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皮骨 > 第四章 剑客无名
    春夏秋冬,又一春。又是一个绿油油的春天,万物争发。


    江南榕城的天空依旧湛蓝无云,城门旁的老榕树一年年都这般生气勃勃,只是故人可依旧?


    车止越独坐在车府书阁顶楼,形单影只不过如此。第一次相逢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可如今空余自己独身一人在此借酒浇愁。面朝西北再北,视线恨不得穿尽千里,越尽南地。


    人生如顺流游帆呐,转眼间便被推出千丈万丈。低眸时少年,抬眼已过三秋。


    一位中年妇人无声地站在车止越身后,注视着这个已初长成的男子,眼中透露着浓浓的担忧。


    妇人姿容文雅,衣着朴素。温和的脸庞此时覆上淡淡愁云。“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的出一趟远门散心去,回来却是如此颓靡?”中年妇人正是车止越的母亲。车夫人见车止越自打南游归来就终日闷闷不乐,一天到头都坐在书阁楼里喝酒远眺。实在放心不下车止越的车夫人这才特地来书阁看看,没想却又看到车止越这副模样。


    车夫人移步到车止越身旁,蹲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三年未见了,少年模样没甚变化,只是嘴上的青渣愈浓,肤色也变得有些黝黑,脸颊的棱角也愈加分明。车夫人看着面容憔悴,眼里满是血丝的车止越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慢慢的眼眶发红,点点咸泪夺眶涌出。


    “母亲这是何故?”车止越不免有些心虚,急忙起身扶着车夫人进屋中坐下,又特地给车夫人倒了一杯热茶。


    “何故?娘看你如此自哀自弃岂不痛彻心扉?越儿,娘见你不开心,这心里更堵啊!”车夫人说着说着又流起泪来,车止越赶忙递过怀中的手帕。


    “是孩儿不孝,母亲莫要气坏了身体。孩儿只是有些事仍在耿耿于怀,难以释怀罢了,没甚大不了的,母亲切勿为孩儿再多添忧心了。”车止越羞愧不已,如今已加冠之年,却还惹得母亲这番伤心。


    “越儿,娘见你自回家后便一直心情不佳,也就没有逼问你。本以为只是在外漂泊受累着了,回到家修养几日便好,如今却还是这副模样。当下娘要是再不问清其中原委,娘这心里定要急出病来。越儿,你这出门远游可是遇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你那两位义兄呢?当初你三人不是一同出走的吗?怎不曾见你们一同回来?莫不是....”车夫人说着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从不解转而变得有些失魂落魄,只是注视着车止越的眼睛,希望他能以实相告。


    车止越神情有些犹豫,似有顾虑,最后只说道,“母亲多心了,孩儿的两位哥哥因出门已久,在南游归来途中便先行还家去了,孩儿这几日只因思念两位义兄,这才有些心绪低落,没曾想竟惹得母亲忧心,是孩儿思虑不周忽略了母亲的感受。”说着,车止越已走到车夫人身后,双手为车夫人捏肩揉背,脸上也挂起了往日的笑容。


    车夫人见车止越做出这副讨喜模样方稍稍宽心,将车止越的手握在手心,低声细语。“人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这一走三年,起初啊娘是夜夜难寐,生怕你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的,再遇着什么病儿灾儿的。再想到世道艰险,多有歹人作祟,更是把自个吓得手脚冰凉。后来啊,你爹见娘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这才常来劝导我,说你两位义兄皆是重情义之人,又有江湖经验,定会护你周全,娘这才稍放下心来。又想着你终是要长大,多磨砺磨砺未尝不是幸事一桩,这才狠下心来不去多想。儿啊,你不为人父母,哪知这爹娘的心思可全系在后辈孩儿身上,这三年里,娘那时那刻不是盼着你平安归来,可你这好容易回来了,却是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娘怎能不忧心伤肠呐。”说到这里,车夫人又起了泪意。


    “娘,是孩儿的不对,孩儿不会再如此了。”车止越伸出手帮别人擦去眼角泪痕,低头对母亲轻声说道。


    “如此便好,娘没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再如此这般沉寂下去。你要知道,无论如何你还有爹娘时刻在你身边,时刻记挂着你,可懂了吗。”


    “孩儿知了。”车止越眼眶微红,显然内心也是十分不好受。


    车夫人站起身来再深深瞧了车止越一眼,见他脸色已如常,也就彻底放下心来。“你爹让你待会抽空去他书房一趟,切勿忘了。”


    车夫人刚走出门,车之友的眼神又变地失落。


    “大哥二哥,你我兄弟三人可还能再见?又还能否和好如初?”


    人生若只如初见呐。


    “爹,您找孩儿可是有甚要事?”日悬当空,时至正午,车止越推开父亲车干袁的书房大门,却见车干袁正在小心擦拭一把细长而通体青绿的宝剑,眼神晦涩。车止越微微一愣,往日里父亲一向极恶江湖是非,怎会收藏这么一把宝剑,且看样子父亲对这把宝剑极为的珍稀。


    “父亲不是最讨厌江湖恩怨,最反感打打杀杀吗?”车止越心中犯起了嘀咕。


    “恩。”车干袁并未马上搭理车止越,而是将手中的宝剑小心翼翼地放进剑匣中,轻轻合上剑匣,这才转身看向车止越。


    “听你母亲说起,你自打南游归来便精神不振。为父公务繁忙琐碎,无暇顾及到我儿,越儿可愿向为父倾诉一番?”


    车止越见父亲今日举止颇怪,心底有些打鼓,只是敷衍道,“没甚大事,我今日已与母亲说清。父亲大人喊我是有何教诲要教与孩儿听吗?”


    “没事自然是好,你如今已成人,为父也不愿过多过问干涉,日后还需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为父自你幼时便教你,人处于世,功名利禄皆可抛,唯本心不可弃。日后行事切记此言便好。”车干袁语重心长,眼中关怀自是掩饰不住。


    “孩儿时刻谨记,不敢忘记父亲教诲。”车止越低下头郑重说道。


    车干袁拿起桌上剑匣走近车止越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随我来。”说着便先行走出书房,在前引路。


    车止越只好悻悻跟着,在后头打量着父亲,暗道今日父亲真是奇怪,还捧着那剑匣作甚。


    车府一间密室内,灯火昏暗,室内别有洞天。四周都是石壁,石壁上刻有密密麻麻的小人,动作奇特。车止越从来不知自己家中竟有这样一间密室。


    “止越,你可听闻过剑客无名?”车干袁背对着车止越说道,目光停留在唯一一面空白的墙上的一幅人像画上,更是举起了一旁的油灯细细端详,姿态虔诚。


    “无名?”车止越心中微微一惊,还记得当年在城门酒肆中,萧老头便说起过三十年前的江湖又两人最无敌,可谓笑傲江湖,傲视天下豪杰。只是当时萧老头并未说清,后来同两位义兄南游闯荡,从一家小酒楼的说书人口中,才听得真切。三十年前的江湖有两人最是举世无敌,一手刀,一手剑。剑客无名就是这其中一人。


    “略听说过一二。剑客无名乃三十年前被江湖群雄奉为当世用剑第一人,是当之无愧的剑魁剑仙。只是此人不好虚名,每每一袭白衣在江湖惩恶后飒踏而去,旁人问其名讳,他只留下剑客无名四字。”车止越陷入沉思。


    剑客无名,据说江湖无人知无名师出何门,来自何处,他就如同彗星陨地一般突兀地现身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三十年多年前,寒食当夜。正武王朝八大门派之一的无名庄有六位长老及一位老祖道消于一名提剑少年手中,且不知来头的少年不仅以一敌七,更是安然抽身,视无名庄内上万弟子高手为无物。此举轰动了江湖,江湖群雄纷纷打听此人来路,只可惜收之甚少。再之后不知何处传来风声,此人正是无名,是一个了无声名的陌生少年。剑客无名也就这样被江湖人熟知了。


    车干袁微微点了点头,眯眼道。“三十余年前,剑客无名一人提一剑入无名庄,视庄内数万弟子高手为苍狗,直闯无名庄禁地。当时惊动了无名庄高层,六名长老纷纷出动力阻无名,却没料到皆败于无名剑下。无名庄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又出动了一名修为已出神入化的老祖伙同六名长老联手使出庄内剑阵七星海棠阵,欲以命换命一举斩杀无名。可惜仍是无功失败,不仅六名长老身死,那名镇庄老祖之一的老祖也同样身死道消,而无名仅是手中一柄长剑被折断。最后无名庄担忧再失底蕴,只好任由无名出入禁地,拔走了镇庄之宝青泗剑。”


    车干袁的话让车止越有些疑惑,这在江湖上应是众所周知的事,为何父亲要拎出来细说?


    “孩儿此前游历时也曾听说书先生讲起过,只是...”车止越的话还未说话就被车干袁挥手打断,示意继续听他说下去。


    “你可知当时的无名庄并不叫无名庄,而是在出了这码子事后才由当年无名庄的掌门改为无名,约摸着是要以无名之名让庄里弟子铭记这段屈辱,更加用心修炼。日后好击败无名挽回声名。”说着车干袁轻声一笑,“或是旁的,也不知那老头的花花肠子。无名庄事件一出,江湖上一传十,十传百而又千,一时江湖人人翘首企盼无名庄派出高手与无名大战讨回公道,只可惜最后无名庄也没有再放一个屁声,这更让江湖人等肯定无名的武功已高深莫测到让无名庄放弃了寻仇之心。再之后几十年的江湖中,太多游侠剑客纷纷效仿无名身披白衣闯荡江湖,也有一些不长脑子的蠢货没有斤两却胆敢去无名庄大闹,结果无一不给收拾的半死不活。江湖上的名门豪阀子弟更是挤破了脑袋想拜无名为师。只是剑客无名一生只收了两位徒弟,而之后的小徒弟被无名视为关门弟子,宠爱更甚,不仅将毕生剑道心得倾囊相授之,还把青泗也赠与了小弟子。”讲到这里,车干袁已两眼发红,双手合十立于画像前深鞠一躬。


    “这.....难道这画像是。。。”车止越感到自己所想太匪夷所思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


    “不错,这画像正是家师无名,而这匣中宝剑名唤青泗。”车干袁看着面露一副不可思议神情的车止越点头答道。又恭敬地点燃了三柱朱香,虔诚三拜后插入香炉中。


    看着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的车止越,车干袁饱含疼惜,柔声说道。“越儿,你还记得为父在你小时候一旦发现你看些武侠志传便恼你罚你,也不让你结交江湖走夫,接触刀枪棍棒吗?为父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啊。为父不愿你只因书中记载的江湖便爱上江湖,因为那著书之人又哪知江湖是个什么样子呐。江湖是豪情万丈不假,但更多还是尔虞我诈蝇营狗苟。为父也不想你因向往江湖义气而去练武走江湖憧憬当个大侠,那只会害了你。一个人若是没有侠心侠气,又怎么能去当一代大侠?且向来侠之大者,皆要有舍生取义,舍小爱而博大爱之举,侠之重任并不是谁人说抗就能抗的。为父知现在说此言与你听为时尚早,只是我想让你有个初步的认识,侠并不好当,但是要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侠,就一定会有付出。如今越儿你也已经长大,爹今日这番话相信你也能听进心中,你且回去思考消化几日,若是仍想习武,想当一个无愧天地的男子汉,为父定当不再阻扰,倾心传授。”


    半晌,车干袁见车止越仍未有反应动作,生怕自己一番话吓唬到了他,又开口解释说道。“怎的,莫不是为父一番话吓倒了我儿?爹这话只是针对你以往的少年心性,急急燥燥的就想作个大侠,不切实际!不过若是你只想习些武把式强身健体,也未尝不可。”


    “爹,不是这样的,孩儿并不怕。只是现在孩儿不再想习武了,孩儿只想安安心心陪在父母身旁。”车止越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只是言词中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既如此也罢,我与你娘商议过了,再过些时日便为你行加冠礼,到时候你若是改变了主意再来告诉爹,爹随时恭候。”


    “好的父亲。”


    “你先行退下吧。爹还想再一个人待会儿。”


    “是,孩儿告退。”


    车止越缓步退出密室,头内仍是一团乱麻梳理不清。


    天外已是霞光满灿,红云晕晕。


    密室内车干袁一人站在无名的画像前喃喃自语,“只怕是宿命难逃啊...”灯罩中的白烛也似摇曳不安起来,车干袁庄重地打开剑匣,左手紧握青泗剑鞘,右手缓缓抽出长剑。初步屈膝,剑出;再二步剑起;三步剑影;四步剑隐。


    室内剑影如魅,寒光凝微雪,灯灭。《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