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野衔山影欲收,光浮鸦背去悠悠。
城门酒肆,火红的夕阳射进窗户摊在酒桌上,残阳下西,炎热渐渐散去,酒肆却在此时悄然火热起来,酒客们闻香蜂拥而至。
萧老头对江湖侃侃而谈,既挑明了其中凶险,又道出豪情万丈。这让车止越渐渐消沉的江湖心绪又开始萌动起来。
酒已喝足饭点将至,车止越就欲拉起对面仍滔滔不绝的萧老头离开。
倪安虽在柜台,但心思和视线其实都在靠窗这一桌的那人身上,见那人起身欲走,倪安急忙跑上前去。
“等等。”
“倪安大小姐,又有何事啊?”车止越没好气地说道,以为这小妮子又哪根筋搭错了来找自己的茬。
“等等等等,你的面还没上呢!”倪安忽视了车止越语气中的不耐烦,紧声说道。
“什么面?”车止越一脸迷茫,看向萧老头,“老头你叫了面吗?”
萧老头也是迷茫的摇了摇头,车止越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倪安。
“那个…今日…凡是到本店喝酒的顾客本店都会送出一碗面。对对对…”倪安说话吞吞吐吐,眼神漂浮不定。
“那为什么刚刚离开的那些人都没?”车止越更是疑惑了。
“那不是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们,他们就自顾自地走了嘛!别问了!总之等一下又不耽误你多久!”倪安双脸更加红扑扑的,说完便急匆匆跑去了后厨。
萧老头眼睛放光,显然已看清了其中的隐情。“少爷,既如此咱就等会儿呗,咱又不急去做些甚事。”
两人又重新坐下,没一刻钟倪安风风火火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来,白花花的面条上摊了两个荷包蛋,汤汁上浮着点点青葱,色香俱全让人胃口大开。
“好了快吃吧。”倪安轻轻拍了拍手,故作一副风起云淡的模样。
车止越定定的看着这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长寿面,心中已是波涛澎湃,可表面也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看起来马马虎虎,我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味道怎么样?还行吧?”倪安站在一旁紧张地问道,细细观察着车止越脸上的反应。
“还不错。”车止越抬头一笑,倪安这才松下气来。
“既然不错吃完就快回去。”倪安转身缓步走开,背过身的一刻双眼已弯成月牙。
笑靥如花。
车止越对着少女的背影细声轻道,“真好吃。谢谢你,倪安。”
立夏已至,江南天阴晴最是捉摸不定。
暑气让整个榕城陷入了火热之中,而夏季的到来更加催动了城门酒肆的火热,人人闲余饭后都喜欢坐在城门前大榕树下乘凉,这时再来一壶冰凉的清酒更是快哉。
黄昏时分,城门前人头攒动,火热异常。
车止越和萧老头本想去酒肆乘凉喝酒,却看到茫茫人山人海。
“这是怎的了?出什么大事了?”车止越狐疑地看向萧老头。
“俺也不知道啊,这不又陪少爷去书阁翻了一天书么!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萧老头左看右看,可惜人群太拥挤看不着前方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这位大哥,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大家都往城门挤去呢?”车止越拉住身边一个使劲挤往前方的人群里的汉子,微微欠身问道。
“啥?你还不知道啊!这榕城来了两武林高手!听说现在就站在城墙上要比武定生死呐!再不往前去就看不着了,这位公子赶紧的吧!”
这日,榕城天空突然有刀光剑影涌动,威势惊人。接着一道墨黑剑光从天而降,直插在榕城城门外。一道刀影随后而至。
一名青衫男子立在榕城城墙上,头戴斗笠看不清相貌,身材高挺,双手环胸,臂弯中拥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另一边一名黑衫壮汉与之对峙,面生横肉,多须,手上紧握一把火红弯刀,依稀可以看到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你很紧张,也很害怕,你的手心在发汗,刀在颤抖。”青衫剑客冷声说道。“可你为什么还要紧追不舍?不怕死?”语气更是冷到极点。
“我知道你要我死很简单,可是云扬,你不是已经封剑发誓再也不杀人了吗。呵呵,我顾大彪若是能逼得你破誓杀人,死又何妨。”持刀壮汉说完,偷偷地咽了咽卡在嗓子口的唾沫。
“呵,你不用自报名讳。你不过是想借我云扬之名名扬江湖罢了。你知我立下剑誓不再杀人,便苦追了我三天三夜,这份耐性要是用于刀式上,又何愁没有名动江湖的那日?我云扬虽立誓不再杀人,可拍残一两只苍蝇又有何难。”剑客云扬讥笑道,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顾大彪只觉血液都已凝固不流,寒意入骨三分。
“不行,这可是个千载难缝的机会。天下剑士千千万,可却能有几个云扬?除了三十年前的那人外,剑之一途江湖谁可匹敌?虽说传闻那一人的小徒弟方乃天下第二剑,可二十余年前就已在江湖销声匿迹了。如今江湖若传出有人在云扬手下保得性命,哪管他是否因封剑不再杀人,也定能在江湖名声大噪。”刀徒顾大彪心中暗暗计较。
“看刀来。”顾大彪一咬牙不再多想,尽可能压下那份自心中生出的恐惧,挥刀欺身上前。
“真是个苍蝇呐,好言劝不走要死鬼。”云扬轻轻一摇头。
电光火石间顾大彪已经挥刀来到云扬身前,刀势已一变再变,已有了开山裂石之势。只是云扬仍是淡淡的看着城墙下好奇的人们,对顾大彪如山般的刀势一点都不在意。
“云扬,任你再无敌,可却太自大了些。我这招叫千山覆雪,一招变化有十八刀,每一刀威力都是前一刀的数倍,你让我连成十八刀势,纵是你定也轻松接不下。”顾大彪暗笑,心中已乐开了花,似乎已看到自己名动江湖的那日。
云扬已在顾大彪的一刀之距内。
“就是现在。”顾大彪暗道。
“呐!看刀!”顾大彪怒喝一声,腾空跃起一丈,散发着淡淡冷意的弯刀向云扬的头颅砍去,这刀要是砍结实了,怕是整颗头颅都会碎裂开来。
刹那间,城头寒芒大盛,城下群众都被刺得闭上了双眼,只听得“叮”一声。待人们慢慢睁开眼,皆忍不住大呼。
云扬姿势未变,面朝城内双腿微分,双手环胸。只是胸前的黝黑宝剑拔高三分,过头。顾大彪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刀就砍在了那剑柄之上,可惜再难往下半分,只见顾大彪已两脸憋的通红,眼眶狰狞,显然所用气力不小,甚至已是倾尽全力了。
“呵,蚍蜉撼树。”云扬再度出声轻笑。“就你这点本事,三脚猫的功夫也来惹我云扬。江湖已经忘了畏怕我云扬了不成?”说着只见云扬右手握住剑鞘,腰肩轻轻发力一抖。顾大彪暗道一句,“不好。”悍然倒退出数十步,步步皆在城墙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堪堪停住脚步,顾大彪双股打颤,脸涨朱红,显然云扬那轻轻的一拂给他带来了极重的内伤。
“既然你已经出了一刀,来而不往非礼也。”冷冷的声音从斗笠中传出,听在顾大彪的耳朵里如丧钟一般。顾大彪四肢都好像不听使唤起来,“不行,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顾大彪狠狠握了握拳头,左手指甲插进皮肉中,终于让他回过神来,双腿暂压下颤抖,双脚分开两膝微供呈站马桩式,左手手掌抵住刀身末端,右手紧握刀把,俨然一副防御的姿态。原来任他如何不甘,在云扬的凛凛气势下也只有选择防御,连一点再出手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再看时,云扬怀中的剑已全然出鞘,剑出无声。
云扬站在原地,右手执剑轻轻一挥,无风无息,可城墙远处的榕树枝叶骤然间沙沙作响,天际竟有隐隐雷声闷响。而在这剑意中心的顾大彪更是额间青筋爆现,弯刀横在胸前竟已弯曲一寸,两脚在悄然间已滑出十脚有余,身上骨骼间已噼啪作响。“啊!”就在顾大彪感到身上血肉筋骨都要碎裂迸溅开来之际,身上压力忽的一轻,突如其来的轻快让即将窒息的顾大彪胸口起伏不停,噗地吐出一口黑血,再看时已是七窍生血痕,浑身已经湿透,刚刚那一剑威势下的感觉就像一只脚踏进阎罗殿又被拉回。顾大彪不解的看着云扬,满脸是劫后余生的幸运。
“你走吧。”只见云扬手中长剑已然回鞘。
“谢过不杀之恩。”顾大彪抱拳谢道,也不再多言,他心知肚明,云扬想要取他性命就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简单。
“慢着。”顾大彪转身刚欲离去,云扬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顾大彪浓眉紧锁,眼中泛着浓浓不安,“云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般简单离去,往后江湖谁人不想来我云扬头上踩上一脚?成了名利双收,不成也无大碍。稳赔不赚的买卖不是?”云扬语气怪异,顾大彪更显得局促不安。
“前辈的意思是…?”
“要饶你小命也非不可,你自断一臂便可自行离去。”云扬讥声说道。
“这…”顾大彪见云扬已不再搭话,自知自断一臂已是最好的结局,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当下挥出一刀,斩下左臂。霎时满额大汗脸色发白,却也没叫出声,只是用仅存一臂行了一礼,便掠下城头,往北遁去。
城头顿时只余下剑客云扬那一人,城墙下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那刀客好生生猛,自断一臂竟眼睛都不眨,城墙上那带斗笠剑客又是何人,怎只是一挥剑就逼得那刀客甘心断臂。众人想不通,车止越也看不出其中门道。转头却看见萧老头眼中精光大盛。
“萧老头,这是怎么回事?那剑客刚可使出了什么招式?怎突然那刀客就认断臂输了?”车止越茫然问道。
“不知,太快了。”萧老头板着脸说道,双眼却紧紧地盯着城头上仅存的那个身影。
“唉,真是好生奇怪。有机会定要问一问那剑客。”车止越心中百般无奈,看着那剑客身影起伏间已消失在街头,有股莫名的情绪生出,江湖大豪情不过如此,那青衫剑客的豪气与大度,壮硕刀客的爽直与果敢,都让车止越心生敬佩,心中某点信念已悄然间生根发了芽。
好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
人群鸟散,车止越呆呆站立在街头,目光仍痴痴地注视着那个早已经空无一人的城头。
许久许久,车止越双拳紧握着转身离开。
“我要练剑。”
日影下,少年挺拔的腰背竟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