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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第 76 章 挣脱


    数不清具体多少年前了, 有将近两三万年,朱雀率先来到这一片冰川所在之地,传闻它是南方七宿的化身, 不灭之火融化了冰岩,这里成为汪洋海域。


    后来鲲入海, 它的福泽为这片海带来了鱼虾海产, 有宜居的岛屿,有能支撑生业的海产,于是海外群岛便来了一批又一批百姓, 日新月盛。


    那些以骇然之势要淹没群岛的海水被无形的力量截停在虚空,海兽的脸紧紧贴着一层透明的屏障,身后的海兽朝前面的海兽砸来, 摞成了一座海兽山, 将最底下的海兽压成了血雾。


    越疏棠抱紧迟笙, 宋云霁也抱紧宋云岫, 耳畔那声响彻长空的唳鸣和苍浑有力的兽吼穿云而过, 宛如定心丸般逼退恐惧。


    身披流羽的朱雀腾空,赤红与鎏金交叠的翎羽宛如烈焰,它从那座崩裂的山中拔地飞出, 长而宽的尾羽在风中燃烧出赤金火焰,扬首唳鸣, 随后旋翅自万丈高空俯冲而下。


    另一座高山也崩裂, 碎石与泥土落进海中,一只体型浩渺庞大的巨物穿梭在海里, 它从海渊内潜出,一头扎入海中,尾鳍重拍在海面上, 荡起了足有千丈高的水帘。


    体型辽阔到这些庞大如岛屿的海兽竟比不上它的一只兽瞳。


    两只玉灵达成共识,鲲从不出海,也未有遨游天地之时,它来镇海,为百姓带来鱼虾海产,阻止海底大型旋涡的诞生。


    而能一瞬万里,燃万里炽火的朱雀守空,抵御寒冷霜雪,使海外仙岛的气候常年温暖宜居,再不会变为几万年前的冰川。


    鲲一声震彻寰宇的啸声,高到百丈的海浪被倒抽回去,连带着那些肆虐的海兽也一起退回,有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将高出的海水推出。


    百姓们仰头,眼前燃起熊熊烈火,他们看到一双几千里长的翅自头顶飞过,那是一只被烈火包围的神鸟。


    随着它飞过,它周身的火焰落入海中,竟连海水都未熄灭炽火,百姓们站在高处可以看到远处以肉眼可见之速降下的水位,多余的海水被鲲推出万里之外。


    整片海竟然燃起了鎏金赤红的火焰。


    而那些被秽毒侵蚀,已然狂化的海兽疯狂挣扎,被朱雀的不灭之火烧成灰烬,随着怒浪一同被鲲推出原本平静的内海,去往几万里外的怒海。


    朱雀盘旋在虚空,鲲畅游海底,火焰将狂化失神的海兽烧成灰烬,鲲鸣将怒涛骇浪推离,无数人在一座座岛上看着远处,一道白光自天际闪现,撕破黑暗。


    而朱雀的火焰熊熊燃烧,为整个海外仙岛驱逐森寒和晦暗。


    这场火持续了两刻钟,鲲鸣不断,海深迅速退去,随后鲲高鸣一声,庞然大物冲向东侧,朱雀则背离鲲去的方向,去往西侧。


    海面的赤火消失,怒浪和海兽也离开,有人去往岸边,低头捞了一捧海水,澄澈中尚带了暖意,不再刺骨森寒。


    他们赖以生存的海产并未被赤火摧毁,朱雀的火是有灵性的,它燃烧海域,却只烧干净这些从外海攻来的巨物和已被狂化的海兽,而渔民们要捕猎的海产,在鲲的护佑下并未被波及。


    冲垮的渔船七零八落飘在海面上,被温和的浪推回来。


    宋云岫问自家兄长:“阿兄,朱雀和鲲去哪里了?”


    宋云霁摇摇头:“我不知。”


    他甚至不知这骇浪从哪里来的,那些体型远大于先前所见海兽的巨兽又是从何处被送来的,海外仙岛知道禁制的人不多,一个刚入道的修士又能如何知晓?


    可越疏棠知道。


    事到如今,两只玉灵为了庇佑百姓已经出山,走入这场针对它们的陷阱,这些秘密还有必要瞒着吗?


    越疏棠闭了闭眼,低声道:“它们去补禁制了,禁制不补上,几万里外无法估量的海域里还有数不清的海兽和骇浪,朱雀和鲲是无法一直替我们撑着的。”


    百姓们愕然看去,这隐瞒了万年的秘密陡然揭露。


    有人讷讷问:“……什么禁制?”


    “平海的禁制。”迟笙咬牙道,“你们知道这些岛是怎么出现的吗,曾经它们只是埋在海里的礁石罢了,这海外仙岛只有那两座岛露出了头成为了山,朱雀融化冰川,鲲将多余的海水逼退至几万里外,才让这些埋在海底的岛露出了头,给了我们宜居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海外仙岛的海平线便从未涨过一寸,得益于那竖立在几万里外的平海禁制,为我们抵御未知海域的海浪和海兽。”


    可那禁制有多大呢?


    它绕着海外仙岛围成一个圈,从东到西直径不可估量,比上百个海外群岛的范围还大,当年两只玉灵掏空神力立下禁制,这次也同样如此。


    补全这些禁制,会让两只玉* 灵变得极其虚弱。


    它们不知这里还有等待斩杀它们的人。


    在看到海潮褪去,海兽消失之后,隐藏在难民中的一些人悄无声息来到人少的岸边,从乾坤袋中祭出几艘渔船,朝着两只玉灵消失的方向驶去-


    梅枝雪就这般看着燕如珩和几个燕家弟子穿过瘴雾走来。


    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对她拱手行礼:“前辈,在下乃十三州赤敛燕家少主燕如珩,此番贸然扰前辈清修实在不妥,可在下实属无奈,只有前辈能救在下一命。”


    夜迢沉默不语,梅枝雪也冷着脸不说话。


    燕如珩并不生气,他抬起头,说话的姿态虽礼貌,可眸中却并无半分尊敬,他看着梅枝雪,弯唇道:“在下先前重伤,被击碎了半数心脉,灵根也因此断裂,不知前辈可否替在下医治?”


    梅枝雪冷声道:“能治,但你心脉已经重创,若接好灵根让灵力游走,亏空的身体容纳不了灵力,活不过十年,当个凡人只治好心脉还能活上几十年。”


    燕如珩笑出声来,温和道:“这便不劳医仙忧心了,能活几年是几年,在下宁愿作为修士早死,也不想成为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活上几十年。”


    梅枝雪面无表情:“我为何要救你?”


    夜迢站在梅枝雪身后,并未参与他们的交谈。


    燕如珩低头咳嗽几声,锦帕擦去唇角的血,他又笑起来,仰头看着梅枝雪,身旁的弟子抬手祭出一方宽大的琉璃盒。


    燕如珩问:“不知这东西可否作为诊金?”


    梅枝雪垂下的手攥紧。


    琉璃盒很大,是专门打造的盒子,比翼鸟就算身量没有朱雀和青鸾那般庞大,却也有一头海兽般大小,它们的心脏自然也大。


    这琉璃盒周身白雾缭绕,寒气缕缕,而其中放置的,是一颗赤红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离体后变得暗淡不少。


    梅枝雪掠下竹楼,抬手便要去夺琉璃盒。


    燕家弟子赶忙收起,躲过她的进攻,燕如珩则轻飘飘说:“前辈莫要冲动,我既敢来,便能保证没在下颔首,你打不开这琉璃盒。”


    梅枝雪扑了个空,她站在原地,侧首看着他们。


    燕如珩长身玉立站在远处,而他身后更高的地方,夜迢一身红衣立于竹楼顶端,两人都在看她,一个如豺狼般阴险,一个神色复杂难以辨别真心。


    “不知前辈愿意医治吗?”燕如珩温声问。


    梅枝雪安静看他许久,约莫有一刻钟,燕如珩脸色始终未变,虚伪的笑挂了整整一刻钟。


    末了,梅枝雪弯唇嗤笑一声,转身进屋:“进来。”


    夜迢从竹楼跃下,燕如珩从他身前经过,将一个白玉瓶塞给他,用极轻的声音说:“将这点上。”


    燕如珩进屋,关上了门。


    夜迢站在门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中的白玉瓶。


    这毒药特制,加入了麒麟的鳞甲中和毒性,纵使是医仙也觉察不出毒性,今晚他便会以另一只比翼鸟的心脏逼迫梅枝雪缔结婚契。


    待她的记忆快被蚕食后,燕如珩会替她解毒,此后夜迢便会带着失去记忆的梅枝雪离开。


    只要有婚契在,夜迢可以骗梅枝雪他们早已结亲,只是她因意外失去了记忆,记忆全无的医仙会放下所有戒备。


    此后再无医仙,也没有影杀阁主,只有居住在一座小村子里的夜迢和他的夫人。


    屋内的梅枝雪开始为燕如珩接灵根,她闭目专心,未曾闻到半开的窗外飘进来的无色无味的香-


    朱雀去往西侧,它一瞬万里,眨眼便到了破损的禁制前,唳鸣一声,随着它的振翅,赤金火焰烧上古铜色的禁制,它绕着禁制翱翔,带有玉灵之力的火焰将几万里长的禁制一点点修补。


    随着越来越长的禁制补上,它翱翔的速度变得缓慢,它的啼鸣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清脆,振翅的力道也愈发虚弱。


    在补完最后一处禁制后,朱雀正欲扬首飞上高空,找个能落脚的栖息地,凭空出现几十根锁链,捆缚住它的双翼和金足,两根在空中盘旋,绕过它的脖颈。


    而一张不可估量的巨网兜头落下,提前下好的禁制亮起金光,将挣扎的朱雀桎梏。


    虚弱的玉灵连腾飞都已是不易,根本未注意万丈高空下何时出现了渔船,船上的修士几十个站成一队,死死拽着锁链,将要飞上高空的朱雀压制。


    几万里外,鲲补好另一半的禁制,百艘渔船忽然出现,蒙面之人用同样的方式,在鲲要潜入海底之时捆缚它浩渺的身躯,它沉重低鸣,拖拽着要往海底去。


    掏空神力的玉灵连化神境的修士都未必敌过,随着它拼死挣扎,那些带有利刺的锁链勒进它的血肉,已变得澄澈的海水再次被血染红,这次染红它的血,来自于鲲。


    百位修士被拽入海里,剩下的人拼死用力拖拽锁链,锁链上束缚玉灵的符咒来自早已失传的上古阵术,鲲不知道这些人修为何要对它出手,又为何要用这种令它疼痛的方式拖拽它。


    鲲没办法潜入海底寻找海渊,朱雀也无法飞上高空另寻歇脚的地方。


    两只玉灵被束缚在两边,而在它们之间,一道黑影出现,他悬停在万丈高空内,垂眸听着两侧玉灵的鸣吼,痛苦的声音传扬万里,能令整个海外群岛都听清。


    兰洵抬手,足以蔽日的刀影逐渐凝实,他两掌一挥,两柄刀影拔地腾飞,去往两侧几万里外。


    一柄刀悬停在朱雀上方,一柄在鲲的上方。


    兰洵眸底赤红,抬掌落下,操控几万里外的两柄刀以骇然之势劈斩而下。


    朱雀扬首,发出一声清脆的啼鸣,鲲在海里翻滚,又将不少人带进海里。


    远处匆匆赶来的几千艘渔船惊恐看着,一路疯狂燃烧灵力催动渔船加速的海外仙岛修士们瞳眸微颤,他们看着两柄巨刀落下,锁链桎梏了玉灵的自由,两柄刀一个斩向朱雀,一个斩向鲲。


    “住手——”


    百姓和修士们只觉得心神欲碎,有人从船上奔出要去截停那两柄刀。


    铮然嗡鸣声响起,从天际遥遥飞来黑影。


    刀影并未落至玉灵身上,一朵盛开的莲花悬停在朱雀上空,而几万里外的鲲也同样如此,被一方变大为径有万丈的古铜色篆盘截停。


    两柄刀与十二辰和天罡篆僵持,一方骇然压下,一方铮然抵抗。


    兰洵倏然睁开眼,咬紧牙关:“慕夕阙,闻惊遥!”


    他转身便要冲向朱雀那方,亲自操刀陆续解决这两只玉灵,趁它们虚弱之际,便是最好的时机。


    可两道不知何处出现的身影却冲向他,慕夕阙抬手便劈,闻惊遥紧随其后。


    兰洵用几乎全数灵力凝出了两柄用来戮灵的刀,如今乍然被闻惊遥和慕夕阙逼上,竟无法尽快解决两人。


    他躲开慕夕阙的剑,冷声道:“没有十二辰和天罡篆,你们两个化神境想跟我打?”


    闻惊遥却闪至他身后,一掌朝他攻来,被兰洵擦着边缘躲过。


    兰洵退后百丈,悬停在更高一截的虚空,垂眸望向下方的慕夕阙和闻惊遥。


    “如此大力使用神器,可知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十二辰和天罡篆这一击,会折损你俩的半数寿数。”


    慕夕阙身影一晃便逼至他面前,兰洵以掌为刃抵住她的剑。


    “老不死的,你不敢杀我不是吗?”


    兰洵瞳眸微颤,失神之际,闻惊遥再次闪至他身后,一脚将人踹下高空砸进海里,而慕夕阙和闻惊遥俯冲向海面,却被一击从里头挥出的海浪砸飞百丈远。


    兰洵跃海跳出,面不改色掰回脱臼的胳膊。


    双方悬立虚空,并未再贸然动手。


    兰洵冷眼看着她:“真当我不敢杀你?”


    “你不能用你的灵力杀我,在东浔主城那次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可你却掉头走了,在浮重山那一次你也可以直接将我杀掉,你却将我击入湖底转而用湖里杀阵绞杀我,我猜你没办法对我动手。”


    慕夕阙远远看着冷脸的兰洵,不等他回答,话锋一转又道:“准确来说,你不能动手杀害的是十二辰之主,你身上有禁制,能给你下了这禁制的人,我猜修为不俗,我们老祖对你做了什么吗?”


    而慕家老祖在死前曾来过海外仙岛,从岛上回去后便身子极速衰弱,内里掏空羸弱,那等症状并不像疾病,反而像是寿数将至。


    就如慕夕阙前世那般,大肆使用十二辰,后期被闻惊遥抓住前,她已经到了整日咳血的地步。


    兰洵的脸色越来越冷,慕夕阙通过他的神情,辨别出了些难以相信的事实。


    “慕家老祖为你下的禁制,你不得动十二辰之主,她下这种禁制,是为了不让你谋戮十二辰的主人。”慕夕阙攥紧拳头,骨节捏得泛白,她看着兰洵彻底冷下的脸,心底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彻底验证。


    “所以十二辰确实能敛骨吹魂,令亡者复生,你想利用十二辰复生你那已被枭首的妻子,可她的尸身都已被挫骨,你做的这些根本——”


    “闭嘴!”兰洵抬袖一挥,罡风袭来,闻惊遥将慕夕阙拽离,两人躲开他的杀招。


    兰洵仿佛被戳中痛处,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亡妻。


    “是啊,你们十三州和海外仙岛用玉灵之力杀了我的夫人!不仅要枭首,还要将她的尸身挫骨,不就是怕我抢夺十二辰复生她吗!”


    他这会儿格外癫狂,疯了般朝慕夕阙和闻惊遥打来。


    天罡篆和十二辰不在身边,面对这般疯狂的兰洵,慕夕阙和闻惊遥只能躲闪拖延时间,让朱雀和鲲逃离。


    “十二辰主生魂,是能聚集魂魄,但只有十二辰远远不够!她为了不变成祟种捅碎了自己的心脏,我将那只玉灵的心脏换给了她,她竟然睁开了眼,可她的魂魄不全啊,她没有记忆没有神智,只是一只祟种!”


    兰洵一掌打在慕夕阙肩头,将她拍下海里,闻惊遥即刻转身跃进海中,捞起慕夕阙躲过兰洵再次攻来的杀招。


    “像比翼鸟那样护佑隐世族群的玉灵还有许多,那一路上我又杀了几只弱小的玉灵,哺给她玉灵的血肉,那是能祛除沉疴的福泽!我杀到第五只山灵,她竟然恢复了一丝神智,即使只有一丝!”


    可有一丝神智的妻子却遵循本能,趁他外出斩杀玉灵的时候跑去找了自己的妹妹和孩子,被他们引进了十三州和海外仙岛联合设下的杀阵,枭首挫骨。


    兰洵悬停在虚空,苍灰色的眸子流出了泪。


    “我没有想要灭世,只要让我杀几只玉灵复活她,她一活,我立马自裁谢罪,我为十三州和海外仙岛做了那么多事,斩杀了那么多祟种,可他们却为了几只弱小的玉灵殊死拦我!”


    对他来说只是杀了几只玉灵。


    可在祟种横行的万年前,失去玉灵的城池村镇会迅速被祟种攻入,会大寒不断。


    慕夕阙和闻惊遥冷眼看他,兰洵过去一直是理智冷漠的,甚至有些自毁的疯狂,可兴许太久没有人与他聊起亡妻,说起当年的事了,如今压抑万年的仇恨让他无法冷静。


    兰洵忽然冷静下来,几滴泪坠落,他看着慕夕阙和闻惊遥,声音格外轻:“可他们将她挫骨了,我连她的尸身都失去了,她魂飞魄散,复生已经做不到,我只能想到另一个法子。”


    慕夕阙皱眉,闻惊遥警惕盯着兰洵,他此刻有些过分的冷静了。


    兰洵看着他们两人,他弯唇一笑,轻而柔地说道:“我要杀了所有的玉灵,当这整个大陆的福泽消失,我会切断所有地脉和天脉,让地崩天塌,人间迎来灭世大灾,造世的神自会现身。”


    他朝两人俯冲而来,随着疾风和杀招一同袭来的,是一声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喃。


    “你以为我和你那位慕家老祖去往不渊海时,只捡到了一块阴阳神石吗,不,我看到了神,你们口中的天道。”-


    越疏棠带领百艘渔船去往朱雀离开的方向,当看到十二辰出现之时,她反应过来,立马抢过舵盘朝莲花下冲去,上百艘渔船跟在她身后,修士们纵身跃出,用刀剑斩向那些手握锁链的蒙面人。


    这些影杀的叛贼和从十三州带来的修士,此番是抱着戮灵的心前来的。


    不断有人跌入海里,蒙面的修士刚从海里露出,一个浆板从上砸下,重重拍在他的脑门上。


    “狗东西,去死吧!”


    开船的大多都是些经验丰富的渔民们,能带领修士们快速赶到。


    这些并未修行的渔民用手中捕鱼的网罩铁钩,以及划船的浆板和随手带来的木棍,将落进海里要重新出水的修士砸得头破血流,有人因此被杀,却又激起更多人的怒火,他们将一路的恐惧和气愤发泄出来。


    他们或在船上拍打,或扑进海里,仗着良好的水性缴住落水的敌人,直到将人淹死或者勒死。


    随着落水和被杀的敌人越来越多,束缚朱雀的锁链逐渐松动,一根又一根脱离人手,它振翅向上飞去。


    几万里外的鲲也同样如此,从岛上赶来的渔民带着修士们奔向它,他们无视头顶上殊死对抗的天罡篆和遮天蔽日的刀影,只拼了命攻击那些束缚鲲的敌人。


    血染红这片海域,鲲身上的锁链一个接着一个脱离,它疯狂朝海底去,尾鳍掀起的浪花将人兜头浇湿。


    宋云岫趴在船边,一板子将一个露头的人砸进水里,看着水面下那道无法估量身躯的黑影。


    她喊道:“快游,鲲,你快游啊!”


    万里之外,也有渔民对着天际喊:“快飞,朱雀,快飞!”


    捆缚朱雀和鲲的锁链一根根挣脱,直到最后一根脱离人手,缠绕它们的锁链滑落,朱雀扬首飞向高空,鲲摆尾冲向海底。


    十二辰和天罡篆同时迸发出耀眼亮光,撞向两柄凝实的长刀,众人仰头,看见蔽日的刀影轰然消散。


    绽开的莲花彻底合拢,缩小为掌心大小,从虚空掉落,被越疏棠纵身接过,而几万里外的天罡篆也砸落下来,修士们接住它。


    两个神器一月前刚修补完祭墟,神力只恢复五成,且神器的力量与神器之主息息相关,慕夕阙和闻惊遥如今的修为,不足以操控它们发挥出绝顶的威力。


    在与渡劫修士凝出的刀直面相撞后,它们的神力再次被掏空。


    反冲让正在鏖战的慕夕阙和闻惊遥齐齐吐出口血,向地神和天神借力,带来的后果便是折寿,两道身影自虚空跌落,重重砸进海里。


    兰洵脚步踉跄,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堵住从喉口溢出的血,几乎耗尽仅剩的修为凝出的杀招被击碎,他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自虚空跌落,砸进远处飞来的灵舟,兰洵摔在甲板上,纪挽春匆匆赶来。


    “主子,主子?”


    纪挽春抬手,看到自己掌心的血。


    往日威压强大的人在此刻昏迷不醒,这身整洁的黑衣也几乎被血浸透,纪挽春何时见过兰洵这幅模样,自几十年前他忽然出现在鹤阶后,兰洵强大到令鹤阶无法抵抗,只能任人驱使。


    纪挽春忙让人抬他进船舱。


    他站起身,一位鹤阶长老匆匆赶来,皱眉问他:“咱们被他压制这般久,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要做什么,若他活着后患无穷,怕哪日便对咱们卸磨杀驴,为何不杀他?”


    纪挽春猛地回眸,厉声道:“你如何敢杀他,你进鹤阶晚,可知道他当年做过什么事吗!”


    长老愣愣问:“他做过什么?”


    纪挽春一字一句道:“他从鹤阶大门闯进来,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杀了我们五成的长老,将他们都炸成了血雾,将那些人的家人抓来也一并杀了,你没见过那场面,像是下了血雨。”


    那太过恐怖,令他们这些活着的长老弟子做了无数的噩梦,对他的畏惧已经刻入骨髓,这人强大到无法形容,即使他如今虚弱,纪挽春也不敢起半分杀意。


    若赌错了,他的下场便是当年的那些人。


    怕家人也会因此被连累。


    灵舟悬浮在虚空,纪挽春垂眸看着辽阔的海域,闻惊遥和慕夕阙遭到神器反噬落进海里,再也没有上来。


    两个昏迷的人掉进海里,会沉入海渊,被这海水淹死。


    纪挽春冷声道:“十二辰和天罡篆现在在那些百姓手中拿着,告诉那个孩子调转灵舟,我们去拿神器!”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修改一下前面的设定,仔细查了一下资料,鲲鹏最早出自逍遥游,但化为鸟后才有“鹏”这个说法,但这里设定是朱雀守空,鲲镇海,所以咱们改成“鲲”写了~


    十三州也有能镇海的玉灵,玄武就是其中一个,可以入海,还有几个后续也会提及~


    今天发个红包,明天把一万营养液的加更补上,写前世的隐情~


    第77章 第 77 章 “我将一切都还给你。”……


    从海外仙岛到十三州, 灵舟应当飞上将近十个时辰。


    掌舵老者却一路疾驰,速度极快,刚修补完的禁制足以抵御祭墟的侵蚀, 他们一路掠往十三州,不过四五个时辰, 从丑时出发的灵舟, 在卯时便到了十三州。


    朝蕴已经带人等候在码头,见灵舟落地,她匆匆走来。


    “阿尘, 阿榆。”


    在灵舟上两方早已联络过,她知晓慕夕阙和闻惊遥留在了海外仙岛,也知晓慕从晚的灵根已被接上。


    蔺九尘背着慕从晚, 跟在朝蕴身后匆匆朝慕家的灵舟走去, 师盈虚和姜榆一同上去。


    船舱内不仅有两名慕家的长老, 还有庄漪禾。


    蔺九尘只略微行礼, 便将慕从晚搁在软榻上。


    慕家的医修上前诊治, 敛神凝思片刻,瞳眸微颤,大喜道:“大小姐的灵根果然被接上了!”


    朝蕴忙追问:“那秽毒呢?”


    医修诊治片刻, 起身拱手道:“医仙果真是医仙,名不虚传, 大小姐的秽毒已被驱出体外, 只是灵根断裂已久,如今贸然接通, 加之洗经拔髓痛苦异常,昏厥过去了。”


    “可有性命之忧?”


    “医仙为大小姐服了一颗还魂丹,可比药谷的还魂丹还要见效, 大小姐的性命应无虞,在下再用药阵为其温养几日便好。”


    朝蕴松了口气,闭上眼,提了两日的心总算沉了些。


    她退出内厅,来到外间,蔺九尘几人还等在那里,几人身上除却师盈虚,都略有些狼狈。


    庄漪禾倒了几杯茶:“礼数便免了,我们简短些说,从昨日各大世家陆续收到密函,言前些时日东浔事变,旷悬、季观澜等人都为慕二小姐所杀,鹤阶倒打一耙,将玄武离山,鹤阶空城,百姓流离失所的罪名按在小夕和惊遥头上。”


    师盈虚一拍桌子:“他们怎么有脸的,十三州那些家族又怎会相信?我爹娘的事我还没找鹤阶算账呢!”


    “师大小姐,你还年轻,不知晓鹤阶在这万年里积累了多大的声望。”庄漪禾抬眸看她,温和的语气止住师盈虚的暴怒。


    “人糊里糊涂地活久了,享受太多特权与利益后,便很难再回归初心了,这些年他们拉帮结派,对上逢迎,对下打压,鹤阶只要还在,便总有人跟着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师盈虚脸色冷沉,拳头攥紧。


    蔺九尘和姜榆沉默。


    朝蕴开口道:“为防意外,近些时日我们需留守十三州,此番前来已是贸然,小夕和惊遥既然敢留在那里,便是有应对的法子,外头的人你们带走。”


    她顿了下,垂眸取出张画像:“这是兰洵的脸。”


    蔺九尘几人垂眸看去。


    画像上那张脸极其俊俏年轻,这张脸实在让人难以防备,棱角温和俊美。


    这封追杀令是当年周家单独下的,那时的兰洵模样年轻——虽然如今观其外貌仍旧不显苍衰,但按照时间来推,他应有起码万岁。


    朝蕴道:“我们花了高价去找灵枢阁查了鹤阶,他是五十年前出现在鹤阶的,早在七千六百年前鹤阶便没有所谓的‘家主’一说了,上百位长老一同执掌鹤阶,直到他闯进来打服了所有人。”


    庄漪禾接话补充道:“小夕先前说鹤阶的玉灵玄武约莫在七千年前被囚禁,算起来,或许是鹤阶最后一任家主意外身亡时,自那之后鹤阶便逐渐揽权十三州。”


    过去太久,鹤阶这些年做的事让他们难免心有愤懑,在得知天罡篆非鹤阶之物时,下意识便觉得是鹤阶杀人夺宝,靠着天罡篆如日中天。


    可庄漪禾却告诉他们:“当年那场灾厄来临之时,十三州和海外仙岛如同一体,上百世家门派更是勠力同心,鹤阶也并非这般为非作歹,最初的几任家主确实也在竭心尽力,与众世家共同撑起十三州。”


    “他遮住自己的脸兴许也是知晓当年几大门派都下了追杀令,家库难免有他的画像,可那面具上的兽脸如今我们还不知晓。”


    时间不多,庄漪禾没工夫解释太多,将画像卷起塞给蔺九尘。


    “我们如今怀疑,七千六百年前鹤阶最后一任家主身亡的事怕是与兰洵有关,玄武应也在那时被囚禁起来,此后兰洵销声匿迹几千年,直到五十年前出现在鹤阶,他忽然现身怕是另有缘由。”


    “以及他沉寂的这几千年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必须得弄明白,斯事体大,刻不容缓。”


    蔺九尘起身,拱手行礼:“我回去帮他们。”


    他此番回来,便是为了送慕从晚归家,以及搬救兵回海外仙岛,说完转身离开。


    姜榆和师盈虚刚起身要跟上,朝蕴和庄漪禾一左一右拽住她们。


    姜榆心下着急:“师娘,我阵术不错,可以帮他们的!”


    师盈虚也挣扎:“庄夫人,你不要拦我,夕阙还在那里,我是一定要去救她的!”


    可朝蕴和庄漪禾却用力,将她们拽下来,迎着她们皱起的眉头,朝蕴说道:“我有事要你们去做,海外仙岛你们便不必去了。”-


    在确认朱雀和鲲离去后,百姓们坐在船上,忽然泄了力。


    日头已高升,如今海兽被朱雀的火焰吞噬,虽或许有朝一日还会出现,可如今他们不想去想这些事情。


    海外仙岛的修士们已将所有活着的敌人都捉拿,一些尸身飘在海上,若是海外仙岛的百姓,渔民们便捞起来带回去,若不是,便任由他们沉入海里喂了鱼虾。


    越疏棠掌舵,跟着渔船归航,去往救援鲲的渔船们也都回来,双方在中途碰面,纵身身上湿漉漉的,见到彼此却都在笑。


    迟笙坐在她身边,沉声道:“阿姐,扶然前辈和温前辈,怕都是阵亡了。”


    这话一出,这艘渔船便沉默,众人垂下脑袋,或看着澄澈的湖水,或看自己的衣摆。


    越疏棠轻声说:“阿笙,《仙岛史》会留下他们的名字,你我死前都不会忘记他们,他们就都还活着。”


    迟笙垂头,闷闷应道:“嗯。”


    她的手里拿着十二辰,这朵再次被掏空神力的莲花合拢,往日总泛着鎏金光泽的莲瓣暗淡些许,它瞧着完全不像个神器,更像是个寻常的莲花。


    渔船逐渐靠向海外群岛,已经能隐约瞧见第一艘岛屿的轮廓,此刻海上起了薄雾,一座座岛屿被雾笼罩。


    这场劫难不知是否过去了。


    越疏棠红唇微抿,此番去十三州收获太少,至今未查到当年父亲的事,除却认清了夜迢的真面目,以及……交了一个朋友。


    越疏棠不知慕夕阙为何要与她交友,可海外仙岛此次的劫难,若非她出手相助,怕也难以度过。


    她取出乾坤袋,正要将十二辰收回,待见到她后再归还。


    指腹刚触及乾坤袋,越疏棠眸光一凛,单手捞起迟笙扑倒,一道剑光自雾后的虚空中砍来,将船头削掉半截,迸发的威压掀飞了整艘渔船,满船的人落进海里。


    队形瞬间被打乱,反应过来的修士们立即拔刀,冲向在云雾后现身的灵舟。


    纪挽春拔剑跃下灵舟,跳到方才那艘被掀飞的渔船顶上。


    在海外仙岛长大的人,无论是否要出海捕鱼,水性都不错,迟笙和越疏棠掉进海里,并未呛水,两人迅速起身跃出水面。


    纪挽春已提刀逼至面前,越疏棠推开迟笙,拔剑迎上。


    若换成过去,以越疏棠的修为单挑纪挽春并不困难,她五岁便在影杀修行了,是头号的杀手,但如今不一样,她方经历一场恶战,遍体伤痕,骨裂多处,竟在纪挽春刀下讨不到半分好处。


    迟笙砸落在一艘渔民的船上,吃痛仰头看去,见越疏棠被一掌打入海中。


    “阿姐!”


    虚空中乱成一团,修士们经历了海兽攻岛,又是救人又是守岛,如越疏棠般重伤的人不少,而纪挽春他们明显有备而来,此番带来海外仙岛的弟子皆都修为不低,很快便将前来救援朱雀和鲲的修士们团团围住。


    他们在空中打,又或在海里打,交错的杀招让并无灵根的百姓们根本无法靠近。


    越疏棠被砸进海内,她使不上力,也无法凫水。


    纪挽春将她的几处骨头砸断,目的便是让她拿不起剑,海水从鼻腔喉口涌入,将她呛得无法呼吸,也没法调动灵力,在一串呼出的气泡中,她看到有人破水而入。


    那是面容阴狠的纪挽春,他朝她逼来,提刀砍上。


    他要夺十二辰。


    越疏棠瞳眸微颤,握剑便要反击,下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侧方冲来,迟笙与这片海作伴十几年,水性极好,俯冲而下捞起越疏棠。


    她为越疏棠布了个隔水的灵罩,并未出海,在海里可以仗着水性和对地貌的熟悉,借助旋涡和珊瑚海树遮掩,但若是出海,以她们如今虚弱的身子是绝无可能获胜的。


    纪挽春紧紧咬在她们身后,在他的身后又追上了不少人,有随他一同夺取十二辰的修士,也有前来救援保护十二辰不被夺取的人。


    海上在打,海里也在打。


    渔民们无法冲出包围,有人跃入海中以凡人之躯缴住修士,但这些杀红了眼的修士们并不需要分心囚住玉灵,他们只会杀。


    于是血染红了海水。


    带着天罡篆的宋云岫跃进海里,宋云霁和几个修士在殊死阻拦。


    悬浮在虚空中的灵舟上,身着粗布麻衣的孩子掌舵的手在抖,阿宥惶恐看向这片海,灵舟上如今只有几人,所有修士都跃下海打斗。


    阿宥跑进船舱,捂住耳朵,可刀剑碰撞的铿锵声难以隔绝,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无法阻拦,他蜷起身体蹲在窗台旁,一旁虚弱咳嗽的母亲缓了些力气,艰难坐起来。


    “阿宥,过来。”


    阿宥死活不肯过去,泪流满面。


    女子只能撑起身,扶着桌子走过去,她蹲在孩子面前,单薄的衣裳遮不住满身的药味,她蹲下身,抬手捧住阿宥的脸。


    “不哭。”她擦去阿宥脸上的泪,“这场灾祸并非你带来的,可他们是你送来的,事到如今,知道自己错了吗?”


    阿宥摇头,涕泗横流道:“可我不送他们,你们都会死。”


    “可你送我们来这里,他们死了很多人。”阿宥的母亲病骨支离,说一句便得喘会儿气,她低声道,“他们不会为我们解毒的,如今还能回头。”


    窗外是一片在日头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海,几个时辰前它还是怒浪与海兽并行的模样,如今这里只有来往游动的鱼虾,和不断落水的修士们。


    宋云岫游向珊瑚丛,身后掩护她的修士们已被团团围住,揽着越疏棠逃离的迟笙最终也被纪挽春追上。


    两柄刀同时砍向宋云岫和越疏棠。


    正与敌人厮杀的宋云霁瞳眸颤抖,迟笙也下意识以脊背挡在越疏棠身前。


    一艘灵舟俯冲撞向海面,阿宥掌舵控制灵舟在海上滑行,将鏖战的修士们冲散,他一个摆尾甩掉舟上仅剩的鹤阶弟子,以及昏迷的兰洵。


    这艘灵舟竟冲入海中,庞大的舟身一瞬向前,阿宥将所有禁制打开,阻拦海水,船身擦着纪挽春的身子而过,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向海底的礁石。


    趁另一个修士躲避之际,宋云霁一头扎下飞扑向珊瑚丛后的宋云岫,拽住她跃向灵舟,禁制并未阻拦他们,迟笙也带着越疏棠跳上去。


    在纪挽春提刀正要再次追上,阿宥调转灵舟,舟尾撞向纪挽春,再次将他撞出,随后灵舟一路披靡向上,破海而出。


    阿宥并未去救海面上的修士和百姓们,他在灵舟上听得一清二楚,这两个手上有神器的姑娘才是这些人的目的,定会追着他们跑。


    无人不知十二辰和天罡篆,阿宥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路他都在想,这样的宝物,能落至这些人手中吗?


    他的泪涌出,掌舵冲向虚空* ,这艘特制的灵舟若飞起来,化神满境的修士都追不上,它的速度快到极致,将身后追上来的敌人尽数甩开。


    阿宥哭着掌舵,母亲在船舱内坐着,越疏棠和迟笙跌坐在甲板上,宋云霁和宋云岫愣愣看着灵舟下的海域。


    阿宥知道,他这一举动,葬送的是所有族人的性命。


    鹤阶不会放过他的族人了。


    灵舟飞在虚空,驶向遥远的海域,那里逐渐看不见岛,寥无人烟,鲸从海中跃出,鱼虾畅游海里,高悬的日头驱逐了清晨的薄雾。


    舟上安安静静,无人说话。


    忽然间,趴在灵舟旁的宋云岫眼眸一亮,指着灵舟下:“是……是鲲!”


    宋云霁急忙起身,越疏棠和迟笙也奔来,四人趴在护栏上往下看,浩渺无边的黑影在海里遨游,它似乎是追着这艘灵舟在跑,与他们飞行的方向一样。


    鲲渐渐向上游,直到脊背能露出水面,让几人看到了它驮着的黑影。


    修士眼力过人,越疏棠低声道:“慕二小姐,闻少主……”


    迟笙和宋云霁翻身下舟,跃下万丈高空,跳至鲲宽阔的脊背,各自背上一人,而后鲲轻轻用力,将他们二人轻松送上万丈高的灵舟上。


    鲲长鸣一声,尾鳍摆水,扎入海底,朝海渊游去。


    它和朱雀要重新寻找能暂时落脚的栖息地,但它们不会离开海外仙岛,这些百姓也会想办法将两座崩裂的山重新建造,届时它们会再次回去。


    阿宥在掌舵,迟笙和宋云霁将慕夕阙和闻惊遥背到船舱内,阿宥的母亲也在,她走过来,低头看了会儿。


    久病成医,她也会些医术,指腹先落在慕夕阙腕间,把了会儿脉,又落向一旁的闻惊遥。


    “这位姑娘倒是无碍,只是内里有些虚弱。”她皱起眉头,看着闻惊遥,“可这位公子……怎么没脉搏了?”


    越疏棠和迟笙倏然抬眸看她。


    宋云霁慌忙把脉,甚至趴在闻惊遥的胸膛上去听,片刻后,他惊愕抬头:“真的没脉搏了……也没有心跳声。”-


    慕夕阙做了场大梦。


    被关进云川牢狱的那十年里,她被束缚修为,不得动用十二辰,不得调动灵力,早已亏空的身子经不住那里森寒刺骨的冷。


    她会染上风寒,会生病高热,会难以抵御许多疾病,即使有狱卒老者的照顾,她仍生了场险些夺走她性命的重病。


    慕夕阙濒死过许多次,死亡是什么感觉呢?


    意识会越来越糊涂,她会逐渐看不清,无法动弹,那一次她高热了太久,多次使用十二辰造成的反冲是无法逆转的,即使在她成为凡人后,这些反噬仍在日渐折磨她。


    那次她烧了一个月,她在反复的高热中无数次梦到陈年往事,化为灰烬的慕家,金龙的死去,慕从晚的自刎,随泱的尸骨无存,以及那些年里受过的伤,吃过的苦。


    仿佛一场无止境的噩梦,她偶尔能听到狱卒老者在围栏外的叹息,作为一个狱卒,他没有办法救下她,她喝不进去药,唇中干涩,连灵丹都无法化开。


    直到慕夕阙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好似回光返照一般,那一次她模模糊糊能睁开眼,微凉的手搭在她的额头,她闻到清淡的雪竹香,有道黑影在她身旁。


    有人俯身,覆上她干裂的唇,将唇齿间含化的一颗灵丹渡来。


    慕夕阙至今也认为那是场梦。


    闻惊遥怎么会在她要死的时候来到牢狱内,他这个十三州圣尊怎么会亲吻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罪人,又怎么可能躺在她身侧——躺在那张狭窄的木床上,将她裹进怀中,陪她熬过那冰火两重天的一夜?


    闻惊遥也绝不是话多的人,他不可能一整晚在她耳畔低声细语。


    “夕阙,你瘦了。”


    “夕阙,你冷不冷?”


    “夕阙,夕阙,夕阙……”


    这世上大多人喊慕夕阙“慕二小姐”,亲近的人喊“小夕”,喊她“夕阙”的只有闻惊遥和师盈虚。


    师大小姐最初也喊她“小夕”,后来是不服他们的婚事,为了跟闻少主怄气争夺慕夕阙,偏要跟他抢这看似独属于闻大少爷的称呼。


    最后,慕夕阙听到了轻到几乎听不清的话,贴着她的耳侧。


    “夕阙,我将一切都还给你,你也要记得,不要对我心软。”


    作者有话说:紧急修改一点,我才意识到小慕被关进的牢狱叫云川,跟宋云岫的哥哥同名了,当时取名时候先定了宋云岫,兄妹两个就想名字相似些,我觉得云川听着好顺嘴,没反应过来这是那个牢狱了,云川牢狱也不是一个剧情占比很大的地方,不会详细写它。


    在开文前最初的大纲设定里,宋家兄妹两个其实没有详细的描写,但随着真正开始写文,落笔与大纲也难免会有所偏差,前些天顺海外仙岛这个副本的大纲时候增添了这两个配角的剧情,云川云岫取自古语,云川概指银河,云岫是白雾缭绕的山峦。


    修改了一下名字,宋云川改为宋云霁,取自“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前面的章节我今晚修改一下~


    宝宝们久等啦,我从十一月上旬就开始失眠,最近几天已经严重到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大家应该经常能看到我凌晨修文,今天实在头疼得受不了,下午去医院看了下,今天先更个一章,本章发个红包,明天加更,大家也早点睡呀~


    第78章 第 78 章 定神


    在慕夕阙他们走后, 这座孤岛便成了唯一没有受骇浪和海兽袭击的地方。


    夜迢坐在竹楼顶端,仰头望天,在慕夕阙和闻惊遥还在时候, 为了磨他们几人的战力,夜迢会想办法召来那些海兽攻岛。


    在他们走后, 他会为了梅枝雪布下禁制, 逼退骇浪和海兽。


    竹楼里的烛火还亮着,接上灵根并不容易,整个十三州和海外仙岛能做到这些的人, 怕是只有一个梅枝雪了,她是天生的医道奇才,不仅医术好, 修为也卓绝。


    夜迢等了很久, 竹楼的门打开, 他反应过来, 翻身跃下竹楼, 梅枝雪的脸色略有些白,这一日接连医治了慕从晚和燕如珩,难免疲累。


    “阿雪。”夜迢看着她冷漠的眼睛, 并未管里头的燕如珩如何了,上前一步握住梅枝雪的手, “累不累, 我准备了沐浴的水,要不你去歇一会儿?”


    梅枝雪嗤笑了一声, 淡然抽回手:“便不必这般装模作样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夜迢抬眸看去,燕如珩裹上披风, 身后跟了几个燕家弟子。


    “劳烦医仙了。”燕如珩浅笑颔首,抬手示意身后的弟子将琉璃盒端来,“这是比翼鸟的心脏,医仙拿走吧。”


    琉璃盒打开,一股清灵的气息扑鼻而来,山灵这般圣洁的存在,集结天地灵气诞生。


    梅枝雪接过琉璃盒,只有看到比翼鸟的时候,她的神情竟不显半分冷漠,眼眶渐渐红润,一滴泪滴落融化在那只心脏上。


    燕如珩颔首,不动声色看了眼夜迢,转身离开。


    夜迢只盯着梅枝雪看,她似乎在检查那只心脏有何问题,以燕如珩的心机,梅枝雪很难相信他不做手脚。


    夜迢沉声道:“阿雪,他没有在比翼鸟的心脏上做手脚,你可放心,他没有这个必要。”


    比翼鸟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会复生呢?


    对梅枝雪而言这是比翼鸟的心脏,是复活它们的关键,可对于夜迢和燕如珩来说,这只是两只死去神鸟的心脏罢了,两坨血肉,仅此而已。


    梅枝雪盖上琉璃盒,抬头看着夜迢,她忽然笑了下:“我与你缔结婚契,你确定会将另一只心脏给我?”


    “我怎会骗你——”夜迢下意识回答,可迎上梅枝雪隐含嘲讽的眸光,他的话又被生生截断。


    怎么会没有骗过呢?


    最初的夜迢确实没打算骗梅枝雪,求医是真,与她接触交友也是真心实意,直到胞弟胞妹越发虚弱。


    而梅枝雪也满含歉意对他说:“阿迢,抱歉,我医术不精,你阿弟阿妹已回天乏力,这么多年的医治,他们也着实痛苦万分,趁这些时日,多陪陪他们吧。”


    而兰洵出现了,告诉了夜迢这些神兽的心脏可以复活万物。


    于是夜迢欺骗了梅枝雪。


    夜迢无法辩解,他垂眸道:“只要婚契,一结婚契,我立马还你。”


    他清楚比翼鸟对梅家村人的重要,那是他们会用性命保护的存在,对梅枝雪也同样如此,无论让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答应的。


    很卑鄙,但又确实有用。


    梅枝雪答应了:“好啊。”


    夜迢抬眸看她。


    梅枝雪弯眸,冲他笑起来:“我给你这个婚契,夜迢,一张婚契而已,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她转身去往后院,背影消瘦,过去的梅枝雪并不爱穿这般深沉的颜色,她爱鹅黄,爱藕粉,爱云蓝这等清亮的颜色,这几十年来她变得不爱说话,冷淡冷漠。


    夜迢知道自己卑鄙无耻,手持她的软肋,借此蹬鼻子上脸,这等卑劣的伎俩却偏偏就是能要挟这位脾气古怪的医仙。


    夜迢跟上去,看着她的背影。


    医仙也觉察不出燕如珩给的那古怪毒物,听闻会蚕食神魂,先啃噬记忆,待她的记忆被啃完后,他会在她的神魂被影响前替她解毒,她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只会忘记自己是梅枝雪,忘记梅家村,忘记她这一手绝顶的医术,即使会忘记他们过去的相识,但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破局方法。


    只有忘记一切,他才能和她重新开始,婚契是让她能信任他的第一步-


    这场大梦实在太过长久,慕夕阙浑身是汗,好似将自己那痛苦的百年都看完了。


    直到最后她听到一声缥缈的呢喃。


    “夕阙……”


    慕夕阙忽然惊醒,她坐起身,身上汗涔涔的。


    “你醒了?”一旁守着的越疏棠正闭目打坐,听见动静猛地睁眼,忙走过来,“身上可有不适?”


    慕夕阙最后的意识是摔进海里,似乎闻惊遥抱住了她,随后她便昏厥过去,再无记忆。


    她闭上眼,揉捏眉心,哑着嗓子开口:“无事,不用去找医仙,只是十二辰反噬。”


    刚说完,她便呕出一口血,捂住嘴低声咳嗽。


    这种浑身乏力,经脉疼痛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大肆使用十二辰,反噬的后果便是这般,因此神器之主往往只有在镇压祭墟时才会使用两个神器,可她和闻惊遥却用十二辰和天罡篆去对抗一个渡劫修士。


    越疏棠轻拍她的脊背,待她拿开手后,掌心已全是血,慕夕阙面不改色用手帕擦去。


    “十二辰呢?”


    越疏棠将十二辰递过去。


    这朵莲花全数合拢,花瓣已呈现暗淡的灰色,慕夕阙看着便知道了,她的寿数应当被损了有一半,怕是也就活个百年了。


    她没什么表情,知道越疏棠担忧,也并未说这些惹她更加忧心,掀开锦被下榻,往门口走。


    “不用去找医仙,先回海外仙岛吧。”


    越疏棠却道:“必须得去找医仙,只有她能救闻少主。”


    慕夕阙顿住,并未转身。


    从她醒来就没问过闻惊遥,似乎完全不关心,越疏棠盯着她的背影,能觉出慕夕阙与闻惊遥之间似乎有嫌隙,到这种时候,便是再马虎也能看出来,慕二小姐对闻少主那种复杂的感情。


    “闻少主的脉搏停了,没有心跳,他伤得特别重,你们一起砸进海里,他即使昏迷了也将你死死锁在怀里,整个身上被礁石撞出了大片的伤。”


    慕夕阙安静站着,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


    越疏棠又道:“慕二小姐,我不知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我也不会去问,但闻少主也救了海外仙岛,我和阿妹欠他恩情,无论如何,都得去试试。”


    “随你。”


    慕夕阙出了门,甲板上无人,她独身站在护栏前,望向下方已平静的海域,自打重生来她就没歇过几日,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杀仇人,搞垮鹤阶,为慕家谋个生路。


    打架,杀人,算计,又活回了上辈子的模样,除了日子比那时好过了些,能吃饱穿暖,不用整日钻林子才能休息会儿,似乎没什么不同。


    ……不对,还有闻惊遥。


    她见到的是十七岁的闻惊遥,是对她专情耐心,有些许少年气的闻少主,不是冷漠无情,杀伐果断的东浔闻家家主,执掌十三州的圣尊。


    闻惊遥命大,她捅了几十剑都没捅死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慕夕阙只觉得一股无名的火气堵在肺腑里,让她无端烦躁,他怎么能死这么早,他应该赎完所有罪,最后被她手刃,她要将他千刀万剐,闻惊遥怎么能死得这么容易?


    “二小姐。”


    身后有人喊她。


    慕夕阙深吸口气,闭上眼平息火气,转身看过去。


    来者是宋云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见慕夕阙看来,宋云岫不好意思笑笑:“迟姑娘和我兄长在守着闻少主,我看你出来了,我就也跟着过来了。”


    她走上前,摊开掌心,露出攥着的东西。


    “这是我兄长替闻少主换衣时候掉出来的,是一根没雕完的玉簪,我想着应是给你的。”


    慕夕阙不爱戴玉饰,她穿衣打扮都喜张扬夺目,爱金饰,并不适合这般素雅的饰品,所以闻惊遥用了血红的玉。


    “我兄长告诉我,在学宫时候先生说过,十三州的男子会送女子发簪,意为结发为夫妻,这块玉里面似乎有一只玉灵的力量,应是闻少主将玉拿去让青鸾授力后才雕刻的。”


    宋云岫顿了顿,又道:“我听闻再有四个月便是二小姐的十八岁生辰了,想必是生辰礼。”


    慕夕阙忽然反应过来。


    再有四月便是她的十八岁生辰,闻惊遥只比她大三个月,他的生辰应是下月。


    他们都要十八岁了。


    慕夕阙看着那根尚未雕完的玉簪,在尚未订婚前,闻惊遥并未送过她簪子,他这个人很是守规矩,知晓男子送女子簪子是何意思,也不会越距。


    因此往年慕夕阙的生辰,他送过莲衣阁的华裳、倦天涯的匕首、灵宝阁的夜明珠,以及他废了不少心力寻来的剑谱等等,都是慕夕阙喜欢的东西。


    在无法下山的那十年,这些生辰礼都是他提前托人备好,让庄漪禾送来的。


    后来闻少主出了清心观,慕夕阙十五岁、十六岁和十七岁的生辰礼,都是他亲自送来。


    直到今年订婚后,闻少主送了她金簪,但那是买来的东西。


    在她的十八岁生辰,闻少主打算送她亲刻的玉簪,他请青鸾留下了一缕玉灵之力,这根簪子便已是万金难寻。


    宋云岫抬了抬手:“二小姐,你要收下吗?”


    其实不等慕夕阙回答,宋云岫已经将玉簪塞到她的手中:“既是闻少主送你的礼物,等他醒来,由二小姐转交给他是最好的。”


    慕夕阙没说话,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簪,玉质温润,她用过不少好东西,能摸出这发簪的玉质上乘。


    闻惊遥是很节俭的一个人,他总是一身素衣,浑身上下除了那把剑值钱些,并无昂贵之物,丝毫不像个世家子弟。


    唯独在慕二小姐身上,他从不曾吝啬,小到一根玉簪,大到建立在闻家主宅的画墨阁。


    灵舟驶向梅枝雪所在的岛屿,慕夕阙未去看闻惊遥,她始终站在甲板上。


    海外仙岛的虚空中留有禁制,从十三州来的灵舟飞不起来,只有这艘特制的,用来往返十三州和海外仙岛的灵舟可以飞起。


    两个时辰后,灵舟落在了梅枝雪的岛屿。


    宋云霁背着闻惊遥下舟,慕夕阙看见了闻惊遥。


    脸色苍白,长睫紧闭,无知无觉。


    越疏棠来到她身边,侧眸看她:“二小姐,走吧。”


    瘴雾似乎淡了许多,他们在上山的路上看到了杂乱的脚印,慕夕阙能辨别出来,有一群人上了山,但又下山了,应是燕如珩。


    山顶的竹楼仍安静伫立,从他们上山那刻,梅枝雪便觉察到了,她仍旧是昨日的那身玄色纱衣,站在竹楼前安静看着他们。


    越疏棠上前一步:“前辈,抱歉又来扰您清修,慕二小姐和闻少主与人大战,此刻重伤——”


    “进来。”梅枝雪并未听完,只淡淡看了眼沉默的慕夕阙,转身朝竹楼内走去。


    宋云霁忙背着闻惊遥跟上,几人也紧随其后。


    梅枝雪指使宋云霁将闻惊遥放在榻上,随后指了指门:“你们都出去。”


    几人转身便要往外走,慕夕阙也准备离开,刚走出一步,梅枝雪看向她:“你留下。”


    慕夕阙并未多问,颔首应下,拉了把椅子坐下。


    越疏棠几人并未多问,走出关门,守在院内。


    屋内只有他们三人,梅枝雪上下扫了眼慕夕阙,并未把脉便直接道:“你的身子亏损许多,外面的事情我大致也知晓,你用了十二辰?”


    “嗯。”


    “你没有性命危险,自己吃点药。”梅枝雪将一个瓷瓶甩过去,医仙的药可远比慕家买的那些灵丹见效。


    慕夕阙也不推辞,倒了几颗灵丹咽下。


    梅枝雪坐在榻边,替闻惊遥诊脉。


    慕夕阙问:“夜迢呢?”


    “后院。”


    “你们结婚契了?”


    “嗯。”


    “他将比翼鸟的心脏给你了?”


    “嗯。”


    慕夕阙看梅枝雪的眼神复杂:“我走前给你留的东西,没看吗?”


    “看了。”梅枝雪回道。


    她看了,但是她还是结了这个婚契。


    慕夕阙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别过头望向窗外,红唇微启,低声道:“何必呢?”


    梅枝雪似乎听到了,却又像没听到,她并未回应。


    这脉她诊了足有两刻钟,天下能让医仙诊上两刻钟的脉,也就这独一份了,越是诊治,梅枝雪的眉头皱得越紧,在那根安神的香燃尽后,她慢慢收回手。


    慕夕阙仍看着窗外,漠不关心。


    梅枝雪起身,说道:“他的身上重伤太多,你们摔进海里,应当掉进了旋涡,大多伤都在他身上,心脉断了七成,应当活不了,可他体内有股强大的力量替他拽回了快散的神识。”


    慕夕阙皱眉,这次有了反应,别过头看去。


    “应是鲲救了你们,它喂了闻惊遥玉灵的血,保住了他的命。”梅枝雪补充道,转而又道,“他的脉搏心跳都停了,但没死,我梅家老祖留下的医书上有过相似的记录,像是神魂快要散去又被强行拽回的模样。”


    “你知道的,人死后神魂会散去,闻惊遥伤得确实很重,但鲲吊住了他的命。”


    慕夕阙冷声开口:“所以他现在快死了,但还剩一口气。”


    梅枝雪颔首:“嗯。”


    屋子里安静沉寂,慕夕阙垂眸,目光落在青砖上,她一言不发,看不出有伤心,却也瞧不出欢喜。


    梅枝雪说道:“能救,魂魄在识海里,可世家子弟大多在出生后,便被家主在神魂上布下禁制,禁止有人擅闯识海夺取家族机密,我可以教你布下定神阵,你们是结了婚契的道侣,只有你布下的定神阵才能打开他的识海,他认你。”


    即使他们未说,但瞒不过医术了得的梅枝雪,婚契一查便能看出。


    “慕二小姐,你救他吗?”梅枝雪淡声问。


    “不救。”


    慕夕阙忽然站起,转身往外走,她打开门,大步离开。


    院里等候的越疏棠几人都愣住,看得出来她的脸色森寒,似乎憋着气。


    梅枝雪没拦,她站在敞开大门的殿内,看慕夕阙越走越远。


    也看到慕夕阙越走越慢,直至停下,离竹楼外的结界只有一步。


    越疏棠几人看着她的背影,无一人开口。


    慕夕阙闭上眼,拳头攥得极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里,她憋了百年的火气好似在此刻全数涌出,她告诉自己,他死就死,闻惊遥迟早得死。


    她为什么要费力去救他,何必呢,这么一个背叛她、给她找了不少麻烦的人,这世上她最恨的人,为何她要救他?


    梅枝雪耐心看着,慕夕阙独身在外站了许久,末了,她又转身,朝竹楼走去。


    慕夕阙进入殿内,关上房门,拉了把椅子坐在榻边,冷声道:“他还有罪没赎完,要死也不能现在死。”


    梅枝雪无声叹气:“待会儿你按照我教的布阵,布完阵立马出来,在阵内你的识海也会被迫打开。”


    慕夕阙没说话。


    梅枝雪见过许多魂魄有异的病患,就是没遇见过闻惊遥这种神魂都离体过,愣是在散去前被鲲给拉回来的,但对付这种魂魄有异的病患,定神阵是唯一的法子。


    慕夕阙学得也快,过目不忘。


    梅枝雪出门,在院内等候。


    整栋竹楼外拔地而起几道光柱,随后圆形结界覆盖在竹楼上方,屋内,以闻惊遥为中心,自他周身溢出浅淡的金光。


    慕夕阙看他一眼,起身便要离开,刚站起身,有人拽住她的手腕,一股猛力将她拽到榻上,重重摔在闻惊遥身上。


    方才闭目的人竟然睁开了眼,双目相对的那一刻,慕夕阙好似看到了前世的闻惊遥。


    他捧住她的脸,侧首吻上她的唇。


    “夕阙……”


    慕夕阙腰间的十二辰与闻惊遥榻边的天罡篆嗡鸣几声,微弱的光自两个神器上涌出。


    院内的梅枝雪脸色一冷:“不好。”


    越疏棠抬步便要跃进屋内,被梅枝雪拽住。


    “阵法已经打开,你进去只会让他们被反噬,现如今没办法,守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进!”


    宋云岫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声问:“二小姐不出来,会怎么样啊?”


    梅枝雪冷声道:“她的识海也会打开,两个人同在一个阵内,神魂容易混在一起,而且……”


    她仰起头,望向竹楼外的阵法,眉头皱起:“似乎有天罡篆和十二辰的气息,这两个神器不是掏空神力休眠了吗?”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今天还有一章哦,下一章我还在写,从昨晚就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写前世,写了三版打开方式,最后还是觉得,以男主视角去写前世会更好些。


    男女主的误会主要在于,我们一直在以小慕的视角去看待这些事,那么两人冰释前嫌,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小慕去看到小闻的视角,任何人告诉他们真相,都不如小慕亲眼见到。


    小慕重生确实跟两个神器有关,一章不一定能写完小闻的视角,如果更晚了大家可以先不用等,我写完就发了,有可能在凌晨[撒花]


    提前预警,会虐!非常之虐!


    第79章 第 79 章 遗忘


    奉秋七百一十年, 祭墟动荡,一根天柱已碎。


    闻惊遥和慕夕阙奉命前去镇压祭墟。


    从祭墟出来后,慕夕阙扶着树呕出了一口血, 两人在里面待了半月,彼此的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 神器掏空灵力后, 带给神器之主的反噬是远超过皮肉伤的。


    闻惊遥擦去唇边的血,上前问道:“夕阙,还能走吗?”


    慕夕阙颔首, 躲开他伸来的手:“没事,我得先回慕家。”


    闻惊遥垂眸,并未再触碰她。


    三年前慕夕阙才愿意理闻惊遥, 两人时常会见一面, 但自打他当了十三州圣尊后, 他便能敏锐觉察出慕夕阙与他的嫌隙。


    这段关系破裂了两年, 纵使和好, 也仍有裂纹。


    灵舟停在密林尽头,慕夕阙一路匆匆往外走,闻惊遥不知她为何这般急着回去, 在祭墟的时候,他也能觉察出慕夕阙有些过于急躁, 她拼命修补禁制, 想要赶快出来。


    慕夕阙传了几则讯息,都未有回应, 朝蕴、姜榆、以及慕家长老们的玉符都未有人接,仿佛有件十分不好的事发生了,她再走不得路, 朝着密林尽头急速奔移。


    闻惊遥不明所以,但还是跟在她身后:“夕阙,怎么了?”


    慕夕阙不说话,她不可能告诉闻惊遥她在担心什么,除了慕家人外,无人知晓金龙靠十二辰供给,这时候便是淞溪慕家最脆弱之时。


    刚从密林尽头跃出,迎面飞来一个修士,见她出来匆匆道:“二小姐,刚得到消息,慕家昨夜遭祟种夜袭,起了大火!”


    慕夕阙忽然停下,闻惊遥瞳眸微颤,他们看着对面的上百修士,似乎都是得知淞溪出事后前来传信的。


    “夕阙……”闻惊遥下意识去看慕夕阙。


    可眼前一花,她已经冲出去,她跳上灵舟,掌舵去往淞溪。


    闻惊遥来不及多想,也上了另一艘灵舟追上去,两人先后到了琼筵山。


    琼筵山是十三州最高的一座山,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灵兽遍地,此刻琼筵山下聚集了不少百姓。


    见她回来,淞溪百姓痛哭喊道:“二小姐,您回来了!”


    慕夕阙丢下灵舟,看也未看他们,直奔山顶。


    闻惊遥紧追在她身后,他咬紧牙关,嘴里全是血,可也不能停,他看着慕夕阙纤细的背影。


    在靠近淞溪的时候,他们便知晓结果了。


    整个淞溪在落雪,庄稼全部冻坏,这就像片雪境,玉灵若在,淞溪不会变成这幅模样。


    金龙不在了。


    不仅金龙不在了,慕家也不在了。


    那场大火已熄灭,落下的血交融在燃烧过后的灰烬里,遍地的黑融入了一些白,刺眼得令人不忍直视。


    慕夕阙有些过于冷静了,她一滴泪没掉,在偌大主宅转了个遍,一个活口都没找到,于是她上了山,劈下一块山石,竖在门前当做墓碑。


    她跪在碑前,衣衫染血,遍体鳞伤。


    闻惊遥在那一刻,只想让她哭出来。


    “夕阙,你哭出来,你得哭出来……”


    这一句话像是点燃了她,她起身推开他,打他骂他,让他滚出淞溪,她见不得这个鹤阶圣尊在淞溪地界,也没有办法。


    “滚!从淞溪滚出去!滚回你的鹤阶,滚!”


    捅穿右心的剑冰冷刺骨,伤其实不疼,这对早已习惯了受伤的闻惊遥而言,并不算什么,可她的眼神让他难以承受,那种极致的恨和绝望。


    重伤的闻惊遥无法追上慕夕阙,她跑得太快了,闻惊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下意识以为她要去鹤阶,于是他也追去。


    慕夕阙没有去鹤阶,鹤阶甚至只有三成的人在。


    那她去了哪里?


    到处都找不到她,闻惊遥找了她两日,他甚至没注意自己的闻家玉符早已丢失在路上,他找遍所有能找到慕夕阙的地方,可都没有她。


    于是他再次回了淞溪,那里已被大雪覆盖,街上人烟稀少。


    有人见到他来,哭着上前说:“圣尊,您这是跑什么呢,赶紧回东浔啊!”


    东浔?


    闻惊遥抬手想找自己的玉符,低头一看,挂在腰间的玉符早已不知丢在哪里,或许是丢在祭墟,或许是丢在找慕夕阙的路上。


    没有玉符,闻家就无法联络他。


    于是他疯了般朝东浔去,灵舟在靠近东浔地界之时,他见到了同样的雪,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东浔地界,远在万里之外,淞溪也在下雪。


    那是怎样的惨案?


    那座城塌了,有几十万人、固若金汤的东浔主城,它塌了。


    闻惊遥看到青鸾的火燃烧过的痕迹,一座座房屋倒塌,被尘土掩埋,他越过残垣断壁,一路去往内城,这一路上他见到不少尸身,有烧成焦炭辨认不出模样的,也有被活生生砸死的闻家弟子和百姓们。


    偌大主城,他没见到一个人。


    一个人都没有。


    闻承禺早在许多年前便料到会有此劫难,因此他会用自己的死打消敌人的怀疑,召唤出青鸾的灵体,为这座城挥出最后的杀招,率领死去闻家弟子的亡灵烧尽整个外三城,摧毁那些掩埋的祟种。


    但闻承禺想不到,有人能险恶到敢灭城。


    在靠近雾璋山的路上,闻惊遥见到了活下来的人。


    百姓们或跪或坐,见他来了,也无人上前,他们满身尘埃,面如死灰。


    并不是灭城时候他们侥幸活了下来,而是鹤阶和几大世家有意留他们一命。


    闻惊遥站在那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忽然冲上前,一拳砸在闻惊遥的脸上。


    “都怪你们闻家!鹤阶有意救援,闻承禺死守城门不肯放那些世家进来,你们知道城里有秽毒吗!秽毒感染了上万人啊,立即祟化的都有上百人,仅剩的弟子根本拦不住,于是鹤阶他们用了不渡刀!”


    他们仍无法忘记,鹤阶、千机宗、以及几个前来救援的世家站在结界外,望着被祟种屠戮的东浔主城,沉痛却又无可* 奈何的表情。


    “抱歉,我们进不去主城,结界玉灵也快拦不住了,你们中有太多感染秽毒的人,且已经有祟种诞生,祟种若逃出城便会带来大患,你们想办法往雾璋山跑,那里离青鸾近。”


    几大世家共同祭出了不渡刀,东浔主城连带着那些祟种一同覆灭,只有他们这些拼命跑向雾璋山的人,在青鸾的庇佑下,侥幸活了下来。


    有人冲上来打闻惊遥,闻惊遥动也不动,望着他们身后的雾璋山。


    已经没有雾璋山了,那座山塌了。


    灭城之灾,青鸾会出山护佑这座城,在八极阵聚成的那一刻,它便无法坐视不理了。


    于是青鸾出山,撞向了那把刀,护佑了仅剩的几万百姓。


    闻惊遥挣开所有人,纵使这些人在打他,朝他身上砸石头,砸雪团,他仍走向人群之后,走向东浔百姓围着的庞然巨物。


    那是闻惊遥第一次见到青鸾的本体,也是最后一次。


    那只体长不可估量的神鸟有一双硕大的羽翼,身覆流羽,朱喙修颈,这只活在《十三州史》,活在东浔百姓心中的神鸟,便是三岁的孩子都能描述出它的模样,百姓们供奉了它的神像,它也一直在庇佑东浔岁丰年稔。


    “青鸾死了!青鸾它死了啊!你们闻家奉命镇守青鸾,你们守到哪里了!”


    “闻承禺为什么不开城门让救援进来!为什么不开城门!”


    “你还当这个十三州圣尊,你连家都护不住,你还护什么十三州!”


    闻惊遥来到青鸾身边,他似乎听不见百姓的怒骂,无视他们疯狂朝他砸来的器物,纵使砸在额上,砸在脸上,将他打得鲜血淋漓,都不如心里痛。


    他抬手触碰青鸾的羽,那只玉灵有整个闻家主宅大,可如今这只强大的玉灵已闭上双眸,再也无法发出啼鸣,它的福泽全数消失,无法再庇佑这座城。


    天灾来临。


    闻惊遥垂眸,看到自己的脚边滴落的血水,以及几颗莹亮的泪花,融化了满地霜雪。


    青鸾死了。


    对闻惊遥来说,整个闻家灭门,闻承禺和庄漪禾全都死去,他都能咬碎了牙,咽下满腔的血站直,再难都能走下去。


    可青鸾它死了,他奉若神灵,比他的生命重要,比整个闻家和东浔主城都要重要的青鸾,它死了。


    闻惊遥无法站直,他甚至无法站立,仿佛有人打碎了他的脊骨,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鸾凉透的羽。


    哽咽的哭声太小了,但足以让那些百姓听清。


    他们在那一刻无法再向他扔石头,只能捂住自己的脸,抱住自己仅剩的亲人,或跪在地上拥抱这只死去的玉灵,低声啜泣。


    闻惊遥在青鸾的尸身旁跪了一夜,第二日,他听到了通天鼓的声音。


    他在那一刻想,他还是不懂她,慕夕阙并未去找鹤阶报仇,她去敲了通天鼓,她要向整个十三州告发。


    可他们都太过年轻,不知何为蛇鼠一窝。


    闻惊遥拼了命地往通天鼓跑,路程太远了,她不接他的玉符,于是他只能乘上灵舟,竭力赶去。


    但他这一生,或许总在错过。


    慕夕阙年轻到不知人心险恶,她第一次冲动,害自己被鹤阶围杀。


    当她跳下悬崖,师盈虚也在季观澜等人去下游堵人后,纵身跃下,在慕夕阙卷入暗流前捞起了她,背着自己的挚友爬上悬崖,一刻也不敢停地窜入山林中。


    季观澜就追在她们身后,闻惊遥赶到之时,两方一个在山顶,一个在山腰,以季观澜的修为,追上师盈虚只需要两刻钟。


    闻惊遥提剑站在密林尽头,他安安静静看着林子,看到里头迅速窜出的几道黑影。


    季观澜带人跃出密林,看见那道在月色下单薄修长,模糊却又威压逼人的身影,他已完全不像过去那个闻惊遥,一身青衫上全是血,高束的马尾仅有一根染血的发带。


    “……圣尊?”


    闻惊遥抬眸看过去。


    他如此无能,无法守住慕家,无法守住闻家,连青鸾也失去了,如今能做的事情,似乎只有这一件了。


    在季观澜愣神的时候,眼前一花,青影迅速逼上,长剑转眼间割破了一人的喉咙。


    寒剑映出一双凛然的眼眸,眼底的杀意前所未有的强盛。


    她的前路不会再有他了,那么她的后路,他来守。


    师盈虚送慕夕阙去了码头,那里会过去往海外仙岛的船,这一路上她们在前面跑,闻惊遥在后面截杀鹤阶的人。


    师盈虚提心吊胆提防的事都未发生,她顺利将慕夕阙送上了灵舟。


    闻惊遥也上了那艘灵舟,在她昏迷之时他无法放心,他戴着一顶兜帽守在她身边,临到下舟时,她终于醒了,他就坐在船舱内,看慕夕阙踉跄朝外走去。


    他并不担心慕夕阙在海外仙岛活不下去。


    慕夕阙是有一口气都能站起来的人,她坚韧无匹,一定会想办法活下去。


    这里有宽广的海域,有成群鱼虾,有淳朴的渔民,十三州的势力无法渗透海外仙岛,这是能让她活下来的地方。


    “夕阙。”


    闻惊遥看着她摇晃的背影。


    “就别再回来了。”


    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肮脏的十三州,永远也别再回来。


    灵舟再次返航,去往十三州,或许掌舵的老者也不懂,他为何买了张票来海外仙岛,却又连灵舟都没下,又买了张票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呢?


    闻惊遥不得不回去,人总得冲动一次,他冷静了二十多年,在此刻也无法再那般漠然理智,顾全大局。


    他在那晚提剑走入鹤阶,从门口一路杀进去,并未有一个长老露面,直到他闯入长老殿。


    长老殿内坐了乌泱泱上百人,尽头的人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人,一身黑衣,面具覆脸。


    十三州圣尊听着光荣,实际除了手握天罡篆,他并不过问鹤阶的事,隐约查到鹤阶背后有个人在,今日却也是第一次见。


    兰洵歪歪斜斜坐在高台,瞧见他出现后笑了一声:“圣尊这是去了何处?几日都没回来。”


    闻惊遥漠然看着他。


    兰洵竖起一根手指,对他摇了摇:“圣尊还是莫要冲动,你杀不完我们,也杀不了我,还是说你既不想要自己的命,也不打算要东浔百姓的命了?”


    闻惊遥执剑的手攥紧,剑柄上的沟壑膈在掌心。


    兰洵单手托腮,笑着道:“闻家派出一半弟子去往附近的村镇郡县,那些弟子还活着,秽毒在主城内涌出,不少修士身上有秽毒吧。”


    他们用如此轻飘飘的语气来说这些话,偌大的长老殿内坐了上百人,这些人面如恶鬼,皆都看着他一个人。


    “你既杀不完我们,还会白白搭上东浔主城几万人的性命,和你闻家仅剩的弟子,孰轻孰重,圣尊想不到吗?”


    兰洵站起身,负手而立,说道:“我有能力化祟,也有能力镇压秽毒不发作,我可以留下那些百姓,保他们不会化祟,东浔主城会再次重建,但也希望圣尊好好当好这个十三州圣尊,拿着你的天罡篆,替我们做些事。”


    他并不等闻惊遥的回答,眨眼间便到了面前,兰洵单手打在闻惊遥肩头,将他重重击出,脊背摔在汉白玉柱上,一连砸碎几根。


    闻惊遥眉心微蹙,旋身站起,兰洵却再次逼至身前,全盛的渡劫对上一个刚镇压过祭墟、接连打了几日的化神,几乎是碾压的存在。


    兰洵抬手,灵力窜入闻惊遥的识海。


    “不过圣尊还是忘了些事情吧,毕竟执掌十三州刑罚,无情些最好。”


    什么能吞噬人记忆的毒药,便是那毒药的配方也是兰洵告知燕如珩的,这世上能有此能力强行闯入识海,撕扯神魂,剥离记忆的人,也就这个活了万年的老怪物了。


    闻惊遥忘记过慕夕阙两年。


    他自醒来便被告诉是十三州圣尊,紧接着便是继任闻家家主,没有任何记忆。


    他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似乎失踪了。


    他知道自己是闻家少主,东浔被祟种攻城,闻家遭遇灭门,青鸾为庇佑百姓死了。


    他还知道东浔主城内尚有身染秽毒的弟子和散修,因此整座城被封禁,这些人只能生活在那座城池,兰洵告诉他是为了提防有人化祟,危害十三州,能让这些感染秽毒的人活着,已是鹤阶开恩,他必须顾全大局。


    除了主城的百姓,无人知晓青鸾已死,这些百姓也出不了城,无人告知他东浔是被不渡刀覆灭的,那些人合伙瞒着他。


    东浔主城与外界隔绝,连他这个家主也无法再回去,鹤阶告诉他,这是因为东浔百姓对他心有怨怼,恐他回去惹他们不快。


    失去玉灵的城池应当会天灾不断,可兰洵却能保整个东浔有玉灵之力庇佑,闻惊遥想不明白那是为何。


    每月,从东浔城内会递来卷册,那是需要闻惊遥这个家主过目的东西。


    闻惊遥手持圣尊令,确实也在尽心竭力执掌刑罚。


    只是每当看见那些长老,仍会觉得心里不适,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奇怪,鹤阶长老对他分外尊敬,弟子也对他唯命是从,整个十三州都对他信任有加,赞赏不绝。


    只是每次旁人提及慕家,提及他那位未婚妻,他便无端觉得心口一阵酸。


    闻惊遥问过慕家的事。


    鹤阶告知他,慕家手持十二辰,却不愿用于镇压祭墟,是十三州强求后才得以让慕家松口,在慕夕阙去镇压祭墟之时,慕家遭祟种夜袭,淞溪玉灵死于庇佑慕家。


    鹤阶告诉他,慕家一直对当年慕峥和慕从晚的事耿耿于怀,慕夕阙对鹤阶恨之入骨,妄图动摇鹤阶根基。


    鹤阶告诉他许多事,闻惊遥其实并不信。


    他派人找过慕夕阙,杳无音讯,连慕夕阙的旧友都联系不上,师盈虚并不信他,问了就说自己并不知道慕夕阙的下落。


    闻惊遥说不清自己到底在不快什么,又在寻求什么,他甚至想不起来慕家那位二小姐的脸。


    慕家二小姐,慕夕阙,他的未婚妻,她长什么样子?


    闻惊遥去过淞溪,那里已经快成了空城,大雪不断,曾经高耸翠绿的琼筵山也成了座雪山,他看到了烧毁的慕家,以及那块竖立的石碑。


    闻惊遥在琼筵山顶,见到了一株冒着翠芽的果树,这太过荒谬,整个琼筵山顶都被雪覆盖,大寒足以冻坏所有植株,唯独这棵果树尚有一分生机。


    他带回了这棵树,将它种在住处后的那处空地上。


    闻惊遥两年未回东浔主城,连闻承禺和庄漪禾的忌日都没回过,他整日待在鹤阶,住在鹤阶最远最高的一栋小院里,除了处理事务外不见人,打坐修炼,修为节节攀升。


    闻家出事的第三年春,他从淞溪带回来的那株果树结了果子。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果子,长得色彩艳丽,瞧着像是有毒。


    可那时鬼迷心窍了般,他真的摘下一颗果子,咬了一口。


    辛辣苦涩,烧得整个唇齿间都是火辣辣的疼,但在咽下去后,却又品出了一份甜。


    一颗果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这是我们琼筵山独有的果子,是当年抵御祟难后出现在琼筵山上的,它生长在金龙栖息的山谷旁,于是慕家为它赋名匡恶,我请你吃个果子,你要记住这果子的味道。


    匡恶,匡恶。


    匡恶扶正。


    天荆地棘的大道,只有走到头才会品出一份甜,这是她说的话。


    他怎么就忘了呢?


    闻惊遥弯下腰,他抖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无人的院里,他哽咽痛哭,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那一刻被打碎了般,这两年来做的所有事都毫无意义。


    他怎么能忘记慕夕阙呢?


    他怎么能忘记东浔,忘记爹娘,忘记青鸾呢?


    当晚,闻惊遥去了东浔主城,那是鹤阶每月为他带来闻家事务的日子。


    他守在主城外面等了一夜,都未见到里头有人传送东西出来。


    天刚亮,闻惊遥回了鹤阶,在他的门前摞了一箩筐卷宗。


    送东西的弟子拱手道:“圣尊,这是闻家这一月的卷宗。”


    闻惊遥问他:“什么时候拿到的?”


    弟子道:“今日清晨,闻家派人送出来的。”


    闻惊遥颔首:“嗯,好。”


    弟子走了,只剩下一箩筐的“卷宗”。


    闻惊遥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他看着那箩筐所谓的卷宗,这两年来他每月批阅的东西,尽心处理的“事务”,忽然弯腰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看着那堆卷宗,竟然越笑声音越大。


    什么事务,什么东浔闻家,什么东浔主城。


    全都是假的。


    那座城早就没了,那些人也早就死了,鹤阶和那些蝇营狗苟的世家们怎会放他们活着,给他们机会对外到处说鹤阶的不是?


    所有活着的百姓都看到了是鹤阶操控不渡刀灭的城,他们会被青鸾的死一时冲昏头脑,怨恨闻家,怨恨闻惊遥,却不会一直糊涂,总有人会清醒。


    他们会明白——


    其实错的不是闻家,从始至终,都是贪欲在作祟。


    于是兰洵让感染秽毒的修士全数化祟,将这座城封起来,让里头成为人间炼狱。


    东浔主城不是座与世隔绝的城池,那是座死城。


    闻惊遥能做什么呢?


    他无法阻止感染秽毒的那上百个人化祟,无法护住仅剩的百姓,他甚至连自己都护不住,他忘记了一切。


    他只有二十七岁,只是一个化神境修士,又怎么会知道,鹤阶背后的人竟然是个活了万年的渡劫?


    那些人在他和慕夕阙为了十三州的安危,跳入祭墟镇压秽毒的时候,同时攻了慕、闻两家,杀了淞溪和东浔的玉灵。


    他和慕夕阙都失去了一切。


    作者有话说:这就是小慕视角在看小闻这边的事情了,定神阵内两个人的记忆是敞开的,小闻知道小慕的视角,小慕也知道小闻的视角,其实还没写完,今天先更这一章,明天我看能不能一次性把这点交代完,以及小慕重生的原因,可能也会有点虐。


    前面东浔的事情,上一世也确实发生了,青鸾火烧了整个外三城,但是闻家主是没料到鹤阶敢灭城的,于是上一辈子东浔主城其实真的被不渡刀覆灭了,青鸾也死了,这一辈子有师家的镇铃破阵,以及慕家和小慕相助,东浔主城是保下来了。


    小慕在海外仙岛的那五年,她是不知道十三州的事情的,所以其实俩都是苦瓜,只是视角不同~


    第80章 第 80 章 “一定要对我再狠些。”……


    闻惊遥再次听到慕夕阙的消息, 是慕、闻两家灭门的第五年。


    旷悬在玉符中禀报:“圣尊,前些时日留守码头的弟子有信传来,有两人从海外仙岛而来, 其中一位像是慕二小姐。”


    窗外在落雨,淅淅沥沥的雨沿着支开的轩窗落下, 这里太静了, 闻惊遥能听到一滴雨水落下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他看不进去手中的书,也听不到旷悬的声音。


    “圣尊?圣尊?”


    旷悬一连喊了几遍, 闻惊遥垂眸,淡声应道:“嗯,怎么了?”


    旷悬那边顿了下, 轻声说道:“慕二小姐刚到十三州, 方家便出了事, 加之她独掌十二辰, 但这些年来并未帮忙镇压祭墟, 前些年补好的禁制又开始破碎了,咱们……”


    闻惊遥能听出旷悬的试探,看似对他这个圣尊敬仰有加, 实际整个鹤阶都在提防他,若非他在这些人眼里“失忆”了, 怕是这些事都不会经过闻惊遥的手。


    “嗯, 那以长老所见呢?”闻惊遥的声音无波无澜,好似慕夕阙这个人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慕二手持十二辰, 还因着慕从晚和慕峥的事情怨恨鹤阶,如今更是将慕家灭门的事都归咎于鹤阶身上,此番回来定是来复仇的, 为了十三州安稳和鹤阶根基稳定,圣尊,您这未婚妻怕是留不得了。”


    旷悬是来请求他下追杀慕夕阙的命令吗?


    不,鹤阶只是来试探他,慕夕阙踏足十三州的那一刻,鹤阶便已经做了追杀的决定了。


    闻惊遥听到自己说:“出动圣尊令,全十三州抓捕,带回鹤阶,我亲自审。”


    旷悬那边似乎笑了下,他低声道:“是,圣尊。”


    闻惊遥已经几月未曾出过这院子了,他坐在窗边,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裹挟了森寒的雨水,春雨料峭。


    有五年未得到她的消息了,从想起她的那一刻,这三年里他活得暗无天日,梦魇与仇恨时刻裹挟着他,唯有还活着的她是他走下去的力量。


    他每日念着她,盼着她。


    海外仙岛的日头太晒,慕二小姐受得住吗?


    海外仙岛的蔬菜不多,爱吃鱼虾,慕二小姐吃得习惯吗?


    海外仙岛离十三州太远了,慕二小姐会不会想家,会不会难过呢?


    闻惊遥放下书,望向窗外,斜落的雨丝细如牛毛,他见了太多场雨了,这雨好似也下到了心里。


    她明明去了海外仙岛,又为什么要回来?


    闻惊遥执掌十三州刑罚与缉凶,圣尊令调动的不仅是鹤阶弟子,还有鹤阶和一部分世家的暗探,这些人全数听他调令,若得知消息,第一个知晓的会是闻惊遥。


    这是他能保全她的唯一法子,他作为圣尊执掌刑罚,缉凶是他首当其冲,不得让旷悬这些长老去带兵。


    慕夕阙回来没有和任何旧友联系,包括师盈虚。


    在返回十三州的第三日,她杀了不归谷的两人,这两人与当年慕峥出事息息相关,闻惊遥已顺藤摸瓜查到了燕家和千机宗,可慕夕阙动手比他早。


    慕夕阙不会按兵不动,等到将所有人抓出来一并杀害,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于是在活着的每一日,能杀一个是一个。


    可闻惊遥在等,他从小便稳重,等一个能将这些人一并手刃的机会。


    闻惊遥追着慕夕阙跑了几个月,有几次都擦肩而过,他们始终没能见面,她身边有个男子,似是她的盟友,两人配合十分默契,数次都能将鹤阶耍得团团转。


    有时闻惊遥会想,就这样也很好,不要被抓到,想去报仇就去报仇。


    但冷静下来,他无法忽略鹤阶背后那位主子,这也是闻惊遥留在鹤阶的缘由。


    一个有渡劫修为的大能,身份不明,心狠手辣,闻惊遥与慕夕阙两人便是联手,也绝无获胜的可能,只会白白搭上他们的命。


    那些时日他追着慕夕阙走,生怕兰洵忽然出现,对慕夕阙动手。


    可兰洵已经消失许久,几年未现身。


    直到有一日,闻惊遥得知了慕夕阙回十三州的真正缘由。


    慕从晚未死,她关押在鹤阶地牢。


    这是旷悬亲自告诉他的消息,彼时,旷悬就站在闻惊遥的院内,拱手道:“十二辰只认慕家血脉,圣尊,慕从晚死不得,慕夕阙伏诛后,她便是十二辰的主人。”


    鹤阶仍在试探他。


    闻惊遥眉目平静:“她关在哪里?”


    “在地牢。”


    于是闻惊遥去了地牢。


    那里昏暗潮湿,森寒阴冷,慕从晚一个凡人,就关在这里,只有一闪小窗能为她带来些光亮。


    闻惊遥并未见过慕从晚,这位在慕家闭门不出的大小姐,他甚至不知晓她的名字,只知道慕夕阙有个姐姐。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闻惊遥站在围栏外,慕从晚坐在围栏内,她仰头看向闻惊遥,双目对视的刹那,她笑了下:“你就是我阿妹的未婚夫啊。”


    慕从晚摇摇头:“十三州圣尊,听起来真光荣,做得好。”


    旷悬等人都在身后,闻惊遥并未说话,他淡声道:“你阿妹回了十三州。”


    闻惊遥看到慕从晚淡定的眸中浮出点点裂纹,她搭在膝上的手攥紧,忽然扑上前来隔着栏杆抓住闻惊遥的衣领,一个凡人有那般大的力量,竟能将十三州圣尊抓过来。


    身后弟子想要拦,闻惊遥道:“站住。”


    弟子只能退后。


    闻惊遥安静看着慕从晚。


    慕从晚咬牙切齿说:“卑鄙无耻,你们就只会这等肮脏手段,吊着我的命,待我身子好些后,是不是还准备再让我生个血脉,届时杀了我,把十二辰再传给一个弱小无依,但有灵根的孩子,对吗!”


    鹤阶的人只觉得这是慕从晚在发火,在愤怒。


    可闻惊遥看着慕从晚的眼睛,以及她露出的手腕上一道道割痕,和额头上撞出的疤。


    他怎么会听不懂呢?


    慕从晚聪慧敏锐,从闻惊遥告知她慕夕阙回来十三州后,她便已经听出了,闻少主这是在提醒她。


    于是她用她自己的话,用她复杂的眼神,去告诉闻惊遥——


    她不愿意被榨干所有利用价值,不愿意被迫留下血脉,不愿意这么生不如死地活着,不愿意让慕夕阙为她搭上性命。


    闻惊遥垂眸,掰开她的手,声音冷淡:“抱歉。”


    在鹤阶看来,这是在道歉他们对慕从晚做的事情。


    在慕从晚看来,这是闻惊遥在向她承诺。


    于是慕从晚松了手,她笑着坐回去,安静看着他。


    暗桩告诉他,慕夕阙出现在离方城,闻惊遥追去了。


    调虎离山之计,慕夕阙用得很熟练,在闻惊遥这个十三州圣尊离开鹤阶的下一刻,慕夕阙便和随泱两人闯入了鹤阶。


    那夜的雨太大了,明明已经入夏,明明闻惊遥是个化神满境的修士,可那雨水却好似挟霜带雪般,令他的骨头缝都渗出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他堵在了慕夕阙的退路,这么多年了,足足五年了,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瘦了,也强大了,闻惊遥无法让她带走慕从晚,鹤阶在慕从晚身上下了灵蝶,无论慕夕阙带她去哪里,她们都逃不过,届时会搭上慕夕阙的性命。


    慕从晚便是一场针对于慕夕阙的陷阱。


    当雨夜中慕夕阙问他,为何要这般做的时候,鹤阶的弟子将他们围起来,旷悬那些人就在远处站着,慕从晚在慕夕阙的脊背上抬起头,与几步远外的闻惊遥对视。


    闻惊遥听到自己用极其冷漠的声音说:“别再查了,慕家不死,鹤阶不存,这便是因。”


    慕从晚笑了一下,她挣脱慕夕阙,拔出长剑,在慕夕阙的面前自刎,死前她对闻惊遥说:“闻惊遥,是你辜负了我妹妹。”


    这是只有他们能听懂的意思。


    慕从晚用她的自刎解脱自己,保全了慕夕阙。


    用她的敌对撇清了闻惊遥,让他仍能当下这个十三州圣尊。


    随泱赶来,将崩溃的慕夕阙带走,鹤阶的弟子想要上前追杀,可十三州圣尊不动,他们无人敢动,只能看着随泱将慕夕阙带走。


    临走前,闻惊遥没忍住,实在太想她了,他看了过去。


    隔着淅沥落下的雨,他看到了慕夕阙哭红的眼,以及那双眼睛里,彻骨的恨与杀意。


    她的眼睛还是这么漂亮,即使恨着他的时候,也如此好看。


    无论初衷为何,在慕从晚死的那一刻,年少挚友就成了陌路。


    那晚,闻惊遥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院门,他捂着心口,呕出一滩淤血。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冷,闻惊遥弯着腰,高束的马尾从肩头落下,一扫一晃,随着他的咳嗽,呕出的血越来越多,他扶着院里的石桌,看着后院的那株匡恶果树。


    匡恶匡恶,这条路还真是苦-


    闻惊遥想过告诉慕夕阙,可闭上眼,是烧完的淞溪慕家,是倒塌的东浔主城和死去的青鸾,他一步也不能走错。


    他没办法告知慕夕阙他的用意,他太了解她了。


    慕夕阙恨着他,对他痛下杀手,毫不留情,才能让他继续坐稳这个十三州圣尊,用他的方式去雪恨,去庇护她。


    慕夕阙是格外重情的人,若她知晓他的用意,她不会让闻惊遥孤身涉险,更不会对自己的盟友下杀手。


    闻惊遥不敢冒险,这条路太难走了,兰洵太过强大,他强悍到两个当时才三十岁出头的修士,根本没有抵抗能力,一步行差踏错,葬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鹤阶火烧了慕从晚的尸身,闻惊遥就站在远处看着,他看起来漠然冷静,“失忆”的闻惊遥是公正理性的十三州圣尊,不是那个追着慕二小姐跑的闻少主。


    慕从晚被挫骨的消息却传了出去,鹤阶再次引来了慕夕阙,暴怒的她从门前一路杀进去,劈了鹤阶的神像,驱动十二辰将三十九位长老困在阵中,一人一剑,枭了三十九个脑袋。


    她的冲动葬送了挚友的性命,这一次,随泱死了。


    闻惊遥刚除祟回来,在那一刻,他觉得这世道太过荒谬了,好人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恶人潇潇洒洒活着。


    慕夕阙被随泱送出鹤阶,重伤的她晕倒在鹤阶主城外。


    当追杀赶到时,闻惊遥安静站在路的尽头,仍旧如五年前送她去海外仙岛那般,他抬眸看过去,瞧见弟子们惊愕的眼神。


    “……圣尊?”


    等待他们的,是割喉而过的利刃。


    这五年闻惊遥学了一手非闻家的剑法,只有这些追杀的人都死光,慕夕阙才能活下来。


    闻惊遥用阵术烧了所有尸身,清理完毕后,他屏蔽自己的气息,守了慕夕阙一整晚。


    他怎么都看不够,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柳眉凤目,高挺的鼻梁和红唇,以及有些突出的脸颊轮廓,她瘦了好多,整个人褪去了所有意气,变得沉稳冷静。


    天亮,慕夕阙醒了。


    闻惊遥看她撑着剑起身,撕下布条绑住身上的伤口,摇摇晃晃离开。


    这一次,他们十年未见,慕夕阙沉寂了整整十年。


    闻惊遥仍旧当着十三州圣尊,兰洵也始终未现身。


    十三州圣尊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便利,鹤阶要利用他控制天罡篆,要手握这么一个“失去记忆”,但强大正直的修士来稳固鹤阶的名声,以闻惊遥的天资与刻苦,几十年内必入大乘。


    闻惊遥不常出门,他处理十三州的事务,每月批阅鹤阶弟子带来的闻家卷宗,旷悬那些长老对他的顾忌倒是少了些许。


    借着十三州圣尊的身份,他从慕峥出事开始查,顺藤摸瓜揪出了不少和鹤阶来往亲昵的门派,赤敛燕家、千机宗、不归谷、浮生谷,还有闻家叛贼。


    闻家十几位长老是活着的,仗着闻惊遥失忆,早已改名换姓入了鹤阶长老阁,整日见面,闻惊遥似乎并未认出他们,仍对着这些闻家人,喊他们“李长老”“温长老”“许长老”……


    闻惊遥用了十年清理了这些闻家叛贼,以及一些已有铁证证明参与了慕、闻两家灭门一事的人,曲家、何家、百花谷……


    他很聪慧,能将自己摘干净,让这些人或死于意外,或死于除邪。


    执掌十三州刑罚与缉凶,大多数暗桩都听他差遣,他总能想办法阻止这些人追查慕夕阙的下落,让他们总错上一步,与慕夕阙擦肩而过。


    第十年,他再次得到了慕夕阙的消息。


    “圣尊,定州方家遭难,昨夜有人闯进去,将方家主和两个亲传弟子,以及方家长老屠戮七成,观其手法,像是慕二。”


    闻惊遥垂眸站立,望着那株果树落下的枯叶,淡声道:“嗯,我去。”


    不是他去,就会是鹤阶长老去。


    这一次,闻惊遥又见到了慕夕阙。


    最初他追过去时,并不知慕夕阙会易容术,被易容了的她骗过去,两人擦肩而过。


    第二次他循着消息再次追过去,即使那是张陌生的脸,他仍一眼认出了她。


    十年没见了,她更瘦了,一头长发剪到了过肩,他们过了招。


    闻惊遥与慕夕阙打过许多次,年少时常打架比试,却从未有这般时候,真刀实枪地打架,她的剑锋锐无匹,她的杀招游刃有余,她强大到令他心酸也心疼。


    闻惊遥被她重创,在鹤阶赶来前,只看到心口流血的他。


    旷悬惊诧道:“圣尊,您怎么受伤了?”


    闻惊遥默不作声擦去唇角的血,并未回话。


    此后几十年内,慕夕阙接连杀了不少人,十三州戳着她的脊梁骨骂,骂她作恶多端,骂她祸害万年,骂她私藏神器不肯用于镇压祭墟,慕二小姐早已成了人人口中的罪人。


    在这几十年内,闻惊遥只见过她十几次,每次她出现在十三州,他几乎追着她跑,却次次败在她手下。


    起初鹤阶认为他有意相护,为什么每次都能让慕夕阙从鹤阶手里逃脱呢,怎么就次次抓不到,这位十三州圣尊到底有没有在中间动* 手脚?


    直到一次打斗中,闻惊遥真正伤了慕夕阙,那一剑毫不留情,冷静刺入了她的左腹,又旋而刺入她的右肩。


    他再次打消了鹤阶的怀疑。


    若有记忆,闻惊遥怎么会放任慕夕阙孤身复仇,对东浔主城的事故坐视不理,对年少喜欢的慕二小姐动这般狠手?


    旷悬他们劝道:“圣尊,打架莫要这般正派,您也应当有些暗器,先保了自己的命。”


    闻惊遥却冷眼看过去:“东浔闻家家规,不可暗下毒手。”


    鹤阶长老又被呛住,闻家那劳什子家规养出了一个个正得发邪的修士,闻惊遥失忆醒来后将闻家家规重学一遍,熟记于心,以至于这些长老都无法反驳。


    闻家人为人太过正派,打架也是,绝不动用暗器,可不得被学了一手诡谲杀招的慕二压着打嘛。


    那晚闻惊遥并未回鹤阶,他在慕夕阙身上下了灵蝶,灵蝶为他指引了她的方向,他暗中追过去,来到了一座破庙。


    慕夕阙接连被追杀几日,如今一个草席都能让她沉睡过去,她实在太累,伤只是胡乱裹了一下,高烧已经让她晕厥。


    闻惊遥单膝蹲在她身侧,解开她松垮的外衫,他的剑在她的肩头和左腹留下了伤,并不深,闻惊遥出剑的时候手抖得无法控制,此刻也是如此。


    他看到她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这些疤痕划在他身上,却像砍在他的心头。


    闻惊遥喂她吃了几颗灵丹,他宽大的掌按在她的肩头,灵力替她止血化瘀,他看着她,抬手拂开她凌乱的发。


    “夕阙,以后下手再狠些,你记得,一定要对我再狠些。”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还有,是小慕重生的原因,全部写完~《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