医生说你总是卧床,喝点这个防止上火。”


    裘桓问:“以前怎么没这个?”


    孟临殊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医生。”


    说完就走,走得特别干脆,就像是生怕裘桓会多问他两句一样。


    裘桓先是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孟临殊他这绝对是打击报复吧?


    Chapter 69


    俗话都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以裘桓的脾气,肯定不可能老老实实真卧床休息那么久, 其实等到差不多小半个月的时候, 他就不用护工扶着他,自己就能很利索地下床了。


    但是在孟临殊面前,他还是装作一副很弱不经风的样子, 虽然代价就是, 被孟临殊公报私仇, 只能捏着鼻子多喝了好几碗黄连。


    这还不算什么,最痛并快乐着的, 就是洗澡的时候。


    孟临殊挺爱干净的, 已经有点洁癖的程度, 但是不算太严重,而且他只严于律己,从来不会刻意去管别人。


    裘桓以前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抱住他,都能在他身上闻到那种清爽舒馨的气息, 后来观察了一下,发现孟临殊一天最少要洗一次澡,有时候上午出门前要洗一次,回来洗一次,等晚上睡前还要洗一次。


    还好他没这么要求裘桓,但是裘桓发现, 如果自己没洗澡, 身上沾着烟酒味儿去抱孟临殊,孟临殊每次都反抗得特别激烈, 但是如果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孟临殊就能妥协着让他多抱一会儿。


    所以裘桓自己也就养成了一到家就冲澡的习惯,不给孟临殊一点拒绝自己的借口。


    现在因为腿不方便,在他连续三天都没洗澡之后,孟临殊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他:“你的伤口不能碰水吗?”


    裘桓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语气很从容地说:“护工不管这个,我自己也没办法一个人洗,要不你帮我接桶热水,我拿毛巾擦擦算了?”


    孟临殊当时的表情,裘桓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恶心到孟临殊了。等晚上吃完饭,孟临殊忽然起身,去卧室里换了套方便的短袖短裤出来,臭着脸和他说:“我来帮你洗。”


    裘桓其实是和孟临殊开玩笑的,本来已经打算自己进浴室里随便洗一下了,可听孟临殊这么说,哪有拒绝的道理,立刻就答应下来。


    只是孟临殊把裘桓推进浴室的时候,裘桓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明明以之前两个人的关系,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可是从来没有在这种场面下,两个人这么面对这面,尤其是裘桓现在行动不方便,什么都要孟临殊来帮他,这从裘桓的角度来看,是很难得的,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的时刻。


    之前那段时间,两个人其实算是实质上分手的状态,裘桓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碰过孟临殊了。他是个正常男人,除了孟临殊之外,对别人也不感兴趣,虽然自己用手纾解过,但是现在,这样的场景下,哪怕孟临殊穿得整整齐齐,可裘桓只是扫他一眼,就立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燥热了起来。


    孟临殊站在一边等着他,裘桓只把上衣脱了,和孟临殊说:“洗个头就算了。”


    孟临殊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什么,就也没再坚持,替裘桓把轮椅放低了,让裘桓靠在那里,往后仰头,他拿着花洒,帮裘桓把头发打湿,再往上面挤洗发露。


    因为角度问题,孟临殊不太好用力,裘桓自己调整了一下姿势,孟临殊冲起水来就顺手了不少,只是这样一来,就像是裘桓枕在他的大腿上一样。


    孟临殊自己还没察觉,很认真地替裘桓打了满头的泡沫,修长的手指在裘桓发间穿过去,甚至还帮裘桓按摩了一下,裘桓舒服得差点呻丨吟出声,还好忍了回去,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你这手法,以前不会在理发店打过零工吧?”


    孟临殊说:“我说了你要生气。”


    裘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孟临殊淡淡道:“以前在孤儿院,孟佑腿不方便,也是我帮他洗的头发。”


    裘桓这才知道,自己现在的享受,原来孟佑早八百年之前就享受过了。只要一想到孟佑居然也能像他一样,躺在孟临殊的膝上,被孟临殊这么温温柔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裘桓的火气一下子就涌了起来。


    他睁开眼,刚要说话,就撞上了孟临殊的眼睛,孟临殊自上而下地看着他,表情里有种早就预料到了的平静,就像是一捧特别清澈冰凉的雪,立刻就让裘桓的火气冰消雪融了。


    裘桓讪讪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对那小子那么好,他还整天背刺你,养条狗还会对着你摇尾巴,比他可有良心多了。”


    “他不是狗,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孟临殊只是道,“我做了我应该做的,至于他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


    这话说得既温柔又无情,要是孟佑听到,说不定当场就崩溃大哭起来了,可听在裘桓耳朵里,却特别悦耳动听。


    裘桓立刻应和说:“那句话怎么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这么大了,你肯定不能天天把他还当小孩子照顾,这种小畜生,你就让他自生自灭就行。”


    裘桓到底没忍住,骂了孟佑一句,孟临殊呵了一声,发话说:“闭上眼。”


    裘桓闭上了眼,嘴还不闲着:“你撒手不管,他不也能走路了?所以啊,你就是太周全了,惯得他……”


    裘桓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花洒对着他的脸猛地一冲,裘桓猝不及防呛了水,孟临殊说:“不好意思,手滑了。”


    裘桓默默地自己抹了一把脸,不敢再教育孟临殊了,孟临殊替他把轮椅从躺着调整成坐着的姿势:“上衣脱了。”


    裘桓自己抬手,把上衣拽了下来,虽然这么久没运动,可身上的肌肉线条依旧饱满流畅,孟临殊扫他一眼,问他:“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冲一下?”


    这个时候,浴室里面的水汽特别浓,两个人身上都已经被浸得湿漉漉的,孟临殊穿着的纯棉T恤领口开得松松垮垮,他稍微一弯腰,裘桓就能看得到他背脊处微微凸起的蝴蝶骨,还有龙一样优雅的脊椎,一路往下,没入了他格外细窄紧致的腰身之中。


    裘桓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还是说:“你替我把花洒拿来。”


    孟临殊原本站在外面,试了一下,花洒的长度不太够,他索性脱了鞋,站在浴缸里面。


    透过两边的大理石墙壁,能够隐约照出他的身影,裘桓只要稍稍侧过一点头,就能透过他的领口,望见里面青玉一样的锁骨,还有锁骨之下,牛奶一样白皙的皮肤……


    裘桓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声音也有点哑:“我还是自己来吧。”


    孟临殊有点不耐烦:“怎么了?”


    裘桓没说话,只是调转轮椅,正对着孟临殊、他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手指收紧了,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蛮横而性感。哪怕尽力克制,却还是能够看到状似平静的面孔下,那掩藏不住的跃跃欲试,凝视着孟临殊,满是贪婪的欲丨望。


    孟临殊下意识转开视线,可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了一些不该浮现的画面,实在是裘桓以前太过不知饕足,孟临殊被迫承受了太多次,多到几乎有了条件反射,能够回忆起,身体上无数次重复过的如同没过灵魂一般的热意。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浴室里安静至极,唯有水流的声音,潺潺地淌过脚面。


    裘桓看着孟临殊的眼神,已经冒起了火来,孟临殊有些匆忙地将花洒递到他手里,只是说:“洗好了喊我。”


    就要从浴缸里跨出来。


    裘桓却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揽住孟临殊的腰,将他拉到了怀里。这一下太突然,孟临殊根本没有预料到,就这么横着坐在裘桓腿上,裘桓二话不说,已经亲了过来。


    孟临殊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裘桓却不管不顾,反手抓住孟临殊的手腕,胡乱地在他的指节指缝间亲吻,另一只手掐着孟临殊的腰,沿着衣摆探进去,在那漂亮的腰身上重重一掐,孟临殊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水声带着绯靡的潮湿声响,要浴室里的温度,都好像上升了不少。


    除了裘桓,孟临殊也是个正常男人,就算平常再冷情,可是这么久没有做过,尤其是裘桓还自己动手过,他却根本没有想过这样的事,现在被裘桓稍一撩拨,呼吸声也急促起来,单薄的布料根本遮挡不住一点变化,两个人贴在一起,和坦诚相见根本没有区别。


    裘桓察觉到了孟临殊的变化,立刻就放开他的手,去亲吻锁骨中间,那向下的凹陷,舌尖划过去,孟临殊立刻就绷得更紧,手紧紧抓住裘桓的肩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裘桓的吻就沿着脖颈向上,终于要落在孟临殊的唇边,孟临殊却突然挣扎着转过头去,推开了裘桓:“放……放开我。”


    裘桓一顿,舔了舔他的唇角,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怎么了?我看你憋的也挺难受的,咱们互相帮助一下不行吗?”


    孟临殊被他的言论给气笑了:“怎么互相帮助?裘桓,你要不要脸。”


    裘桓干脆说:“不要。这样吧,我先帮助你一下,要是你不满意,就不用管我了。”


    孟临殊说:“什么……”


    话音未落,已经被裘桓掐着腰,放到了旁边的洗手台上。


    这房子是裘桓当初专门准备,和孟临殊双宿双飞用的,所以一应的装潢都是裘桓拍案决定的,其中浴室更是花了大功夫,比如这个洗手台的高度,就特别合适,因为两个人身高都超过了标准尺寸,所以特意做的比正常的要高,裘桓虽然坐在轮椅上,双臂却十分有力,轻而易举地就将孟临殊举了上去。


    孟临殊足尖刚刚能够点地,挣扎着要下来,裘桓却已经扯开他的腰带,随手一勾,就把宽松的裤子给扯了下来,两只手撑在孟临殊的膝盖上,向着两边一撑,孟临殊就身不由己地向着他张开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裘桓已经俯身低下头去。


    孟临殊猛地一僵,整个人都像是弓弦一样绷了起来,裘桓从来没给人弄过这个,第一次做却很娴熟,一下子就吞到了最深处。


    孟临殊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刺激,原本只是有一点意动,现在整个人都卷进了那种让人发疯一样的快乐里面。他想要挣扎,可是腰肢软得要命,裘桓单手就把他按住了。


    孟临殊无力地抬起手来,想要推开裘桓,那冰白色的指尖悬在空中,在某个瞬间突然凝固,许久,只能颤抖着扯住裘桓的头发。


    那一点扯动带来轻微的痛感,却要裘桓觉得自胸膛开始,有一股火气越烧越旺,几乎要摧毁全部的理智。


    孟临殊就在他的股掌之间,因为他而陷入这样纯粹的愉悦里面,这越发激励了裘桓,要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手指死死地扣在孟临殊的腕上,不过须臾,孟临殊呜咽一声,声音稀碎,如同被捕的羔羊。


    绷紧的琴弦终于断在了乐曲的最高音处,裘桓喉结上下一滚,就这么直接咽了下去,随手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到孟临殊整个人软软地瘫坐在那里,背靠在身后的镜子上面,视线失去焦距,涣散地不知道凝视着哪个地方。


    头顶的灯光要他整个人都像是一颗珍珠般,浑身闪动着莹润的光泽,又像是开到了最盛时的花朵,因为太过极致的美丽娇弱,只能这样任人采撷。


    裘桓将他重新抱了下来,爱不释手地亲吻他耳后娇嫩的肌肤,孟临殊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刚刚的余韵中,连指尖都失去力气,裘桓每亲他一口,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栗一下,眼睫上还挂着一颗泪珠,看起来格外的可怜,也是格外的可口。


    裘桓只觉得手指接触到的地方,像是有吸力一样,要被那光洁雪白的肌肤给吸在上面,根本舍不得松开手来。


    这场面太过淫靡了,能忍住的肯定不是男人。


    裘桓感觉血液几乎沸腾着,却还是隐忍地将孟临殊抱在怀中柔声说:“该你帮帮我了。”


    孟临殊根本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手却被裘桓拉着,覆上了一处炽热的地方,孟临殊指尖轻轻一颤,却被裘桓强硬地带动着,上下动作着,孟临殊几乎觉得,自己的掌心要被灼伤了。


    裘桓的呼吸越来越重,鼻尖抵在孟临殊的后颈,呼出的热气要孟临殊又燥热了起来,有些难耐地在裘桓怀中扭了扭,想要收回手来。


    裘桓哑着嗓子说:“宝贝儿,你不能过河拆桥,我是真的难受,帮帮我。”


    孟临殊明明应该再给裘桓一个耳光,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的手顿在那里,没有再往外抽。


    这简直就像是默许了,裘桓喜出望外,恨不得一口就把孟临殊吞进肚子里。可他也知道,孟临殊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是难得了,所以他只是耐心地握着孟临殊的手,耳鬓厮磨着,这对于他来说,其实更近似于一种缓慢的折磨,可裘桓却甘之如饴,甚至享受着和孟临殊这样难耐的亲昵。


    孟临殊整个人都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浑身上下都是印子,尤其是耳后和颈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全是裘桓咬出来的齿痕和青紫色的吻痕。


    孟临殊被迫和裘桓一起,一遍遍地被重复地推上最高的浪尖,到了最后一次的时候,孟临殊瘫软在裘桓怀中,裘桓咬着他的耳垂,从背后死死地掐着他的腰肢,用力太大,在孟临殊的皮肤上留下了鲜明的指痕。


    孟临殊哀求说:“别……”


    裘桓胡乱地亲吻安抚他:“马上就好,宝贝儿,再忍一下。”


    终于在孟临殊忍不住呜咽出声的时候,裘桓终于停了下来,几乎裘桓刚一停手,孟临殊就无法控制地陷入了半昏迷之中,裘桓心满意足地一遍遍地抚摸亲吻孟临殊的面颊,替他清理过后,抱回了床上。


    孟临殊蜷缩在那里,白玉一样的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痕迹,这样的样子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裘桓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种感觉,可现在食髓知味,立刻就回忆起了之前的每一次。


    他简直满足畅快到了无以言表的地步,明明不是第一次和孟临殊这么亲密,可却从头发丝开始,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好像是沉睡了一冬的种子,总算是在日光的照耀下舒展开来。


    裘桓眷恋地看着孟临殊,哪怕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可他总觉得,自己和孟临殊之间,好像有了什么变化,不只是这样肉丨体上的变化,而是说,孟临殊并不那么抗拒他的触碰了。


    裘桓轻轻地笑了一下,替孟临殊盖上被子,看着他的睫毛疲倦地颤了颤,却到底没有睁开来,忍不住又俯身,在孟临殊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计划着,等明天孟临殊醒了,就让孟临殊陪着他去楼下的花园逛逛,要么去门口的超市也行,裘桓特别喜欢和孟临殊一起干这种很居家的事情,感觉特别温馨,有种多年的老夫妻才有的默契感。


    只是第二天裘桓一起来,就发现孟临殊不见了。


    保姆和护工都不知道孟临殊是什么时候走的,裘桓也顾不上腿伤了,困兽一样围着家里转了一圈,发现孟临殊把鹦鹉和裘小茸一起带走了。


    他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拿什么行李,只有那两只宠物,是走到哪带到哪。裘桓站在那里,看着空了的鸟笼子沉默了很久,阴沉沉地看向护工。


    那几个护工说是来照顾他的,其实是裘桓专门找的保镖,现在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丝毫不敢和裘桓对视。


    “我喊你们过来,是干什么的?”裘桓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格外狠戾,“恋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你的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


    裘桓几乎想不出来,孟临殊为什么突然这样不辞而别,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是因为他突然越了轨,让孟临殊觉得他还是这么无药可救?还是为了什么?!


    电子门锁忽然响了起来,门外,孟临殊看着一屋子僵立的人,有些奇怪:“这是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裘桓已经冲了过来,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他:“你去哪了?”


    孟临殊微微皱眉,还是说:“隔壁宠物医院今天有活动,我带着鹦鹉和裘小茸一起去洗了个澡。”


    裘桓猛地松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说:“下次出去之前,和杨姨说一声,她早上起来喊你吃饭,发现你不在了,简直吓坏了。”


    保姆尴尬地点了点头,认下了裘桓给她安插的名头。


    孟临殊说:“我昨晚睡得早,今天醒的时候大家都在睡。”


    昨晚确实比平常睡得要早,毕竟平常孟临殊都要看几集电视剧,再背一会儿法律书再睡,昨晚几乎是累得昏死了过去,睡眠质量很高,连梦都没有做。


    裘桓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了看被孟临殊牵着的裘小茸,裘小茸洗了澡,长长的毛被吹得像个蓬松的毛球,早就蹦蹦跳跳地往裘桓身上扑了,裘桓一手就把它捞起来,问孟临殊:“哪家宠物店啊?喜欢的话,去办张卡,以后每周带着裘小茸去洗澡。”


    孟临殊说:“不用了,裘桓,我有话要和你说。”


    裘桓猜不到他要和自己说什么,一摆手让人都下去,孟临殊又问:“你怎么不坐轮椅,医生不是不许你长时间下地吗?”


    裘桓连忙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起来看你把鹦鹉和狗都带走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你以为我偷偷走了?”孟临殊笑了笑,“裘桓,你放心吧,我不会不辞而别的。但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能不能麻烦你替我照顾鹦鹉和裘小茸,我要先离开一段时间。”


    Chapter 70


    裘桓坐在那里, 自己都没发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孟临殊, 半天, 才慢慢地问:“你要走了?”


    “是。”孟临殊神色平静地回答说,“裘桓,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去做。”


    “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这件事和你、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是我自己在很久以前, 答应了别人一件事, 现在已经到了履行承诺的时间了。”


    裘桓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被扔在了雪地里面, 整个人都冻透了, 只能僵硬地钉在原地, 连声音都不能顺畅地发出来:“是……是因为昨晚我……”


    “不是。”孟临殊顿了顿,淡淡地回答说,“不完全是。”


    “那是为什么?”


    孟临殊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到裘桓的表情,迟疑了一下, 到底还是说:“我那时说和你分手,不是开玩笑的,我是真的想要离开你,彻底摆脱掉一切和你的回忆。”


    裘桓已经很难去分辨,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太出来, 只是静静地坐着,连让孟临殊不要再说下去的力气都没有。


    “和你分开那段时间, 我过得还算不错,每天自己待在家里,很安静,也很自在。我不用担心一句话没有说好惹你发火,也不会随时随地都要准备着应付你的占有欲和性丨欲。可你突然又出现了,这次你变了一个样子,变得温和、冷静,不再那么跋扈,你看起来学会了尊重我,而不是永远以自己为先。说实话,这样的你,相处起来其实并不难受,甚至因为你的照顾,我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


    裘桓听到自己的声音,那样虚弱无力,似乎孟临殊的再一次离开,抽走了他全部的骄傲:“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吗?”


    孟临殊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这样很好,可是我不应该喜欢。裘桓,一开始是你强迫我留在你的身边,你践踏了我的意志和尊严,强行将我带到了不属于我的生活里。后来我终于摆脱了你,一点一点重新地找回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很难去接受,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感觉,似乎有你在身边,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裘桓想说点什么,可脑子里乱成一片,巨大的耳鸣声如同凄厉的尖叫,贯穿了耳膜,要他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听到孟临殊说:“所以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你的身边,我想要知道,那究竟是错觉,还是……”


    这话猛地让裘桓又燃起了一点希望:“还是什么?”


    孟临殊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明天早上的航班,裘桓,那我就现在提前和你告别了。”


    裘桓的瞳孔猛地收紧,手指死死地攥着身下的沙发,几乎将柔软结实的布料扯得破裂开来,他想要装作大度,姿态潇洒地和孟临殊告别,可一开口,却只尝到满嘴的血腥味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那你还回来吗?”


    孟临殊站起身来,向着自己房间走去,闻言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说:“也许吧。”-


    夜里,孟临殊有些失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索性起来浇花。


    夜已经很深了,城市也像是一望无际的海,柔软而静谧,还亮着的灯是漂浮的流萤,经过客厅的时候,孟临殊看到,裘桓还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他指间夹着的烟上,闪着一点橙红色的影子,照亮了那么一点方寸之地,能够看到他手边放了个烟灰缸,里面已经丢满了烟头。


    他手里那支烟也燃尽了,烟灰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裘桓的指尖,像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大雪。裘桓也不觉得烫,只是将火机拿了过来,低头又点了一支烟。


    一闪一灭间,他眼尾有一颗很大的眼泪滚了下来,缓缓地沿着他的面颊向下,坠入了一望无际的黑暗里面,他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又一直在想什么,明明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连那颗眼泪,都像是并不存在,可只要看他一眼,就能感觉到那种痛到了极点,反倒麻木了的难过。


    孟临殊静静地望着他,明明他平常是很机敏警觉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能够发现,可是现在,他就像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根本察觉不到外界的声响,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像是想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其实孟临殊并不能彻底地理解他的痛苦,爱情对于孟临殊来说太过奢侈了,奢侈到孟临殊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以拥有。孟临殊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唯一珍视的亲情,却也不尽如人意。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孟临殊并不能清楚得分辨出来,如果没有裘桓,或许这辈子,孟临殊都不会去考虑和谁在一起,他会永远孑然一身,孤单而平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看着裘桓这样,孟临殊心里也莫名其妙不太舒服,就像是一个人走了很久,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盏亮着的灯,灯照亮的地方就是家,可偏偏隔着一层玻璃,只能那样不远不近地看着,在咫尺的地方,却无法触碰。


    只是孟临殊并不想去思考,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又看了裘桓一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裘桓是在沙发上醒来的,他一共也就睡了一两个小时,起来的时候,孟临殊已经走了。


    鹦鹉和狗他真的给留了下来,昨天去宠物店的时候,还买了宠物零食和玩具回来,孟临殊在自己身上不经常买这种娱乐性质的东西,可是给两只宠物特别舍得花钱,一买就是一大堆,已经成了好几家宠物店的金卡会员了。


    裘桓走到鸟笼面前,看着笼子的鹦鹉,好像有点没精打采的,他拿手指头逗了逗,平常小鹦鹉都会拿嘴啄他,今天却只看了他一眼,忽然侧过头来,蹭了蹭他的指尖。


    裘桓忍不住笑了,问它:“你也知道他走了?”


    鹦鹉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拍着翅膀叫道:“临殊!临殊!”


    裘桓“嗯”了一声:“对,临殊走了。”


    小鹦鹉就不动了,又小声地叫:“临殊。”


    “他说不一定会回来,可是没把你带走。”裘桓很认真地问鹦鹉,“他心肠那么软,一定不舍得一直把你丢下不管的,对不对?”


    鹦鹉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裘桓也并没有指望一只鸟能够替他排忧解难。


    那天之后,他就把护工和保姆都给辞了,自己住在房子里,每天喂喂鸟,遛遛狗,陈崆替他检查的时候还很惊讶:“你居然恢复得不错,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说不定又要折腾自己。”


    裘桓只说:“他照顾我那么久,总不能让他的苦心白费。”


    其实裘桓从外表上没怎么变化,除了瘦了一点外,还是很英俊的一个人,甚至稍微收拾一下,说是风流倜傥也不为过,但是他的眼神变了很多,再也不是过去那样令人胆寒的外露了,现在的他,坐在这里,看起来就很内敛沉稳,让人不由自主就觉得他很可靠。


    要陈崆说,甚至有点像是孟临殊给人的感觉了,只是孟临殊是温润清冷,他就是冷峻肃然。


    要不怎么说,爱一个人能够爱到改变自己呢,陈崆调侃裘桓,要是平常,裘桓肯定要骂人,现在却只是笑了笑,还和他说:“听说你家人也养了狗,下次带出来和我家裘小茸玩。”


    弄得陈崆啧啧称奇,总感觉裘桓不是腿断了,是脑子坏了。


    裘桓懒得理他,检查完又拐去宠物店,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裘小茸接了回来,一到家,发现裘定懿正冷着脸坐在客厅里面。


    一看到裘桓,裘定懿就骂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原来是躲在家里养鸟养狗!”


    裘桓最近在家修身养性这段时间,裘定懿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有盛少钦帮忙,但是盛少钦也知道分寸,并不算是插手太过,裘定懿冷眼看着,要不是盛夫人一定要盛少钦来,盛少钦说不定早就打退堂鼓了。


    盛少钦知情识趣,裘定懿就要更加辛苦操劳,裘桓是转头不见了,裘老爷子借口自己身体不好,躲在裘家不出来,只剩了裘定懿一个。


    现在看到裘桓这么从容闲适,裘定懿气得把狗抢过来狂撸一顿,裘小茸本来毛就长,被打理得像朵蒲公英,被她这么一揉,整只狗都炸了毛。


    裘桓看得心疼,抢回来说:“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伤到了腿,现在怎么样了。”


    裘桓说:“刚检查回来,石膏已经拆了。”


    “没留什么后遗症吧。”


    “打了钢板,以后不能跑马拉松了。”


    裘定懿这才放下心来,又问裘桓:“临殊呢?我听陈崆说,他不是来照顾你了吗?”


    裘桓沉默一会儿:“他走了。”


    “你又把人气走了?!”


    裘桓没说话,在沙发上颓然地坐下。


    这些天他一个人在家,装作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一日三餐就像是孟临殊还在一样,自己下厨,只是做完了只能自己吃。


    可现在裘定懿一问,他再也挺不下去,往后仰在靠枕上,半天,才说:“他说要去做件事情,等做完了,可能会回来。”


    裘定懿问:“你怎么不陪他一起?”


    裘桓勉强笑了笑,笑得特别难看:“他不让……”


    裘定懿看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他不让你就不能主动点?万一他一个人办事遇到什么难处怎么办,你脑子怎么这么死板啊!”


    这次,裘桓没有立刻回答,许久,才说:“我不敢。姐,我真的怕,怕我又惹他不高兴,怕自己又变成以前那副样子。他好不容易没那么怕我了,还愿意来照顾我。姐,他那么好一个人,哪怕我以前把他欺负成那个样子,他也只说要和我分手,从来没想过要报复我……”


    裘桓说不下去,抬起手遮住眼睛,哽咽一声:“他说要走,我就等着他,他一天不回来我就等他一天,他一辈子不回来,我也愿意等他一辈子。姐,我真的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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