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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挽回


    慕夕阙光明正大地杀仇人, 闻惊遥暗中杀,很快,十三州世家乱成一团。


    兰洵始终未曾现身, 闻惊遥查遍了整个鹤阶,但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


    祭墟动荡已经压不住, 频繁有秽毒出现, 祟种攻城,这十三州早就乱了。


    慕家和闻家灭门的第五十年,慕夕阙将不归谷重创, 闻惊遥截杀了从不归谷逃出的谷主和谷主夫人。


    第六十年,慕夕阙闯入琅嬛南宫家,杀了近乎两成的人, 南宫家那位老祖出山, 闻惊遥于半路拦截了他, 打了近乎半月, 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那老祖拦杀。


    第七十年, 闻惊遥查到了为何玄武明知鹤阶作祟还仍守着这座山,留在山谷里,谁能想到那一个凭空出世的渡劫修士, 竟能镇压玉灵。


    玄武是在七千六百年前被兰洵镇压的,鹤阶之所以可以操控祟种, 靠的是玄武的镇煞解厄之力, 玄武之血,可解万毒, 可除万秽。


    闻惊遥开始查七千年前的人,圣尊的身份出入鹤阶家库易如反掌,他用职务之便, 将整个家库的东西都翻阅了遍。


    这十年慕夕阙并未出现,她时常会消失一段时日,养精蓄锐,搜罗下一个复仇对象。


    她消失的时候,十三州会到处搜寻她的下落,闻惊遥会暗中横插一手,让他们总能错一步追上慕夕阙。


    他仍旧除祟,缉凶,看似当好这个十三州圣尊,鹤阶越发信任他,百姓也对他敬佩赞扬,虽不断有世家子弟被杀,查来查去,却只能查到是死于意外。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只能一边当这个十三州圣尊,一边借着职务之便去清除些仇敌,为她留下些已查到的东西,安静等待她再一次出现在十三州-


    第八十年,闻惊遥在一次除祟归来后,再次得到了慕夕阙的消息。


    慕夕阙闯入了赤敛燕家,她杀了燕煊以及半成的燕家守卫,却被燕如珩设计囚住。


    那种毒诡谲,它会慢慢蚕食慕夕阙的记忆,唯一的解药在燕如珩手中。


    闻惊遥在一个深夜上了浮重山,他站在山顶,望向下方的流霞湖,湖中囚禁了一只强大的玉灵。


    他向玄武求了一瓶血,玉灵有天生能分辨善恶的能力,纵使闻惊遥继任鹤阶圣尊,执掌天罡篆,可人若坏事做多,周身会有业障,玄武能看出来闻惊遥周身并无业障。


    在闻惊遥拿上玄武的血决定闯燕家的那夜,慕夕阙也放手殊死一搏,她总有无尽的胆量,有一口气都能拼命咬死对方,竟敢调动灵力逆冲丹田,冒着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风险也要反击。


    闻惊遥来的时候,慕夕阙已经冲出燕家,他能做的只有替她拦下追杀,待解决完燕家追兵后,他一刻也不敢停地跑去城外。


    慕夕阙那时离爆体而亡只有一息功夫。


    在那之后几十年,闻惊遥都忘不掉当时他抖动的手,颤抖着搂住她,将灵力灌入她的经脉,饮下玄武的血,唇对唇地喂给她。


    他抱了她一整夜,用他也不算温暖的怀抱裹住她,将她乱成一团的经脉捋顺,躁动的丹田平息。


    “夕阙,夕阙……”


    第九十年,祭墟的第三根天柱碎了。


    有五个小城池被祟种灭门,玉灵死去。


    十三州将这归咎于慕夕阙,认为是慕二独占十二辰,放任祭墟混乱,导致祟种频出,小城的玉灵也并不强大,为了庇佑百姓,玉灵只能以自毁的方式同归于尽。


    世人骂慕二该被千刀万剐,唯有闻惊遥听了沉默。


    慕夕阙怎么会没管过祭墟呢?


    闻惊遥独身去过祭墟许多次,也与慕夕阙擦肩而过了许多次,祭墟的天柱之所以在这几十年内都没完全崩裂,不完全是闻惊遥一直在镇压。


    只靠天罡篆怎么可能持续压制祭墟?


    在这几十年里,在十三州都不知道的地方,慕夕阙来过祭墟不少次,她总是这般嘴硬心软,她恨鹤阶和一些世家,却不会让无辜的百姓陪着一起丧命。


    诡异的事情太多,无论闻惊遥和慕夕阙先后去镇压过祭墟多少次,天柱只能撑上最多一年,便会再次爬上裂痕。


    闻惊遥也去查过那些灭城的城池,那些城池是有祟种杀过的痕迹,可玉灵却并不像与祟种同归于尽死去的,他在它们身上看到了刀伤。


    有人在背后动摇祭墟,屠戮玉灵。


    闻惊遥能猜到是谁,慕夕阙也已查到鹤阶背后有人,可兰洵这几十年都未露面,他们二人毫无线索。


    第一百年,闻惊遥和慕夕阙再次见面。


    仍旧刀剑相向,闻惊遥前去“围杀”慕夕阙。


    她又瘦了,已经大乘满境,闻惊遥与她境界相当,可在打斗的过程中,他能敏锐觉察出慕夕阙的虚弱,她的杀招不再有劲,她的动作不再迅捷,他甚至险些伤了她。


    闻惊遥假意露出破绽,被慕夕阙一剑捅在心口,离心房只有一寸,他看着慕夕阙在鹤阶追兵到来前逃开,瞧见她虚浮的脚步,以及高束的马尾中夹杂的白发。


    闻惊遥垂眸,看到自己的血混着泪一起滴落。


    该怎么办呢,他们还没复完仇,该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了,慕夕阙已经被十二辰掏空了身子,她活不了多久了。


    十三州想杀她的人太多了,这样虚弱的她若碰上仇家,死路一条。


    闻惊遥回到鹤阶的住处,他坐在空落的院中,望向那株盎然生长的匡恶果树,如今是结果子的季节,他几乎每日都会吃一颗果子。


    可今日这果子格外苦,苦得他觉得心尖都泛起了疼,他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挡不住能从指缝中溢出的泪水。


    这么多年了,闻惊遥已经当上了圣尊,天罡篆之主,修到了大乘满境,还是护不住想护的人,仍旧在失去。


    少年时追求的大道,根本走不到头。


    他无能至此,无用至极。


    十三州已经有十五座城池灭城,十五只玉灵被戮,慕夕阙的虚弱导致祭墟已快压不住,万年前的灾厄几乎要再次上演。


    那一夜,镇压在浮重山的玄武有了动静,独身在院内的闻惊遥是唯一能听到它的声音之人。


    玄武这些年不肯认鹤阶任何一人为主,只能被锁链困在这里,被迫用它的福泽保护这座城,让这些人汲取它的血液控制祟种。


    可几千年无主的玄武却认了闻惊遥为主。


    当鹤阶赶来后,闻惊遥孤身站在浮重山顶,他安安静静,而流霞湖内的玄武也安静沉寂。


    旷悬心下慌张,却还牵着笑问:“圣尊,玄武这是……”


    闻惊遥抬眸,说道:“祭墟动荡,祟种已攻到这附近,它要认我为主,让我庇佑这座城。”


    旷悬勉强一笑:“圣尊,玄武被捆是我们不得已,您——”


    他以为闻惊遥这般正直的人,定会生气鹤阶这般对待玄武,可是闻惊遥没有。


    闻惊遥只是看着他,说道:“撤去禁制吧,玄武不会走的。”


    他转身离开,徒留旷悬愣在原地。


    良久后,禁锢玄武几千年的禁制被撤去,可这只玉灵却并未离开,它安静待在湖底。


    或许鹤阶的人也在笑,玉灵便是这般愚蠢,纵使你对它们再过恶毒狠辣,可只要百姓在这里,只要百姓有大难,它们仍会忘记所有仇恨,用自己的福泽和力量去庇佑百姓。


    玉灵懂什么呢?


    它们是神兽,是天神赐予世间的福泽,生来就为了庇佑生灵,又怎会恨呢?


    闻惊遥回到院内,今夜月色太暗了,他仰头望着天幕,浓云遮住一半月色,也遮住了群星,整片天黑得骇人。


    玉灵认主,他便可以听懂玉灵的话,这只玉灵告诉了他太多东西。


    玄武是所有玉灵中最长寿的一只,是寿数最大的一只,混沌之处它便存在,它见过造世的神,见过生灵的诞生,见过灾厄的到来。


    它告诉他,当这整片大陆的玉灵被屠戮,福泽彻底消失,来自天外的灾厄会再次来临,造世的神会现身,人可以见到神明。


    但神明会降下天谴,摧毁这整片大陆,摧毁包括灾厄在内的所有。


    玄武告诉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有个疯魔的人想要灭世,想要见到神明,他想戮神,而这世间无人是他的对手。


    玄武告诉他,慕夕阙已经虚弱到无法再用十二辰了,祭墟迟早压不住,秽毒会再次席卷整个世间,这一次,十三州和海外仙岛会覆灭。


    最后,玄武告诉他破局的方法。


    几万年前,天外的灾厄顺着裂缝降临世间时,天神赐予了这片大陆一块阴阳神石,不仅给了这片大陆抵御灾厄的能力,也给了它一次涅槃的机会。


    阳石化为十二辰,主生灵,借天脉,可掌阴阳轮回。


    阴石化为天罡篆,主亡灵,掌地脉,可令山崩地裂。


    当天罡篆之主修到渡劫,能集结亡灵之力,切断所有地脉,令整片大陆崩裂,届时主生灵之力的十二辰会开启回溯,这是这片大陆最后的反击。


    玄武告诉他:“切断地脉,崩裂整片大陆,这是极大的杀业,待你越发强大,天神会注意到你,你会遭到天谴。”


    闻惊遥问它:“这世上真的有天谴吗?”


    玄武道:“凡是造孽,业障积累到一定程度,必有业报,那人靠着屠戮玉灵,夺取它们周身的福泽躲过天神的注意,但你不会,你上辈子的杀业便会招来业报。”


    “业报会如何?”


    “会将你劈得魂飞魄散。”


    这无法告诉慕夕阙,若慕夕阙知晓有人决定崩裂地脉,却束手不管的话,这杀业便也会摊在她头上几分,来日天谴也会落在她身上。


    玄武让闻惊遥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冒着天谴的风险做这件大不韪的事,闻惊遥并未思考,在那时他便已经做了决定。


    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了,祭墟迟早压不住,慕夕阙也没剩几年可活,十三州生灵涂炭,死伤无数,玉灵也死了太多只。


    “好。”闻惊遥道-


    慕家灭门的第一百年,闻惊遥亲自带人抓捕了慕夕阙。


    他站在高处,一剑劈碎了她的后路。


    缚仙索是他为她捆上的,这会限制她的灵力,此后她无法再用十二辰,闻惊遥亲自送她入了云川。


    慕夕阙那时已经瘦到极致,十二辰掏空了她,她望着他,问道:“闻惊遥,为虎作伥,你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闻惊遥不敢看她,他背对着她,听到自己用极轻的声音道:“我等着它来劈我。”


    慕夕阙进入云川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闻惊遥,我也等着看你遭报应,看天雷是怎么劈到你身上的。”


    那日下了雪,云川鲜少下雪,在那日下了场极大的雪。


    闻惊遥仰头,雪落在他脸上,让他想起了百年前,淞溪和东浔在同一日下了浩瀚的雪。


    雪对他来说,意味着失去。


    他没有办法,不将她关进云川,束缚她的修为,她会一直去报仇,持续使用十二辰,用牺牲寿数为代价杀人,如此羸弱的她碰上任何一个强大的修士,都有可能直接夺了她的性命。


    他没有办法,云川结界坚固,能阻拦外界的追杀,他必须要让慕夕阙活到他修到渡劫的那日,活到他可以用天罡篆切断地脉,还给她一切的日子。


    可云川太冷了,她怎么撑得住呢?


    那日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来见了闻惊遥,他撑着佝偻的身子,对闻惊遥拱手道:“圣尊,二小姐对我有恩,最后的日子了,能否给我个差事,让我照顾她一些时日,还了这恩情?”


    这世上竟还有惦记着慕夕阙的人,并非想杀她,而是想护她。


    闻惊遥在那时,竟笑了出来,他垂着头,泪花砸在雪地上,在一个老者面前流了满脸的泪。


    “她很怕冷,她爱吃糕点,爱喝热茶。”


    “她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可她人很好,您不要生她的气。”


    “她爱听笑话,喜欢和人聊天,您多陪她聊聊,老人家,拜托您了。”


    一个老者愿意为了慕夕阙孤身入云川,在这森寒的地方待上十年,只为了还慕夕阙曾经的救命之恩。


    十三州仍然乱着,小城小派陆续被灭,玉灵被杀了不少,连一些大城池和大世家都难以避免,赤敛燕家、沅湘周家、青城师家都遭到了祟种进攻。


    鹤阶也焦躁慌乱,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失态,急欲慕夕阙交出十二辰,和他们一同去镇压祭墟,可已经虚弱至极的慕夕阙无法动用十二辰。


    闻惊遥漠然看着,看鹤阶慌乱挽局,兰洵始终未曾现身。


    兰洵在杀,在戮城屠灵,夺取这些玉灵的福泽,以待最后天神现世之时戮神。


    闻惊遥鲜少再出鹤阶,他安静修炼,修为节节攀升。


    他会三月去见一次慕夕阙,站得远远的,隔着一层铁栏看着里头的人,慕夕阙总爱睡觉,一日抱着暖炉能睡上九个时辰。


    慕夕阙入云川的第七年,她生了场重病,彼时在鹤阶闭关的闻惊遥并不知晓,直到那老者已经没有办法,亲自求到了闻惊遥面前。


    那晚,是闻惊遥时隔七年,第一次离慕夕阙只有几步的距离。


    其实这百年里,他们也只见过二十七次,时常几年见一面。


    牢房内森寒,纵使他叮嘱老者多放了些暖炉,可云川离祭墟太近了,这里对一个凡人来说,实在过于寒冷。


    闻惊遥俯身,将含化的灵丹渡过去,他躺下来,躺在那张狭窄的木床上,将自己念了这么多年的人抱进怀里,亲吻她冒着冷汗的额头,轻拍她肩胛骨突出的脊背。


    “夕阙,你瘦了。”


    “夕阙,你冷不冷?”


    “夕阙,这些年我很想你。”


    “夕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护不住你。”


    他要将自己这辈子没说完的话都说给她听,最后,天快亮的时候,他俯身吻上她干裂的唇,轻轻触碰,将她再次紧紧抱在怀中。


    “夕阙,我将一切都还给你,你也要记得,不要对我心软。”-


    慕夕阙被关进云川的第十年,闻惊遥步入渡劫。


    祭墟已经彻底乱了,祟种横行,伏尸百万。


    鹤阶慌成一团,也联系不上兰洵,闻惊遥是世间修为最高的一人了,于是这些长老只能求助于他,对闻惊遥信任有加,这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闻惊遥坐在院内,望着面前乌泱泱的长老,在他们脸上看到了难掩的恐惧。


    原来他们也会害怕啊。


    闻惊遥神色冷静,淡声道:“那就不用再等了,去云川,逼出十二辰的下落,若她不说,便杀了吧。”


    旷悬道:“可若是杀了,祭墟怎么办,她是仅剩的慕家血脉了。”


    闻惊遥看着他:“用诛魂阵炼化她的魂魄,我会想办法将十二辰再凝出来。”


    众长老惊愕看着他,闻惊遥却牵出笑,说道:“你们不信我吗?”


    他们怎么能不信呢?


    这是唯一能用上的渡劫修士了,这是视大道如性命的十三州圣尊,闻惊遥是绝不会拿天下开玩笑的,他既然敢做,那便一定是有把握的。


    云川在那日也下了场大雪。


    浩渺的雪落了满地,积了三尺深,他站在高处,拂袖将慕夕阙甩进阵内,抬手祭出天罡篆。


    他听到师盈虚疯狂地嘶吼,听到呼啸的风声,看着慕夕阙跌在雪地中,她的白衣已被血染湿,仰头望着他。


    这是时隔十年,她再次看向他的目光,仍旧是彻骨的恨。


    那是诛魂阵吗?


    不,那不是诛魂阵。


    那是他切断地脉的大阵,当他操控天罡篆陆续切断地脉时,慕夕阙身上的十二辰也已打开,回溯阵法在撕扯她的神魂。


    当慕夕阙闭上眼,众人欢呼。


    “慕二死了!”


    旷悬在笑,许多人都在笑。


    师盈虚在哭,她冲上前一掌打在了闻惊遥肩头:“闻惊遥!你怎么敢!”


    师家的弟子上前拽走她。


    闻惊遥垂眸,擦去唇角的血,望着阵法内的白影。


    那些人没欢呼多久,紧跟着,他们感受到脚下的山在晃动,众人惊恐望着脚下,地表撕开裂缝,一道道裂痕碎开。


    他们看到远处的山在一座座崩塌。


    众人惊恐看向面前的闻惊遥:“圣尊,这是——圣尊!”


    闻惊遥已纵身跃下,他跳入阵法内,无视崩裂的山,和众人惊恐的尖叫,迎着能将人吹倒的罡风,朝慕夕阙走去。


    碎石落下,地面撕裂,一道裂缝迅速爬上她的身下,随后轰然炸开,她坠落进去,闻惊遥在那一刻冲上前,接住了她。


    他这一生总在错过,如今终于来得及了。


    神魂被撕裂的时候,他抱紧自己少年时期就放在心底的人,闭上眼。


    闻惊遥如此地喜欢她,仰慕她锋锐无匹的剑招,敬佩她坚定的道心,这是胜过他的人,是他想用一生去追随的人,此刻她在他的怀中,他在死前,终于拥抱了自己的全世界。


    “夕阙……”


    他将一切都还给她。


    将她失去的一切,她向往的大道都还给她。


    作者有话说:其实那些年里如果没有小闻暗中截杀的话,小慕一个人是很难对付整个鹤阶和那些世家的,但小闻也有错,他顾忌太多,不长嘴,在小慕视角看来就是他一直在阻拦,还将小慕关进了云川,所以该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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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第 82 章 恨过是真的,爱过也是真……


    前尘往事, 一场大梦。


    定神阵的光柱消失。


    越疏棠焦急问道:“前辈,他们如何了?”


    梅枝雪仰头,喃喃道:“魂回来了, 他们没事。”


    越疏棠刚要往里进,便听到竹楼里传来几声凌乱的声音, 像是有人撞到桌子, 将桌上的茶盏撞落在地。


    她下意识便要往里进,被梅枝雪拉住。


    “前辈!”


    “都离开吧,别守在这里了, 他们有事要处理。”


    梅枝雪神情冷淡,侧首看向紧闭大门的竹楼,她转身离开, 去往后院。


    越疏棠几人咬牙看着竹楼, 里头没有再传来声音, 犹豫了会儿, 她沉声道:“先离开吧, 慕二小姐和闻少主似乎有矛盾待解决。”


    竹楼外围着的人很快散去。


    慕夕阙捂住自己的脸,她听到身后轻弱的咳嗽声,闻惊遥已竭力压制, 却仍会流露出些声响,让她无法忽略, 也没办法再装作听不见。


    慕夕阙胡乱揉了揉脸, 她站起身,转身看着从榻上撑起身子的闻惊遥, 这张脸不如记忆里那般棱角分明,少年时的闻惊遥周身有种若有若无的柔。


    闻惊遥看着她,沉默不语, 因为剧烈咳嗽,眼尾略有些薄红,伤还未好,唇色苍白。


    慕夕阙反而很冷静,她居高临下垂眸看他:“怎么了,你已经修到了化神境,以你的天资再修行些时日,天神就注意到你了,不准备料理自己的后事?”


    闻惊遥长睫半阖:“不用准备后事,天谴之下,尸身留不下来。”


    慕夕阙笑了声:“是啊,你们闻家人死了也是供烛一日,一口薄棺埋入陵墓,那你留个衣裳吧,我给你立个衣冠冢。”


    她说话夹枪带炮,闻惊遥自是听得出来,慕夕阙有时说话不太好听,她不骂人,但会阴阳怪气,重生后的慕夕阙多了沉稳冷静,鲜少有暴躁之时。


    “夕阙,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


    闻惊遥只会道歉,他其实看不太清慕夕阙的脸,重伤让他的脑子并不清醒,只能瞧见一抹模糊的影子。


    定神阵内,彼此的识海打开,他们看到了彼此的记忆。


    拼凑在一起,是一场无法言说的悲剧。


    慕夕阙并不想生气,在那百年里她便明白了,怒火只会让自己变得神志不清,冲动只会犯错,她必须冷静理智。


    可此刻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一团,她看着虚弱的闻惊遥,看他并无焦点的双目,有种莫名的怒火烧干净她的理智,她冲过去,单膝跪上榻,双手揪住他的衣领。


    “我凭什么生气呢,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感谢你那些年背地里替我截杀那么多人,感谢你闻惊遥卧薪尝胆以身入局,感谢你牺牲一切造下杀业来回溯时间?”


    闻惊遥觉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他抬手去抚摸她的脸,摸到满脸的泪花。


    “夕阙,你没有任何错,也不需要对我道谢。”闻惊遥摸索着去擦她的眼泪,“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句道歉彻底引爆了慕夕阙的情绪,她一把将他推在榻上:“滚!你总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我会愧疚吗,明明是你一直在阻拦我,明明是你什么都不说,明明是你将我关进云川!”


    慕夕阙起身下榻,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闻惊遥追上前来,从身后搂住她,他低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身上那股苦涩的药香朝她涌去。


    “我没有办法说,夕阙,我不敢去赌,你不可能放我以身涉险,你不可能对我动刀动剑,你不可能放弃你的长姐,可我不能让你带走被鹤阶追踪的她,我不能让你对我有半分心软,你必须要恨着我,你必须要想杀我。”


    “滚!滚开!”


    慕夕阙推他,挣他,她用了所有蛮力去挣扎,可面对一个虚弱的病人,她明明只需要一丁点灵力便能挣开他。


    “夕阙,夕阙,不要这样,不要怪你自己,这与你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的。”


    她疯狂的谩骂和挣扎,让闻惊遥看出她为何如此。


    她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忽然有一日她发现,这些年的恨全无意义,这让支撑她走了这么久的道心都几乎崩裂,她无法去怪闻惊遥,只能怪她自己。


    闻惊遥将她转过来,他捧住她的脸,去亲她脸上的泪水:“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我们走到那一步都是逼不得已,夕阙,别这样。”


    他吻上她的唇,吻对于他们来说已格外熟悉,她在撕咬他的唇,失控的噬咬让他品出了血味。


    可当他要加深这个吻时,她却忽然别过头,一口咬在他的脖颈。


    疼痛让他清醒了些,从来没人敢咬闻少主,只有慕二小姐能将他咬得遍体鳞伤,他也并不觉得生气,相反,有种隐约的兴奋。


    他感受到她的齿关咬在他的侧颈,修长的脖颈展露在她面前,比疼痛更明显的,是一阵流窜全身的快意,闻惊遥闷闷笑了几声,他弯腰让她咬得尽兴,淋漓的鲜血弄脏了衣领,他却分毫不在乎。


    “夕阙,夕阙,不要生气。”闻惊遥埋在她的肩头,他隔着一层单薄的金衫,感知她的体温和体香,像是寻求抚摸般贴近她的耳廓。


    “不要生我的气,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慕夕阙忽然松了齿关,唇齿间是他的血,这股血气反而像是寒冰般平息了她无名的火气,她抬手,隔着衣裳触碰到他肩头的刀疤,是她留下的。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头,闭上眼,抖着声音咬牙切齿骂道:“我恨死你了,我真的恨死你了……”


    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泄了,她哽咽道:“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你个混蛋,闻惊遥,你个混蛋。”


    再没有比他更混账的人了。


    闻惊遥侧过头,他这会儿能看清她的模样了,这张脸比记忆里的慕夕阙圆润许多,过去的她孱弱瘦削到骇人的地步,如今的慕二小姐脸颊有些肉,走路也稳健,出剑的力道重且稳。


    “我混账,夕阙,我是个混账,你就恨着我。”


    他捧住她的脸,偏头去吻她的唇。


    慕夕阙没有咬他。


    他顺利撬开她的齿关,将他们的津液交融在一起,吞咽她的一切,吮吸她的舌,在她的口腔中扫荡,品尝到自己的血液。


    往日的慕夕阙恨不得将他咬死,每次都得鲜血淋漓。


    如今她闭上眼,被他抵在桌前,宽大的金袖从臂弯滑落,皙白的手臂绕过他的脖颈,任他在她唇中攻池掠城。


    闻少主疯得全无理智了,他亲了小一刻钟,将人压在桌上亲。


    直到慕夕阙用力推了他的肩膀,她别过头,声音略喘:“滚开。”


    闻惊遥安静了片刻,并未固执,他轻轻啄啄她的耳根,很听她的话,乖巧站了起来,慕夕阙也起身拢了拢凌乱的衣裳,别头不看他。


    慕二小姐亲完就走,分外不留情面,重重甩上房门。


    闻惊遥独身站在屋内,脖颈上的咬痕还在渗血,他抬手轻轻触碰,指腹沾染了鲜血,他受过许多次伤,唯有她留在他身上的伤痕是独一无二、珍贵无双的。


    这怎么会是伤呢?


    这是慕二小姐的赠礼-


    梅枝雪站在一座石堆前。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梅枝雪头也不回,淡声道:“他也醒了?”


    “嗯。”慕夕阙声音冷淡。


    梅枝雪侧眸看她一眼,瞧见她唇角的破口,慕夕阙的头发方才还是马尾,现在已经放下来了,青丝遮住脖颈。


    梅枝雪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别过头并未多问,低头摆上贡品,插上香火。


    “他人挺不错的。”梅枝雪道,“你也挺好的,两个志同道合的人走不散的。”


    慕夕阙没说话,她看着面前的石堆,问道:“比翼鸟的尸身在这里?”


    “嗯。”梅枝雪轻声回答。


    “您拿到两只心脏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慕夕阙顿了顿,又道,“前辈,您没必要那般做。”


    梅枝雪仰头,望着这高耸的石堆,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在外冷淡如霜的人,唯有在这时,看见这石堆才有几分柔意。


    “这些神灵集结天地灵气诞生,护佑一方地域,在灾厄时期这片大陆人口不多,因此每人都会有一块玉符,这些山灵会在玉里留下灵气替他们抵御一些灾难,因此百姓叫它们玉灵。”


    “后来,灾厄结束,盛世泱泱,人烟阜盛,山灵无法在每一块玉符里留下灵力,可百姓们仍旧叫它们玉灵,或许,也叫域灵吧。”


    慕夕阙沉默,在梅枝雪不再说话后,她说道:“我们马上会回十三州,您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那般做,无人复生过玉灵,它们死去太久了,或许搭上所有也只落得个空。”


    梅枝雪笑了下,抬手轻碰石堆:“我意已决,没关系的。”


    慕夕阙便不再劝,转而问道:“前辈可有办法能阻止一个人的修为进境?”*


    梅枝雪侧首看她:“你要去害谁?”


    不等慕夕阙回答,她又自顾自说:“你不是会使这种阴毒伎俩的人,为何要这般做?”


    慕夕阙并未回答,只看着她追问:“前辈有无办法?”


    “如果寻常的修士,从此懒惰不再修行便可,但如果是你和闻惊遥,那很抱歉,没有办法。”梅枝雪收回手,神情平静,“你们是十二辰和天罡篆之主,镇压祭墟需要你们,因此神器之主必须勤加修行,否则你们手握神器,也发挥不出它的效力。”


    “没有办法吗?”


    “没有办法。”


    慕夕阙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垂眸应道:“嗯,我知道了,多谢前辈。”


    她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从后山往前院走的路上,她远远看到了夜迢朝梅枝雪走去,慕夕阙并未停顿,当做没看见,与夜迢擦肩而过。


    沿着这条林径小路往前院走,走了没多远,她便瞧见颀长的身影等在路的尽头。


    慕夕阙只当没看见,漠然从他身边经过,身后的人似乎顿了下,转而跟上前,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放开。”慕夕阙冷声道。


    闻惊遥却撑开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夕阙,不要生气。”


    慕夕阙被他气到,反而有些想笑。


    总说让她不要生气,却总爱一边道歉一边亲她,死活不肯撒手,闻少主的道歉也就是嘴上说说,这人讲理的时候十分理智,耍赖的时候又俨然是个犟种。


    慕夕阙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我现在不会打你是吧?”


    闻惊遥薄唇微抿,他俯身凑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侧:“你打我,我不生气的。”


    “有病。”慕夕阙甩开他,大步朝前走。


    闻惊遥又跟上来,他垂眸看着始终快他一步的慕夕阙,能看出她心里不快,慕二小姐无论前世今生,闹脾气的时候都不好哄。


    但慕二小姐以前拿刀子捅他,今天没打他,还有哄的余地。


    闻惊遥追着慕夕阙一直走到前院,她推开偏屋的门进去,他刚想跟着一起,两扇大门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险些砸到闻少主高挺的鼻梁。


    慕夕阙坐在屋内,刚倒了一壶茶,听到窗户推开的声音,她抬眸看去,青衫少年身子矫健,撑着窗台从外翻了进来。


    这次慕夕阙是真的被气笑了,她放下茶盏重重搁在桌上:“你现在脸皮见长啊,翻窗在你们闻家要打几板子?”


    “无令闯入他人住处,要抄二十遍家规,不打板子。”闻惊遥老老实实回答,朝她走过来,单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让人坐在桌上。


    慕夕阙皱眉:“滚。”


    闻惊遥垂眸,问她:“在想什么?”


    慕夕阙冷笑一声:“在想给你买什么棺材,毕竟一家少主,总得办个后事吧?”


    闻惊遥温声道:“不用的,我死后你就把我给忘了,夕阙,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还会遇到许多人,我不是最好的。”


    慕夕阙冷眼看着他:“那你不用操心,你死的第二日我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闻家少主,不过就是一个没规没矩、惹我生气的人罢了。”


    闻惊遥抬手拂开她凌乱的发,指腹在她的眼尾轻轻摩挲,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像是要记住这张脸,可其实她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早已刻入神魂。


    他忽然将额头抵在她的肩头,搂住她的腰,小声说:“夕阙,那些年累不累?”


    慕夕阙闭上眼,呼吸抖了几分。


    “我很想你,每一日都在想你。”


    闻惊遥抱紧她,两人陌路的那百年里,他能抱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就连他们动刀打架,那片刻时光于他而言,都视如珍宝。


    “那你呢,夕阙,有没有想过我?”


    慕夕阙咬牙道:“想过,我当然想过,我恨不得杀了你。”


    “那就好。”闻惊遥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声音很轻,“恨可以支撑你走下去,爱可以让我走下去。”


    她恨着他的那百年里,他却翻来覆去,昼夜难眠地想着她。


    消失的这几年里,她会去哪里呢,她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再次见面的时候,慕夕阙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些年会不会好好吃饭,不能再瘦了吧?


    “夕阙。”


    闻惊遥放开她,看着她微红的眼睛,他轻轻亲吻她的眼眸。


    “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你笑起来很好看。”


    慕夕阙忽然低下头,她抵着他的锁骨,看到自己的眼泪滴落在青砖上,闻着他身上略显苦涩的气息,心尖都在泛苦。


    “混蛋,闻惊遥,我真是恨死你了……”


    恨过是真的。


    爱过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年少时候小慕是真的喜欢过小闻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他们最后肯定是会在一起的,傲娇就需要一个赶不走的恋爱脑~


    要走终极团战的剧情啦,小闻不会死的,我们是HE!


    今天更新晚了,发个红包~


    第83章 第 83 章 逃走


    一座小院外围了上百人, 木头围成的栅栏并不高,可这些人却都背对院里,并不敢往里看。


    见这些人怂得不成样子, 纪挽春咬咬牙,垂首推门进入院内。


    “主子, 医仙已替燕少主接上灵根, 慕二小姐和闻少主在梅枝雪那里,两人……”纪挽春跪在地上,咬牙道, “没死,他们被鲲救了。”


    兰洵方醒来,灵力耗尽后带来的损伤便是渡劫修士也得耗些时间缓和, 他坐在院内, 抬眸看过去:“两只玉灵也没死, 两个神器之主也还活着?”


    纪挽春抖若筛糠:“是。”


    此番他们前来, 便是因着兰洵忽然要杀海外仙岛这两只玉灵, 谁料慕夕阙和闻惊遥也来了,那就干脆一并除掉。


    燕如珩已经接上了灵根,除掉闻惊遥, 天罡篆会认燕少主为主。


    再除掉慕夕阙,让十二辰认那位慕家大小姐为主, 计划完美, 谁料慕夕阙和闻惊遥竟有胆到这种地步,敢不拿神器孤身来拖延时机, 两个神器无主操控竟能抵御渡劫修士凝出的杀招。


    兰洵现在极其生气,纪挽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连呼吸都得放轻。


    一道罡风袭来,纪挽春来不及躲避,被一击甩出,撞碎了篱笆,重砸在院外的石墙上。


    他呕出一口血,低头咳嗽,余光中看到院里的兰洵站了起来。


    那张兽脸面具仍戴在脸上,兰洵大步走出院内,外头的人忙垂首肃立。


    “废物。”


    兰洵丢下一句话,已瞬移离开,无人知晓他到底要去何处,也无人敢问。


    纪挽春艰难站起身,一旁的鹤阶长老上前搀扶,低声道:“我就说,趁他昏迷的时候……我觉得他迟早要对咱们卸磨杀驴。”


    纪挽春狠狠瞪他一眼:“这话日后别再说了,小心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鹤阶长老噤声,两人望向兰洵消失的方向,纪挽春低声喃喃:“本是要对付慕、闻两家,他到底为何忽然来海外仙岛?”


    他好像急欲做什么事。


    千里之外,兰洵已悬浮在海域上。


    纵使修为只恢复二成,他仍能做到一瞬千里,垂眸看着下方的海域,这片海早已褪去了惊涛骇浪,色彩浓到泛黑的海水也已恢复成云蓝,鱼虾成群,海兽也消失不见。


    两座山虽然崩裂,可并非玉灵主动抛弃仙岛,因此这两只玉灵仍在海外仙岛,一只在海底深渊,一只在万丈高空翱翔,以他如今重伤没办法再杀害这两只玉灵。


    兰洵嗤笑一声,从虚空跃下,冲入海域内,这片海有千丈深,寻常修士难以抵达最深处,可兰洵可以。


    深海无光,他落地后抬手祭出颗照明珠,荧荧光亮为他照明前方,在这片海的最底部,一只鱼虾都见不到,便是那些海兽也无法下潜到这般深的地方。


    兰洵越往前走,渐渐地,远处浮现些微弱的光亮,随着他愈发靠近,光亮愈甚,直到能瞧清那一片地带。


    一口冰棺悬立,周围二十根天柱镶了二十颗明珠,照亮周围的一切。


    兰洵来到棺旁,隔空去看里头的“人”,一只祟种死后被挫骨,只剩一滩灰烬,连魂魄都找不回来一缕,这棺内放的只是两套衣裳,一大一小,皆都染血。


    她如果没有变成祟种,这身小衣裳再有几月便会穿在一个孩子身上,那是兰洵和她的孩子。


    一个根骨有损的筑基修士,和一个血脉强盛的大乘修士,两方差距太大,他们此生应膝下荒凉,两人连孩子都领养回家,兰洵也未想到,有一日她竟会有孕。


    她自戕前求过那些人,求他们放她生下这个孩子。


    可一个身染秽毒的人生下的孩子,也会有秽毒。


    于是在兰洵与那只大乘境祟种在不渊海殊死搏斗的时候,那些他保护的修士用极其怜悯的神情,却坚定地堵着一个瘦弱的女子。


    “陈夫人,您的孩子也无法健康长大的,以您的身子,秽毒应早侵入丹田,怕是再有两月便会化祟。”


    她是自刎而死的,血溅了满屋,染脏她的衣裳,连带着搁置在一旁箩筐里未做完的小衣裳也沾了血。


    那些人假惺惺地收拾好她的尸身,等待兰洵从不渊海归来,他们跪倒在地,哭着说:“兰前辈,节哀。”


    他们以为兰洵这般洒脱恣意的人,会明白夫人的用意,会理解这些修士的无可奈何,会为了十三州和海外仙岛的安稳咽下满腔的血。


    可兰洵在那一刻,便已经疯了。


    兰洵自幼孤苦一人,靠自己拼来了一切,有朝一日他救下一个弱小的女子,那女子却敢用孱弱身躯在他除祟时挡在他身前,这世上他保护的人有许多,却只有这一个人保护了他。


    于是发疯的他杀了满院的人,紧接着,他去杀了一只玉灵,剖开妻子的胸膛,将玉灵的心脏换进去,可生万物的神灵之心为她带来了生机,但无法清除早已入丹田的秽毒,于是他唤醒了一只祟种。


    有玉灵之力的祟种,诞生便有大乘境的实力,一只没有神智的祟种,却只听兰洵的话。


    兰洵将侧脸贴在冰棺上,好似里头不是两件衣裳,是两个人一般。


    “夫人,你再等等。”


    兰洵闭上眼,整片大陆最安宁的地方,便是这深海底部,无人可以到来,无人能再伤害她。


    而竖立在冰棺周围的二十根天柱,其上镶嵌的明珠——


    那怎么会是明珠呢?


    那是一颗颗琉璃心脏,晶莹剔透,圣洁的气息足以驱散这海底的黑暗,带来光明。


    那是二十只山灵的心脏-


    慕夕阙坐在屋内,双手环胸,冷眼看着对面的闻惊遥。


    闻惊遥垂眸,长睫半垂,遮住清亮的眸底。


    “兰洵那百年里都没再出现?”慕夕阙冷声问。


    闻惊遥颔首:“嗯,并未再出现。”


    慕夕阙点点头:“他暂时出现只是招呼鹤阶除去慕、闻两家,毕竟你我手持十二辰和天罡篆,两家倒台后他消失不见,应该与万年前一样,消失的这段时间他在做别的事情。”


    闻惊遥没说话,不用他插嘴,慕夕阙自己也能想清楚。


    “玄武说他躲避天谴是靠夺取玉灵周身的福泽,山灵数不清,成为玉灵的只有一百多只,或许失踪的那些年,他在搜罗那些山灵的踪迹,杀灵取心。”


    慕夕阙顿了片刻,眸色渐深:“他的夫人已经被挫骨,魂飞魄散,绝无复生可能,除非他拿到十二辰和天罡篆,就如同你那时候的做法,切断地脉,让十二辰开启回溯,回到某个时间节点,可他没有这般做。”


    闻惊遥道:“他应当不知道十二辰和天罡篆合力,可以回溯时间,玄武没有告诉他。”


    慕夕阙眼眸微眯:“玄武说他要戮神,我并不觉得他的目的在此,便是百个渡劫修士也不可能戮了造世的神明,而玉灵都死后,这片大陆的福泽消失,神会摧毁这个失去福泽的世界……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尚未飞升的人敢去戮神,无异于以卵击石,绝无可能性,兰洵不会不知道。


    轩窗开着,夜风略有些冷,闻惊遥掩唇咳嗽几声,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慕夕阙的沉思,她皱眉看过去,抬手挥出灵力关上轩窗。


    “身子虚就出去,回你的屋子。”慕夕阙说话仍旧不好听。


    闻惊遥薄唇苍白,抬眸看着她道:“不虚的。”


    慕夕阙眉心拧得更紧了,她时常觉得闻惊遥的思想异于常人,在此刻竟看不出来他是在逗她,还是在认真解释。


    “随你,我要休息了。”


    慕夕阙起身便要离开。


    路过闻惊遥之时,他抬手攥住她的手腕,两人一站一坐,他仰头看她:“夕阙,当初缔结婚契是为了用十二辰加强天罡篆,好去劈了鹤阶的山,如今事情已做完,你可以与我解开婚契的。”


    慕夕阙垂眸看他。


    闻惊遥道:“我时日无多,命悬一线,不知何时天神便会注意到我,你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闻惊遥。”慕夕阙眸色冷淡,面无表情,“你不觉得自己很别扭吗,对我又亲又抱耍赖的是你,如今要与我解开婚契放我离开的也是你。”


    闻惊遥薄唇微抿,迎着她的目光,他轻声道:“是,我自相矛盾,我控制不住想要亲近你,可冷静下来后,又担心我会耽误你。”


    “自作多情。”慕夕阙挣开他的手,“我不可能会记一个死人多久的,你死了后,我最多记你一年,又怎会在你身上耗着?”


    闻惊遥安静下来,并未再开口,屋内的烛火打在他脸上,一张脸并无血色。


    慕夕阙站着未动,她看着这样的闻惊遥,无端觉得心里憋着一股莫名的火气,她垂眸取出袖中的玉簪,扔在闻惊遥身上。


    那是根还未雕刻完的玉簪,赤红的玉不同于寻常的白玉或青玉,这等艳丽的颜色更衬慕二小姐。


    “我的生辰是四个月后,把它给我雕完。”


    慕夕阙转身往外走,没走几步,身后脚步声传来,有人从后面搂住她的腰。


    闻惊遥个子高,很早的时候就比慕二小姐高一头了,过去慕夕阙时常会打趣他,一年只见三次,他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次次来的时候都比上一次高了些?


    他垂首,将下颌枕在她的肩头,闭上眼睛低声道:“夕阙,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无论何人在你身旁都是高攀,包括我。”


    慕夕阙被他锁在怀里,这些时日他的伤太重了,一身清淡的雪竹香早就被苦涩药香遮盖,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草药抱着,周身都是清苦的气息。


    “我规规矩矩、坦荡磊落地为闻家、为十三州活了这么多年,唯独在你身上,我有了些卑劣,你别生气,我时日不多,你既然不走,那就是给我机会了,我不会再问那些话了,会一直抓紧你的。”


    闻惊遥说话很轻,他刚定魂,能站起来都已是根骨强盛,难掩虚弱。


    耳根有似有若无的啄吻,濡湿了慕夕阙的耳廓,在她沉默的时候,闻惊遥低声道:“可能只有几年,可能几个月,每一日我都会珍惜的,我一定听你的话,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慕夕阙闭上眼,她看似冷静,可或许也只有自己知道,她平稳的呼吸乱了几分,垂下的手指尖蜷起,一切异样都是她这颗心的折射。


    “夕阙,我们回去就办婚宴吧?”闻惊遥低声道,“你不喜人多,我们便一切从简,我有好多想赠你的东西,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便盼着有朝一日能娶到你,你什么都没要,便与我结了这个婚契,如此薄待,我愧对于你。”


    慕夕阙挣开了他,她退后几步转身看他,她无端觉得,闻惊遥似乎瘦了些,轮廓更加锐利清晰,明明清姿依旧,可就是让她觉得,他瘦了些。


    闻惊遥看着她,并未追问,也并未再缠她,他的目光始终安静专注。


    慕夕阙冷声道:“把那根簪子给我雕完。”


    她转身离开,两扇门关上,隔绝了闻惊遥的视线。


    闻惊遥垂眸,看着掌心中赤红的玉簪,他雕的是两朵挨着的桃花,他观察过慕夕阙的簪子,簪饰多是些桃花、楹花、凤羽的纹路。


    他抬手轻碰那根玉簪,修长的手自簪身上轻抚而过,好似已经能看到这根玉簪戴在她发髻上,慕二小姐最适合赤红和鎏金的衣裳首饰,这玉簪也一定衬她。


    闻惊遥眸光柔和,唇角微弯。


    慕二小姐没有拒绝他办婚宴的请求,也没有与他解开婚契。


    慕夕阙出去没多久便见到了越疏棠,她执剑站在一棵树下,似乎在等她。


    “慕二小姐。”越疏棠朝她颔首。


    慕夕阙走过去:“怎么了?”


    越疏棠道:“你们何时动身回十三州?”


    “明日,我觉得十三州怕是不安稳。”


    越疏棠垂眸,抿了抿唇,说道:“我怕是无法和你们回去,海外仙岛经此大难,急需人手,我得留下帮忙。”


    慕夕阙直接道:“你想托我去查你父亲的事,是吗?”


    越疏棠颔首:“是,我父亲三十年前去了十三州便再也未回来,此番我去十三州也是调查此事,可毫无线索。”


    “三十年前十三州并无大事发生。”慕夕阙道,“我会尽力帮你查查。”


    如今夜也深了,她说完便绕过越疏棠,走了没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慕二小姐。”


    慕夕阙停下,却并未回头。


    越疏棠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多谢你帮我们,日后你有事需要我,我定赴汤蹈火,以及——”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一句话在嘴里囫囵滚了几遍,怎么都说不出口。


    慕夕阙回眸看她。


    越疏棠仿佛豁出去了,一口气道:“我觉得你人非常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那以后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她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慕夕阙倒是笑了。


    越疏棠素来直来直往,如此扭捏倒是少见,慕夕阙上辈子也没见过她这幅模样。


    慕夕阙扬首,指了指越疏棠的腰间:“我的玉符只送自己的朋友。”


    她转身离开,越疏棠孤身站在树下,垂眸看着自己腰间还没解下的慕家玉符。


    本来是想还给她的,但好像慕夕阙并不打算收回,她将这玉符赠了出去。


    慕夕阙从一开始就当她是朋友-


    东浔闻家主宅,夜深已熄灯就寝,只余巡逻的弟子来往走动。


    被捆缚的任风煦毫无动静,垂着脑袋好似沉眠。


    徐无咎侧首捏了捏眉心,从外窜进来一人,眼前一花,师盈虚便将一张图搁在了他面前。


    徐无咎垂眸看过去,眉头紧皱:“这什么,辟邪符吗?”


    师盈虚一拍桌子:“这是本小姐画的暗器!你吃了我一颗还魂丹,说了给我打一副暗器的!”


    徐无咎抬眸看她,将纸张推了回去:“这东西太大,不适合当暗器,我替你选了,已经打好了。”


    师盈虚眼眸微眯:“你不会是想偷工减料,选个简单好做的敷衍我吧?”


    “是,敷衍你。”徐无咎有气无力说话,却将乾坤袋内的一副暗器拿了出来,“袖箭,打了禁制的,可在万里外瞄准,近身作战可伸长为两柄短刀。”


    师盈虚眉头一挑,喜滋滋拿起来,忽然对准徐无咎:“这么厉害,本小姐命你也给夕阙打一副,她会用短刀。”


    徐无咎白她一眼:“慕二小姐的实力用不到暗器。”


    师盈虚想了想,听出他话里的阴阳,一把将暗器拍在桌上:“你怎么说话呢,阴阳怪气——”


    话还没说完,徐无咎忽然抬眸,动作迅捷将师盈虚拽过来,两人摔倒在地,来不及叫痛,徐无咎一掌将师盈虚推出,而他自己也旋身站起。


    两人方才躺着的地方,一柄长刀劈来。


    师盈虚站定,骇然看过去:“无渊锁不是捆着任前辈吗!”


    “不知什么时候挣开的!”


    徐无咎弯腰躲开迎面砍来的长刀,急速朝师盈虚冲去,拽住她跳出房门,而屋内的禁制早已感知到任风煦的躁动,杀阵已启动。


    闻家弟子匆匆赶来,庄漪禾也闻讯奔来。


    一群人望着冲天的光柱和罡罩,神色骇然。


    片刻后,冲天的威压爆发,庄漪禾道:“趴下!”


    刀影从前方砍来,擦着弟子们的身躯而过,杀阵破裂,那只被困住的祟种速度极快,跃出房门。


    像是被什么召唤一般,目的明确,跳上高楼转眼间消失不见。


    庄漪禾站起身,咬紧牙关:“任前辈跑了,有人在唤他。”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在捋最后一个副本的大纲,进行最后一段大剧情啦。


    放心!感情线是不会虐了,俩人现在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傲娇和一个黏人的恋爱脑,马上就当真道侣!


    过几天会开个番外点梗楼,大家想看什么在那时候留评就好,番外会甜甜的~


    第84章 第 84 章 “夕阙,我不会背叛你的……


    天方亮, 慕夕阙便接到了朝蕴的传信。


    “小夕,任前辈逃出去了,昨夜得知的消息。”


    慕夕阙垂下眼睫, 并未有慌张:“无渊锁呢?”


    “断了。”朝蕴道,“任前辈忽然灵力大涨挣开的, 他似乎被催化了, 速度太快,两家派出的弟子都未寻到,但目前尚未听说有人被祟种杀害, 他并未沿路屠杀。”


    朝蕴停顿一下,又道:“惦记着你们的安危,灵舟刚被那掌舵老者修缮好, 你师兄立即带人去了海外仙岛接应, 我估摸着也快到了, 既然已解困, 你们碰面后一起回来吧。”


    “嗯, 别担心。”慕夕阙简单安抚,并未多言便切断了玉符。


    她看向紧闭的门:“进来。”


    外头的人安静了片刻,推门进入, 抬眸看过来。


    慕夕阙刚盥洗过,还未挽发, 闻惊遥走过来, 捋起她柔顺的发,她干脆也不动了, 坐着等他梳发。


    近些时日慕夕阙没扎过发髻,满头青丝束成马尾,身上也并未佩戴簪饰, 闻惊遥扎的最熟练的便是马尾。


    替她挽好发,闻惊遥垂眸看她,慕夕阙刚转过头,青衫少年俯身,一手捧住她的脸,覆上她的唇。


    慕夕阙眉心微蹙,身子后仰几分,他又追上来,轻轻啄吻她的唇,并未深入。


    双唇分开,两人鼻尖相抵,一站一坐,闻惊遥抬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脸,他覆上前,亲吻她的眉眼。


    慕夕阙别过脸,语气听着不耐烦:“一点规矩都没。”


    这人果然是变了,没订婚前两人走在一起,中间还能再插个人,现在恨不得黏在她身上,脸皮比以前厚了不止一点。


    闻惊遥俯身抱住她:“夕阙,我好喜欢你。”


    慕夕阙推他:“起开。”


    闻惊遥没犟,起身站直,与慕夕阙一同出门,竹楼前已经站满了人。


    越疏棠和迟笙并肩,宋云霁和宋云岫也站在一侧,而梅枝雪并未在院里。


    慕夕阙仰头,梅枝雪站在竹楼顶端,扔下一个乾坤袋:“赠你的东西。”


    乾坤袋里装了一部分她这些年炼制的灵丹,解毒、化瘀、接骨、生肉……


    医仙的一瓶丹药便能在十三州和海外仙岛卖上几万金,有价无市,这些东西极其贵重,梅枝雪脾气古怪,能主动赠礼便已是极大的善意。


    慕夕阙拱手行礼:“多谢医仙。”


    梅枝雪并未说话,安静看着他们。


    越疏棠拱手道:“我们便不随你们回十三州了,慕二小姐,望有朝一日还能再见。”


    “会的。”慕夕阙颔首。


    越疏棠、迟笙、宋云霁和宋云岫都得回岛,此番回十三州的人只有慕夕阙、闻惊遥,以及阿宥和他的母亲。


    阿宥已经驾驶灵舟等在岸边,慕夕阙离开梅枝雪住处之时,回头看了一眼。


    梅枝雪仍站在高处,原先淡去不少的瘴雾愈发浓重,逐渐遮住了那栋竹楼,也掩去了她的身影。


    慕夕阙收回目光,并未再回头看。


    这座岛又再次回归寂静,梅枝雪跃下竹楼,往后山石堆走去,她换下昨日的供品,放上了新摘的果子,这次摆了一整盘,插上香火。


    身后有人走来,梅枝雪并未回头。


    夜迢牵出笑,温声道:“阿雪,我不回影杀了,陪你在这里可好?”


    梅枝雪看着高耸的石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不丁道:“我们梅家村全村才百来人,却有两只玉灵庇佑,它们栖息在那座小山中,替我们抵御天灾,即使自己会虚弱,也从未想过离开。”


    夜迢唇角的笑淡去:“你不是说要复活它们吗,如今拿了心脏,我们再等等便好。”


    “复活了比翼鸟,那我的族人呢?”梅枝雪淡声问。


    夜迢沉默,足足有一刻钟,末了他开口道:“对不起。”


    “你当然对不起我。”梅枝雪忽然笑了,声音极轻,“所以夜迢,从你踏足这座岛屿的时候,便不用再想着出去了。”


    夜迢愣了一瞬:“……阿雪?”


    滔天光柱从四周升起,夜迢怔愕看去,十几根天柱绕了一圈拔地而起,将他和梅枝雪、包括这座埋葬了比翼鸟的陵墓包围在内,虚空上一方镌刻有古语经文的圆形结界浮现,四周罡风鼓动两人的衣裳猎猎作响。


    夜迢感知到了有强大的力量在撕扯他的神魂,汲取他的灵力。


    他愕然看去,梅枝雪站在墓前,今日她并未穿一身玄色纱衣,而是换上了过去爱穿的云蓝,及腰的青丝连带着满身纱衣飘舞,她背对着他。


    夜迢忽然上前扯住她的手:“跟我走!”


    他们刚结了婚契,他们还有百年千年要过,又怎么能死在这里?


    梅枝雪却动也不动,一把拂开他的手:“你凭什么走!它们在这里,你凭什么走!”


    她疯了般指着那堆石头:“你走不了!聚灵阵聚集的灵力根本不够它们复生,但加上你我,两位大乘境修士,它们一定能活过来!”


    阵法撕扯神魂,夜迢剧痛难忍,却仍试图上前抓她离开:“阿雪,我们再想办法复生——”


    一柄利刃捅进他的心口,夜迢呕出一口血,梅枝雪也同样吐出深红的血,她双手握刃,将匕首旋转捅得更深。


    夜迢抬眸看她,眸底赤红,如此近的距离,他看到她眼底彻骨的恨,已经全无过去的半分柔情,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她,仍厚着脸皮想,她这么容易心软的人,会不会还有一分的旧情?


    可梅枝雪一边吐血,却又拔出利刃,再次扎入他的胸口,握紧刀柄旋转捅入。


    “你这只会使阴毒伎俩的小人,我这识人不清的罪人,就该给它们偿命。”


    “你知道我给你下毒了,是吧?”


    夜迢忽然就不动了,他咧嘴笑起来,血染红了霜白的齿,聚灵阵在疯狂撕扯他们的神魂,汲取两位大乘境修士的灵力反哺给那两只玉灵的尸身。


    夜迢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两人已无力站起,摔在地上。


    “是慕夕阙告诉你的,让你提防着我,是吗?”


    梅枝雪在疯狂吐血,汩汩鲜血自喉口涌出,医仙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她的神魂在被撕裂?


    夜迢喘着气,侧首艰难看着她:“我就说……你怎么会这般轻易妥协呢?”


    从他踏足这座岛的时候,梅枝雪便不会放他离开了。


    夜迢的心脉已被她切断,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梅枝雪撑着单薄的身子爬开,她爬向那座石堆,夜迢想要伸手留住她,可他抬不起无力的手,只能看她越爬越远。


    她连死都不愿意挨着他。


    “阿雪……阿雪……”


    身后的人已经断了气,梅枝雪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爬到了石堆旁。


    她拥抱那堆冷硬的石头,好似隔空抱住了里头死去多年的比翼鸟,好似触碰到了自己的族人,她罪孽深重,无法偿还,连这条命也无法抵消她的罪。


    梅枝雪闭上眼。


    “回来吧……回来吧……”


    孤岛坐落在宽阔的海域中,与往日的寂静不同,今日的山巅上拔地升起一道道光柱,滔天的灵压反哺给这座岛屿。


    虚空中逐渐远离的灵舟上,慕夕阙和闻惊遥并肩而立,安静看着那座岛。


    慕夕阙低头,打开了梅枝雪赠给她的乾坤袋。


    不仅有灵丹,还有梅家村人万年来的心血,这些可救百万人的医书古籍。


    无人复生过玉灵,甚至梅枝雪牺牲一切最后也可能落得一场空,慕夕阙曾经想要劝她,因此她留下了那封信,告知梅枝雪提防燕如珩和夜迢,告知她有种可以剥夺记忆的毒。


    可梅枝雪看了她留下的信,却仍未改变自己最初的决定,她将两只心脏还给比翼鸟,将自己和夜迢的神魂乃至全* 部的灵力供给给这座岛,盼着天神能将两只比翼鸟再次还回来。


    灵舟远离孤岛,直到看不见影子。


    阿宥在掌舵,说道:“慕二小姐,闻少主,你们回船舱吧,风大!”


    “不必,还请小公子打开禁制,让灵舟降落在海面。”


    慕夕阙和闻惊遥却站在甲板上,并未挪动,看着远处的天际。


    阿宥诧异,却还是照做,将灵舟降落在海面上,操作完后,他回头看去。


    一道剑光从远处劈斩过来,他的瞳仁瞪大,一条缚绫如游龙般伸来,卷住阿宥的腰身将他甩进船舱内。


    “别出来!”


    阿宥的母亲走过来,将孩子抱进怀里,母子两个坐在船舱内,透过半开的窗看出去,远处浮出百道身影。


    母亲低声道:“果然,如今只有这一艘灵舟可以穿过祭墟,他们还是来拦了。”


    灵舟悬浮在海面,慕夕阙仰头望向远处,十几艘渔船从远海驶来,载着一些不属于海外仙岛的修士,对面有将近两百人,而他们只有两人。


    纪挽春站至最前,负手而立:“二小姐,闻少主,这就要走了?”


    慕夕阙眸光沉静,淡然看着他。


    纪挽春嗤笑一声:“怕是走不了吧。”


    他拔刀冲上,身后紧随上百道黑影,如流影般朝他们砍来,闻惊遥和慕夕阙两人身影一晃,在中途将人截停。


    纪挽春的刀和慕夕阙的剑砍在一起,他勾唇一笑:“二小姐这力道不足啊。”


    执剑看似有力,实则远远不如过去那般凶,反而透着虚浮,十二辰的反噬让她虚弱,持续的打斗留给她的伤也还未好全。


    慕夕阙一言不发,单手下压,将纪挽春一击砸出百丈远,而她也踩着一旁的修士跃出,再次攻上前。


    闻惊遥对上另外的长老,两人的身边皆都围了百人,剑光刀影混着炸开的海水,声势浩荡。


    一艘安静悬浮于海面上的渔船内,燕如珩已褪去披风,坐在窗边遥遥看着远处的战局,如今的慕夕阙不遮不掩,将自己学的那一手古怪杀招都用了出来,这完全不是慕家的术法。


    一旁的燕家弟子道:“少主,先前重伤您的应当就是慕二小姐了,那人并未诓咱。”


    燕如珩脸色沉静,看似毫无情绪,可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弟子垂眸去看,只见他握着的茶杯已被捏碎,瓷片扎入掌心。


    弟子噤声,不敢开口。


    燕如珩垂眸,一拍桌子纵身跃出船舱,他先前修为不弱,梅枝雪替他接上灵根,似乎还帮他冲破了境界,此刻便已能提气,且修为比先前还盛。


    慕夕阙刚解决完几人,倏然间,眸色一愣,侧身避开身后劈来的一柄长刀,她踹上一人,借力退出百丈,悬停在海上。


    闻惊遥正跟人搏杀,瞧见后眸色一凛,旋身便要冲去,身前却又晃来一人,纪挽春已提刀堵在他身前。


    “闻少主,急什么呢?”


    燕如珩长身玉立,单手提剑,冲慕夕阙温和一笑:“小夕,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不快了,为何要对我动手呢?”


    他一来,那些弟子便退去,全数围攻闻惊遥。


    慕夕阙站在远处看着他,目无情绪。


    燕如珩只觉得一股火气在烧他的心肝肺腑,将他的理智都烧净,他踩着海面朝她走去:“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为何要对我动手,我并未薄待你,对你如珍似宝,可你却要杀我。”


    他站定,面无表情:“小夕,我本来不想这般对你的。”


    话刚落下,他急速冲来,刀剑风暴爆发,自他脚下划出水路,海水仿佛被分割,只一眨眼,他便冲到慕夕阙眼前。


    长刀朝她砍来,映出他阴狠的眸子。


    “看来还是得废了你,你才不会再咬人。”


    慕夕阙向后弯腰,躲开他迎面砍来的长刀,绕至他身后缠斗,两人越打越远,皆被打进过海里。


    闻惊遥始终关注着她那边的战局,纪挽春和几个鹤阶长老始终堵着他,不多时,他身上便留了不少伤。


    他尚能静心应对,侧身避开纪挽春的刀,一掌打在他后肩。


    灵舟内,阿宥看着激烈的战局,止不住恐惧的眼泪:“阿娘,他们……他们身上有伤,能赢吗?”


    阿宥的母亲抱紧他,捂住他的眼睛:“能的……能的……”


    她给了孩子安心的回答,却又无法安抚自己的心,她看着闻惊遥被一群人打进海里,慕夕阙和燕如珩也越打越远,逐渐远离视线。


    这场战局有将近半个时辰。


    她的手在抖,看闻惊遥再次跃出水面,迎上一名鹤阶长老,青衣在百人中闪现,那柄剑却不如最初迅捷,这少年已是撑着一股气在打斗。


    而这次,纪挽春忽然闪现,一刀刺向闻惊遥的后心。


    阿宥的母亲惊呼:“闻少主——”


    铮——


    一柄黑色长刀从虚空掷来,撞击在纪挽春的刀身上,迸发的罡风将周围十几人掀飞,一个个落进海中,一人从虚空冲下,黑衣凛然。


    事发突然,纪挽春执刀的手被撞击得发麻,正欲旋身迎上这莫名出现的人,刚一转身,闻惊遥不知何时闪至他面前。


    眼前长剑一闪而过,喉口中有温热的血涌出,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和顺着伤口倒灌进来的冷风。


    纪挽春捂着脖颈,艰难嗬嗬几声。


    闻惊遥已收刀,将他踹入海内,他回身看去,蔺九尘神情冷然,身后虚空中,从那艘破烂的灵舟上跃下百人,转而加入战局。


    阿宥扒开母亲的手,看到虚空那艘灵舟。


    “祖父!”


    掌舵老者垂眸,看到船舱内虚弱的儿媳和孙子,他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闻惊遥与蔺九尘对视,他微微颔首,随后转身冲向远处,这里的战局便由蔺九尘接管。


    慕夕阙已和燕如珩打出百里远,这一路上闻惊遥提着心,不知为何燕如珩的修为忽然暴涨,竟已有化神境的修为,而慕夕阙身上还有伤。


    急速冲来的罡风让他清醒,闻惊遥远远看到两道身影同时落进海中,砸出了百丈高的水花。


    “夕阙!”


    闻惊遥奔去,纵身便要跃进海内,却被从海中挥出的剑光堵了回去,随后一人冲出海面,慕夕阙浑身湿透,金衫尾端有血水滴落,她拽住闻惊遥的手将他扯离。


    闻惊遥回头,瞧见冲天的灵压爆开,血染红了这片海。


    他反应很快,瞬间明白。


    两人冲出百丈远,悬立在虚空,望向方才落水的地方。


    慕夕阙的剑在滴血,她看着那片血水,忽然笑出来:“我就猜梅前辈这性子,怎会被他要挟?”


    闻惊遥道:“梅前辈是替他接上了灵根,暴涨的灵力让燕如珩放松警惕,以为自己已痊愈,实际上前辈对他的灵根动了手脚,越是用灵力,丹田便越是澎湃,直到冲断所有经脉?”


    “嗯。”慕夕阙冷眼看着,“燕如珩死了,经脉寸断,尸骨无存。”


    闻惊遥侧首看她,她的侧脸仍旧坚韧,被海水打湿的鬓发贴在脸侧,这身昂贵的金衫也已经破烂,从与燕如珩对战之时她便看出了燕如珩经脉的异常。


    慕夕阙忽然看向他,说道:“像他看似冷静理智,实则自负自大的人,越是暴怒,便越是神志不清,他害我父亲惨死,设计攻我慕家,将我长姐抓去带给鹤阶囚禁,我想过无数次要杀了他。”


    她长呼一口气,仿佛吐出了积压百年的恨。


    “他是唯一背叛我的挚友,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闻惊遥忽然上前,将她搂进怀里,他俯身抱紧她,下颌枕在她的肩头,两人衣裳皆都湿透,海风吹过只带来森寒冷意。


    可闻惊遥在此刻,却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口灌入,如春风过境,带来足以流通全身的暖意。


    慕夕阙说燕如珩是唯一背叛过她的挚友,他又怎会听不懂她的话?


    “夕阙,我不会背叛你的。”


    慕夕阙并未挣扎,也并未反驳,她被闻惊遥搂进怀中,身前是他微凉的怀抱,鼻息间萦绕的是淡淡的血气和草药香。


    无端地,她有些怀念往日他身上的雪竹香,干净纯粹,这世上她只在他一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气息。


    慕夕阙闭上眼,将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低声道:“你若是敢背叛我,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让你死得比燕如珩惨一万倍。”


    作者有话说:收尾阶段可能更新时间不准,今天来晚了,给大家发个红包~


    明天加更~


    第85章 第 85 章 玉镯


    蔺九尘带来的人很快便将鹤阶的人解决。


    慕夕阙进去的时候, 医修刚帮闻惊遥上完药,见她进来,少年垂眸将敞开的外衫拢了拢, 耳根微红。


    医修道:“二小姐,少主伤势不重, 梅医仙留下的丹药吃上两颗便可。”


    慕夕阙颔首:“有劳。”


    医修提上药箱离开, 知晓这两位怕是有话要说。


    闻惊遥默不作声将外衫穿上,慕夕阙拉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


    “我方才问了师兄,燕家主宅被烧后, 百姓们对燕家颇有怨怼,赤敛燕家靠的是赔金弥错暂且安抚,燕如珩灵根断裂, 明面上如今燕家归燕琅所管, 可实权实则还在燕如珩手中。”


    慕夕阙靠在椅中, 见闻惊遥低垂着眼系上腰封, 她便继续道:“如今燕如珩出事, 燕家三子全数殒没,怕是要乱了,大势已去不必在意, 我在想的是兰洵。”


    闻惊遥喉口滚了滚,抬眸看过去:“你在想慕家老祖和兰洵的关系?”


    “我慕家老祖死前可是来过海外仙岛的, 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撑着亏空的身体来一趟, 以及,为何金龙靠十二辰供给, 我始终在想这些。”


    山灵选择成为玉灵,庇佑这一方地域后,便与天神分割, 此后它们的力量靠的是百姓的供奉,百姓的信仰越是强大,供奉它的人越多,这只玉灵便越强盛。


    可唯独淞溪金龙并非如此,它有八成的力量来自于十二辰供给。


    慕夕阙垂眸,自言自语道:“我只是不理解,为何十二辰只能认慕家嫡传血脉,为何金龙靠十二辰供给?”


    船舱内安静许久,灵舟已启航飞向十三州,悬浮在宽敞无垠的海域上空,甲板上人多喧噪,船舱内却沉寂无声。


    直到闻惊遥忽然开口:“夕阙,十三州高山不计其数,唯有琼筵山高出其余山峰一截,金龙也比许多玉灵都要强盛,这也是为何慕家身怀至宝,经商的世家却能在这诡谲的十三州留存万年的根源,你可有想过为何?”


    慕夕阙倏然抬眸:“你说那座山?”


    “只是猜测。”


    闻惊遥的唇色尚有些苍白,说话声音也不如过去清洌,慕夕阙皱了皱眉,倒了杯茶搁在他面前。


    她没说话,可闻惊遥看着那杯热茶,唇弯了弯。


    “多谢夕阙。”


    慕夕阙并未多言,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我步入筑基的时候昏厥过一阵子,你应当不知晓,那时我才四岁,你刚入清心观,我爹方去世几月,慕家乱成一团,我娘生怕有人对我不利瞒得格外紧。”


    闻惊遥抬眸看她,他确实并未听说过。


    慕夕阙继续说:“我幼时有些皮,阿娘总管着我不让我出琼筵山,那一日我独自上山,晕厥在后山,我娘说我跌进了山谷里,是金龙送我出来的,我昏厥了三月,整个慕家的医修都未查出昏厥的缘由。”


    这些事怕是整个慕家也没多少人知晓,闻惊遥眉心微蹙,专注看着她。


    慕夕阙道:“太早了,我依稀记得自己是闯入了慕家历任家主陵园,后来除了父亲的忌日,我阿娘禁止我去那里。”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视,闻惊遥薄唇微抿,沉声道:“陵园里有什么吗?”


    “不知道,我以前认为是庇佑陵园的禁制,你如今提到那座山,才让我想起了这件事。”慕夕阙坐直身子,两人的距离近了些,“慕家老祖的尸身也在那处陵园内。”


    “小夕。”


    闻惊遥还未回答,紧闭的舱门被敲响,蔺九尘的声音传来。


    “此事回去再说。”慕夕阙简短终结话题,起身去开了门。


    蔺九尘站在外头,面容冷肃:“十三州传来消息,任前辈出现在了去祭墟的路上。”


    慕夕阙的脸色瞬间冷下:“他去了祭墟?”


    “天柱暂且未发现破碎,但就怕……”蔺九尘眉心微拧,看了眼慕夕阙身后的闻惊遥,“闻少主此番伤得极重,刚定魂,起码半年内不能动用天罡篆,若祭墟有异样,你一人如何压得住?”


    慕夕阙皱眉:“先让人守着祭墟附近,镇守祭墟的都是些大能们,任前辈一人,他们应当能应付一阵子。”


    蔺九尘轻叹了声,颔首应下,转身去了甲板前方。


    “夕阙。”闻惊遥轻声道,“我会尽快休养,别担心。”


    慕夕阙回头看他:“你的魂魄刚定,起码得歇上半年,否则再用神器,折损寿数,一定会导致你的魂魄不稳,又岂是你想养好便能养好的?”


    她忧心祭墟的事情,说话也冲了几分,闻惊遥脸色未变,仍旧温和看着她。


    慕夕阙别过头:“你先歇着吧。”


    她起身去了前头甲板,那里有蔺九尘他们在。


    闻惊遥垂眸,正欲关门,一只手伸了进来,他循着看去,是掌舵老者,那个船夫。


    也是前世主动向他请求前去云川照顾慕夕阙的狱卒老者。


    “闻少主,我孙儿开着灵舟,我能进去吗?”


    闻惊遥后退一步:“请进。”


    掌舵老者步子蹒跚,这两日他也未安心歇息,时刻不停地补船,走路略有些不稳,闻惊遥刚想扶他,他便抬起枯老的手制止。


    “几日未换衣了,恐脏了少主的手。”


    “您多想了。”闻惊遥沉眸,抬手扶他坐下。


    掌舵老者笑了笑,摇摇头:“少主和慕二小姐都是好人。”


    闻惊遥在他对侧坐下,并未回答,垂眸为他添了一盏茶。


    掌舵老者推拒:“喝茶便不必了,我来是有事请少主帮忙。”


    闻惊遥道:“您说。”


    “我的族人只有三十多个,皆被掳走,无论他们如今是否还活着,可否请少主帮忙,托人去寻寻,即使是尸身?”


    闻惊遥道:“您放心,在察觉陈家村人失踪后,慕、闻两家便已托人去寻了,兴许已有结果。”


    掌舵老者松了口气,满面的愁容顿时便褪去半分,他看着闻惊遥,轻声道:“我此番前来还有件东西想交于您和慕二小姐,二小姐和蔺公子有事商谈,我时间不多,还是先给少主吧。”


    闻惊遥蹙眉:“缘何时间不多?”


    他们还未离开海外仙岛的区域,再有半刻钟便到了祭墟,穿过祭墟才是十三州的地域,他又为何说时间不多?


    掌舵老者并未回答,他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搁在桌上,金色丝绸是他浑身唯一的昂贵之物,这些年他靠着掌舵积攒了足以过上富足生活的金银,却并未用给自己,仍是一身麻衣。


    唯有这包裹器物的绢布,能看出价昂。


    闻惊遥接过,并未打开看,但能摸出这似乎是个玉质手镯。


    掌舵老者颤颤巍巍起身,笑了笑,说道:“这镯子还请少主带回十三州。”


    他站着,闻惊遥坐着,掌舵老者安静片刻,看着闻惊遥,声音陡然轻下:“这镯子啊,是个姓陈的人留下的遗物,我活了太久了,早就忘了她的脸了,唯一能做的只有保管好这最后一件东西,然后去赎我的罪了。”


    这话云里雾里,闻惊遥听不太明白,看向掌舵老者离开的背影,脊背佝偻,满头华发,他瞧着像极了人间百姓九十余岁的模样。


    前世他将解开缚仙索的灵钥给了慕夕阙后便自戕而死,这狱卒是那些年里唯一照顾慕夕阙的人。


    掌心的丝绸绢布包裹的玉镯周身有温润气息,纵使他并未打开看,也能觉出这玉质不错,价钱昂贵,以及——


    闻惊遥皱眉,这股清亮纯粹的气息,并不像是玉器,更像是玉灵之力。


    这玉镯里有一只玉灵留下的力量。


    这玉镯的主人姓陈,这位陈姓老者说他有未赎完的罪。


    闻惊遥起身疾步往外走,方打开舱门,整艘灵舟忽然调转方向,急速冲向海面,重重砸落在平静的海域上,舟身前行,将海水分割成两边高有几十丈的水帘。


    甲板上传来惊呼,弟子们慌忙抱紧一旁的东西站稳,有人跌进海里,又有弟子赶忙将他们捞上来,闻惊遥一路上扶起不少摔倒的人,冲向甲板前方。


    慕夕阙也扶着栏杆站稳,见他出来皱眉道:“你的伤方包好,进去!”


    闻惊遥几步上前,将绢布塞给慕夕阙:“夕阙,这是船夫给我的东西,主人姓陈,这只玉镯里有玉灵的气息,分外强大,那老者还姓陈——”


    话还未说完,整艘灵舟的后端掀飞,像是船底有什么东西抬起了灵舟,后端的弟子们陡然摔落向下滑去。


    在灵舟前段的慕夕阙由于惯性身子后仰,险些从围栏翻过去,被蔺九尘和闻惊遥一把抓住胳膊又拽了回来。


    慕夕阙冷着脸,宛如上坡般迎着已快成竖立模样的灵舟跑向后舱,一抬手结出灵阵压在后方甲板,蔺九尘和闻惊遥紧随其后,几道灵阵压下,将被抬起的灵舟压下,陡然平稳。


    远处的海域中,一人从海底跃出,悬停在虚空之中。


    慕夕阙仰头看过去:“兰洵,他追过来了,就在灵舟底部。”


    他将整艘灵舟从虚空拽了下来。


    慕夕阙要向上冲,被蔺九尘拽住:“纵使他重伤,可毕竟渡劫修士,你与闻少主也重伤!”


    灵舟上的弟子们快速站立,拔剑准备迎战。


    兰洵负手而立,脸上那张兽脸面具在日头下闪着凛冽的光,他轻轻抬手,自他脚下的海域凝出硕大旋涡,仿佛有股无形的吸力将那一片的海水倒吸,凝出两道骇然水柱。


    他厉然挥手,水柱如游龙冲来。


    “结阵!”蔺九尘厉声道。


    弟子们赶忙结阵,可结阵的速度也远比不上一个渡劫修士挥来的杀招,那两道水柱从百丈外用来,一息功夫便到了眼前,要将他们满舟的人掀飞。


    慕夕阙刚拔出剑,正欲迎上殊死一搏——


    一艘灵舟从他们这艘灵舟的后端冲出,特制的灵舟加上禁制,不仅能穿过祭墟,畅游海外仙岛的虚空,且速度极快,一瞬千里。


    它冲上前,迎上那两道水柱,速度停滞半分,舟体被迅速摧毁,可在掌舵室内的人却握紧舵盘,全然加速,让这艘灵舟发挥最后的用处。


    灵舟撞碎两道水柱,冲向虚空的兰洵,那个脊背佝偻的老者不再是过去的朴素模样。


    他满目赤红,厉吼道:“父亲,多年未见,你还记得我吗!”


    兰洵瞳眸微颤,怔愣了片刻,便足以给这艘灵舟可乘之机,它撞向兰洵,灵舟尖端捅穿了兰洵的腰腹,整艘灵舟连带着兰洵一同砸入海中,炸开了百丈高的水柱。


    事发突然,满舟的人尚怔愣着,悬浮在海面上的灵舟忽然起飞,速度极快,冲向远处的祭墟。


    慕夕阙回身,阿宥在舱头掌舵,那个孩子哭着操控灵舟起飞,头也不回,不看自己赴死的祖父,只记得祖父交代他的话。


    要驾驶这艘灵舟,将所有人送回十三州。


    “夕阙——”


    “慕二小姐!”


    惊恐的尖叫在慕夕阙耳畔炸开,她反应极快迅速避开,可一支从远处射来的灵箭在空中旋转,瞄准她的气息,竟随着她的躲避转了个方向,急速朝她冲来。


    慕夕阙来不及结阵抵挡。


    其实她如今的修为结出的阵术,也不足以抵挡这支必须见血的灵箭。


    它穿心而过,鲜血喷溅在慕夕阙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慕夕阙耳畔只听得到一阵嗡鸣的声音,眼前青影朝她砸落,她下意识抬手,可无力的手也撑不住他的身子,两人一同跌在甲板上。


    灵舟在此刻冲进红光滔天的祭墟上空,慕夕阙透过闻惊遥的身影,看到从海中奋力跃出射出那一击绝杀灵箭的兰洵,似乎掏空所有力气,满身是血地跌进海里。


    蔺九尘他们冲上前,却并不是在喊慕夕阙。


    “闻少主,闻少主?闻少主!”


    失去意识的人会十分沉重,慕夕阙觉得像是有万顷重的东西砸在她身上,她侧眸看去,闻惊遥纤长的睫毛阖起,两人侧脸紧贴,她的侧颈间全是他方才吐出的血,温热血腥。


    慕夕阙抬手,在闻惊遥脊背上摸索,她摸到一支正在消散的灵箭,以及大片的温热,那支穿心而过的灵箭在他的后心留下了大块的血窟窿。


    “……闻惊遥?”


    作者有话说:这个狱卒老者不仅是掌舵的船夫,前文提过几次他姓陈呀,他和他的兄长能打造出穿过祭墟的灵舟,两个人都姓陈,陈夫人和兰洵收养的两个孩子就是随母姓,就是这两个来往十三州和海外仙岛的船夫,为啥能活到现在后续会写到的~


    放心放心,我们小闻没事,我们是he~


    今天写得有点不太满意,写了又删,加更明天补上,今天发个红包[撒花]《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