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她的心跳似乎比雨声大。
商云熹跟在商宝珍的身后,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很快,但是脑袋却忽然慢下来。两人走到大堂前,然偷偷探头望去时, 并未瞧见人影。
“奇怪, ”商宝珍微微蹙眉,“难不成他们已经离开了?”
商云熹没有回答, 她觉得自己滚烫的体温倏地降下来,高昂的情绪也变得低沉。她害怕只是空欢喜一场,自己又要等上许久。
商宝珍挽着商云熹往自己的院子走:“算了, 不理会他了。”
“好。”商云熹收起失落的情绪, 神色如常地离去。
商宝珍的院子十分宽敞, 商云熹还未来得及好生瞧上一眼,便被她拉进了屋子里。她将商云熹按坐在榻上, 笑盈盈问道:“三姐姐也对那位新郎君感兴趣?”
商云熹倏地抬头, 不解道:“何出此言?”
商宝珍靠坐她身旁:“你的神情可没逃过我的眼睛,显然就是好奇。”
见瞒不过去, 商云熹干脆承认:“是呀,好奇他何模样。”
“你可是喜欢俊俏郎君?”商宝珍忽然转换话题。
商云熹眨眨眼:“自然喜欢。”
“也是,谁会喜欢丑家伙和老家伙。”
商云熹眼神微变,她轻声试探道:“五妹妹是何意思?”
“三姐姐快要及笄了吧?”商宝珍转头瞧她,“那时就要相看夫家了。”
商云熹心口重重一跳, 她似乎知道商宝珍想要告诉她何事。
“但是三姐姐不必担心, 娘亲定是会为你寻个好夫家。”
然而商宝珍只是简单说了这一句话, 商云熹并未从她口中获得更多消息。但商宝珍显然知道更多的内情。
商云熹从商宝珍那处离开后便心不在焉。除此之外,回屋的路上她罕见地四处打量,希望在某个角落瞧见其他人的身影。但直到她回到院子,都未发现想见之人的影子。
“三娘子, 您怎么了?”茯苓注意到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商云熹摇摇头:“无事,只是未能休息好,午睡起来就好。”
茯苓不疑她,阖上房门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商云熹其实并无睡意,但她此时心生浮躁,既无法读书抄书也无法勾画绣稿,只好躺在床上闭目凝神。然而她也并料到,自己竟然就如此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房内房外细微的动静都能将她惊醒。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商云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但瞧见商明珩那张脸时,她只当自己还在做梦,张嘴轻飘飘道:“哥哥。”
“嗯,我在。”
商云熹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她伸手抓住他的衣摆:“陪陪我吧。”
商明珩一时没能出声,只是垂眸紧紧盯着商云熹,视线从她的脸颊移到手指。半晌,他才应声:“好。”
见阿熹又阖上眼睡了过去,商明珩握住她的手腕放回床上,克制地站在床沿看着她。他其实不该现在来,若是让人瞧见他在阿熹的房内……不,他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商明珩在床侧蹲下,伸手拨开阿熹脸侧的碎发,喃喃道:“瘦了。”
就在他收回手时,商云熹似乎察觉到,她握住他的手掌,一如当初在洛阳的那个夜晚。
商明珩怔住,但随后笑着回握云熹。整整半月,他觉得时间是如此漫长,他无时无刻不念着阿熹,总是担心她在商府会受到委屈,担心商府连及笄时都等不了,就会匆匆给她定下亲事。
“阿熹。”商明珩轻声道,“我回来了。”
商云熹这一觉睡得太长,醒来时天色竟然隐隐发沉。而她坐起身时才忽然发觉,身上竟然搭上了一层卧被。但她分明记得,她将卧被放在了靠近窗边的榻上。
“茯苓,”商云熹跑出屋子,“下午你可有进屋?”
茯苓闻声赶来,听后只是摇头:“三娘子屋内午睡,奴婢并未进去。”
商云熹站在原地,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并未做梦,哥哥真的回到商府了!她心跳忽然加快,仿佛要从胸膛中迸裂开。欣喜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商云熹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娘子,怎么了?”茯苓担心道。
商云熹摇摇头:“无事。”
“那三娘子现在可要用晚膳?”
“好。”
夜里,商云熹并未早早入睡。一来下午睡得太久,她并无困意;二来她觉得哥哥还会再来寻自己。而一旦有了如此想法,商云熹的心便乱了,她无法静下来看书,仿佛那些字在纸张上不断跳跃。
然而左等右等,蜡烛都已燃烧大半,商云熹都未听见任何声响。她扔掉书倏地站起身,推开窗紧紧盯着外面,可她仍未瞧见人影。商云熹难免失望起来,她想要与哥哥说话,今天下午竟然就那样睡了过去。
直到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商云熹突然僵住身子,她缓缓转身,瞧见那张格外思念的面孔。
“阿熹……”
商明珩笑看着阿熹,然而不待他将话说完,便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忽然袭来的柔软让他僵了一瞬,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伸出手拥住云熹。
半月来的委屈终于寻见倾泻处,商云熹鼻头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可是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藏在商明珩的怀中默默落泪。
商明珩自然察觉到阿熹的不对劲,他没有出声,亦没有将她拉出来,只是默默地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发安慰。
“你的伤好了吗?”
许久,商云熹情绪才平静下来。羞涩感后知后觉冒出,她从商明珩怀中退出,低垂着头问道。
商明珩瞧着云熹发顶,应道:“都好了。”
“那就好。”商云熹突然抬头,差些撞上商明珩,“你何时进来我的房间的?”
明明之前门窗都关严实了。
“瞧见你院子里无人,便直接推门进来。”商明珩耐心地解释,“只是你一直盯着窗外发神,没能听见声音。”
商云熹心情愉悦,问道:“今早回来的?”
“嗯。”商明珩紧紧盯着阿熹。
“那——”商云熹故意道,“我以后该唤你什么?”
商明珩敲她的脑袋:“自然是哥哥。”
商云熹正想要追问,她又听见商明珩道:“只是阿熹比我先回来半月,我们不能做出熟稔之态。”
商云熹想到那场梦中两人陌生的模样。
“所以当着他人的面,你得唤我二哥。”
……
昨夜迟迟入睡,商云熹今日又比以往晚起许多。听见茯苓说府上回来位郎君时,商云熹心情愉悦道:“是吗?那看来府上要更热闹了。”
“是啊,方才奴婢也瞧见了那位郎君。”
商云熹故作好奇道:“在何处?”
“在后院附近。”茯苓看向商云熹,“三娘子想要出去转转吗?”
商云熹思索片刻,问道:“可以出府吗?”
茯苓愣住,她原以为三娘子是想在府上转悠,瞧瞧那位回来的郎君是何模样。
“当然可以。”茯苓回过神应道,“奴婢托人准备马车。”
商云熹本想拒绝,但想到如今身份不同,还是沉默下来。换作前段时间,商云熹绝对不愿意独自出门。但如今商明珩回来了,她不再那般提心吊胆,反而愿意做自己想做之事。
原以为今日是晴朗日,然商云熹没想到方走出商府天就阴了下来。她未将天气变化放在心上,毕竟她想自己并不会在外久待,这天也不似落下大雨的模样。
商云熹如以往般先去了趟纸墨店,而后转去书舍。今日的书舍并不热闹,她与茯苓在店中安静闲逛。然而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道让她烦心的声音。
“商三娘子?”
商云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陈净缓缓问好:“陈二郎君。”
她甚至怀疑是陈净在暗中监视她,不然怎能次次出门都能碰见他,真是过分烦人。
陈净笑道:“某未曾想能在此碰见娘子。娘子可是有寻见心仪书本?”
“未曾。”商云熹冷淡道。
“既然如此,娘子不如与某一起闲逛书舍?”
“陈二郎君,这不合礼数。”
陈净似乎并未瞧出商云熹的排斥,轻笑道:“娘子身边有婢女作伴,又处在书舍之中,如何不合礼数。某不过也只想借书多了解娘子,毕竟某对娘子……”
商云熹蹙眉,她没想到陈净如此难缠,她已然表明自己并不愿与他同行。但他不依不饶,岂是君子所为,实在令人厌烦。
“陈二郎君,我与他人有约。今日不便闲逛书舍,便先告辞了。”商云熹不再理会陈净的神情,转身就往外走去。
然而她与茯苓方来至楼底,便瞧见屋外已经落下滂沱大雨。瞧见马车停在不远处,茯苓轻声道:“三娘子稍等,奴婢让马夫驾车来。”
商云熹拉住她,摇摇头道:“一小段距离,我与你一同过去便是。”
“不如某送娘子过去吧,”陈净再次出现,“如此天气,娘子与人约在何处?”
商云熹头也不回:“商府。”
陈净沉默,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着商三娘子的话。
“多谢陈郎君好意,马车就在对面。”
商云熹拉着茯苓便朝马车走去。然而方踏入雨幕之中,一把伞撑到两人头顶。
商云熹本以为是陈净,转头正想回绝,却瞧见商明珩的脸。那句“哥哥”本要脱口而出,但思及昨夜的话,商云熹将话咽了下去,只是怔怔地盯着他。
商明珩将伞塞进商云熹手中,遮住她与茯苓:“眼瞧着娘子迈入雨中,实非君子所为。还望娘子收下某的这把伞。”
商云熹垂下头,轻声道:“多谢……郎君。”
她的心跳似乎比雨声大。
第42章 42(精修) 久违地进入奇怪的梦境中……
商云熹握着手中的伞, 将它撑在自己与茯苓头顶。见茯苓伸手想要接过,她摇摇头:“没关系,先回马车吧。”
雨滴落在伞顶发出清脆的声响, 商云熹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重重跳动声。她不敢回头看向商明珩, 沉默地与茯苓回到马车之中。
茯苓接过纸伞,将水滴沥干放在一旁, 钻进车厢轻声道:“三娘子,方才那位就是府上的二郎君。”
“是吗?”商云熹适当地露出惊异的神情,“原来是他。”
她掀开车帘, 透过厚重的雨幕瞧见仍然站在书舍门口的商明珩。雨势过重, 她瞧不清他的身影和神情, 只能隐约看见他与陈净相对而立,随后转身走入书舍内。而陈净尚未动作, 依然站在原地。
但商云熹并不在意他, 松手将车帘放下。她不清楚哥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书舍,而且他将伞给了自己, 又该如何回到商府?
“三娘子,我们现在可是直接回府中?”茯苓轻声问道。
商云熹忽然回过神,自己现在不能对哥哥表现得过于热切。她点头道:“好。”
马车抵达商府时,雨势并未渐小。商云熹同茯苓撑着伞回到院子里,她盯着那把伞瞧, 片刻道:“茯苓, 待雨停下, 将伞送还给哥、二郎君。”
“是。”茯苓应声,随后问道,“奴婢去给三娘子端碗姜汤。”
商云熹摇摇头,她瞧见茯苓肩膀淋湿部分:“不必, 我并未淋雨。茯苓,你先换身衣服吧。”
茯苓离开后,商云熹坐在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打开,盯着屋檐的雨滴连成串落下。真是很奇怪的感觉,商云熹趴在窗沿上,她觉得心里十分安定,哪怕此时身在商府。
雨势渐停,阴沉的天亦缓缓明朗起来。商云熹回到书桌前,整理这几日画出来的绣稿。若是她还在洛阳的绣坊中,这些图稿还能拿给其他娘子瞧。如今身在长安,又落了个假身份,一切都不如以往自由。
“真是可惜……”
商云熹嘟嚷道。
“什么可惜?”
听见熟悉的声音,商云熹猛地抬头,瞧见商明珩就站在书桌对面。她心底一惊,连忙看向门口。
商明珩瞧见她这副模样,笑道:“放心,她不会知道的。她现在正在还伞的路上。”
商云熹松下一口气,她举起自己的绣稿:“你瞧瞧,可是好看?”
商明珩接过,一张接一张仔细地翻阅,笑道:“阿熹画的自是好看。”
“只是可惜蔺娘子和柳娘子不在长安,她们都瞧不见。”
商明珩抬睫,轻声问道:“阿熹想将这些卖给长安的绣坊吗?”
商云熹面露纠结:“想但又不想。”
商明珩并未问为何,只是让云熹自己做决定。
“哥哥,今日你怎么在书舍?”商云熹歪头问道,“又好巧不巧将伞给我。”
商明珩盯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既然猜到我为何会在书舍,还偏生要我亲口回答。自然是担心落雨时某位娘子未带伞,便匆忙前往。”
商云熹反驳道:“谁知道好好的天气忽然会落雨。”
“你瞧瞧这些书可是喜欢?”商明珩如同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摞书。
商云熹眼睛一亮,连忙接过:“你竟然知道。”
商明珩并未出声,只是笑盈盈地盯着云熹。他不仅知道阿熹今日未能买到自己喜欢的书籍,还瞧见有人在她身边纠缠不休。听闻那人是商承远的好友,既然如此,他小小的出手也不算什么。
“今晚我们要与他共用晚膳。”
商云熹忽然抬头,几息后她才明白商明珩口中的“他”是指商父。她问道:“因为你回来了?”
“因为我们。”
商云熹仔细一想,她似乎除了回府的第一天见过商父,之后便从未碰见。她倒是喜欢如此,而一想到今晚会见面,她才觉得浑身难受,本身她这个身份就是假造的。
傍晚,商云熹跟随引路的婢女来至厅内。商府并不似平常人家同桌用餐,每人都分席而坐,而商云熹在商宝珍的身侧落座。见她朝自己眨眨眼,商云熹嘴角也轻微地上扬。
商明珩在她的斜前方,商承远则坐在她的对面。与自己对上视线时,商承远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中也透着戏谑。商云熹不适地移开视线,垂眸看着眼前的酒杯。
人来齐后,商父终于表明今夜的目的。他惺惺作态,说流落在外的孩子归家让他欣喜若狂,大抵会在几日后举办宴礼,对外称将在外养病的孩子接了回来。
商云熹知道内情,听见这番话只觉得恶心。她暗地翻了白眼,心不在焉地吃着眼前的食物。但商府的食物过分清淡,并不合她口味,商云熹吃了几口便停箸。
然而商父商母并未离去,商云熹只能坐在原地发神。她的眼神时不时飘向商明珩,但担心被身旁人察觉到不对劲,她很快又会收回视线。
商云熹好不容易撑到席散之时,她正想回到院子时,却忽然被商母唤住。
“云熹呀,陪母亲在府内逛逛吧。”
商云熹内心排斥,但面上笑应道:“好。”
商母牵着商云熹在院子里闲逛,她轻拍商云熹的手背,问道:“再过半月便是你的及笄之礼,母亲没记错吧?”
商云熹点头称是。
“及笄之后便要相看人家。”商母笑道,“云熹生得貌美,定能寻得好人家。但这世道,行商之人总是受人诟病。母亲便想着为你寻个士大夫,你意下如何?”
商云熹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不显,只是温顺道:“都听母亲的。”
回到院子后,商云熹只觉得浑身犯恶心。她突然明白商府为何愿意让多年流落在外的“女儿”回来。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一个搭上贵族、官僚的工具。
联想到前段时日商宝珍询问她是否俊俏郎君,商母的心思显而易见。若那士大夫果真如此好,她怎么会舍得将自己许给他,商云熹愤愤地想。真是将人当猴耍。
那几日之后的宴礼……商云熹怀疑,那就是让人相看自己的。光是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恶心想吐,仿佛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件商品,任人挑选。
“阿熹,怎么出神了?”
商明珩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商云熹已经渐渐习惯。她转身问道:“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商府?”
商明珩一时未出声,他也在等消息,等楼主易人的消息。楼主易人,他和阿熹就能自由。犹豫片刻,他凑近商云熹,将此事悄悄地告知她。
“那若是一直未换,”商云熹抬头盯着商明珩,“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待在商府,直到你你握得主权?”
商明珩摇摇头:“不会的,宿易安他沉不住气。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坐上楼主之位。”
商云熹低垂着头,声音沉闷道:“若是那个时候商府将我许给别人了呢?哥哥,我不想嫁人。”
“不会的,阿熹。”商明珩弯腰与她对视,“我不会让你嫁给其他人。绝对不会。”
房间内倏地沉默下来,商云熹与商明珩相视而立,她发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商云熹避开哥哥的视线,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垂眸道:“我知道了。”
商明珩一时未出声,只是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阿熹。良久,他终于有了反应,将食盒放在桌上,温声道:“席间我瞧你并无胃口,所以带了些点心。”
商云熹并未拒绝他的好意,拾起一块放入唇中。甜腻的味道在唇齿间扩散开,商云熹沉重的心情也渐渐好转:“哥哥是方才去府外买的吗?”
“嗯,商铺还未打烊。”商明珩泛起笑,“好吃吗?”
商云熹故意摇头道:“自然比不上你做的。”
“那之后为你做。”商明珩动作自然地抬手,擦掉云熹嘴角的碎渣。
商云熹忽然愣住,神情不自在地抿唇。明明这只是一个小动作,以往在自己和哥哥之间时常发生。但她却觉得如今自己很不对劲,心跳总是不受控制地加快,是因为和哥哥太久没有见面了吗。但她并未将这些心思告诉商明珩,只是借口让他早些回去。
商明珩离开之后,商云熹坐在桌前,她盯着桌上的纸张出神,之后随意翻开一页开始抄写。可是她静不下来,整个人都在胡思乱想,墨水滴落在纸上最后才作罢。
商云熹匆匆咽下几口糕点,然而甜腻的滋味让她心思更加浮躁,所有糟糕的、坏意的想法全部涌上心头——她不想嫁人、不想住在商府,她想这辈子下辈子永远和哥哥待在一起。
他和她是兄妹,就像哥哥之前所言,他和她才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人之间不允许有其他人介入。所以她绝对不能嫁人。
商云熹的内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然而夜里她翻来覆去仍然睡不着。直到天色发亮,她终于生出一丝睡意。但商云熹并未想到,这次自己竟然久违地进入奇怪的梦境中。
第43章 43 没有瞧见她与哥哥相拥而眠的画面……
“三娘子……三娘子您醒了吗?”
茯苓的声音从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 商云熹眉头轻蹙,缓缓睁开双眼。醒后她怔怔地盯着床帏,好半天方回过神来。梦境过分真实, 让她意识一时变得恍惚。
听见茯苓仍在屋外呼唤, 商云熹直起身道:“茯苓,我醒了, 你推门进来吧。”
她扯过外衣披在身上,走到窗侧将窗户支起来。阳光倏地打在商云熹身上,光线明亮得让她微微眯起眼。
难怪茯苓在屋外不断唤她, 今日似乎起得太迟了些, 商云熹想。
“三娘子, ”茯苓走至商云熹的身后,“方才五娘子的婢女来寻您, 说五娘子想邀您午后在后院赏花。”
商宝珍竟然又寻她?商云熹其实猜不透商宝珍的心思。她对自己算得上温和友善, 愿意告诉她陈净并非良人,在陈府赏花宴上相助……但某些细节她又让自己心中隐隐不适。
“好。”商云熹回应, 她坐在梳妆镜前,盯着镜中模糊的身影出神,“茯苓你觉得,梦都是假的吗?”
茯苓沉默片刻,思索道:“奴婢曾听老人言, 做梦是灵魂离体飞往别世。但奴婢并不信这些。”
商云熹笑道:“那你认为是什么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茯苓动作轻柔地梳理商云熹的头发, “三娘子, 奴婢今夜为您端碗蜂蜜水,再换种安神香吧。”
商云熹没有拒绝茯苓的好意,只是轻轻点头:“谢谢你。”
“这是奴婢该做的。三娘子夜里不安眠,奴婢也心疼。”
茯苓记得三娘子前段时日常常梦呓、惊醒, 她本以为最近渐好,没想到仍然难以安眠。
午后阳光正好,商云熹早早坐在后院的亭子里,沐浴在阳光下等待商宝珍的到来。她趴在栏杆处,动作缓慢地将鱼食扔进池中。瞧见鱼儿争先恐后地抢夺,商云熹只觉得烦闷,最后将鱼食重新放回桌上。
商宝珍迟迟未来至亭间,商云熹已然被暖阳照得昏昏欲睡。然而当她抬头瞧见商明珩从假山走过,并与其对上视线时,整个人忽然清醒过来,不自觉地坐直了身。
“原来是二郎君。”茯苓轻声道。
商云熹垂眸应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商明珩。她原本快要忘记那场梦境,但瞧见商明珩时,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想起她和商明珩是如何争吵,是如何不留情面。
梦里的她和商明珩,仿佛都变了个人。
她说他是疯子是混蛋是败类,说他不守承诺不堪为人。而他眼神冷漠地盯着她,嘲讽着让她死了那份逃跑的心,待在院子里哪也不准去。
商云熹不敢相信,梦中的自己怎么会对哥哥说出那般伤人的话,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心悸。而她更不敢想象,哥哥竟然会限制她的自由,将她囚禁在院中,丝毫不顾及她的自尊心。
最亲近的人,吐出的每一句带有恶意的话,都会化作刀子,深深刺进对方的心里。
“三娘子。”
商云熹听见茯苓的声音,骤然回过神来,她轻声道:“怎么了?”
茯苓眼神心疼,声音温和道:“三娘子,若是身体不适就先回屋吧,奴婢去告知五娘子一声。”
“我没……”
商云熹话音未落,突然感觉到一滴泪砸在她的手背。这时,她方明白,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她沉默下来,片刻后喃喃道:“大抵昨夜是未能睡好。”
“奴婢送您回去吧,随后去告知五娘子。”
商云熹不想再思考,只是木木地点头:“好。”
今日阳光正好,将整个房间照得温暖明亮。然而商云熹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她面朝墙壁,睁眼盯着墙角发呆。
只是梦,梦都是假的。商云熹不停地安慰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那场梦如此清晰真实,真实得仿佛她亲身经历过。而梦醒时的心悸也不断地提醒她梦境的可怕。
只是梦而已,她和哥哥是彼此最亲近的人,绝对不会走到梦中那种地步。商云熹裹紧被子,蜷缩在床上。她的脑袋很混乱,她想一定是昨夜并未睡好的缘故,但偏偏现下又睡不着。
房间内格外安静,商云熹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然而当那声“阿熹”响起后,整个房间变得更加寂静,她甚至下意识停止了呼吸。
商云熹罕见地没有回应商明珩,只是沉默地卧在床上。她能感觉到哥哥正盯着自己,于是她拉扯被子将自己盖得更加严实。
“阿熹,怎么了?”
商明珩的声音离她更近。
商云熹仍然没有说话,商明珩也不再出声唤她。房间再一次陷入寂静,但她知道,哥哥并未离开,只是站在床侧静静地盯着她。沉默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况且那只是梦,他什么也没做。
“哥哥,你抱抱我吧,”商云熹声音极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就像从前那样。”
商明珩没有说话。
但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木床发出吱呀的声音,似是不堪负重。
商云熹裹得严实,只将脑袋露在外面。从后方瞧去,商明珩只能瞧见她乌黑绒绒的头发。他将头发小心地理至云熹背后,再隔着被子将她揽进怀中。
他能闻见头发传来的清香,亦能感受她散发的不安。
“阿熹,为什么哭?”他将脸颊轻靠在云熹发顶,放低声音问道。
感觉到哥哥将自己揽在怀中,商云熹隔着被子抓住商明珩的手臂。温热感透过被子传递给她,商云熹的不安终于稍稍缓和。然而她无法将那场荒诞的梦告诉他,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无法证实,无法验明。
“我想离开商府。”
她只好用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他似乎抱得更紧,力道大得仿佛要与她融为一体。然而只是一瞬,那可怕的力度消失,他轻柔地、安抚地拍拍她。
“我们会离开的,阿熹。”
商云熹毫无预兆地哭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藏进发间,浸入枕头。
“我想离开商府。”她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
商明珩不再出声,他只是沉默地擦掉云熹脸上的泪水,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将泪水擦掉。
良久,商云熹的情绪稳定下来,她困倦地想要阖上眼,却将商明珩的手臂紧紧抓住。
“你能陪我午睡吗?就今天。”
他没有理由拒绝:“好。”
得到承诺,商云熹彻底放松,闭眼睡了过去。她这一觉睡得极其舒适,没有光怪陆离的梦,没有聒噪刺耳的声音。她舒服得像是躺在清新的草地之中,沐浴着温暖宜人的阳光。
当她睁开眼时,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夜晚悄然降临。商云熹倏地坐起身,而这时她也反应过来,哥哥还躺在她的身边。
“茯苓……”
“她不会再过来。”商明珩打断道。
商云熹松了口气,她侧身看向商明珩,问道:“你饿了吗?”
商明珩忽然笑出声,他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你饿了?”
商云熹摇摇头。她只是盯着哥哥,半晌后终于问道:“你觉得梦都是假的吗?”
“梦?”商明珩似乎也不确定,“大抵是如此。”
“哥哥,”商云熹垂眸盯着被子,“如果商府还是将我嫁出去了,你会怎么办?”
商明珩眉头微蹙道:“我会去寻你,然后带你离开。”
“若我不想呢?”商云熹抬头盯着他,“我不想离开,哥哥你又会怎么办?”
商明珩一时没有出声,他很清楚,如果真是如此,他应该尊重阿熹的选择。但是他无法想象,无法想象阿熹离他远去之事,无法想象阿熹依赖别人的模样。他很矛盾,他无法回答。
商云熹正观察着他的神情。
她记起了昨夜梦里的全部内容。梦中她远嫁千里,待哥哥寻来时她却不愿意离开。但他并未顺从她的想法,反将她掳走,关在一方院子中。起初他与她相处还算祥和,直到某日后,两人的争吵渐起。
而每次争吵后,她都会晕过去。醒来时,商明珩就会坐在她身边问她“饿吗”或是“渴吗”。
商云熹并不明白梦中的自己为何会在争吵后昏迷,也不明白她嫁人后为什么不愿离开,更不明白她和哥哥会因何争吵。
良久,商明珩终于回答:“如果阿熹幸福的话。”
如果她幸福的话,他会在暗地里注视她吧。
商云熹与商明珩对上视线,两人谁都没有出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直到奇怪诡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商云熹最先不适,她忽然笑道:“哥哥,我只是睡糊涂了。你也答应过我,绝对不会让我嫁给其他人的,对吗?”
“当然。”商明珩从床上离开,“快些起来用晚膳吧。”
商云熹的心重重地跳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就连自己的心思都要分辨不清了。好奇怪好奇怪……
“三娘子,您醒了吗?”茯苓发觉房内的灯终于亮起。
茯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商云熹才倏地回神。她一直在思索那个梦境和方才与哥哥的对话,就连茯苓何时进来都未察觉。
商云熹闭眼,强行让自己忘记那些事。她睁眼轻声道:“茯苓,怎么了?”
“三娘子可是舒服些了?”茯苓盯着她,“奴婢傍晚进入房内瞧见您仍在睡觉,便悄悄退出去了。如今您醒来,可是要用晚膳?”
“你进来过?”她仔细观察茯苓的神情。
茯苓不解,但顺从地点点头。
商云熹笑道:“是我睡昏头了,你进来都未察觉。”
她想,茯苓大抵没有瞧见她与哥哥相拥而眠的画面。
第44章 44 “两人碰面机会甚至不如你多。”……
茯苓盘算着此时三娘子已经睡醒, 端着早膳朝门内轻唤,听见三娘子的回应后推门走入。然而与以往不同,她瞧见三娘子抱膝坐在窗户边。三娘子的神色苍白, 瞧起来似乎一夜未睡。
茯苓将早膳放在桌上, 轻声道:“三娘子昨夜可是做噩梦了?”
商云熹摇头:“没事,只是今日醒得太早。”
这几夜她常常做梦, 梦中的场景或清晰或模糊,但她不断暗示自己梦境并不可信,不然她迟早会被这些梦折磨得神智不清。
“茯苓, 前日推了五娘子的约, 今日你帮我邀五娘子去后院小逛。”
商云熹用完早膳后便坐在窗侧看书, 她视线落在书页上,思绪却已经飘远。她的梦越来越无厘头, 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涌来, 有时她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梦。
但最让商云熹在意的并不只是梦,而是梦中的内容是否成真, 那些梦是否为预知梦境。
“三娘子。”
茯苓的声音传来,商云熹忽然察觉自己竟然又在出神,她抬头看向茯苓:“怎么了?”
茯苓轻声道:“五娘子答应了,但说午后想与您去府外茶楼听书。”
商云熹垂头缓缓翻动书页:“好啊。”
反正待在府内亦是无聊,不如去外面走走瞧瞧。况且, 她似乎也许久未去茶楼听书。
上一次似乎还是她和哥哥住在那个小村子里时, 只要哥哥白日空闲不去上工, 她就会拉着他去茶楼中。小镇里的茶楼很小,里面总会挤满人。因而哥哥会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隔开那些人。
茶楼里的说书人总是讲些令人发笑的故事,她甚至会笑得眼角溢出泪, 然后垂头将眼泪擦在哥哥的袖子上。
如果他的面上没有笑意,她还会一直问他这个故事不好笑吗。他若是说不好笑,她就问他为什么不好笑;但若是说好笑,她又会问他那为什么不笑。
商云熹倏地笑出声来。
如今想来,自己曾经还真是蛮横呢。
连着几日都是晴朗的天气,今日也不例外。感受到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商云熹浑身放松,她踏上门口备好的马车,坐在里面等着商宝珍的到来。
商云熹掀开帘子,正好瞧见商明珩从府内出来。
几乎是瞬间,商明珩便捕捉到她的目光,与她对上视线。
发现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商云熹伸手朝他招呼。然而没有朝她笑也没有抬手回应,只是朝她轻扬下颌。下一瞬,商宝珍掀开车帘走进来。商云熹下意识松开帘子,目光飘虚地看向她。
商宝珍没有注意到商云熹的异常,笑盈盈道:“三姐姐身子可是舒服了?”
商云熹点头:“自然,让五妹妹担心了。”
“我那里还有些安神香,晚些我再让人送过去。”
“五妹妹不必为我费心。”
马车缓缓往前走,最终停在一家热闹的茶楼前。茶楼宽敞干净,并没有商云熹记忆中的拥挤嘈杂。
商云熹与商宝珍挽着手一同走入,来至二楼的雅间内。坐在栏侧,既能听见说书人的话,也能瞧清楼下的场景,是个绝佳的位置。
“我不爱看那些文字,但最喜听别人讲故事。”商宝珍垂头盯着楼下,“我想三姐姐爱看书,大抵也爱听故事,便邀姐姐来这茶楼一玩。”
商云熹回过头,笑道:“是啊,故事极其有趣。”
然而商云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认真听书,反而满脑袋都是以往和哥哥听书的场景。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时,她才忽然回过神,转头瞧见熟悉且厌恶的两张脸。
“陈二郎君,”商宝珍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瞧见商承远和陈净,“四哥,你怎么会在这?”
商云熹忍住不喜,招呼道:“四弟,陈二郎君。”
商承远和陈净神情自然地在空闲的两侧落座,他笑道:“自然是来楼内听书,但在雅间内瞧见你和三姐姐,自然来打个招呼。”
商云熹没有再理会商承远两人,只是转头盯着楼下的说书人。
然而陈净并未因此安静,他出声问道:“三娘子觉得这故事可是有趣?”
她毫不犹豫道:“自然有趣。”
就算无趣,也比与他说话来得有趣。
“今日说书人的故事倒没有以往有趣。”陈净盯着商云熹轻声道,“三娘子若是对这类感兴趣,某遣人送书到商府。”
商云熹摇头:“陈二郎君不必如此,我只是今日觉得这故事有趣。”
陈净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这小娘子拒绝。他对她的示好显而易见,然而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还隐隐排斥。他的相貌家世都是顶好,她竟然毫不动容。
“看来三姐姐对故事极为挑剔啊。”
商承远听见两人的谈话,转头看向商云熹,眼神之中透着似笑非笑之意。
商云熹最讨厌他这副神情,那眼神和她曾经梦见的一模一样。她淡淡道:“是啊 ,故事自然要选好的。”
“好啦,四哥,”商宝珍伸手轻推着商承远,“快些回你自己的雅间,我和三姐姐有知心话要说呢。”
商承远从商云熹身上移开视线,纵容地轻敲商宝珍额头:“好,这就走。”
陈净跟着站起身,他原是要走出房间,却又突然回头对商云熹道:“商三娘子,我们明日再见。”
商云熹眉头微蹙地盯着陈净的背影,明日的确就是商府办宴礼之时,但她十分不想再见他。
直到日暮西沉,商云熹才与商宝珍回到府内。商宝珍原想与她共进晚膳,但商云熹心中有事,委婉拒绝了。回到院子里,商云熹方踏入屋内,便察觉到轻微的不对劲。她出声支开茯苓,走进内室中。
商明珩果然站在她的桌前,正瞧着她清晨抄写的文字。他柔声道:“阿熹写的字越发流畅了。”
“哥哥,”商云熹走到他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嗯?”商明珩转头疑惑地盯着她,“你不是向我招手吗。”
商云熹眨眨眼,忽然笑道:“好吧,我向你招手了。”
商明珩垂眸盯着云熹,伸手轻碰她的眼下,问道:“这几日可是频繁做噩梦,没有睡好?”
商云熹捂住自己的眼睛,闷声道:“这么明显吗。”
商明珩却握住她的手腕,将手从眼睛上拉下来:“梦见什么了?”
商云熹与他对视,良久,她缓缓摇头:“我忘记了,那些梦很模糊。”
“一点都不记得了?”
商云熹感到疑惑,哥哥怎么对她做的梦如此在意。
“不记得了。”
商明珩松手,直起身道:“明日我让人给你熬点安神汤。”
“不需要。”商云熹连连摇头,那些汤药格外苦,她才不要喝,“我大多时候都睡得很好。”
商明珩没有出声,只是直直地盯着她。而商云熹也不示弱,仰头倔强地看着他。
“好吧。”商明珩率先妥协,“若有事,不要瞒着哥哥。”
商云熹移开视线:“当然不会。”
“三娘子,奴婢给您端来了晚膳。”
茯苓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商云熹连忙将商明珩往里面推,而后走至门口,在茯苓进来前接手食案。她笑道:“我今日想要一人安静地用餐,茯苓你快去休息吧。”
“是。”茯苓虽然疑惑三娘子的做法,但还是顺从地退下。
商云熹阖上房门,坐在桌前呼气:“差点就被茯苓发现了。”
商明珩从暗处现身,在云熹身侧坐下。
“突然觉得我们很像是在偷……”
然而商云熹话音未落,商明珩就在她额头一敲:“不要胡思乱想。”
商明珩一直陪到云熹用完饭才离开。离去前,他将一盒药膏递给商云熹:“这是新的药膏。这几日虽然不似落雨的日子,但还是要备在身边。”
而商云熹将药膏藏在梳妆台内,避免被茯苓瞧见后她还要解释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抵因为今日在府外逛了一转,商云熹今日早早就入睡了。毫无例外地,她再次做梦,只是这次的梦境稍好,只是她和哥哥相拥而眠的画面。没有被噩梦惊醒,商云熹清晨起来觉得自己脑袋清醒多了。
“三娘子,今日宴礼,奴婢为您梳个新发式吧。”
商云熹这才想起来,今日商府就要对外公开她与哥哥的身份,对外称两人病愈回府。想到宴礼的真实目的,她摇摇头:“不必,与以往一般就好。”
商云熹并未过多打扮,整个人格外素淡,走进众人中丝毫不起眼。她并不习惯多人的场面,宴礼开始前只是随意寻了角落坐下。但是不久,商父的人将她唤了过去,而商明珩正巧也站在那处。
她敛住心神,垂眸轻唤:“二哥哥。”
商明珩神情淡淡:“三妹妹近来可好?”
“很好,多谢二哥哥关心。”
在那之后两人再无更多交谈。
然而商云熹并不好受,她能感觉到不断有视线打量着她,或探究或审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感到焦虑不安。
直到某刻,她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轻拍,动作很轻很微弱,不带任何旖旎的意味。
商云熹明白那个人是商明珩。她微微侧头看向哥哥,瞧清他给自己递来安抚的眼神。她几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用余光盯着商明珩的衣角。
“她和他关系可亲近?”
陈净紧紧盯着商云熹,捕捉到两人微弱的视线交集。他莫名觉得,她对他的态度略微不同。
商承远顺着陈净视线瞧去,笑道:“两人碰面机会甚至不如你多。”
第45章 45 “那就不嫁人吧,阿熹。”……
商云熹自然没有注意到陈净的打量, 她并不喜欢这种场面,整个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她的注意力紧紧落在一旁的商明珩身上,甚至商父的声音在她耳边都是模糊不清、朦朦胧胧。
直到瞧见商明珩的衣袖微动, 商云熹方缓缓抬起头, 又与他悄悄对上视线。商父已经笑盈盈地讲完话,宴礼也将正式开始。商云熹朝哥哥和父亲行礼告别, 回到女席的内厅中。
她在商宝珍身侧坐下,透过对面的屏风,甚至还能隐约瞧见男客的影子。然而不断有人来回走动, 商云熹视线受阻, 没有发现自己想见之人的身影。
“三姐姐怎么出神了?”商宝珍凑近笑问道。
商云熹收回视线, 转头故意道:“实在不适应这番场面。”
商宝珍安抚性地握住商云熹的手:“三姐姐不必担心,我还在你的身边呢。”
商云熹朝她温柔地笑笑, 随后不再说话, 只是垂头盯着低矮的食案。她偶尔会饮上两口酒,但大多数时都垂眸出神。而察觉到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 商云熹也会抬起头对上那抹视线主人,神情自如地朝其点头。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多么不喜欢被人关注。
商云熹耐着性子坐了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借口脑袋昏沉,离开宴席到附近转悠。她坐在池中亭,垂头静静地盯着湖面。
“茯苓, 你能帮我拿件外衣吗?”商云熹轻声解释, “忽然感觉好冷。”
茯苓不疑她, 转身离开亭子。
待她离开,商云熹坐直身子,转头四处张望着。方才哥哥朝她比了手势,是两人在外见面的意思。宴会都是心思各异的人, 商云熹在里面待着不舒服,就算哥哥没有与她见面的意图,她迟早要跑开。
商明珩未至,四周亦无人,商云熹懒散地趴在栏上,数着从眼前游过的鱼种。数了大抵二十声,商云熹终于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然而她转头看去,瞧见的并非商明珩,而是陈净。
商云熹面上轻松的神情瞬时消散,她正色站起身,垂眸轻声道:“陈二郎君。”
“三娘子。”陈净笑盈盈地盯着她。
她并不想与陈净有过多接触,道:“既然陈二郎君要在此赏景,我便先离开了。”
然而陈净却伸手拦住她,似笑非笑道:“三娘子怎么次次瞧见某就想逃,对三娘子而言,某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商云熹眉头紧蹙,她讨厌陈净说这话的语气,隐隐带着调笑和暧昧,让她浑身不适。她沉声道:“陈二郎君慎言。”
“如今亭中只余你我二人,某对三娘子的心思,三娘子真的丝毫未察觉吗?”
商云熹惊异不已,他竟然如此轻浮:“陈二郎君自重!”
“自重?”陈净忽地冷笑,“三娘子你可曾想明白自身处境,你以为自己真的会得到一门好亲事吗?不过会被许给又老又丑的家伙。”
和疯子打交道的原则就是完全不理会他,将他当作一抹空气。所以当陈净说了一大串后,商云熹只是冷冷地盯着他,脑袋里思索着该如何绕开他溜走。
“但某不一样,云熹。”陈净忽然唤了称呼,他上前几步,声音温柔道,“你若是愿意嫁与某,某定不负你。”
商云熹连忙后退,他怎么敢直呼她的名。更何况,她并未告知过自己的名字。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
既然陈净如此不要脸,商云熹也决定不给他留脸面。
“难不成嫁给你是何荣耀之事吗?我以为你原已瞧出我对你的不喜,没想到对自己是如此自信。像你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去了,不过一介伪君子,真当自己是金子了。”
商云熹说这话时,面上既无愤怒也无鄙视,只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事实。但偏偏如此,便将陈净气得脸色由红转白再变青。
他自小到大便是被人捧着端着,何时受过如此侮辱。陈净恨恨地朝前走,咬牙切齿道:“商云熹!”
“陈二郎君。”
就在此时,一道冷清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陈净不甘地停下脚步,转头瞧见身着白衣的商明珩站在亭外。
“四弟寻你许久。”
陈净压下怒意:“多谢商二郎君提醒,某这就回去。”
而商明珩似乎这时才瞧见商云熹,他朝她颔首:“三妹妹。”
商云熹抿唇忍住笑意,缓缓走到商明珩的身侧,眨眨眼道:“二哥哥。”
走至半路,陈净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他瞧见商云熹仰头对商明珩轻笑。两人的距离明明离得不近,但莫名给他一种亲近热切之感。
商云熹……陈净恨恨地盯着她,她总得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
发觉陈净彻底离开后,商云熹倏地松口气:“当时的确骂过瘾了。但瞧他那脸色,我还以为他要上来打我呢。怎么会有如此烦心的人……”
商明珩站得不远,云熹说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轻笑道:“他怎么敢。”
“三娘子,奴婢将衣服拿来了。”
商云熹方与哥哥说了几句话,就听见茯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朝商明珩做出失落的神情,转身向茯苓走去:“谢谢你,茯苓。”
茯苓摇摇头,替商云熹将衣服披上:“这是奴婢该做的,三娘子没有着凉就好。”
“那我们回宴席吧,离开太久五妹妹会着急的。”
商明珩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直到瞧见云熹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内方转身离去。陈净心思不正,还是得趁早解决他,免得生出更多是非。
商云熹回到宴席上,商宝珍关切询问她是否还感到不适。若是不适,要尽早请医师来诊治。商云熹笑着摇摇头,借口不慎多贪了几口酒。
见她面色红润,商宝珍也就放心下来,转头又与其他人交谈。
商云熹暗中打量商宝珍,她仍然不明白她的做法。一面让她远离陈净,一面又将她的下落告诉陈净;明明知道她的亲事会是如何,却又要欺骗性地安抚她。商云熹想不清楚,商宝珍怎么会如此矛盾。
商府的宴礼持续到午后。
待一切结束后,商云熹便匆匆回到自己房内,明明她全程并未如何说话,却觉得自己浑身疲惫。她脱掉外衣,直接瘫在床上。
茯苓进屋瞧见时,笑道:“三娘子可是累了?”
“好累呀。”商云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茯苓给放在窗边的花浇了点水,柔声道:“三娘子以后成了主母,还得操办大大小小的宴礼呢。”
“那还是不嫁人好……”商云熹埋在被子里小声嘟嚷。
这不仅仅是她与那些客人是否相熟之事,还因她完全不喜如此场合,与人交涉并非她所擅长。她就爱一人待在屋内,读书、作画偶尔再刺刺绣,那样简单平淡的日子也是她所向往的。
茯苓见商云熹窝在床上一动不动,轻声道:“三娘子好生休息,奴婢退下了。”
商云熹翻身裹进被子里,不消片刻,困意就席卷而来。半梦半醒间,房间里似乎传来微弱的声响。她强撑着困意睁开眼睛,隐约瞧清来人是哥哥后就转身面朝内侧睡过去。
“怎么次次都在睡觉。这般困倦吗,阿熹?”
商云熹听见了商明珩的声音,但是睡意抵过回话的欲望,她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云熹正处在睡迷糊的状态间,商明珩很确定,现在不管自己问什么,阿熹都会乖巧地点头。鬼使神差地,他想起前两日自己拥着她入睡的画面。
“阿熹。”
只是唤她,没有问题,商云熹静悄悄的,不做出回应。
“今日哥哥也陪着你,如何?”
商明珩站在床侧,眼神牢牢锁在云熹的头顶。
果不其然,商云熹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
商明珩褪去外衣,动作轻盈地爬上云熹的床。如上次般,他将云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理好,再从后隔着被子轻轻拥住她。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闻着属于阿熹的气息,听着阿熹的呼吸,原本因为商府而产生的浮躁情绪瞬时消散。
商明珩并没有睡意,他只是单纯地想要陪着阿熹。思绪放空,他脑袋中浮现出阿熹和陈净站在一起的画面。他不喜欢陈净,每每瞧见陈净缠着阿熹,他就觉得厌恶。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么敢肖想阿熹。
今日他的确产生了杀掉陈净的想法,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能给他些教训。
“怎么办呀,阿熹。”商明珩额头抵住云熹的后脑勺,叹息道,“你嫁给谁哥哥都不会放心。”
商云熹已经彻底入睡,她不会再做出任何反应,也不会出声回应。
“或者……”商明珩凑到云熹耳边,声音轻飘飘的,“就像阿熹曾经说的那样,这辈子都不嫁人。”
原本熟睡的云熹突然开始挣扎,商明珩顺从地放轻力度,任由她掀开被子将两只手臂露在外面。
她抱怨道:“热。”
商云熹声音很轻,明显还处于睡梦之中。她下意识推开商明珩压在自己身上的手,察觉到重感消失后,再次沉沉地睡过去。
商明珩盯着云熹的睡颜,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
“那就不嫁人吧,阿熹。”——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一直在调课,周末也是满课,之后空闲下来会尽量多更。
评论区掉落小红包。
第46章 46 哪怕是禁忌之恋,哪怕为世俗所不……
商云熹这一觉睡得极其舒适, 只是春日渐深,她裹着被子入睡竟然会觉得炎热,醒来时后背甚至覆着一层薄薄的汗。她走出房间, 站在院子里伸展手脚, 一直侧睡导致她的手臂阵阵酸麻。
“三娘子,您睡醒了呀。”
茯苓笑看着商云熹, 觉得她如此模样实在可爱,瞧起来倒是比平日活力不少。
商云熹十指交叉向上拉伸,声音轻飘飘的, 带着睡醒的迷糊:“是呀, 睡得好生舒服, 就是左手麻了。”
茯苓上前道:“那奴婢替您揉一揉吧。”
商云熹摇摇头,她举起左手, 又抬起右脚:“这样就好了。”
“这样吗?”
茯苓不解地盯着三娘子的动作, 但她并未多问,只要三娘子开心就好。
“茯苓, 你说我们现在该不该换床薄被子?”商云熹想到自己睡出汗,转头问道。
茯苓迟缓地眨眨眼,不确定道:“三娘子可是觉得热?”
商云熹点头,但她又否定自己的想法:“那还是再等段日子吧,夜里睡觉着了冷就糟糕了。”
傍晚商云熹用完晚膳正准备抄书, 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交谈声, 她推门走去瞧, 发现商宝珍身边的侍女正转身离开院门。
“怎么了?”她走近问道。
茯苓回应:“五娘子想邀您明日去流沟寺上香。三娘子想去吗?”
商云熹并不太清楚流沟寺大抵在何处,能够求拜何事,因而开口询问茯苓。
“三娘子还未定下亲事,可去求姻缘。若是有心上人, 可挂同心结……抑是简单地求平安符。”茯苓耐心仔细地解释,“听闻流沟寺求姻缘极其灵验,所以不少娘子会在定亲前去拜一拜。”
商云熹对求姻缘一事并无兴趣,但去寺内给自己和哥哥求道平安符倒也不错:“那茯苓帮我问问五妹妹明日几时出发。”
“是。”茯苓转身离开院子。
商云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然而她方低头誊抄几字,房门又被推开。她想茯苓不会如此快回来,那来她房间内的只有一人。
“哥哥,”商云熹手上动作未停,“我以为今晚你不会过来。”
商明珩笑盈盈地将话抛回给她:“阿熹不希望我来吗?”
商云熹停笔,仰头道:“因为我记得你午后来过了。”
在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但是她还记得。
“一天只能来一次吗?”
商云熹歪头:“我若说一天只能来一次你就不来了吗?”
商明珩故作思索后道:“如果不被阿熹发现的话,不会。”
商云熹不纠结此话题,不管哥哥来房内几次她都乐意。
“我明日要与商宝珍去流沟寺。”商云熹想到茯苓说的路程与时间,“大抵要后日才能回来。”
商明珩眼神微变:“好。”
商云熹并未察觉到商明珩的异样,笑道:“待回来那日你来寻我吧。”
她并不准备提前告诉哥哥,她要为两人都求一道平安符,想着回来后直接交给他就好。
天色暗下,商云熹也早早入睡。她听茯苓说清晨就要出发,得早些起床准备,不能似以往般睡迟些。但是今夜她偏偏又做了梦。
梦里她和哥哥仍然不断争吵,争吵,争吵……
然而商云熹就是旁观者,不管她如何阻拦,两人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而同样的,商云熹听不清两人到底在争吵何事。那些声音格外模糊,仿佛融进了风中,只会从她耳侧轻轻略过,带着令人烦躁的混乱。
就在商云熹垂头捂脸想要尖叫时,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
她缓缓抬头,却瞧见哥哥将她压在墙上。她的嘴唇被堵得严实,那些嘈杂的声音也被吞了下去。
真是疯了……商云熹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两人。
她和哥哥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三娘子,三娘子,您该醒了。”
商云熹猛地睁开眼。明明只是旁观者,但梦中的窒息感如影随形,她深深呼吸几次,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茯苓轻声问道:“三娘子可是做噩梦了?”
商云熹只是摇摇头,没有出声。比起噩梦,那场梦倒是更像春梦,莫名其妙,毫无厘头。
商云熹再一次紧紧闭上眼,想让自己将方才梦中的场景忘得一干二净。然而适得其反,她不仅没有淡忘那场梦,反而越发记起梦中的细节。凌乱的头发,交叠的衣物,相握的手指……
“三娘子,奴婢帮您穿衣梳妆吧。”
茯苓的声音让商云熹再次回过神来,她下床光脚走至窗户边,随后猛地推开窗。
天空方露出鱼肚白,清晨带着寒意的风打在商云熹身上,让她意识更加清明,连脸颊的滚烫都消退几分。
茯苓连忙将外衣搭在商云熹身上:“清晨寒凉,三娘子小心着凉。”
“谢谢你,茯苓。”商云熹裹紧外衣,垂眸轻声道。
待出府上马车时,天色已经彻底亮起来。商云熹在马车内等待片刻,便见商宝珍神情愉悦地钻进车厢。待一切准备就绪,车轮缓缓滚动前进。
车厢之内仅有商云熹和商宝珍两人。
商宝珍如同往常般凑到商云熹的身边,伸手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三姐姐,到了流沟寺,你可想去求姻缘?”
商云熹思索片刻,轻声笑道:“自然是想的,毕竟我快要及笄,也想要寻门好亲事。”
商宝珍的笑僵了几息,但她神情如常道:“三姐姐肯定会订一门好亲事。”
不等商云熹回话,商宝珍又继续道:“昨日还是四哥提出来流沟寺,结果今早他却反悔了。”
商承远提出的?商云熹不免多想,她顺着商宝珍的话问:“那四弟怎的不来了?”
“听说是陈二郎君昨夜喝醉酒从楼上滚下,将腿摔断了,四哥着急去瞧他。”
陈净竟然将腿摔断了。商云熹忍住笑意,叹气道:“陈二郎君真是可怜。”
直到正中午,商云熹二人方抵达流沟寺门口。因要在寺内歇息一夜,商云熹先在僧人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房内,整理好行李方来到寺内那棵高大的树下。
“三娘子,这就是姻缘树。”茯苓跟在商云熹的身后。
商云熹抬头打量,她能瞧见无数红丝带随风在树枝间飘扬。
“施主可想要挂一根?”旁边的僧人轻声道,“不止是求姻缘,亦可保平安。”
平安可谓是刻在商云熹的骨子里。一听这话,她丝毫不犹豫,走至一旁抽了根丝带。然而落笔时她却忽然犹豫,该只写自己的,还是连带着哥哥一起?几息后,商云熹写下两人的名字。
心诚则灵,她和哥哥一定会平安顺遂。
待墨迹干涸,商云熹将它挂在半高的、隐秘的枝桠上。
茯苓一直不远不近地站在旁边,她并未刻意去瞧三娘子写了什么,那毕竟是三娘子的秘密。然而当三娘子走上前去挂红丝带,风吹拂而过时,她不小心瞥见了上面的字迹。
她十分确定,自己瞧见了二郎君和三娘子两人的名字。
茯苓一脸惊色地盯着商云熹。
可三娘子和二郎君是亲兄妹啊,怎么能够生出感情,这不会被世俗所接受的。所以两人在府中并无太多交集也是为了掩盖事实吗。
“茯苓,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商云熹转身就瞧见茯苓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
茯苓连连摇头:“奴婢并非身体不适。”
商云熹却不放心:“茯苓,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人也无事。”
“三娘子……”茯苓欲言又止。
商云熹不明白:“怎么了?”
好半晌,茯苓摇摇头:“三娘子,奴婢无事。奴婢以后会一直跟在您身边的。”
商云熹眨眨眼,她并不清楚茯苓为何会突然说如此郑重之话,但还是真诚道:“谢谢你呀,茯苓。”
茯苓替三娘子难过,情窦初开的年纪却爱上禁忌之人,也不知道二郎君是如何作想。更何况,如此感情是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难怪三娘子总会冒出不想嫁人的想法……
但她会替三娘子保守这份秘密的。三娘子对她甚好,她也不希望三娘子受到伤害。
“三娘子这是准备去求平安符吗?”茯苓注意着三娘子的走向。
商云熹点头:“趁着现在人清净。”
“好。”
商云熹后知后觉,现在正是中午,茯苓尚未吃饭。她转向:“但好像有些饿,我们先去用饭吧。”
寺内的饭菜都是素食,也不似府内讲究,商云熹直接拉着茯苓同桌而食,饭后两人再一同前去求平安符。
商云熹求了两枚平安符,将它们小心地装进口袋中。抬头瞧见茯苓又盯着自己出神,商云熹直白道:“茯苓,你今日怪怪的。”
“奴婢只是……”
然而不待她将话说完,商云熹用手背触碰她的额头,随后又放下若无其事道:“茯苓,逛得有些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茯苓不再拒绝:“是。”
回厢房的路上,商云熹心不在焉地思索之后的及笄礼,今日她在马车上询问了商宝珍,商府似乎准备大办。但她丝毫不想,她只想日日窝在房间里,待哥哥完成任务,两人平安离开长安。
“三娘子,奴婢瞧您求了两枚平安符,另一枚是准备送给……”说至一半,茯苓又忽然停住,她觉得自己似乎太逾矩。
但商云熹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并未想过隐瞒:“送给重要的人。”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茯苓不再多问,看来三娘子果然要将另一枚送给二郎君。她只是心中默默叹息,三娘子是顶好之人。哪怕这是禁忌之恋,哪怕为世俗所不容,她也希望三娘子的心意不会被辜负。
第47章 47 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商云熹在厢房内度过整个下午。她原本是在誊抄屋中的书籍, 然而那些文字实在晦涩难懂,她顷刻就觉得双眼疲惫,满脑袋都想要睡觉。而商云熹也不为难自己, 一放下笔就躺回了床上。
然而当她闭上双眼时, 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昨夜的梦。商云熹盯着房顶发神,梦里为什么会吵架呢?在她的印象中, 她和哥哥并没有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两人更多是沉着脸不说话,又在某天突然将话明说。
好烦。商云熹紧闭双眼, 越想脑袋越疼, 梦境不如直接将真相告诉她, 免得她日日胡思乱想。商云熹于是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落日将云霞染成浅淡的粉,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落入房中, 整个厢房半是昏暗半是暖明。商云熹醒来时还以为是眼前发黑, 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睡了整个下午。
在床上翻滚几圈后,商云熹强迫自己从床上离开。自从回到商府之后, 她发现自己把自己养得越来越懒惰,整日都窝在屋子里,若非有商宝珍相约,她哪哪都不想去。
商云熹先去寻隔壁屋子的茯苓,再与她一起去寻商宝珍。中午她与商宝珍商量好了, 两人晚上一同用晚膳闲逛, 第二日到大殿内参与晨诵, 午后再启程返回商府。
饭后商宝珍挽着商云熹在寺内走动消食。古寺之中有一片竹林,里面极其青绿幽静,两人静下来时甚至能听见风打竹叶声。商宝珍并非第一次来至流沟寺,她小声给商云熹介绍林中碑石来历, 说着曾经听说的奇闻异事。
商云熹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应上两声。她的视线在林间打量,略过一间路亭时忽然顿住,她瞧见了不可能出现在长安的人的身影。
担心商宝珍察觉到异样,她迅速收回视线,笑着接过她的话。她借口天色不早,与商宝珍加快步伐离开了竹林。然而方走至林子边缘,商云熹摸着袖口道:“糟了,我今日求的平安符不见了。”
“三姐姐莫慌,”商宝珍安抚道,“许是掉在了路上,我们去找找。”
商云熹摇摇头:“天色已晚,五妹妹早些回去吧。我和茯苓去寻就是。”
见商宝珍离开,商云熹同茯苓返回林中。走至路亭附近,她故作惊喜道:“找到一枚!”
说着,商云熹又忽然打喷嚏,轻声埋怨:“林子里可真冷呀。”
茯苓见状,关切道:“三娘子先回屋吧,奴婢帮您寻另一枚。”
商云熹拒绝:“我要自己将其寻回来。茯苓,你帮我回屋拿件披风吧。”
见三娘子坚持自己去寻,茯苓只好应下。
确定茯苓的身影消失在林内后,商云熹才松下一口气。她没想到,自己如今见位友人都如此费劲。
商云熹转身朝林中路亭走去,她站在那人身后,轻声道:“钟娘子?”
那人的身形稍顿,转身瞧见商云熹时眼底瞬间闪烁出惊喜之色:“商娘子,我未想到、未想到我们会在此处相逢。”
钟灵秀连忙让商云熹在身侧坐下:“如今你和商郎君在长安过得可好?”
“尚不错。”商云熹沉默几息,“钟娘子怎么会至长安?”
“自然是准备把绣坊移至长安。”
商云熹闻言欣喜道:“当真?”
“自然当真。”钟灵秀笑道,“不仅如此,我以后还想继续与波斯西域等地往来。”
商云熹专心致志地听钟灵秀诉说未来想法,但她想到茯苓将要回来,于是起身匆匆向钟灵秀告别。
然而钟灵秀唤住她:“你如今与商郎君住在长安何处?”
商云熹犹豫不决,好半晌才道:“商府。但是……还望钟娘子,勿将我与哥哥于洛阳之事告诉别人。”
钟灵秀眼神中透出疑惑,但还是笑着回应:“好,我明白了。”
商云熹步履匆匆地往厢房走去,路上正好碰见折返的茯苓,她解释道:“我将平安符都找到了。”
茯苓仍然将披风搭在商云熹的身上:“入夜山中寒冷,三娘子还是得注意保暖。”
回至厢房后,商云熹坐在窗侧发神,她脑袋中还想着钟灵秀的话。不仅是方才钟灵秀说要将绣坊开至长安,还有她离开长安前,钟灵秀问她以后若是有机会,是否愿意与她合作。
沉下心细想,商云熹她自然是愿意的。做自己喜爱之事,不用日日为了打发时间而待在房内。只是一段时间过去,她不知道如今的钟灵秀又是如何作想。
因明日要早起参与晨诵,商云熹早早就入睡,直到第二日茯苓将她唤醒,她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她知道自己昨夜又做梦了,但想不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寺钟初鸣,钟声悠悠,僧人焚香诵经。商云熹在商宝珍的身侧跪下,学着身侧众人的姿势闭眼。她其实不太信鬼神,但经历穿越之事后,她发现许多事的确用科学解释不了。
晨诵之后,商云熹随着众人的步伐离开了殿内。平安结已挂,平安符也已求,商云熹整个上午都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她漫无目的地跟在商宝珍的身后,她去何处,她便去何处。
直至中午,商云熹返回厢房收拾行李,乘坐马车准备回到商府。临行前,她掀开帘子打量四方,她仍然没有瞧见钟灵秀的身影。或许之后会在长安内遇见,她心道。
“三姐姐这是舍不得流沟寺?”商宝珍瞧见她的行为,笑盈盈道,“若是之后三姐姐何时想来,直接唤上我便是。”
“好。”商云熹没有辩解,只是笑着应下。
马车抵达商府时已是傍晚,商云熹向商宝珍道别后便带着茯苓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整个下午都坐在马车内,商云熹感到疲惫又烦闷,一回到屋子她就躺回床上,且让茯苓暂时不要给她送吃食。
商云熹将头埋进被子中。虽然她在商府内没有归属感,但还是睡习惯了的床让她感到舒服。
“让我猜猜,阿熹从流沟寺给我带了什么?”
听见商明珩的声音,商云熹也没有动静,依然静静地趴在床上。她已经习惯哥哥的神出鬼没,他什么时候出现她都不会感到惊讶。
商明珩没有催促云熹,只是走至窗边坐下,他视线落在云熹乌黑细密的头顶,瞧见她不断地摇晃脑袋。
“整日坐马车真的好累呀。”商云熹声音闷闷地传出。
商云熹直起身,也不在乎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朝哥哥招手,让他靠近自己。
商明珩顺从地走到床侧,在云熹面前站定。他垂头就瞧见阿熹将一枚平安符挂在她的腰间。鬼使神差地,他抬手理顺云熹乱糟糟的头发。
商云熹忽然一愣,她仰头发现自己和哥哥靠得极近。脑海中莫名浮现梦中的场景,商云熹往床内侧挪了挪,胡言乱语道:“这个平安符很适合你。”
商明珩收回手,神情自然道:“好,我会日日戴在身上。”
商云熹的窘迫只持续片刻,她很快就恢复如常,轻声告诉哥哥这两日她在流沟寺的所见所闻。商明珩全程安静地聆听,只有听见云熹提到钟灵秀时神色才发生些微变化。
在他记忆中,她似乎是洛阳人,竟然也来至长安了?还如此凑巧在流沟寺碰见阿熹。但瞧见阿熹面上雀跃的神情,商明珩并未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心想要暗中调查钟灵秀此人。
“哥哥,若是商府只有商宝珍一女,”商云熹轻声问道,“那她也会被许给官僚?”
商明珩点头:“他一心求权,甚至愿意将钱财拱手送人。”
商云熹不适地皱起眉,那她能理解商宝珍行为的矛盾之处了。商宝珍并不想嫁给官僚,而自己进府后就会顶替她,商云熹想,所以商宝珍对自己,带着些微愧疚。
所以她一方面对她亲昵,让她不要接触陈净;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陈净总比那些年老丑陋的官僚好。只是商宝珍自己大抵也格外纠结,所以总会做出矛盾之事。
“再过三日就是我的及笄礼。”商云熹面色不佳,“那时他就会迫不及待给我订下亲事。”
商明珩在云熹面前蹲下,轻声安抚道:“不会的阿熹,相信哥哥。”
商云熹同他对视,半晌后轻轻点头。可她随后又垂头嘟嚷道:“一想到他会为我取字就觉得讨厌。”
“我怎么会让他替你取字呢?”商明珩朝云熹微笑,“我早就想好了阿熹的字。”
商云熹觉得自己心跳再次变得不规律起来:“叫什么?”
商明珩却故意卖关子:“那日阿熹就知道了。”
商云熹不满地抱怨,但商明珩仍然没有松口。见他如此,商云熹气急败坏地将他推出房门,让他快些离开。商明珩也是好脾气地笑笑,在云熹的注视下翻墙离开。
“竟然是翻墙……”商云熹嘟嚷着,转身去寻茯苓。
和哥哥闲聊一番后,她终于感到些微的饿意。
*
另一侧的陈府之中。
陈净仰躺在床上,他的面上一片青紫,瞧着就像是被人拳打脚踢造成的,并非如借口那般醉酒从楼道翻滚下来。
听见门口传来声响,陈净连忙看去,怒气冲冲道:“让你拿的东西到手了吗!”
他花重金买来的秘术。
“郎君吩咐的事,小的不敢不从啊。”那人将小小的盒子递给陈净,“将此蛊种下,那小娘子必定言听计从。”
陈净将盒子收下,冷笑道:“她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竟然还敢雇人打伤我。”
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48章 48 一手探进唇中将药放进去。……
从流沟寺回来后, 商云熹便待在屋子里不想出去。一来流沟寺之行耗费她的大量精力,二来及笄礼将至,她心中略微烦躁。直到及笄前一日, 商母将她唤到跟前, 与她确认仪式流程,商云熹方舍得离开房间。
瞧见仆侍在正厅内忙碌布置, 商云熹却毫无期待欣喜之意。商府并非世家大族,不过是一介商户,其实本无需大办笄礼。而商父如此作为怀着何种想法, 明眼人是一清二楚。
商云熹对此事并不上心。商母说什么, 她便做什么。等到天色昏沉时, 商云熹方神情疲倦地回到院子里,仪式太过繁琐, 她觉得实在麻烦。而一想到明日又要如此, 她就痛苦得想要趁夜逃离商府。
见三娘子面露倦色,茯苓轻声道:“三娘子, 奴婢为您注温汤沐浴吧?”
商云熹趴在窗边的榻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茯苓离开后,整个房间都寂静下来,她忽然抬头看向窗户。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朦胧的弯月挂在半空。今日整天都未瞧见哥哥的身影, 也不知他夜里是否会如往常般来寻她。商云熹将半开的窗户全部支起来后, 方转身离开屋子。
然而商云熹盥洗回到房间时, 屋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商明珩并未来房中寻她。商云熹心中泛起一抹失落,她上前将窗户阖上,熄灭蜡烛后便躺回床上。她心中并不安宁, 商云熹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但今日似乎过于疲惫,她顷刻便陷入梦乡。
而这边商明珩方从外回来,他在屋檐之间跳跃,只想早些回至商府。倒不是他喜欢商府这间牢笼,只因牵挂的人在其中。当他抵达商府后门时,瞧见一男一女在阴影处亲密地靠在一起。
商明珩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无非就是府上仆侍私相授受。只是婢女的长相让他格外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但商明珩着急回去,并未多想。
然而当他来到云熹的院子里时,发现屋内已经陷入黑暗。商明珩并没有进入房间,阿熹感到不安时睡眠极浅,他若是进去定然会将她吵醒。他只是站在院子的黑暗之处,定定地瞧着房屋,许久方翻墙离开。
天色渐明,东方的云层透着暖橙的红。今日是三娘子的及笄之日,瞧来亦是个晴朗的日子,茯苓愉悦地想。她来到三娘子的房前,敲门未听见三娘子的回应便推门而入。
“三娘子。”茯苓进屋时正好瞧见商云熹从床上直起身。
方睡醒,商云熹的脑袋还很迷糊。但回过神后,她重重叹口气。今日就是及笄礼,她不仅会格外疲惫,还会瞧见许多她并不熟悉的人。她甚至要对着他们虚情假意地笑,也要忍受他们虚情假意的赞美。
商云熹接过茯苓手中的衣物,动作缓慢地穿上。她坐在梳妆镜前,同往常般任茯苓为她梳发。
然而这次茯苓动作也格外的缓慢,她轻柔道:“三娘子,今后奴婢就要给您梳其他发式了。”
商云熹这时才想起来,古代女子及笄前后的发式并不相同。但她其实并不在意,甚至整个及笄礼她都恨不得直接取消。但她并未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她很清楚茯苓不会赞同自己。
商云熹从镜中对着茯苓轻笑:“是呀。”
然而真至仪式时,商云熹忽然发觉自己昨日想得还是太过轻松。此时她觉得自己像只猴子,被一群人直勾勾地盯着。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礼,商云熹只需饮下醴酒,再拜谢长辈。可是当她接过酒杯时,却察觉到一道过分灼热的视线。她顺势瞧去,竟然在人群中瞧见陈净的身影。
商云熹心中莫名泛起不安,握着酒杯迟迟未能饮下。直至正宾轻声提醒,她才咬牙将醴酒咽下肚。
瞧着仪式完美结束,站在一旁的茯苓松了口气,面上不禁扬起笑。而当她视线移至商明珩身上时,笑容却忽然顿住。她瞧清二郎君腰间挂着三娘子求的平安符。
茯苓缓慢地眨眨眼,所以二郎君是与三娘子互通心意了?这……虽为三娘子不被辜负而欣喜,但她仍不免担忧,若是两人之事被他人知晓,三娘子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她想得出了神,视线紧紧落在平安符上。直到二郎君眼神凌厉地看向她,茯苓方骤然回神。她垂头挪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未瞧见。
待一切结束后,商云熹跟在商母身后,她暂时还不能离开。然而她的心思已经飘远,不断想着方才宾者念出的字——“凝露”。
按照之前哥哥的说法,这是他取的。但如何让商父采纳,她无法得知。只是重点都不在此处,而是她对“凝露”两字熟悉,似乎在梦中听见无数次。
“凝露,凝露……”
直到听见商母唤了好几声,商云熹方回过神来。虽然觉得“凝露”熟悉,但她如今仍然不习惯自己被如此称呼。
商母朝她轻笑:“和宝珍待在一起吧,她念着你呢。”
商云熹顺势瞧去,发现商宝珍正对她小幅度地招招手。她向商母与其他夫人告辞,走至商宝珍的身侧。
“三姐姐的字可真好听。”商宝珍挽着她轻快地笑。
而商云熹只能勉强地勾起笑,毕竟商宝珍身边还有好几名她并不熟悉的娘子。
但一番接触后,商云熹察觉到其他娘子性格温和,几人相处还算是融洽。然而商云熹无法完全融入她们,她总是能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可当她转过头去瞧,却未发现可疑之人。
宾客在傍晚时陆陆续续离开,商云熹已经疲倦得只想一头扎进床被之中。可是她此时还不能回屋,还得去寻商母接受所谓的妇德、家训之礼。
然而行至半路,商云熹渐渐觉得浑身不适,她脑袋阵阵发疼,仿佛有根尖刺深深扎进去搅动。除外,她眼前的景色也在旋转,不断、不断、不断地旋转。商云熹想要闭上眼缓缓,然而她却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
“茯苓,你……”
然而商云熹的话尚未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茯苓神情惊恐地扶住商云熹。在她眼中,三娘子原本在路上正常走着,某刻毫无征兆地昏倒在地。她急忙地唤住其余的仆侍,将三娘子抱回了房中。
医师很快来到商云熹的房内,仔细把脉查看,然而未发现任何异常。他只道三娘子的身体虚弱,以后得多加调养。商母几人确定商云熹并无大碍后,便放心离开。
而商明珩在外,比几人晚得知消息。当他来至云熹的院子时,商云熹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面色苍白,神情脆弱,瞧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昏过去。
“哪里不舒服,凝露?”商明珩唤出云熹的字,自然得仿佛他早已念过无数次。
商云熹摇摇头,她只是觉得身体虚弱,脑袋却沉重。但让她具体说出何处难受,似乎又并无大碍,更像是过度疲惫的后遗症。
“二、二郎君。”
茯苓端水进屋时,瞧见商明珩不合礼数地坐在商云熹床侧,甚至伸手将她黏在脸颊处的头发理至而后,动作温和得与其终日冷淡的神情完全不符。
商云熹很困倦,她既不想向茯苓解释,也无与哥哥交谈的欲望。她只想倒在床上好生睡一觉,或许一觉起来,不适感都会消失。
“哥哥,我想睡觉,你先回去吧。”
商明珩不放心地盯着云熹,他并不相信凝露只是医师口中的身体虚弱。但他不能长久待在她的房中不离开,让瞧见他进屋的仆侍传出闲话,于是他转头对茯苓道:“你在屋中好生照顾三娘子,若有任何情况,先出屋寻我。”
茯苓连连称是。
待商明珩走后,她方忽然反应过来——二郎君与三娘子格外熟稔和亲昵。
茯苓一直待在屋内照看商云熹。
上半夜商云熹睡得倒是安稳,只是她的面色过分苍白,茯苓总是忍不住触碰她的额头,确认她体温如常。然而至后半夜,商云熹呼吸忽然变得急促,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面色似挣扎似痛苦。
茯苓不敢耽误,跑出屋子就要去寻商明珩。
然而她未曾想到,她方踏出房门,就瞧见二郎君从天而降。
“三娘子怎么了?”商明珩快步踏入房中,“将房门关严。”
茯苓照做,道:“三娘子不断出冷汗,瞧起来似乎很是难受。”
商明珩并未答话,只是在床侧坐下。他将商云熹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将一颗药丸抵在她的唇间。
“阿熹,先把药吃了。”他想昏迷中的云熹大抵分不清凝露是自己。
然而商云熹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商明珩只好让云熹躺在自己臂弯中,一手掐住她的脸颊,一手探进唇中将药放进去。
茯苓静悄悄地站在一旁,二郎君的每个动作都让她感到惊诧。直到听见二郎君问三娘子与谁接触过,吃了什么,她方敛下心神仔细回复。
商明珩面色渐沉,他吩咐道:“明早再请医师来。另外,三娘子房中整夜只有你在,明白吗?”
“奴婢明白的。”
商明珩出了房间后并未离开,而是藏在院中树上。他方才给凝露喂的是解万毒的丹药,且有安神的功效,凝露后半夜大抵能睡个好觉。但医师未能查出症状,极有可能非毒物。
而白日里她接触过太多人,也吃了各类食物,一时很难排查是何人何物。
商明珩神情烦躁地皱起眉。然而这时,他却突然想起昨夜瞧见的婢女是谁——她是商母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说:其实开文前有想过哥哥的字,但发现文中其实用不上,就放弃了。
另外虽然文中某些设定参考隋唐时期,但本质是很架空的,勿考究。
第49章 49 “好生休息吧。”
借着暗夜的掩饰, 商明珩在屋檐之上迅速跳跃,云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异之人。而商明珩方至下房屋顶, 就瞧见一人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正是昨夜他瞧见的婢女。
真是凑巧。
商明珩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将冰冷的刀刃横在她的脖前, 故意哑着声音道:“你要去见何人?”
婢女被吓住,她声音颤抖道:“奴婢……奴婢去见陈二福。”
“为什么见他,在何处?”
刀子横在脖上, 她完全没有撒谎的心思:“告诉他三娘子的情况, 在、在后门巷子中。”
果然。商明珩伸手将其砍晕, 转身朝昨夜那处地方跑去。来至巷中,他瞧见一名男子在黑暗中焦急地徘徊, 时不时打量周围。而待他与那人对上视线, 男子毫不犹豫地转身跑离。
商明珩飞身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扔在墙上, 死死掐住他的脖子道:“陈净的人?不想死就回答我。”
男子面色涨红,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疯狂点头。
商明珩手上力度稍松:“你对商三娘子做了什么?”
“给她……”男子嗬嗬道,“给她下蛊。”
商明珩不再问话。
死寂的巷中传出一道骨碎声,商明珩将尸体扔在地上, 轻声道:“记得处理干净。”
夜色已深, 但陈净房中依然明亮。他今日瞧着商云熹将那杯醴酒饮下去, 现如今情蛊一定在她体内发作。他正等着陈二福将商云熹晕倒的消息带给自己。他要先让她痛苦几日,再将另一只蛊虫种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总得让她长长记性。
听见身后传来轻响,陈净心情颇好地转过身:“她可是……”
然而瞧见来人是商明珩时, 他的笑容瞬时顿住,陈净眉头紧蹙道:“商二郎君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解药。”商明珩并不想同陈净绕圈子。
陈净冷笑:“什么解药,商二郎君可勿要胡言乱语。”
商明珩耐心尽失,他闪身按住陈净的脑袋往地上狠狠撞去,冷声道:“解蛊的药。”
陈净额角瞬间流出鲜血:“你和商云熹关系果然不对劲,不要脸的东西,奸夫……”
商明珩神情未变,再次将陈净的脑袋撞向地面,瞧见他的牙齿磕掉也只是淡淡移开视线。
“没有解药,”陈净忽然发笑,“你就等着她疼死吧。”
商明珩踩住陈净脑袋,将他的三根手指掰断。
陈净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
“我有很多法子让你开口,”商明珩将他踢到一边,“这只是最简单的。”
“来人!快来人!”陈净艰难地直起身,毫不服气道,“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他不信商明珩会真的杀了他。
商明珩发笑:“试试。”
然而一番等待后,屋外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听见他的呼喊。
陈净瑟瑟发抖:“你杀了我,商云熹是真的会死。”
商明珩的眼神瞬间冷下:“给我解药,我不杀你。”
“没有解药!”陈净吼道,“那是情蛊,雌雄两只。若另一只种下,中蛊之人离她近些,她就不会再感到痛苦。只是在那之后,两人每五日就需结合。”
商明珩冷漠得宛如在盯着一个死尸:“另一只蛊给我。”
“你不杀我?”陈净不信任道。
“我不杀你。”
确定商明珩的神情不似说谎,陈净将藏在怀中的盒子递给他。
见商明珩接过后转身离开房间,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陈净方泄气地瘫坐在地上,身上的疼痛也后知后觉地传来。他咬牙道:“我不会放过你们两人,恶心乱*伦的玩意。”
商明珩离开陈府,对身旁人道:“陈净不能再留。”
商云熹尚在睡梦之中,她的面色依然苍白,但自从吃下那颗药后便未再冒出冷汗。而茯苓一直陪在商云熹的身边,但她也不清楚自己何时趴在床沿睡着了。直到屋内传来声响,她方惊醒看向身后。
“二郎君。”茯苓连忙起身让开。
商明珩轻应了一声,弯腰触碰云熹的脸颊:“阿熹。”
商云熹仍然没有反应。
他将那只盒子放在商云熹的身侧。顷刻,他瞧见她难受地皱起眉,额头也不断渗出冷汗。
商明珩连忙将盒子拿走,而云熹的神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眉头轻蹙,只有蛊并不能缓解她的痛苦,甚至会加剧她的难受。
“三娘子中途醒过吗?”
茯苓摇摇头:“三娘子一直在安睡。”
商明珩不再出声,只是紧紧盯着云熹憔悴的面色。那颗丹药还在起效,但还能坚持多久,他并不清楚。
房间内一片寂静,茯苓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直到某刻,她听见二郎君出声让她出去,并将房门关严。茯苓心中一惊,离开前她又深深瞧了眼三娘子虚弱的脸色,心神不宁地退下。
商明珩将木盒打开,盯着盒内如沙粒般大小的蛊虫。
‘……两人每五日就需结合。’他忽然想起陈净的话。
这个贱人!商明珩面上罕见地浮现愤怒的神情。他不敢想象,若是陈净种下这只蛊虫的场景。那他一定会将陈净千刀万剐,再让他吃下自己的碎肉,饮下自己的鲜血。
商明珩几番深呼吸,方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片刻后,他咬破自己的食指,引诱蛊虫钻入自己的体内。蛊虫在皮肤之下蠕动,几息后便消失不见。
他并未感觉到不适,而当他侧头看向云熹时,发现她苍白的脸颊竟然诡异地泛起红润,甚至呼吸都要急促几分。
“阿熹,”商明珩手掌抚在云熹脸颊,“阿熹?”
商云熹这次做出了反应。
她转头让脸颊更加贴近商明珩的手掌,甚至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似乎生怕他离开自己。
商明珩没有动作,任由云熹紧紧抓住他。他柔声道:“阿熹,醒一醒。”
商云熹眼睫微颤,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向商明珩。她脸颊通红,眼中水光潋滟,声音飘虚:“哥哥。”
“……嗯。”
商明珩将云熹从床上扶起来,让她轻靠在自己怀里,他知道她大抵靠近自己会感到更舒服。
商云熹凭着本能抱住商明珩,脑袋贴在他的脖间:“我在发烧吗?”
“嗯,很快就好了。”商明珩一手环住云熹的腰,一手轻抚她的头发,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商云熹突然就哭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身体难受,还是因为那场梦。不,那不是梦,那是真实会发生的。
她并非穿越到了史书没有记载的朝代,而是身在一本禁书之中。她经历的一切都是书中的内容。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发烧,而是情蛊在发作。之后她会和哥哥做出超越兄妹情谊之事,两人的感情扭曲且纠缠。
为什么偏偏才想起来,为什么偏偏是在中情蛊之后。她该怎么避开以后的剧情?
待到云熹情绪缓和,商明珩才握着她的肩将她从怀里带出来。他的视线在云熹的脸上徘徊,察觉到她的神色的确比之前好上许多,方彻底放下心来。
“凝露……”商明珩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然而这时商云熹打断道:“哥哥,我觉得很困。有什么我们明日再说吧。”
她当然知道哥哥要对她说什么,但是她现在并不想听,而且脑袋里一片混乱。今日她只是身体难受,但靠近商明珩就会缓解,但五日之后就不会如此简单。
商明珩自然不会拒绝云熹的要求,他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轻声道:“好生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今年内完结。
评论区掉落红包。
第50章 50 不讨厌。
商云熹背对着哥哥躺下,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拂过她的头发,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然而她却不知道如今该如何面对他,两人的关系将会沦为兄妹不似兄妹, 情人不似情人的地步。
她阖上双眼, 假意睡过去,极力忽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商明珩不知云熹心中所想, 起初只当她是身体不适想躺下休息。但他仍然放心不下,因而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听见她的呼吸变得绵长, 他方小心地走上前, 注视她的睡颜。
鼻尖泛着红, 面颊上带着泪痕。
商明珩知道她方才在偷偷啜泣。凝露很聪明,自小如此, 她总是会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到不对劲。所以他想, 凝露大抵隐隐猜到发生了何事,她在害怕。但他在种下蛊虫之前, 就已经做下决定。
“没那么可怕,凝露。”商明珩声音放得很轻。
做不了兄妹,那便做夫妻,反正永远都是彼此的家人。
商云熹夜里睡得不好,清晨睡醒时脑袋一片昏沉。而当她睁开眼睛时, 发现床前竟然还站着几人。但她的视线模糊, 瞧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从几人的交谈声中, 她大抵知道医师在为自己看诊。
她放心下来,眼睛一闭又昏睡过去。
而当商云熹再次清醒时,发现天际已经变得昏黄,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她缓缓直起身, 脑袋的沉重感已经散去,眼前的景色也重新变得清明。房间之中静悄悄的,商云熹披上外衣推开房门,正巧瞧见茯苓端着圆碗走进院子。
“三娘子!”茯苓神情激动地走至商云熹面前。
商云熹这时才看清那碗中装的是黑乎乎的汤药,她皱眉移开视线:“是我要喝它吗?”
茯苓点头:“是呀,医师说三娘子体弱,得喝药调理。”
商云熹回到屋内,坐在屋内窗边的榻上。她含着蜜饯,翻看着之前尚未读完的书籍。见茯苓还守在她的身侧,商云熹轻声问道:“茯苓,今日有哪些人来了房中。”
茯苓将白日里出现的人完完全全告诉商云熹,末了小心翼翼道:“二郎君白日里并未出现,但昨夜、昨夜一直守在三娘子身边。”
商云熹翻页的手忽然顿住,她转头看向茯苓,不确定道:“你昨夜也在屋内?”
茯苓知道三娘子心中在想何事,她郑重道:“三娘子,茯苓永远不会背叛您。您与二郎君之事,奴婢会守口如瓶,断不会让别人知道了去。”
商云熹本想解释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反正之后她和商明珩的感情依然会变味,和茯苓眼中的关系相差无几。只是她还是不甘心,她和哥哥明明是最亲近的人,最后怎么能变成那副模样。
她不想失去哥哥,也不想被他抛下。
“三娘子……”茯苓不知所措地蹲在商云熹面前,她话音刚落,三娘子便开始落眼泪。
商云熹如以往般,哭得十分安静。茯苓若非瞧见眼泪不断滚下,还以为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榻上出神。
茯苓心想,三娘子大抵是在为自己与二郎君之事伤神。毕竟这段感情为世俗所不容,哪怕她向三娘子表忠心,三娘子也会为此惴惴不安。
“你先下去吧。”
听闻声音,茯苓惊异地转头,瞧见二郎君不知何时站在房内,视线紧紧地落在三娘子身上。她站起身行礼,离开时又将房门关严。
商云熹仍然低垂着头,哪怕听见商明珩的声音,也为做出任何反应。她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哥哥,梦中之事对她影响太大,即使它们并未发生。
“哪里不舒服吗,凝露?”商明珩动作自然地抬手,将商云熹面上的泪痕擦掉。
商云熹摇头,她止住眼泪,轻声道:“我想早些休息。”
商明珩没有动作,只是蹲在原地。
说罢,商云熹起身离开。然而她才走几步,便被商明珩圈住手腕扯回榻上。
他神情淡淡问道:“凝露,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吧?”
商云熹心头一颤,她来不及细想商明珩怎么会猜到。而不待她开口,商明珩接着道:“总不能逃避的。”
“可是我现在……”商云熹一开口就听见自己颤抖的声线,她缓了缓,“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自己和他走向书中的结局,而情蛊一事就是最可怕的转折点。
商明珩握住云熹的双手,声音轻缓:“还有四日情蛊才会发作。凝露,我们可以慢慢接受。”
话落,他在商云熹的手背落下一吻,抬头问:“讨厌吗?”
商云熹摇头。
他又将她的手掌翻转,亲吻她手心的同时又抬睫打量她的神情。见她依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后,顺着手臂缓缓向上。
直到商明珩的唇落在她的手臂内侧,商云熹终于忍受不了那抹若有若无的痒意。她挣扎着抽回手,垂眸就和商明珩对上视线。她心跳得很快,就连呼吸都要急促几分。商云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颊、耳朵一定泛着诡异的红。
她颇为狼狈地移开视线,正想着该怎么样打破如此尴尬的场面时,忽然听见商明珩道:“那换个方式。”
商云熹抬睫看去:“什么?”
商明珩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她的身侧。他重复道:“换个方式。”
商云熹不再出声,只是紧张地等待。可眼见哥哥离她越来越近,商云熹还是不由自主地后倾。
然而商明珩伸手握住她的腰,低声安抚:“没事的,凝露。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没关系。”
商云熹感觉呼吸都变得不顺畅,她索性闭上眼,黑暗给她带来短暂的安全感。下一瞬,她的唇触碰到柔软之物。他的动作很轻,只是轻轻一碰就离开。
“讨厌吗?”商明珩垂头抵住云熹,柔声问道。
商云熹缓缓睁开眼,视线下意识落在哥哥的唇瓣上。她顺应内心:“不讨厌。”
她听见商明珩极轻的笑,随后感觉自己又被吻住。然而这次却与上次不同,两人的吻变得黏糊糊。她能感受到商明珩的舌头撬开她的牙关,不断地往里探。她尝试性地回应,却被缠得难以喘息。
好奇怪。商云熹变得无法思考,她的注意力全落在湿答答的嘴唇上。嘴唇被咬、被舔,每种感觉都清晰地传来。可是她仍然无法思考。直到温热的肌肤被触碰,商云熹才回过神。但她没有阻止,只是双手紧紧抓住商明珩的衣服。《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