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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平海遗案(三) “我有你要的线索。”……


    写信的人言辞倒是恰到好处。


    没有明显的威胁字眼。


    重点只有一个——


    让他不要再继续查案, 滚回家里好好地吃喝玩乐。


    否则他和跟他一起的代熄因都得没命。


    信的最后甚至附上了几个时节间点。


    陈昉太清楚了。


    那是他到达平海市,到达市公安局,以及到达原平爱医院附近的时间。


    有一双眼睛。


    不, 也可能是好几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这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却也让他感到庆幸。


    这说明, 他调查的方向是正确的。


    平海市里,藏着三一四案的线索。


    而向扬笙, 就是案件的突破口。


    走到门口,陈昉把信收起来。


    看似平常地推开门,脑中已经闪过各种念头。


    房间里,代熄因刚刚和什么人通完电话,见到他进门,动作一顿, 两双眼睛直直对视上。


    陈昉率先打破僵持:“现在还有热水吗?”


    “有,你去洗吧。”代熄因如常地回答。


    酒店狭窄的卫浴里,水流不街断重刷在陈昉的头上, 又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这次前往平海市, 可谓低调又低调。


    即便知道前住公安局不可避免会被上级发现,但这封信,显然和之前删除他对管文栋审讯监控的是同一拔人手笔。


    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查。


    可代熄因不行。


    代熄因只是一个连社会都没出的大学生。


    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真的因为跟他共同调查三一四案而出什么事, 他没法和任何人交代。


    说到底,这本就不该牵扯到代熄因。


    难道他选择带上对方单纯只是因为对方想来?


    不。


    他同样带着私心。


    一个人行事更费心费力, 或许他想要借代熄因的专业能力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又或许他觉得有代熄因的陪同不会那么压抑吧。


    那封信无疑粉碎了他的遮羞布。


    关了淋浴头, 陈昉出来的时候都不能直视床上的人。


    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叫他:


    “熄因。”


    “陈昉。”


    双方都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同时叫出来。


    “你先说?”


    “你先吧。”代熄因表示, “我还没想好。”


    来到自己的床边坐下,陈昉深吸一口气:“你要不要,先回盛川?”


    “啊?”对床的人一脸诧异, “回盛川?”


    “是,我仔细一想,目前调查已经有了向扬笙这个明确方向,很多事靠我就够了,我作为老刑警,总不至于一直要你一个大学生帮忙吧?我看得出来,跟我到这儿的十多天,你都没怎么休息好。”


    “我……”


    “我知道你想要侦破案件,也不是否定你要帮我的心情,但平海的线索排查已暂告段落,剩下的收尾工作我独自处理反而更有效率,当然,等回盛川,可能还会有需要找你帮忙的地方。”


    一口气把刚才洗澡时想好的说辞一股脑放出,照顾到了各方各面。


    陈昉观察着,期间代熄因的表情倒是没有不对劲。


    好一会儿,他真的同意了:“那我就回盛川等你的消息。”


    顺利得异常。


    但陈昉也无暇深究,提出明天送他去车站。


    却被痛快回绝了。


    对方看上去倒是一切都接受,还要自己好好休息,没有因为突如其来赶他离开而有半点不快。


    目的达到了,陈昉心里的大石头落地。


    又有什么不得而知的地方空荡荡的。


    “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哦,没什么。”代熄因莞尔道,“想问你明天早饭想吃什么,我去买来,不过现在是没必要了。”


    他的目光太真诚,看得陈昉心口一闷:“熄因……”


    “我知道。”代熄因咧嘴截住他未出口的言语,“我就一个要求,可别到时候偷偷回盛川不叫我啊。”


    “不会。”陈昉肯定地保证,“车前轮一开进盛川的地界,我电话就打给你。”


    “那拉个勾。”


    代熄因伸出手,在陈昉还没回神之际,直接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指骨相碰,有力地拉扯了两下,青年飞速说出一串话: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个人的指节带着各自的温度紧密相印。


    越过连接的手,陈昉瞧见对方恣意的神色,不禁为之触动。


    压在肩上的纷扰竟去不少。


    空缺的地方也被装填了些许。


    还有躯壳里那颗代表生命力的东西——正平稳有力地跳动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代熄因已经走了。


    这些天眼睛一睁就是他,两人一起出门一起吃饭,偶尔孤独无趣的时候,还有他陪着说说话,倒是没觉得时间很快。


    如今他走了,宾馆里安静,车内更安静。


    还真有些不习惯。


    整理好心情,陈昉想去向扬笙死亡现场找找线索,希望那儿会像第一名死者处一样,还藏着什么未被发掘的证据。


    车开一半,电话响起。


    他单手接通,以为是路禛元又查出了什么相关内容。


    可对面传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我有你要的线索。”


    脚下当即一个急刹,陈昉在路边停下,接连发问:“你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有我的号码?”


    “我是能帮你的人,其他的不重要。”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知道向扬笙的事,我手头上也有与向扬笙相关的证据,我们聊聊?”


    骗子也经常用这种话术,陈昉警惕道:“我的号码好像只给过临客KTV的经理,你是那里的人?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想告诉我真相,还是另有所图?”


    “你可以不信我,也没必要瞎猜我的身份,不过你现在也只能跟我聊聊了。”电话那头的人哼笑两声,“你想想也知道,我要害你没必要这么神神秘秘约你见面,何况光天化日,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


    “不必对我用激将法。”


    陈昉浅淡一勾唇。


    骗子又如何,能够知道他的痛点,并且搞到他的联系方式,就是有必要去见面的。


    “你先说说,在什么地方聊?”


    “你再往前一些,有一家树下咖啡店,我坐在靠窗尽头最角落的一桌。”


    “可以。”陈昉二话不说,“我马上到。”


    树下咖啡店店如其名。


    就是开在一棵榕树下面。


    一半装修在室内,与其他咖啡厅没什么区别,一半装修在室外,以玻璃作遮蔽天花板。


    说是另一种浪漫也不为过。


    只是大夏天,没人会选择外面。


    推开玻璃门,陈昉点了一杯冰美式,来到指定位置坐下。


    对面的男人身穿白T,头发比他留得更长一些,胡茬没刮,眼周的纹路让他瞅着有些憔悴。


    看见他来,男人挺了挺脖颈,也不多废话:“你是警察?”


    陈昉把上衣口袋的证件推出一个角,男人抬手示意可以了。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查向扬笙的案子?”


    “警察查案哪有为什么,想要抓到真凶,想要破获真相。”


    男人嗤笑不已:“你这回答太官方,有些人浑水摸鱼,也说自己想找真凶,实际上呢,就想着先一步想找真凶的人,把证据毁掉。”


    陈昉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有别人找过你?”


    “有啊。”男人冷声说,“要不是我警惕,迟迟不愿把证据交出去,早就没命了。”


    “那你主动找我,是想把证据交给我?”


    “打住,我还没有完全信任你。”男人双手交叠坐了个“停止”的手势,神色认真起来,“我对你一无所知,如果不是这么久只有你一个来查向扬笙,我也不会找你。”


    看着他的神色,陈昉把口袋里的钱包拿了出来,取出照片推给对面。


    他轻声说:“向扬笙死在十一年前,我的未婚妻同样死在那一年。”


    老旧的照片有些泛黄,一看就是距离拍摄时间很久了。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他接着说:“我的确不是奔着向扬笙而来,可只有解开向扬笙身上的谜团,我才有办法去查我想要查的事和想要查的人。”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缄口不言,观察对方的可信度。


    须臾,男人耸了耸肩:“你这个理由说服我了,之前的人打着要为向扬笙伸张正义的名号,太虚伪,哪来那么多身居高位的正义之士。”


    他冷笑一声:“越是正义的人,才越爬不上去。”


    鼻腔一出气,男人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叫樊承平,过去是平爱医院的一个医生,向扬笙,曾经是我的病人。”


    那一年,樊承平还是个普通的研究生。


    他一鼓作气离家遥远,要来到平海市打拼。


    未料更大的城市虽然机会更多,但没点权势,没点财力,实习可不比小县城好找。


    好不容易,他找到了平爱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的医院,很多手续不需要那么复杂。


    在提交资料后不久,樊承平成功进入了平爱医院实习。


    对于朱睿聪院长,樊承平的第一印象就是——精明。


    比猴还精。


    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朱睿聪的八面玲珑之下其实藏着很深的城府,那是他一时看不到,其他人更不会注意到的东西。


    获得了实习机会的樊承平对于一切都充满希望。


    他相信有了工作经验,日后毕业找工作也会很顺利。


    带着满满的热情,樊承平开启了实习生涯。


    起初的日子的确有趣,先前的理论知识与实验室做的实验都化作实操的经验,一些曾经注意不到的事情也得到了精进和完善,甚至有机会进入真正的手术室观察学习。


    几个星期过去,樊承平认为自己得到了多方面进步。


    进步让他拥有了驱动力。


    只不过新鲜感很快过去,随之而来就是漫长的,日复一日的模式化生活。


    曾经在学校里只需要面对一堆死物,来到平爱医院,真正的对手不是病床上的患者。


    而是那些患者的亲属。


    一旦遇到些结果不如意的手术,这些人闹起来可是会要命的。


    他那些属于高材生的傲气,很快被消磨殆尽在各种难以入耳的谩骂和不由分说的动手动脚里去了。


    在这点上,樊承平是很佩服朱睿聪院长的。


    所有他觉得天大的事,所有他绞尽脑汁都无法摆平的事,只要朱睿聪接手,这些闹事的人居然都能笑脸相迎,心平气和地走出大门。


    樊承平看在眼里,想要和院长混得更熟一点,想要从院长那里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于是更加关注院长的一言一行,也更加关注院长的每一场手术,关注院长手下的每一个病人。


    可这,就是打破风平浪静的开端。


    越是暗中观察,越是用脑思考,樊承平就越是发现医院的不对劲。


    那天他本来不必要去医院,但还是本着好学的劲头私底下前往了。


    一进医院,就撞上朱睿聪进行手术。


    听旁边的人说,这不算什么大手术,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阑尾切除手术。


    在平海市,阑尾炎患者不是一般多。


    大医院排不上号,就会顺势排到平爱医院,这再正常不过。


    然而结果让樊承平大跌眼镜。


    这场持续几小时的手术,竟然在红灯熄灭后失败了。


    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危险的手术。


    人却当场就没了。


    后来根据朱睿聪所说,这个患者出现多症并发,导致大出血而死亡。


    尽管医院最后和家属协商清楚也赔偿了费用,樊承平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很快,他发现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个例。


    有几个时间间隔不短,他认为应该很轻松就成功的手术,由于种种原因都失败了。


    偏偏朱睿聪都能够有正当的理由解释,并且拿得出足够的赔偿。


    事情就这么的得过且过了。


    樊承平从中品出了两个疑点。


    一个是朱睿聪的真实水平与手术结果的偏差,还有一个,就是朱睿聪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大部分赔偿都是他自己拿出手的,运行一个私立医院,还要支付樊承平眼中的高额赔偿费,竟然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敏感的樊承平着手跟踪朱睿聪,他想要搞清楚这两件事。


    跟踪最初也没有收获,他还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可随着坚持不懈,还真给他听到了一些关键的话语。


    昏暗的室内,朱睿聪对着电话说:“放心,没人查觉……”


    离得不算近,樊承平只能依稀听到一些话语碎片。


    但这样奇怪的言论,让他不得不再靠近一些,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


    “搞了五万……就那个肾……还有几个猪仔……”


    第42章 平海遗案(四) “报告显示,她得了白……


    这些话一出, 樊承平如遭雷劈。


    一颗心跳得奇快,快到要冲出喉咙,呕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 满脑子都是五万一个肾。


    樊承平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朱睿聪一个医生会谈论猪的肾。


    这个猪仔, 一定是某些人的代称。


    而卖肾搞钱这种事,也不会出现在一个正常医生的口中。


    那之后樊承平又偷偷观察了朱睿聪一段时间。


    他怀疑朱睿聪打着私立医院的幌子, 在背后做着某些非法牟取器官的勾当。


    同时他知道,仅靠着这几句话,和他自己的猜想,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


    但凭借他对自己专业能力的肯定,对于那些本该成功却失败病例的了解程度,他愈发地相信自己的推论, 于是拿起那部小破手机私下收集证据。


    这件事远比他想象中难得多。


    并不是说寻找证据有多难。


    樊承平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精力。


    他甚至找到机会溜进朱睿聪处寻找文书资料,计划把手机里的证据整理清楚, 统一上交给公安局举报。


    这样的整理需要很大的工程量, 他又不敢把这些东西拿去打印店让人代为处理,只能靠自己闲暇时间一个字一个字手打。


    可惜越是总结,他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试探性|交出去的一部分证据到后面都没了音讯, 再加上医闹事件中,朱睿聪经常有和公安来往, 显然对方也算是公安局的熟人甚至关系还要更深, 樊承平始终找不到机会。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的行动。


    手头上的证据不够一举推翻朱睿聪, 他便等待着, 蛰伏着,始终伺机而动。


    接着,他等来了向扬笙。


    “她当年怀孕了吗?”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 陈昉将先前的猜想提出:“那她去平爱医院,是为了做流产手术?”


    “不,虽说那会儿来的时候,她的确是刚刚怀孕,但因果错了。”樊承平补充了细节,“她来医院是因为身体其他地方不舒服,没想到我诊断出她怀孕了,她就准备做产检,应该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要生下这个孩子?”陈昉吃惊不已。


    回想起尸检报告,向扬笙分明为了抵抗性侵而奋力挣扎。


    怎么会愿意生下孩子?


    “是,而且她很坚定要留下孩子,只是我并不建议她这么做。”


    “为什么?”陈昉有此一问,源于樊承平可并不知道向扬笙遭受过性侵。


    “报告显示,她得了白血病。”


    桌面上的两杯咖啡都喝完了。


    只留了磨砂一般的底层。


    就像是干涸百年的地面,看不到一丝生机。


    “这样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适合生产,对她,对孩子都是致命打击。”樊承平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点上固执己见。”


    因为身边的人普遍比较健康,日常生活远离医院,陈昉对于白血病没有什么具体概念。


    但他很清楚,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癌症。


    即便想治愈,条件也极其苛刻。


    “我知道为什么。”他呢喃道。


    也许体内那些遭受性侵的痕迹被清理干净了。


    不管是向扬笙在慌乱下自己干的,还是那个该死的性侵犯干的,没了痕迹,就没有能报案的证据。


    她本以为走投无路。


    没想到自己居然怀孕了。


    绝症又同时缠上了她。


    这是致命打击。


    但既然活不了多久,干脆拼个鱼死网破——用孩子去告发那个犯人。


    也许对不起孩子,可已经是崩溃边缘的向扬笙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樊承平等着陈昉说出后文,对方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到底不是重点,他便转而问自己想知道的:“你是警察,那你知道向扬笙死亡的细节吗?”


    陈昉坦白一部分:“头部胸部以及子宫缺失。”


    “果然和器官有关。”樊承平的眼底充斥着愤懑。


    “你当时的计划是什么?”


    “恶性杀人案已经是和平爱医院相关的死者中闹得最大的一起了,我便准备趁着这一案,把那些举报材料上交。


    “一切看似准备充分,没想到还是不了了之。”樊承平无可奈何地摇头,“说是凶手做得太干净了,根本找不到证据缉凶,更别提想要让这个案子跟朱睿聪扯上关系了。


    “也许是这个案子闹大了,又或许是朱睿聪赚够了,不久后就遣散了医院里的人,直接把医院关闭了,还拆得干干净净。


    “而我因为在案发时有所动向,也被人盯上了,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些材料也许没有办法交到能处理的人手中了。”


    “向扬笙的死,子宫的缺失,医院的关闭,以及你被人盯上,这一切发生得太过顺理成章,说明背后的的确确有一个不小的团伙。”陈昉开门见山,“你可以把这些证据交给我,我会从朱睿聪那儿顺藤摸瓜,一定能够挖出杀人的真凶与一切的真相,给你一个交待。”


    “我是一直保存着证据,也希望真相能大白。”对于他的承诺,樊承平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低声说,“可我现在不能把证据给你。”


    “为什么?”


    “为了我的安全。”


    闭口良久,他有些颓然,“这些证据相当于是我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我尽数交出,就会如同失去了外壳的生鸡蛋,谁都可以对我下手。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只是害怕意外发生。”


    “我能理解。”陈昉投以他一个肯定的目光,“我曾经有个线人,要我连续三天穿着同样的衬衫到达菜市场,确认没有任何外人以及监听设备,才继续与我接触。你愿意同我说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如果没有证据,我恐怕也很难推进下一步。”


    “我知道,我既然找上你,就并非奔着把东西藏到最后,今日能和你见面,也是仓促中的决定。你给我点时间,三天。”樊承平字句坚定,“三天够我整合完所有资料,并且做好离开平海市的准备,三天后的下午三点,还是这个地方。”


    “可以。”


    “而且,我还有个条件。”握着咖啡杯的指尖发白,樊承平像是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这个条件,你不答应我,我依然不会将证据交给你。”


    陈昉掌心向上。


    那是一个礼节性的“请说”手势。


    “我需要钱。”


    在陈昉平静如水的目光中,那双发白的手出现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抖动。


    托盘与杯底被轻擦出刺耳的声响。


    “说出来也不怕你瞧不起,我当年想要揭发朱睿聪,一开始还是为了所谓的检举有奖,我不富裕,是不会主动干害人的勾当,但我也有难处,也想从其他事情上获取更多的钱,虽说我当下并非很缺钱,但总得为我这么久的努力买单吧?”


    樊承平自嘲地笑笑。


    那笑声比混了马尿的中药还酸苦。


    “也许是苍天有眼,心怀不纯干的事,都是经过重重阻挠还无法如愿以偿的,我一方面求着正义,一方面求着得利,坏也坏不透,好也好不全,呵呵,人性还真是有意思。”


    “我答应你。”陈昉干脆地说,“两万块,够不够?”


    樊承平十指一松,滑落在桌面上。


    眼中不是欣喜,而是茫然。


    “不够?那再加点?”


    这个时候,数字代表的不是它本身的含义。


    它化成了物物交换的通用货币。


    钞票堆叠的深沟,从上看与河流无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知晓下方多不见底,红青黄蓝紫绿,混在一起就是肮脏的黑色。


    樊承平不愿接下去踏入。


    他连忙说:“够了,够了,两万完全够了。”


    “那就到时候见。”


    陈昉动身要走,临了,又顿了顿,“我不会瞧不起你,哪个人不是为了自己的所求而办事?”


    在那双装满惊讶的眼中,他平和地说:“不论你是为了金钱而调查,还是为了人性而调查,哪怕真的有不纯粹的目的,那也只是一个念头而已,你做的事情与完全正向忖度后的行动大同小异,何必吹毛求疵,区别对待?不同的人被不同的念想支撑着走上了他们心中弯弯绕绕的正道,如果一昧地仰仗绝对的正义,而唾弃这些带有杂质的力量,那不就是另一种意义的假清高和伪正义么?”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这是樊承平听见陈昉离桌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人走座凉,服务员收拾得利索。


    眨眼桌面又亮得反光。


    玻璃门开关以后,光线的角度发生变化,室内外出现了短暂的温度流通。


    先踏出来的是深灰色鞋子,连带着裤腿引出了大高个,清爽的穿搭顶着个脑袋,上头带着耳机。


    活的与死的部件拼凑成主人公,他反手带上了门。


    致使外面的热浪进不去,里头的冷气出不来。


    到底它们不是人,没有双腿也没有鞋子,只能陪着顶上“手机维修店”的牌子好好过日子。


    小跑着,代熄因匆匆赶住车站。


    车站人多眼杂,他这一身的名牌,确实太惹眼。


    坐在哪个地方都觉得有人盯着。


    十五分钟后,客车一路制造尾气,往盛川方向行驶。


    中途停在了一处服务区内。


    代熄因不肯和自己的行李分开,人家大包小包丢车上,他呢,行李箱放在车子下面管不了,包得背着往厕所里挤。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装个孩子。


    客车再度启动前,司机敷行地问了一声:“都上车了吧?”


    车上人睡的睡,看风景的看风景,打电话乱的打电话,无人应答。


    车轮缓缓运作,转速也逐渐加快。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位置空了。


    连带这个位置上乘客一并不见的,还有被他带走的那黑色大包——


    作者有话说:吐黑泥一下。


    以下和文章内容没有任何关系,不想看的宝宝们直接跳过就好了。


    当初写文的时候就做好了冷题材没人看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冷,之前都是靠一些天使宝宝苟下来,想着只要有人看,就一定要坚持到完结,但最近发现看得人越来越少了,点击越来越低,几个,或者十来个,跟同期的刑侦比也是烂得没边,感觉人家那儿又热闹又快乐,自己凉凉的很透心,忽然就不知道每天在写什么了。


    有时候一直坚持码字,日更六千字甚至继续往上,但是上榜排名还比不过有些隔日更的书一根毛,也会怀疑,是不是我写出来的那么多字都是废话?真的有这么难看,这么难以下咽吗?


    也许真的写得就是很差劲。


    自己也能感觉到各方面不足,刚写完自信满满,回头一看,写的什么屎?


    但是人嘛,自己自黑自嘲都不会那么难过,真的意识到确实就是这样的时候,就很崩溃,很无力,就很羡慕啊人家怎么写出那么好的东西,简直是天神下凡,我呢,天屎坠地。


    说实话这本当初在单机状态已经接近全文存稿,那段时间靠的是塔罗算过来的,塔罗告诉我这本会带给我好结果,要我坚持,每天咬牙切齿也要码点字出来,不然存稿根本存不下去。


    到了发文之后,在初稿的基础上改出二稿三稿再更新,我就开始盼着上夹子,人家都说夹子非常好,能起飞,可是我上去了,依旧没什么起色,废文案,废正文,夹子垫底,预收带不起来,想要靠写多点救回来,在人家绝对的阅读量面前,依旧是徒劳。


    一次次走到了塔罗说的节点,一次次失望而归,塔罗说的不好的都应验了,说的好的一个没成哈哈


    前几天基友给我做过心理辅导,说了很多,说我这不是刚刚开始吗?


    可是呢,看着同一起跑线的基友越来越厉害(她真的是各方面的厉害,一飞冲天,在我眼里就是大佬),真的自惭形秽,也知道不该老是和人比,但数据摆在那里我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在被各方面碾压下,认识的自己也许的确没有天赋,在当初签约时候就认识到这点,我是个只有蛮力没有技巧开箱子的人,比上不足比下也不太足。只不过如今又一次知晓,于是看不到未来,连本该开开心心写甜甜的番外都写不下去了,很怕自己写得开心,结果没人想看,患得患失,越来越焦虑……


    好像迈到了一条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坎,很想放弃。


    无数次emo,无数次打起劲,面对点击痛苦一整天下来,提心吊胆点开评论区怕什么都没有,结果看见有宝宝的评论就救了我一命,能开心好久,然后第二天再看见个位数点击周而复始,继续循环。


    无论如何都没法忽视自己的平庸,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忍受自己的失败,又是不停地想靠算塔罗来给自己一个明确的未来,只希望赶紧完结。


    又开始幻想完结后会有更多人来看哈哈,塔罗你别骗我了好吗。


    依然会保持多更新不断更到完结,因为我很爱老陈和小代。


    虽然之前也写过一些不成调的,零散的东西,但对我而言那都是黑历屎,不想回看,只想冲掉,老陈和小代不一样,他们是我创作出来第一组完完整整的个体,他们的故事,也是第一个完完整整的故事。


    只是很遗憾,我曾经想要给他们写几万字的甜蜜番外,已经没有心力。


    我仍然对下一本抱有希望,虽然这种希望是虚无缥缈的,主要是预收带得实在太差,很怕又是四无开文。


    不过我的确喜欢写作,从初中就很喜欢,写点几百字的小故事被同学们阅读,或听着自己的作文被老师在全班面前朗读,都特别开心。


    那时我就知道我是个虚荣的人,我喜欢的不光是写作,还有被更多人看到并且认可的满足感,如今这种满足感不过是被对比放大了……


    就说到这吧,不知不觉碎碎念了这么多,想到什么写什么,东一句西一句,如果真的有宝宝愿意看完我这些废话,万分感谢。


    第43章 覆车继轨(一) “行李箱还在公交车上……


    代熄因背着包从卫生间出来。


    绕了两圈没看见自己乘坐的客车, 他十分懵然。


    这一块的天色比平海市阴郁了一些,眼瞅着是要下雨了。


    不知进退,有人朝他按了按喇叭:“小伙子, 看你一直在这打转, 要拼车去盛川吗?”


    一抬头,是个穿件大花衬衣, 带个洋墨镜的男人对他喊话。


    “这里过去,就收你80块钱,如果路上还能拼到人,会更便宜噢。”男人一口地瓜腔,说话露出的大牙有些发黄发黑。


    一看就没少抽烟。


    代熄因往里瞥了眼。


    与本人的气质不同,男人的车子很干净, 座位上放着麻将凉席,脚底下铺着塑胶薄垫,手边平台上还放着山茶花熏香。


    尤为符合暴发户不被人理解的情调。


    后座已经有了一名乘客, 是个长发披肩的女人。


    她往后靠去, 眯着眼睛。


    看上去睡着了。


    思忖了一下,代熄因打开另一侧门上了后座。


    方才在外头没多少感觉,身临其境的代熄因有些后悔。


    车内播放着超乎寻常响亮的DJ, 对耳朵发出堪比超声波的攻击——伤不起的男人出卖了女人的爱,背了三天三夜的良心债——再加两瓶酒应该能应该能免费蹦迪。


    他再度看了眼女人。


    这场面能睡着, 更是无敌。


    男人有着这副打扮模样的人该有的健谈, 甫一发车就问:“小伙子, 怎么一个人出门啊?”


    “被落下了。”代熄因简单回答。


    “出远门就带这么点东西啊?”没有被劝退, 男人摇头晃脑接着八卦,“该不会是去找小女朋友吧?”


    代熄因敷衍地应了两句,准备装睡一会儿。


    “行李箱还在公交车上, 人却不见了?”


    盛川市公安局内。


    郑孝旋少见地出现在办公区,神情很是严肃。


    “是。”洪岩将监控中能挖出来的尽数汇报,“接到报案后,分局警方介入调查,发现失踪者是先前凶杀案中的重要人员代熄因,立刻移交市局,我们一路顺着车辆行驶的路线调取监控,发现其中途停留过的一处服务区是失踪源头。在公交车离开后,代熄因才从卫生间出来,随后上了另一辆小轿车,值得注意的是,这辆车上本来就有两个人。”


    “不过我们的人查了。”旁边乌奇抬高了音量,“这是个套|牌车辆!”


    监控里,一贫如洗的天空下,往来的车辆络绎不绝。


    画面放大,尘沙飞扬,黑色轿车的型号与车牌号无比清晰,看不出任何异常。


    一个大拐弯。


    女人由于惯性甩向代熄因一侧。


    重量全部撞在他的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代熄因侧过身子,默默往角落挪动几寸。


    缩了缩占地面积,打算继续闭目养神。


    后背却一痛。


    有只手隔着衣服狠狠掐了他一下!


    刚冒出的一点困意骤然消失,代熄因扭过脖子,看女人依旧闭歪着头,双眼紧闭,呼吸平稳。


    他还以为出现幻觉了。


    疑窦丛生之际,同一处地方二度被掐。


    这回,力道稍微松懈了一些,却带着清晰到不容错辨的意图。


    代熄因神经绷紧,借着车身摇晃的掩护,隐蔽而认真地审视起女人。


    异常即刻找到——


    她全身其他地方都呈现出一种疲乏的瘫软状态,勉强能算在正常放松静置范畴内,但右手的两根手指正在自己背后急切动弹,那是实打实如痉挛般抽动!


    她是故意的,也是被迫的。


    代熄因确信。


    如果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拐弯,她也许根本碰不到他。


    “怎么了小伙子。”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神色莫测,“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做什么?不会是看上了吧?”


    “靠着我有点挤。”代熄因面不改色地把女人推开了一些,趁机在她背后轻轻碰了一下。


    司机“啧啧”地坏笑起来:“你看着一肚子花花肠子,怎么这种机会都不懂把握。”


    “没机会了。”


    暂停住影像播放,洪岩低声道,“那辆车之后就往国道走了,国道里头基本没有什么监控。”


    郑孝旋沉着地下达指令:“总有出入口,查查,与这条国道接壤的地方,以及相接道路的路口,是否安装监控?”


    “我看看……好像正好有一个,但是,这个时候车上只剩下司机一个人了!”


    代熄因头皮有点发麻。


    他在纠结下一步要怎么做。


    心里头有一杆秤在左右|倾斜。


    不论斜向哪一边,都无法圆满。


    胸腔和眼皮突突个不停,他尝试找出一个两全之法。


    可想了又想,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根本不存在。


    他忽视不了女人那两根奋力动弹的手指。


    她在无声地哀求着。


    却比车载音乐更喧嚷。


    “请问……能不能靠边一下?”代熄因捂着嘴开口,“你车上的香薰太晕了,我想吐。”


    “开个窗户吧。”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减速的行为,“这路段中间的,也没地方停啊。”


    “那你有袋子吗,给我一个也行,”代熄因接下去表示,“我怕等下把你车里吐得全都是。”


    “你这么虚啊,看着人高马大,怎么坐个车都会头晕。”


    “平常是不会,昨晚没休息好,再一闻这个味儿大的香薰,真有点受不了。”


    说着他还干呕了几下,装得像模像样的。


    “哎哎哎哎——”男人估计也怕他恶心着自己,放慢车速,一手扶稳方向盘,一手还真从扶手下的储存空间抽出来一个红色塑料袋。


    接过塑料袋的那一瞬,代熄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暴起!


    他猛地将它套上男人的头,并利落打了个结。


    遭到袭击,男人的惨叫闷在袋子里,向右急打方向盘,脚条件反射踩死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尽管车速不快,但由于在前排,他还是被冲击力往前用力砸了下。


    刹那间,代熄因先一步打开反锁的门,一把拽出女人,抗在肩上就往林里冲。


    他在计划时就观察过了,这条路人烟稀少,应该是男人专门选择的,相比于大道上狂奔,更好的路径还是丛林。


    不知跑了多远。


    肩上的女人恢复了行动力,捂嘴用力咳嗽,他才慢下脚步,把人放下来:“你没事吧?能站稳吗?”


    女人捂着肚子,多半被他的肩膀硌到了:“谢谢……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不得不用力捂住嘴,肩膀因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喜悦而微微发抖,“我从来没想到,光天化日下,竟然有人敢……敢这么无法无天……”


    看她惊疑不定的模样,代熄因叹了口气:“以后小心点吧,弱势群体受害,不分昼夜。”


    回望了一眼来路,他往前一指:“你先跑吧,那人不知道有没有团伙,还会不会追上来,我殿后。”


    可女人非但没有离开,反朝他身体靠了过来。


    冰凉的十指一把箍住他的手臂,她近乎哀求地紧贴住他:“不,别丢下我!我、我害怕……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那声音分明裹着哭腔,语调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奇怪。


    像是脱离了原曲旋律的音符。


    代熄因只觉得脊背窜起一股寒意,脑中警铃大作:“你……”


    话没说完,手臂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风扬起,草拂动。


    斑驳的树影摇晃,落在女人光洁的脸上,也遮不住分毫艳丽。


    那表情哪里还有一丝惊慌失措?


    她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针筒,亲昵地勾勾他的下巴:“小帅哥,感谢你的点子,我们可以消失得更彻底了。”


    “查过了郑局。”


    邢科带着问话的资料回来,“那司机就是个经常开私家车跑两地拉客的,为了逃避交通规则处罚选择套牌。


    “那天他先载了个女人,女人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每个服务区都要上卫生间,一上车倒头就睡。司机在代熄因停留的服务区,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还是女人说似乎有个人没车坐了,他才上去问了问,后来走国道也是因为更熟悉国道。


    “没想到中途代熄因发疯,把塑料袋套他头上,差点出大事,还抢走女人,司机报了警,但是女人也没表现出反抗,加上人都跑没了,当地派出所就把这当作是神经病闹事,没有细究,批评教育惩罚了私家车拉客和套牌后,给了些钱让司机修车去了。


    “我们顺着司机指引的路线,朝两个人消失的地方过去,果真发现了两串不同的脚印,再往前便是一排车辙印,到林子另一端的出口就不见了,根据我们推测,代熄因就是在那里遭到了二次绑架,而那个与他一起消失的女人,大概率才是主谋。”


    “那女人的身份查到了吗?”


    “根据司机的描述,以及部分的监控,我们的得到了她大体的样貌与衣着,经对比,发现她曾在柯迪曼酒吧和管文栋鲜少交流过几次。”


    邢科很是无奈,“但管文栋这小子没被抓就是另一副样子,吊儿郎当不肯配合,到最后才唧唧歪歪表示他不认识女人,加上在酒吧内的脸浓妆艳抹与车内的脸模糊不清,我们一时根本无法找到她。”


    “简直无法无天了!”


    基本情况刚了解,路禛元第一个跳出来愤慨不已,“同一个受害人,来回来两次被绑架,这不是背后的团伙在向我们挑衅是什么?陈队说的没错,大火中的尸体是卖出来的结束,依我看就该顺着之前的线索和嫌疑人继续查,尤其是这个管文栋,现在去查他最近的行动轨迹,指不定就能找到代熄因的失踪线路。”


    “这只是你们先入为主的猜测。”轻飘飘一个摆手,雷昱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说白了,绑架一个受害者,一次没成功,有脑子卖出死人转移视线的绑匪,怎么还会对同样的人来第二次?这不是上赶着被抓吗?”


    “他们需要代熄因身上的器官,出手第二次有什么问题?”路禛元立马反驳。


    翻了个实打实的白眼,雷昱露出个讥笑:“这个代熄因难不成是金子做的?能配型的器官只有他身上那个?哦,他们一天天不吃不睡,专盯着一个受害人,从盛川盯到平海,就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抓回去?你这脑子想得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路禛元一时语塞,整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又没法和上级发脾气。


    旁边的邢科连连拍拍他的背脊,他只能深吸气缓解。


    仗着级别高,心气傲,雷昱才无所谓他气不气,转头道:“郑局,虽然说未必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但同一个人被不同绑匪先后绑架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倒霉嘛,盛川的柯迪曼酒吧那么出名,两人都在里面喝过酒,正好交流也不足为奇,当事人不是都说了不认识吗?”


    邢科对他补充说明:“雷队,这个管文栋狡猾得很,十句里面有九句是假的,他们说话次数是不频繁,但看交流的神情,肯定是旧识。”


    “你看个表情能看出两个人认识?你还有读心的本事?”雷昱不以为意地反问一句,邢科也闭嘴了。


    两个老人接连被怼,年轻的成员更不敢开口了,室内安静得余留呼吸和抽烟。


    调整好语气,雷昱对郑孝旋正色道:“我认为我们还是得从那条路附近往来的车辆着手,按照代熄因从黑色轿车离开的时间往后推,加上徒步穿越树林的时间,从另一端离开的必经之路有一个高速口,调查那段时间附近经过的车辆,比照车轮印以及车内人员情况,一定会有所发现。”


    郑孝旋道:“这工程量可不小。”


    “再大的工程量也得查。”


    对上那坚决的目光,她一抬手:“那你就带队去查。”


    雷昱当即要领人出发。


    一看这阵仗,路禛元急了:“可是郑局,现在代熄因被带走两天了,我们查得起,他可等不起啊,但凡是同一拨人,上一次必然已经配型成功才会有这第二次绑架,如果真的等车辆查到,只怕代熄因已经凶多吉少。”


    抱起手臂,雷昱还要嘲讽他两句,未料郑孝旋转头问:“洪岩,先前技术部是不是在代熄因手机里留了一个定位器,还没有拿来局里卸除,所以就一直留在他的手机上?”


    “是的郑局。”


    “你先查定位试试。”


    “但我们现在是没有办法使用的。”洪岩有些为难地擦擦汗,“当时定位植入是由陈队来设定的,所以也需要陈队的指纹权限才能开启使用。”


    “那就把陈昉叫来,让他来开启。”郑孝旋当机立断。


    雷昱本来还搁那看戏呢,一听这话不干了:“郑局,陈昉他现在还在停职查看期间,你准备让他回警局,还要让他开启什么权限,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他直接接受案件调查了?您觉得这合规吗?”


    不紧不慢听他说完,郑孝旋才将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你说要查车,我同意了,但如果按你说的,只是查车,人都没了你还在记录开头几百部的干扰项,你是准备救人,还是害人?”


    “可定位未必在受害人身上吧!一个手机那么大的目标,绑匪不会扔掉吗?”


    “行李中没有搜到手机,丛林里和丛林周围的两条大路也没找到,这说明手机即便不在受害人身上,也会遗落在他们经过的某个关键位置,要是定位能成功锁定,就是线索,在这样的紧急局势下,多试试没什么不好。”


    三言两语便叫雷昱哽住,郑孝旋接着说:“我是准备让陈昉回来开启权限就走的,不过你这么一说,貌似我身为局长,也有这个权限让他暂时协助调查,等破了案将功补过,也就不用辛苦你忙这么多案子了?”


    在一圈各色的目光中,雷昱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他的手抓得很紧,骨骼和青筋的痕印相继蹦出。


    却一句话骂人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


    “这郑孝旋简直欺人太甚!”


    重重砸下酒杯,雷昱十分不快地发牢骚。


    旁边的男人道:“怎么了,她还能欺负你不成?”


    “呵,她也不敢欺负我。”雷昱冷笑道,“就是那一张嘴,一次次要我下不来台。”


    大灌一口酒,他咬牙切齿地说,“一个黄脸婆而已,婚都没结,前三十年没声音,年纪大了,反而不知道上哪儿鬼混生了个孩子出来,私生活不检点!


    “要我说,她这局长的位置,估计都是靠睡服别人得来的!那个陈昉,指不定就是她的小白脸,天天的挂在嘴边,明明现在我才是这个刑侦支队长,在她眼里,却只有陈昉!帮着他,打压我,她算什么东西啊?”


    “她惦记陈昉有什么用。”男人笑着为雷昱倒了杯酒,“陈昉不都停职了?一时半会儿保准回不来,下次再给他使点绊子,你不就稳稳坐在这位置上?和这种没机会的人较什么劲?”


    “什么没机会?”雷昱暴跳如雷,“郑孝旋都准备行使权利把陈昉调回来查事情了!下一步就是踩在我头上了。”


    男人喝酒的动作一顿,一字一句放慢道:“调陈昉回来查事情?查什么?”


    “有个叫代熄因的,被二度绑架了,说是陈昉对这个案子熟悉,还有一些专属权限要他开启。”


    “代熄因?”


    “怎么,你认识?”


    “噢,不认识。”男人笑笑,吞下一口酒,“不过陈昉什么时候神通广大到,靠他才能查一个绑架案?”


    “靠他什么靠他?他顶多起到一个辅助作用。”雷昱自信满满地拍拍胸口,“我,才是主力军。”


    附和两句,男人紧着又问:“那陈昉回来准备怎么查?他到底有什么权限?”


    “老尤。”雷昱笑眯眯地拍拍男人,“你这就问得太多了吧。”


    肩膀甫一沉重,男人也自觉失言:“是是,这算你们警局内部事务,的确不能跟我说。”


    他边倒酒,边接着找补,“我觉得你没必要担心,指不定就是那郑孝旋想让陈昉一搏,不足为惧。安心吧,一个消失于茫茫人海中的人,不靠大量人力物力,只有一个停职的‘前’刑侦支队长,他说他查的到,你信吗?”


    “也是。”雷昱心情好了不少,和面前人干了一杯,做上了春秋大梦。


    在融洽的表象之下,他没注意到身旁人眼底的精光一闪。


    *


    私人泳池里,男人不算年轻。


    但头发虽透着银丝,整个人依旧容光焕发,保养得很是不错,并没有太过于苍老的痕迹。


    他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翠得如同能掐出水,正搂着一个婀娜的女人,右手也没闲着,揽紧了一个白瘦的男人,三个人在泳地里随着水流上下起伏,着实有些不太美妙。


    女人将葡萄录剥皮,递给男人,白瘦男人则是接过男人吐出的核,再放到一旁。


    男人表情放松,显然被两个人服侍得极其舒服。


    他一手扌柔扌圼女人的月匈部,另一手扌爪扌屋白瘦男人的下亻本:“局里头现在要查那辆车,你们做得怎么样了?”


    “您放一百个心吧。”女人搭着男人的肩膀,声线妩媚,“送走小帅哥之后,车就冲到河里毁掉了。”


    白瘦男人的嗓音则是很轻柔:“对,前面的车没证据与我们有关,上自家的车前我们还带上了兜帽,即便真的在监控里查出来,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很好,你们果然不会让我失望。”男人笑着用了点力,口申口今响彻泳池。


    水花四溅,大汗淋漓。


    正畅快之际,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


    他目不斜视将手机和金边眼镜递给男人:“找您的。”


    戴好眼镜,男人看了一眼来电,撒开搂住两人的手,被他们托着从泳池里出来,露出身体上皱得有些耷拉的皮。


    堪比被擀的面团。


    裹上旁边的浴巾,他走到远离这几个人的躺椅上靠下,懒散道:“喂?”


    里面的声音有些着急:“叶老板,我今天听雷昱说,市局那边又有动作了!还要把陈昉弄回来,是不是不太妙啊?”


    “市局哪天没动作?到头来还不是兜兜转转回原点?”男人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白兰地,“一个陈昉而已,看把你急的。”


    “可这代熄因之前就被陈昉搜到了,这回卷土重来,该不会又要出什么岔子吧。”


    “怕什么?即便他这颗肾脏到不了你女儿身体里,我也给你准备了后手。”


    “我不是信不过叶老板你的能力,但这个陈昉真的和狗皮膏药似的,一个劲妨碍我们的事。”


    “行了行了,我会让下面的人注意点。”


    摇晃的高脚杯中,男人那皮笑肉不笑的古怪面容随着波纹浮动,看上去就叫人不舒服:“陈昉这次只要敢回来,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第44章 覆车继轨(二) “代熄因再次被绑架了……


    到了和樊承平的约定日期, 陈昉早早就候着了。


    他选了个靠窗又能观察入口的位置,点了一杯奶茶,手无意识顺次压下指骨。


    也许听着这响声, 能缓解不自知的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心脏也一寸一寸沉下去。


    十五点已过。


    却始终不见人影。


    稳了稳心神,他掏出手机。


    正准备回拨那个之前联系过他的号码。


    当是时, 服务员端了一杯无糖冰美式上来,轻放于他面前。


    “是不是弄错了?”陈昉叫住对方,“我只点了一杯。”


    “没错的。”服务生抱着餐盘,礼貌微笑着说,“有人给您点的。”


    神色一凛,陈昉敏锐地拿起杯子。


    冷凝的水珠粘湿他的指尖。


    杯座上果然压着一张折叠整齐字条。


    “计划有变, 19点整,漳华路12号交接。”


    目光当即扫过四周。


    从他进门就在观察咖啡店,角落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在低声交谈, 不远处三两个独占几桌的学生正在看书, 还有旁边拿着笔记本电脑办公的白领,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不过他这角度看不到前台区域,很明显是在他坐下后从外头递来的纸条。


    提前一小时开车到漳华路, 陈昉扫了一眼。


    这是一条位于老工业区边缘的街道,萧条而空旷。


    12号估计在窄巷尽头, 车子进不去。


    他索性调低座椅小憩一会儿。


    傍晚时分, 简单吃了点面条, 他才不疾不徐往里走。


    目的地在深处。


    人迹罕至, 高墙围拦。


    白天或许是乘凉的好地方,天色暗下来以后,配上些许似呜似咽的风声, 就多了几分阴森。


    靠在墙边,陈昉点燃一支烟。


    幽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对着月色,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等它融入夜幕。


    下一秒,他不带任何犹豫地别过四十五度头,回身一记凌厉后踢,给了袭击者措手不及,同时用手直接掐灭烟头,把它揣进了口袋。


    一个踉跄,袭击者啐了一口。


    眼见偷袭不成,他掏出把弹簧刀来,明晃晃要往陈昉身上挥。


    一道寒芒直刺而来,陈昉视若无睹。


    足尖发力,移形换位,轻轻松松闪过这一下。


    手铐没带在身上,赤手空拳的攻击力可比对付失忆的代熄因要狠辣不少。


    拳如磐石,直擂对方下肋,掌若刀背,反切对方侧颈,一击一势都奔着绝对压制去的,袭击者很快就落了下风,还想把刀插向陈昉,结果被一个侧勾拳打得头昏脑胀,手中的利器也给震飞出去。


    一个扣锁,再一个分筋,陈昉借势将他双手反拧,五指一曲撕扯下对方穿在身上的马甲,拧了两圈把双手和脑袋全部固定住,成了简易的案板,让他除了嚎叫再也动弹不得。


    其实在发现纸条时候,陈昉就意识到不对了。


    他明白樊承平多半是被控制了。


    欲将计就计,瞧瞧背后是什么角色。


    如果人多控制不住局面,他身上还有枪,再怎么说,只对付他一个人,应该也不会派出太多人手。


    没想到派了个比业余还业余的。


    这帮人是把警察都当作废物么?


    大气没喘一下,陈昉将人就近押到了辖区派出所内,交代了事情经过。


    有个民警从里间出来,看见他,第一反应是冒星星眼,语气激动得有些结巴:“陈、陈队长?”


    陈昉疑惑抬头:“你认识我?”


    “当然!您可是我的偶像,几年前的全省警察搏击联赛,我还跟您对打过嘞。”年轻的民警满脸崇拜,说起失败却一点儿不惨兮兮,反倒跟炫耀一般,“您在初赛就把我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拿了第一,这种事,当时去参加的人都记得!”


    被铐在一边的袭击者听到这些,装满不服气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唇都没了红色:“搏、搏击联赛……第一?”


    最后一个字音又尖又细地往上飘,他四肢发抖,后悔淹没了脸庞。


    可惜他没有反应机会,就被带进审讯室了。


    夜色渐深,陈昉坐在外头的长椅上,靠着冰凉的墙壁。


    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正当他即将赴约周公做梦之际,认识他的民警走出来了。


    对方面上是欣喜又敬佩的表情:“和陈队长您预想的一样,他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就按照您吩咐的,‘疏忽地’把手机落下,他果然中计,趁我们不注意打了个电话出去,我们抽丝剥茧,锁定了号码来源,是一家叫做丰通的物流公司。”


    陈昉精神一振,疲惫退散了大半。


    谢过民警后,他准备直接去这公司看看。


    手机铃声却凭空响起。


    急促得有些刺耳。


    他看清来电显示——


    郑局。


    该来的还是来了。


    陈昉叹了口气。


    他的行踪被郑孝旋知晓并不是稀奇事。


    郑孝旋和刘泰河一块共事,到今天才发现已经算慢的了。


    做好了挨批的准备,他接起了电话:“郑局,怎么了?”


    “你现在立刻回盛川。”


    那头二话不说丢出几个字,字字严肃。


    以为是又要阻止他调查,陈昉刚准备拿个理由搪塞过去。


    可她的第二句话就让他住了口:“局里有重要的事需要你调查,具体什么事,电话里一两句讲不清楚,事态紧急,你先赶回来,听到没有?”


    郑孝旋很少这样。


    她素来以冷静著称,如果不是与她熟识,陈昉很多时候会觉得她其实没什么情感。


    这会儿这么着急,说明真的有大事情要发生。


    上级下令,没法权衡,平海的人事物只能暂放。


    陈昉顾不得那么多了,想处理完那边事后再来处理手头的事,于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往盛川。


    夜色深重,闷热了一整天的城市终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雨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密集得几近看不清前路,雨刮器飞速地左右摆动,勉强在玻璃上制造出短暂的清晰扇形。


    路面早已积水,车辆驶过,溅起浑浊的水花,在这样湿滑的路面上高速行驶,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但脚下油门丝毫未松,车胎都磨出花了,硬生生压缩去二十分钟车程。


    陈昉火急火燎推开玻璃门,冲进市局,带进一身湿冷的雨水和急促的气息。


    大晚上,局里空旷得有些冷清。


    人都走了个大概,只有零星几个值班室的灯还亮着,电话铃声偶尔划破寂静。


    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抱臂倚在走廊边的雷昱。


    见他狼狈的样子,雷昱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私下带着一个大学生去外地搞小动作,又让人家自己孤零零回来,现在人丢了,可真有你的。”


    “你说什么?”陈昉瞳孔紧缩,眼皮猛跳了下,顾不得敲门,在他的嘲笑中匆匆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郑孝旋正坐在灯下看文件,闻声抬起头,神色平静。


    “到了?”她抬起下巴示意,“身上都湿了,先坐下歇歇。”


    方才雷昱的话一说,眼下陈昉哪里坐得住,礼节性的招呼都忘了,迫切地向前两步,声音紧绷:“郑局,熄因怎么了?不见了?!”


    郑孝旋没有马上回答:“别急,去把门反锁了。”


    他便按耐翻涌的心焦,依言照做:“郑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代熄因再次被绑架了。”


    信息量过重的话语平稳落下。


    “什……”陈昉脑子嗡的一下,思考都停了。


    “不过,这是我和他事先商量好的。”


    在他震惊到不能再震惊的目光中,郑孝旋接连抛出惊雷:“代熄因带着定位器作为诱饵故意被绑走,目的是钓出犯罪团伙,如此才能证明那场大火不是终结,被火烧死的尸体背后还有漏网之鱼。”


    “可熄因只是一个什么实战经验都没有的大学生,您让他只身深入犯罪团伙,这太危险了!” 陈昉的声音上抬了几个调,“您怎么会认可这一做法,实行这么荒谬的计划?”


    “你何时变得这么不冷静了?”


    一句话啊,让陈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旋即攥紧手:“对不起郑局,您继续说。”


    深深地睥他一眼,郑孝旋不容置喙道:“这是代熄因率先提出的设想,我经过考量,认为在当前形势下具有较高可行性,并在周密完善后,指挥他行动。


    “我让他去我预先遣往平海的专业人士那里将定位器外置出来,藏在身上,被抓后装作旧伤复发,尽可能将自己营造得严重一点,那群人想要取器官也得花时间准备完全,必须先保证他的健康,故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


    “之所以派他去,原因有三:其一,对方团伙一直对他蠢蠢欲动,再次被抓不会引起怀疑;其二,他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这层身份是最好的保护色,能极大降低对方的戒备;其三,你们两人彼此熟悉,代熄因也对案件脉络有所了解,综合来看,他是最好的人选。”


    “我们……彼此熟悉……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这次急召你回来是为了什么?”郑孝旋沉稳地说,“我要你以借调的名义参与行动,负责与代熄因对接。”


    “啊?不是雷昱……”


    “他被我打发去做车辆排查了。”


    陈昉愣愣的,神思还没归位。


    清脆一响,是郑孝旋抬手轻叩桌面:“情况我已经全部告知。你确定还要拖下去,不先打开定位,确认他的实时位置吗?”


    他才猝地反应过来。


    把身上的加密的追踪终端接入电脑,指纹验证通过,权限解锁。


    属于盛川市的地图上,城郊结合部的某个区域闪烁起来——


    那是一处肉联厂。


    滴滴的提醒声在沉寂的空间内尤为刺耳。


    “血腥味掩盖的厂子里面能动手脚,冷冻车还能完美运输‘货物’,这必然是一处挖取器官的集中点。”陈昉眉头愈深,“正规的医院做不了,就把人当牲畜豢养,简直是丧心病狂。”


    指尖一下下轻敲桌面,郑孝旋眸光冷峻:“解救人质是首要任务,我们这回的终极目的,是把完整的黑色产业链从上到下连根拔起,你要沉得住气,等下一环节的买家们出现再一网打尽。我,老刘,以及市委的负责同志将会在指挥中心监视这次行动。”


    “市委?”陈昉有些讶异。


    “当前局里的不定性你也清楚,为了避免出现变数,定位的真实情况除了我们三个以外没人知道。”郑孝旋嘱咐道,“不过你的参与我必须上报市委,明天的行动不只是一场救援作战,你明白吗?”


    陈昉有力地点了下头。


    离开局长办公室的时候,他又遇到雷昱了。


    也不知该说有缘分还是倒霉。


    大嘴一张,他就是挑衅陈昉:“哟,聊完了?别以为你回来了就真的能恢复职位,你不知道吧,郑局让我彻查最重要的相关车辆,你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件,到头来还得干警犬的工作。”


    昂首挺胸,不可一世。


    陈昉觉得这个人实在幼稚,就这么件事,也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来他面前显摆。


    没心情与对方拉扯,他礼貌一笑,板板正正竖了个拇指。


    这下好了,汇聚大半力气的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气得雷昱“你”了半天没有下文,留下一句“走着瞧!”,快步离开了。


    *


    一夜连绵雨后,天刚灰蒙蒙亮。


    肉联厂内已经忙活起来了。


    高耸的烟囱冒着白汽,机器的轰鸣阵阵嘈杂,运猪车碾过湿漉漉的地面,由远及近驶入厂区大门。


    蒸汽、噪音、忙碌的工影,一切井然有序,活生生一幅再平常不过的生产景图。


    但这只是表象。


    几里外的废弃工厂水塔顶端,狙击镜的十字线缓缓扫过厂区每一个出入口,专业的观测仪器上,是整个肉联厂外围。


    同一时间,在零下二十度的冷气管里。


    陈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存在了。


    这条路线是他选择的,非常隐秘,代价是极度危险的低温。


    为了防冻,他还用猪油涂抹裸露肌肤,起初是刺痛,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随后是极寒带来的灼烧感,最后只剩下如若无数根冰针扎进骨头缝里的麻木。


    管道内壁结着滑溜的冰霜,让每一步都艰难险阻。


    呼吸产生的白霜顷刻凝结在眉梢和睫毛上,过低的温度让思维都有些迟滞,好在陈昉意志坚定,身体素质过硬,才没有半路被冻晕过去。


    “报告郑局,我已成功进入肉联厂内部。”陈昉放低声音,牙间不住地打颤。


    “收到。”微型耳麦里传来简要的回应,“一切按原定计划行事。”


    郑孝旋昨夜的话言犹在耳。


    让他潜入肉联厂之后,尽可能快速确认更多受害者的位置和状态,等到买家一类可疑人员靠近后,指挥中心会发布全面收网的指令,那就是他们里应外合的时机。


    集中精力,陈昉爬过冷气管的身体几乎动弹不得,他不断呵出热气回暖麻木的指头,终于恢复了一些行动力。


    哆嗦着,他查看了一下追踪显示,光点在附近闪动着,与他基本重叠。


    轰——


    急冻库的厚重的铁门被推开。


    将死猪运入保存的员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来回入内,推着平车,慢条斯理,动作还有些许懒散。


    陈昉眼眸锐利,隐藏在门后架与墙壁的视觉死角里注视一切,血液因低温而流速缓慢,心脏却如鼓槌。


    就在那人放下推车,转身准备去挂记录板的刹那——


    陈昉抓准时机,闪电般扑出!一只手铁钳般死死捂住他的嘴,将人扯入急冻库内,用脚掩起门的同时,精准狠辣一劈他的颈侧动脉。


    这些动势发生得太快,肉联厂员工还没来得及支吾一声,便两眼一翻白,彻底昏了过去。


    把瘫软的身体翻转,陈昉利索地换上了他沾着脏污的工作服,将其藏在了冻得硬邦的死猪下面,粗略掩盖。


    随后,他压低帽檐,推着那辆散发着腥臊味的平车,镇定自若地走出了急冻库。


    一人一猪之后估计就是上垃圾场了。


    外头相对温暖的空气扑面,让身体复起了层鸡皮疙瘩。


    肉联厂人多眼杂,大清早的事又多,大家都忙着干活,没人会注意与自己无关的事务。


    但这才是诡异的地方。


    陈昉不动声色观察着,工人们各司其职,运输,分类,屠宰,冷藏……流水线作业,效率分明。


    所有运作流程居然是正规的。


    他一时摸不清这个肉联厂究竟是本身是为了器官移植而存在,还是其中的人员并不知晓肉联厂被当作了器官移植的幌子。


    陈昉在厂区内看似随意走动,实际大脑飞速运转,清晰利落地摸排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所谓的器官移植场所,也没有发现任何受害者的身影。


    但定位点的明确显示,基本可以得出一个没什么异议的结论。


    地下还有空间。


    必须找到能下去的路。


    就在他经过一个堆满杂物的转角,目光扫视地面寻找可疑缝隙时——


    一只粗糙的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


    “哎!”


    神色一变,他全身肌肉立时绷紧,又强迫自己在一刹那间松弛下来,血液顺着无数条毛细血管灌入头顶,耳中甚至出现了轻微的嗡鸣。


    暴露了?


    他克制着速度转身,脸上已经准备好茫然和一丝被惊吓的正常表情应对,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评估着瞬间制敌或脱身的路线。


    “干嘛呢你!”一个满脸横肉的粗壮男人审视着他,粗哑声音里装满不善,“转悠半天,玩呢?活干完了?偷奸耍滑在这儿是勒令禁止的!”


    不是识破,是监工。


    心里巨石稍落,陈昉弯下腰,满脸堆砌虚弱和窘迫:“对不住对不住,大哥,我……我新来的,肚子实在不舒服,想去趟厕所,半天没找到……”


    男人皱了皱眉,嫌弃地摆摆手:“真麻烦!厕所在厂房外头,西边!谁会把厕所建在宰猪的地儿?快点去,别耽误事!”


    “谢谢大哥!”陈昉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朝着男人指的方向快步离去。


    走了十几步,眼角余光确认男人早已转身忙别的去了,他又身形一闪,悄无声息来到了定位点显示的正上方。


    这里是急宰与化制车间。


    弥漫着一股更复杂浓烈难闻味道。


    进门处挂着半旧的隔离服,当下多半是时间尚早,里面还没有人作业,空空如也,只有几盏惨白的节能灯发出阵阵好像要漏出的电流声。


    他的关注点一下子就被不远处一个用铁栅栏单独围起来的区域吸引。


    门口挂着的牌子上有几个大字——


    病畜隔离圈。


    闲人免进。


    到了他眼里,就变成了“欢迎进入”。


    换上隔离服,拉好面罩,陈昉光明正大跨了进去。


    里头臭气熏天,全是病怏怏的牲畜,感觉只要碰到都能生疮。


    他环视了一圈,眼尖地锁定了墙壁高处一个通风管道,搬来旁边废弃的铁桶,利索踩了上去,伸手试探了一下。


    果不其然——通风口气流微弱得不正常,手指更是摸到了后面粗糙的水泥壁。


    这是伪装的。


    陈昉当即拆卸掉铁栏,侧身钻了进去。


    管道内狭窄而阴暗,逼仄得人呼吸都不顺畅了。


    好在他不曾怀疑自己的判断,爬行一段后,拐角赫然出现一个通往地下的爬梯!


    顺着下去,梯子很长,每下一阶,上面车间模糊的噪音就远一分,而下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体就多令人作呕一分。


    底部是一扇厚重的铁门。


    门上挂着把硕大的老式锁。


    陈昉找准方向,凝聚腰腹力量,侧身一踢——


    哐当!


    挂锁应声落地,锁头连着部分门框亦被踹裂,他得以畅通无阻进入地下室。


    然而来不及喜悦,地狱般的景象便裹挟着浓郁到实质的恶臭迎面而来!


    惨白的无影灯下,无法擦拭干净的黑红血垢滞留在不锈钢台面,与其余各种黏稠到反光的东西,一同浸透了地面铺设的塑料布。


    旁边托盘里,形状各异的手术刀具歪七扭八排列着,有些刃口还带着腻成一节一节的残留,墙壁上喷溅状的污迹更惨烈到无法直视。


    浓重的血腥味,高纯度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甜腥组织液味混合着扑入鼻腔。


    无不是一片赤色。


    胃部一阵翻搅,被陈昉强压下去。


    “……郑局。”动了动唇,他对着麦克风及时报告,“确认,地上是伪装,地下密室……是器官移植手术室,已发现手术痕迹。”


    “受害人……都在吗?”郑孝旋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有些模糊。


    短促地呼了口气,陈昉被目光牵引到尽头另一扇紧闭的小门前。


    他转动冰凉的把手,缓缓推开——


    那是个囚笼般的房间。


    几个衣衫不整女生被锁在角落里,没有血色的脸上只剩下恐惧后的空洞。


    当门打开的光线投入时,她们纷纷成了受惊的兔子,拼命往后蜷缩,绝望地抽噎着,连哭喊的声音都已经耗尽。


    迅速扫视一圈,陈昉心下一沉,脑海中闪过不太好的预感。


    “发现多名受害者。”他语速加快,不安席卷周身,“但是……并没有熄因的身影,可定位信号显示就是这个地方。”


    稳住心神,他摘下帽子,靠近这些女生。


    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她们早就混沌不清,只晓得拼命摇头:“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别害怕,我是警察,是来救你们的。”


    陈昉温声说完,她们还有些恍惚,如同听不懂人类话语的新生幼虫,团成一块,缩瑟着,躲避着。


    等到他返身找来外面的工具,解开她们手脚的束缚,她们的情绪才有所缓和,终是被劫后余生的现实驱动着低低啜泣起来。


    “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陈昉安抚着她们,抓住时机问,“告诉我,你们之前有没有见到一个男生,很年轻,很高,左边耳朵这里,戴着一枚黑色的耳钉?”


    一个稍微大点的女孩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


    陈昉从那双肿胀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沿着脊柱蔓延的凉意。


    “……晚了一步!”她果真断断续续嚎啕大哭起来,“他……他刚才……被他们带走了!”


    第45章 覆车继轨(三) 前所未有的狼狈。……


    被带走?!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 陈昉身形一晃,差点跌坐地上。


    他撑着墙爬起,一把扶着耳麦, 急促到低吼出声:“郑局!情况突变, 熄因被转移了!请求立即行动!重复,请求立即行动!”


    死一般沉寂。


    耳麦里只剩下一团要把他吞没的噪音。


    直到此刻, 他才骇然发现,地下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方盒正闪着渺茫的红灯。


    那分明是信号屏蔽器!


    难怪代熄因的定位信号没有及时更新,难怪通讯会彻底中断。


    他一直在这密不透风的壁垒下行动!


    “走!快撤离!”


    低喝一声,陈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护着虚弱的女生们, 冲向房间另一侧可能是用于通风或运输的窄门。


    门后是黑暗的通道,弥漫着更重的霉味和铁锈味。


    他打头阵,紧握配枪,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之上。


    前方透出光亮,陈昉示意这些女生暂且止步,紧贴墙壁, 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率先侧身弹出——


    外面是一个堆满饲料袋的仓库, 粉尘在光线下胡乱飞舞。


    所幸暂时安全。


    警惕扫视过各个角落, 陈昉招呼身后的几人出来:“你们先在饲料库里面躲好, 别出声,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刚说完话,耳麦里就爆出一连串刺耳的电流尖啸,震得他耳膜生疼。


    是信号恢复了。


    “你在做什么?!”


    第一声便是郑孝旋带着怒火的呵斥, 穿透杂音砸来,“陈昉!信号弹没发射,谁让你行动的?!”


    “郑局!屏蔽解除了吗?您听我说,等不了了,熄因已经被带走了!”陈昉语速极快,试图解释。


    “什么带走?”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坐镇指挥中心的市政法委书记,他并不知道定位器就在代熄因身上:“陈昉同志,我不管你现在什么情况,目标人物尚未现身,你的擅自行动会毁掉整个计划!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返回肉联厂内,原地待命!一切还来得及!”


    “听到了吗陈昉?这是市委的命令!”郑孝旋严厉的斥责紧随其后,听上去分外焦灼,“马上回去!”


    耳中是极具压迫感的指令。


    嘀——嘀嘀——


    追踪器却响了起来。


    陈昉凝神一看,代表代熄因的信号点正离自己逐渐远去,朝着郊外废弃工业区的方向移动。


    并在那个方向上乍然断了!


    光点熄灭的那刻,陈昉瞳孔地震,差一点没回过气来。


    没有时间了。


    眸光沉底,黑色渐深。


    在上级的下一道命令尚未进入耳蜗前,他搭在耳廓的三指微曲,稍稍发力——


    单手不带迟疑地扯掉了耳麦和内置通讯器,直接摔在地上!


    一切交流切断,他耳中的心跳声加剧,面色却无比沉稳。


    疾步冲出饲料库,一冒头就撞上了几名身着屠宰场服饰的人员。


    见到他从非作业区出来,他们脸色大变:“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几名员工面露凶色,要多个方向扑上来对他动手动脚,陈昉的眼睛没有眨一下,拔枪,上膛,对准,动作一气呵成。


    “警察!通通不许动!”他的声音冷冽如冰,“立刻双手抱头,面墙蹲下!”


    黑洞洞的枪口一震慑,他们哪里还有先前一丝豪横,吓得屁滚尿流,纷纷照做,浑身哆嗦着大喊:“别、别杀我!别杀我!”


    手枪分寸未动,陈昉在确认周边环境安全后,又指挥几个惊魂未定的女生逃离到警方预设的接应位置。


    远处隐约传来了喧闹和脚步声,越来越多,预示着失控的前奏。


    而他,充耳不闻身后同伴的呼唤,在有条不紊地安顿好一切后,大步冲上了一辆车。


    偌大的影子,瞬时便踩满油门离去。


    *


    肉联厂附近荒凉一片,密集了大片野地,废墟林立。


    陈昉根本顾不上找路,朝着代熄因信号消失的地方猛开。


    车辆粗暴地冲开齐腰深的杂草,碾过簇拥的灌木丛,撞开铁丝网残骸,在坑洼的野地里颠簸飞驰,底盘不断传来刮擦声。


    不多时,一栋废弃化工厂出现在眼前。


    一个急刹,陈昉熄火后冲下车,一脚踢开摇摇欲坠的铁皮大门,持枪突入。


    内部空旷阴暗,他谨慎地移动着,几经停留,几经瞄准,视野中却始终空无一人。


    穿过破败的厂房,后门之外,有一片雾蒙蒙的江岸。


    江水……


    不,那根本不是江。


    是一片泛着混浊的灰绿色污水带。


    水面失去了清透,漂浮油污和难以辨明的絮状物,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显然是曾经遭受了化工厂的毒害,后来化工厂废弃,被污染的地方逐渐稀释,可惜自然的力量成效甚微,水里依旧是让人不想多看一眼的肮脏。


    这时,陈昉的目光尖锐扫过泥泞的岸边。


    那里有一串朝向水面的脚印。


    前一夜的雨早就把所有东西冲刷干净了,这脚印只能是短时间内刚留下的。


    他顺着脚印逐步观察。


    一道道深深的拖拽沟痕,一大片凌乱的剐蹭印记,边缘还有几点黑红混杂的污渍。


    不久前发生过的一切赫然在灰扑扑的泥地上显现!


    “熄因!代熄因!”


    陈昉放声大喊,几个字拉长了嘶哑。


    然而打破寂静的,只有树林里惊起的一行飞鸟。


    再无半分犹豫,他纵身一跃,眨眼便扎入了水中。


    污浊不堪的江水能见度极低,底下昏暗而又黏腻。


    他强忍着污染物的包裹,只觉无数根针穿刺裸露的皮肤,尤其是眼睛,火辣辣的痛,痛得视野尽是昏黄的模糊。


    不断拨开水流,拨开厚厚的淤泥和缠脚的垃圾,陈昉在水下艰难地搜寻。


    这里没有……


    那里也没有……


    没有……没有……


    到处都没有!


    污浊的水源源不断,一波一波试图涌入鼻腔。


    窒息感和绝望感成了锁住脖颈的铁链,一左一右拉扯,磨得皮开肉绽,还要让肺部的空气飞速消耗。


    就在他即将被迫上浮换气之际,下方更深的幽暗阴影里,一抹微弱的闪烁折射进眼中。


    那是……


    黑曜石耳钉的反光!


    来不及换气了,陈昉憋着最后一股劲,全力蹬水下潜。


    他朝着那点微光拼命伸手——


    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最后一点点……


    指尖碰到……


    抓住了!


    他抓住了那双被水流带动的手臂,随即看清了,在几乎没有的光线里,代熄因面容平静,俨然失去意识!


    修长的手脚分别被粗粝的尼龙绳捆住,身体正被脚下绑着的重物带着,沉向更深的污泥底部!


    陈昉的脑袋快要炸开,炸得无法思考。


    他先尝试着去解开重物,然而水下阻力巨大,绳索浸水后更是湿滑难解,氧气不足,根本来不及,他便果断放弃了。


    继而一把揽住代熄因的腰部,踩着软滑的淤泥借力,如游鱼般逆着水流,利用浮力蹬水。


    代熄因这么大的体格,不省人事要带动本来就困难,更遑论连着个重石,可陈昉愣是靠四肢爆发出的惊人力量,一口气地,连人带石一并出了江面!


    破水而出的哗啦声碎珠子般落下,他们终于接触到新鲜的空气。


    人头涌动,陈昉剧烈地咳嗽着,污浊的黑水从口鼻中喷出,却没空理会。


    他单手扒住岸边一块凸起的石头,指节作响,手臂和颈侧筋肉贲张。


    用尽全身力气,他总算将怀里毫无生气的人拖上了岸。


    得到消息从后面赶上来的警员们正好也下了车,在看见两人冒头的一刻就拨打了120。


    跪在冰冷的地上,陈昉顾不得周围是嘈杂的人声还是呼啸的风声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副苍白如纸的面容。


    迅速清除代熄因口鼻中的污物,他双掌交叠,死死抵在那又湿又凉的胸膛上,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借由全身的重量发力,一下又一下地按压。


    但能清晰地感受到肋骨的形变,却感受不到对方的生气。


    “咳……醒醒,熄因!醒醒!”


    他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低喝,汗水混着江水从额角滑落,滴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代熄因双目紧闭,长而湿漉的睫毛纹丝不动,那张伶俐而常含笑意的嘴唇,此刻透出惨败的青灰色,对于他拼尽全力的施救,给不出一丁点儿的回应。


    恐惧这只手攫紧了心脏,力道之大几近要将它撑爆。


    陈昉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气。


    频率愈发加剧,他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害怕吗?


    担忧吗?


    急躁吗?


    他只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接受代熄因就这样出事。


    这个青年还有大把的青春,还有明媚的未来,怎么能够为了引出那个该死的团伙,以这种方式折在这?


    可不论陈昉怎么用力按压,怎么努力渡气,胸腔的起伏与苍白的面色都没有一丁点儿恢复。


    感触到的身体温度也流失得越来越快,变得越来越低。


    紧接着,代熄因心跳骤停了。


    陈昉的动作猝然停住。


    脑神经截断般整片空白,他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于此,又究竟在做什么。


    一道冗长的耳鸣贯穿他的太阳穴,溢出钻心的剧痛。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让代熄因一个人离开?


    为什么要把代熄因牵扯到漩涡中来?


    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十指不受控地颤抖,如同风中残柳,稍稍用力便可吹断。


    但动作却不曾停止,反倒愈演愈烈。


    陈昉成了生产车间的机器,没有停止的概念,只要还能运作,就不断交替地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可他五感分明都在,却感受不到对方身上其余的变化了。


    唯一知晓的,是那凉得吓人的唇。


    素来气血旺盛的身体,都被这冰凉逼得几乎汗毛直立。


    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直到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专业的急救人员冲过来强行接手,将代熄因迅速抬上担架。


    强撑的一口气遽然泄去,陈昉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酸痛到要失去知觉。


    身上又腥又浓的气味让胃像被扭曲成麻花,一阵阵翻涌。


    望着远去的救护车,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污。


    前所未有的狼狈。


    *


    气压低沉的办公室内开着紧急会议。


    市局以及市委的人都到场了,坐在长桌两边,无不表情凝重。


    “他这已经严重违反了规定。”


    桌面的敲击声响起。


    市政法委书记一张脸阴沉得不像话。


    “是,我知道。”郑孝旋据理力争,“但他这也是救人心切。”


    “救人心切就可以不听指挥?救人心切就可以脱离大部队独自行动?”


    “可受害人的确靠他反应迅速的急救才活下来,医生说只要再晚一分钟,什么医疗措施都救不回来了。”


    “就事论事,这一点可以酌情谅解。”书记的表情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但你一定比我更清楚,他这样暂停职务被你特调回来作战,还擅自行动导致作战失败是什么后果,郑孝旋,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瓮中捉鳖,呵呵……”


    他瞪大眼睛,音量冲出嗓子眼,“谁才是鳖?肉联厂大部分人都是一无所知的员工,少数人穿着那里的衣服混在里面,表示自己只是听命令盯着那附近,这群人知道得比我们还少,带回来有什么用?真正动刀子的人早就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没上报省厅,让陈昉撤职滚出公安局,已经是一种仁慈了!还有你,你也得好好反省!”


    听着里头的领导发飙,陈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眼前被阴影遮盖。


    他抬头看去,雷昱居高临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救回一条人命?”


    陈昉没有说话。


    “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雷昱俯身在他耳边,“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刑侦支队长这个位置永远是你的吗?陈昉啊陈昉,你的职业生涯也算走到头了。”


    “你胡说什么!”


    一道熟悉的男声插入两个人之间。


    抬起头,一脸憔悴的甘臣站在旁边。


    “你在跟我说话?”翘起嘴唇一角,雷昱不屑地问。


    甘臣后知后觉失言,咬咬牙:“雷队,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师傅?警察不就是为了救人而存在吗?”


    “当然是啊。”雷昱嗤笑道,“但总有个优先级吧?为了救一个人,将整个计划毁了,难道不是间接害了更多人?你们带点脑子吧。”


    指了指太阳穴,他扬长而去。


    甘臣还想说点什么,被陈昉叫住了。


    “师傅。”他在陈昉旁边坐下,懊恼不已,“我这段时日都在照顾晴晴,没有参与行动,否则这回我一定去帮您,有个助力,至少不会是当下的局面。”


    “说什么呢,帮我怎么比得上婼晴的身体重要?”陈昉拍拍他的背,接连发问,“婼睛到底怎么了?你会疲惫成这样?她现在在哪家医院?晚点我和你去看看她吧。”


    甘臣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拳头。


    沉默了很久,他还是和陈昉坦白:


    “晴晴她,得的是白血病。”


    这个病症再度闪过脑海,陈昉一时语塞。


    命运的巧合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不过晴晴运气好,匹配到了合适的骨髄。”甘臣勉强笑着,“我心力交瘁,只是因为她得了这个病受太多苦了。”


    陈昉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但治疗这个挺烧钱的吧,钱够够不够?我给你点。”


    他伸手就要掏钱包。


    “不用不用,师傅。”甘臣出乎意料拒绝了,“那个不管我们的男人知道晴晴生病后也许是良心发现,破天荒给了一大笔钱,足够治病了。”


    他口中的男人就是他和甘婼晴的父亲。


    他们的母亲早逝,父亲很快有了新的家庭,基本不管他们,只是偶尔给点生活费。


    兄妹俩相依为命,过得很不容易,这回能得到钱,甘臣一定也花了不少功夫。


    陈昉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他扯出笑:“师傅,晴晴现在头发掉光,不喜欢见人,很多时间都在睡觉,等过段日子,我再带您去见她。”


    “好啊。”陈昉回了个微笑,还是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千块钱,塞到了甘臣口袋里。


    他忙要推脱:“师傅……我不要……”


    “收着,给婼晴买点好吃的。”陈昉压下他的手,轻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婼晴的病我没有关注,也算是失职。”


    看着他温柔的目光,甘臣眼睛一红。


    一个大男人竟然哭起来。


    陈昉瞧他是压力太大了,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没想到他直接抱着陈昉痛哭不止:“师傅……你知道晴晴刚确诊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我只有晴晴一个妹妹,我好怕她没救,我好怕自己无能为力……那段时间你又不在,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工作也总是走神……”


    他的眼泪落在陈昉肩膀上,陈昉安静地回抱他,他边哭边诉:“这可是白血病啊!如果不是运气好,如果不是运气好,晴晴她就……”


    甘臣说不下去了。


    这句话可怕得连一个音节都不敢发出。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昉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吗?天意如此,大难之后必有福气,你们往后一切都会更加顺利的。”


    说到后面,甘臣的眼泪已经他把整个袖子都打湿了,陈昉不由笑道:“你上一次这么哭,好像还是刚毕业吧?”


    两年前,陈昉第一次见到甘臣和甘婼晴。


    那会儿老一批的人退休了,进来了六个毕业生。


    按照警局老带新的原则,一般每个人带一个,但陈昉这边,首先是郑孝旋看中他的能力,其次就是这俩兄妹都比较小白,放在一起带也许效果更好。


    就这样,陈昉就成了他们的师傅。


    刚见面的时候,俩人都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共用一部手机。


    陈昉看不过去,给甘婼晴买了一部,把小姑娘感动得眼泪哗哗流,还说一定会在之后慢慢还钱。


    陈昉觉得这俩人单纯得可爱。


    之后的行动中,他们也是表现出了独属于毕业生的纯澈。


    从最初出警时各种大惊小怪,面对数不完的质疑,到梗着脖子要和不讲理的老头争论出个是非,结果给骂的体无完肤,还要被投诉扣钱,甘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甘婼晴都被吓到了。


    陈昉想来,这也许是他这段时间的情绪积累。


    结果他擤完鼻涕冒出一句:“手机钱还没还,工资又没了。”


    把陈昉逗得直乐。


    陈昉和他说不用着急这个,等个十年八年还都来得及。


    甘婼晴在那个时候就体现出了比他更多的成熟,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絮叨道:“能不能有点出息?咱们也不能总靠师傅擦屁股,只会哭吧?”


    吃过苦头的甘臣也想清楚了,这些事其实只是很小的挫折,吸吸鼻子,表示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


    那之后他一天天成长起来,也再没有在办案中掉过眼泪。


    这一回,是因为他最重要的妹妹生病而哭泣,陈昉当然能够理解。


    随着怀念过去,甘臣的情绪也有所缓和,聊到后面,他不由问:“师傅,雷昱说的是真的吗?这回行动失败,您以后都不能回来带我们了吗?”


    陈昉苦笑着摇摇头,却也没有多说,甘臣见状又落寞下去。


    “你现在和雷昱共事有没有适应了?”陈昉毫无偏见,“接下来你可得都跟着他了,我观察过,他虽然性格不行,不过专业能力还是达标,有可取之处。”


    甘臣撇撇嘴:“他嘴巴真讨厌,一句话比一句难听,我忍了这些日子,也算免疫了,可师傅,我还是盼着他赶紧调走,您回……”


    后半句话断送在嘴里。


    因为,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可怜的老陈,一直被做局[心碎]


    但是老陈摘麦真的很帅有宝宝懂吗[熊猫头]感觉bgm就要起来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