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流星雨的童话镇 > 《锦娘》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本能。

    不忍拆掉她的故事,也许是我心里明了,即使拆掉她的店,她也会安静一如既往。

    我总觉得她是这秘魔崖的中心,高过我脚下的观雨台。

    故事如雨丝细密,被她这双手一绕一织,显得理所当然。

    她平静的眉目下,潜着一头安然又黯然的困兽,巨大而神秘,只浮现出一张深海般泛蓝的眼睛,静静地呼吸,均匀扣人。

    曾以为,她是刺客,她是江湖人,于是我调查她的一切,却一无所获。

    每当她的客栈灯火辉煌,我便在暗处,雨城的夜里观雨台上,负手看她的客栈。

    那是属于她的城市,她是城主,却像是一个看客。

    那时我便觉得,她与我同样不属于这座城市。

    只不过她在看天下,我在看她。

    真想找个理由砍她的头,这样我便能刀下留人,我想看她哭,看她不复安静,看她脆弱的故事和汹涌而来的历史。

    看到她我便想家,想读书洗笔,想免冠而去,与她乘飞马,奔走在原野,听她的笑声。

    她是这座密雨织成的城里唯一的谜语,以及唯一逃跑的路。

    我在她身边安插人,一无所获,反而刺痛自己。

    而她身边的丫环也是如此…………

    十三岁时,在她将水凑到我嘴边时,那一口水就是我的一条命。

    我是离锦娘最近的人,却每天背叛她。

    当他从案前抬眼看我时,一刹间我小腹微热。

    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庞,和一双眼睛。

    仿佛能读懂所有人的心思,我明明知道,他的眼睛在故作晴朗温暖,还是难以抵御。

    终日间与粗俗的莽汉酬答,只有这里有书卷香。

    我厌恶刀光剑影,这里有高高的书架,有笔,有一个戴着官帽的书生。

    他温文有礼,骨节因执笔而修长苍白。

    眉宇间桀骜又内敛,让我感到迷醉又安全。

    在他说出请求的那刻,我听见火苗熄灭的声音。

    如春雨般细细地浇灭,余青烟一缕。

    我又怎能不答应?

    每天,他有一炷香的时间,是属于我的。

    他问起我的身世,脸上带过一丝惆怅唏嘘,轻拍我肩头,我一颤,又甘心被虚假的谎言骗得眼含热泪。

    每日在客栈里,我面对素娘的眼睛,都觉得胸口空虚,忙酬答客人。

    与姑娘们聊天也常常走神,面前总浮现那张温和的脸。

    我嫉妒这个女人,我知道男人的心思,他眼里的热情太稠密,捏紧官袍的双手也很紧。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我背叛和依赖,为何要我受这等折磨?

    你饱读诗书,贵为高官,自不肯多看我这奴婢一眼。

    我面容平淡,姿色如众,没有她你连我一眼都不会看我。

    我想有一所温暖安静的房子,有一个读书平实的丈夫,如果还有书生的傲骨与木讷,那是最可爱的光景了。

    净手羹汤,那人不喝我的汤。

    这就安静温柔的姑娘叫……锦娘…………

    客栈里不缺姑娘,在某些夜晚,我会在客栈的顶楼向下看,看到可我心意的男人,晚上便叩开他们的门。

    他们有的俊朗温柔,有的蛮野粗犷,当他们的双手攫住我的腰身时,我感到一种安全感。

    窗外雨声如麻,浇灌脑海中那一片无垠的荒漠。

    我张开嘴,想要呼叫,痛快到哭。

    那快感来时,我总会想起我的男人,我的第一个男人。

    那个在渴死在大漠中,把最后一囊水留给我的丈夫。

    他是江湖人,惯使刀,刀花挽得滴水不进,爱住客栈、喝烈酒。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背叛,也没有觉得羞耻。

    我想起他,在客栈里与我缠绵云雨。

    他死在西面大漠的路上,他对我说,穿过这片大漠,我们就成一个家。

    后来,我只身来到这里,带回来一个姑娘。

    我给她取名翠花,翠绿的草原上有那一点点的红。

    我来到秘魔崖,这里有一年四季三季雨,只有在这里,我才不会渴。

    每日江湖往来客,看见他们就像回到从前。

    每当和那些不知名的男人同房后,我总会给他们喝一碗酒。

    第二日早晨,他们只是一身疲惫,却不记得任何内容。

    我在柜前站着,嗅出他们的味道,从未抬头。

    只有一次,一个俊朗的书生,满面风尘来到这里落脚,眉宇间满是沉沦落魄。

    那晚我叩开了他的门,他却说什么也不做,像个委屈的孩子,又像个迂腐的和尚。

    我还是请他陪我喝了一碗酒。

    那日起我就想离开雨城,像是喝饱了水,喉咙里再也不会干涸。

    而这个常年一直在她身边的小丫头…………却……

    锦娘分给我好多银两首饰,细细地交代我找个好人家。

    记得她牵了一匹马,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情人。

    我趁她喂马之际,面见了他。

    他慌忙唤下人备马时,我却突然释然了。

    雨城的雨本身便是一个阵,锁住江湖南北客,锁住爱恨情仇,每个人都是灰云之下一颗黯淡的棋子。

    犹记得锦娘对我说,秘魔崖是个伤心的地方,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伤心。

    秘魔崖没有人家,只有往来的客,有肉有酒有姑娘,就是没有自己的男人和女人。

    今日这崖上无雨,云被阳光撕开缝,像是仙人敲打众人累了,歇手时顺手撒了一把金子。

    听说北方有广阔厚实的男人,南方有温柔细腻的书生。

    至于去哪里,也并不多么重要。

    而我也需要一匹马。

    此时,城内唯一不会泥泞的是官道,衔接南北城门、我的府邸和高高的观雨台。

    她牵着马,马上驮着行李,向我走来。

    我也牵着马,向她走过去。

    这应当是整个秘魔崖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暖得让我想扔掉乌纱官袍。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与我走。

    她看见我也不拜,踮起脚来亲了我一下。

    我知道了。

    不过,还有一句我听不懂得话。

    她仰脸看着我,柔柔地问。

    “书生,那夜的酒好喝吗?”

    可是,我这一生中,从未喝过酒啊。

    后来…………

    原来,那次的初见,我便依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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