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邢霜醒来后只在床上躺了三天身体便没大碍了。
这三天, 邢霜从如意口中听到了自己陷入昏睡的这段时间,府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凤姐和宝玉叔侄二人早就好了。凤姐儿还是风风火火地做她的琏二奶奶、管事娘子。
如今, 府里的财政属于严重赤字时期。凤姐儿整天拆东墙补西墙,就这还不够, 还得时不时地应付宫里来讨钱的大太监、小太监, 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倒是宝玉, 先前还整天跟他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前些日子贾政被外放学差出去了。宝玉自此真可谓是解放了。平时应付他老子好歹也做些表面功夫, 如今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整日带着丫头去采花收集露水做胭脂水粉这些玩意儿。
玩得不亦乐乎。
贾母和王夫人如今对宝玉也不多管了。不说贾母原就溺爱宝玉, 便是王夫人若说早前还有叫宝玉考科举的心思,如今也断了。
一来, 是前些日子宝玉被魇镇之事着实吓坏了王夫人。王夫人如今可就宝玉一个儿子,生怕宝玉再步长子贾珠的后尘,对宝玉着实狠不下心来。
二来,也是贾政的事情给了王夫人新的期望。贾政在贾代善求来的工部员外郎职位一待就是这么多年,连个窝都没挪过。如今元春晋封贵妃不久,年前又刚省亲,如今贾政就被外放出去了。
这能不是看的元春的面子?
难怪那么多的人家都想把女儿送进宫搏前程,如今王夫人才尝到其中的好处来。便也越发渴望元春这个贵妃给家里带来的荣耀、好处能够继续保持, 甚至更进一步!
贾母也是一样的想法, 所以,如今二人的目光全盯在了元春的肚子上。生子秘方不知淘换了多少送进宫去,只是迟迟没有消息……
这些事, 邢霜听了便过去了,不过一笑置之。她且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先前从僧道二人口中打听出黛玉要恢复身体,必须要把绛珠草许下的欠宝玉的甘露之恩偿还。
当然,还想叫黛玉泪尽而还当然是不可能的了。邢霜怎么也不乐意,好不容易才从僧道二人口中打听到另外还有一“偏方”,如今邢霜就在指使着黛玉动手呢!
什么法子呢?
终归是还水嘛,怎么还不是还呢?
寻上梅雨时节的井水、雨水、雪水各十二斤,加上十二样泉水十二斤,辅之以晨曦露水,霜降时节的霜、年前最后一场的大雪,放入器皿中混合煮出的水,让宝玉服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也算是还了贾宝玉那甘露之恩了。
僧道二人给出的法子便是利用人间的各种奇绝之水混合到一起来抵了那天上的甘露,毕竟这已经是人间最难得的水了,从中取了个巧,倒是也刚好可以抵了那甘露之恩了。
邢霜想着明明人家是长在河边的草,不缺少,还给人浇水,叫人欠下因果。如今就这些稀奇古怪的水还他去倒是正合适,甚好甚好!
于是,邢霜花了大手笔的银子多方寻找,不过半月的时间,倒是也将这些难凑的水都集齐了。也是多亏这时代的人好风雅,烹茶的水都甚为讲究,这才叫邢霜短时间内收集齐全了。
当然,毕竟是要黛玉自己报恩,邢霜只能将材料给收集齐了,但是剩下的煮水的活儿却得黛玉自己个儿来。这样才真正算是黛玉对贾宝玉的回报、绛珠草对神瑛侍者的回报。
只是,到底黛玉订了亲,不好再跟宝玉走得近,无缘无故给宝玉炖汤水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邢霜仔细思考了一下,想着还是得借着自己的名义,不能叫黛玉的名声有差错,叫沈家有说头。
然后,邢霜一本正经地
忽悠叫黛玉给宝玉煮汤汤水水使劲儿补。用的理由是自己这是爱护侄子,先前自己昏睡过去,也没好好照顾侄子,表示表示一番心意。
所以,现在醒过来了,自然要好好表示一番,也是补偿。
黛玉虽说心里头奇怪,但是她心里头知道大舅母一向疼她,让她这么做定然有她的道理,便也每天认真地听从邢霜的吩咐。每天一天三顿地煮,亲自带着嬷嬷丫头们去给宝玉送关爱送汤水。
倒是王夫人听了邢霜的说辞后撇撇嘴:信了你的邪!
宝玉:大伯母“良心”发现了吗?从前都不让自己靠近林妹妹的,如今还叫林妹妹给自己煮好喝的……
贾宝玉先还挺开心,哪怕是大伯母吩咐的,那也是他林妹妹亲手炖的啊,喝着心里可美喱。可是,连着一周、半月、一月过去,再好喝也喝不下了。偏偏林妹妹像是跟这个汤水杠上了,天天都是这个味道,喝得贾宝玉都要喝吐了。
就是再喜欢林妹妹,贾宝玉也hou不住了。再见着黛玉端着汤汤水水地去找他,宝玉见之简直如洪水猛兽一般,想法设法地开始躲着林妹妹了。
这个偏方是走了捷径,一滴甘露以万滴汤汤水水记。所以,这七七四十九天说什么都不能停。何况,亲眼见着黛玉给贾宝玉煮了这么多天汤水,黛玉的身体也确实有了气色。
从前黛玉总是止不住的流泪,不论想或者不想,都控制不住,好像是水做的人。如今几乎看不见黛玉无缘无故的眼泪了。黛玉的面色也越发红润,走路远些也不会再特别地喘了。
病如西子胜三分。羸弱的黛玉固然是袅娜纤弱惹人怜,哪里知道散去了病容的黛玉,眉目舒朗,像春风拂过的清朗、似溪水潺潺。
风采比之从前更胜了三分。
沈严几次借着拜访大老爷的名义上门,看到黛玉也好些次看直眼了。恨不能早点儿娶黛玉回家。
四十九日一过,黛玉的身子奇迹般地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到底身体病弱了这么多年,一时半刻仍旧赶不上寻常人,就是这也足够叫人惊喜的了。
看得湘云和宝钗不免暗暗酸涩黛玉的好运了。
一时间,几位姑娘齐齐来给黛玉道贺。
惜春连声感叹:“真是佛祖保佑。”宝钗但笑不语。湘云撇撇嘴,问道:“宝姐姐悄悄笑什么呢?说出来叫我们且一道乐一乐。”
宝钗打量了湘云一眼,而后才转向黛玉,慢悠悠地道:“林妹妹到是好运,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撑腰,在府里老太太也是头一份地宠着,还有舅母拿你当亲闺女看待。又有门当户对、人中龙凤的未婚夫婿。从前若说还有一样不满,便是身子有些不争气了。如今,连这一分也没了。可真真是人生赢家了!”
湘云听完冷笑一声:“是了是了,如今谁的日子更好,就我一个苦命人没人疼罢了。说着猛地一把撂了帘子便跑出门去了。”
湘云走后,宝钗忽地掩住了嘴:“是我说话失了分寸了。竟是忘了要照顾云儿的感受。云儿自小寄人篱下、心思难免敏感些,你们也别跟她计较。想想她的处境,便也能理解她了。”
这话说话,便是好脾气如岫烟也不免动了怒火。可真是什么话都叫她说了,好人全叫她做了。当谁不知道她两为着宝玉好一番争斗、摩擦一样。
岫烟冷冷一声:“宝姑娘如此担心自当去劝慰便是,倒是不用在我们这边说道。我们又不是云儿,说给我们听也没用啊!”
宝钗一笑,好似没听出岫烟的画外音一样。施施然地走了。
府里头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中间,刘姥姥又来了一回荣国府。不同于上回急匆匆地来,又急匆
匆地被凤姐儿拿了六十两银子给打发了,刘姥姥这回可算是开了一回眼界、涨了好多见识。
要说刘姥姥能有此机遇,也是刚好撞上了好时候。园子修建地这么好,除了自家人就没外人看见,这多开心啊?刚好贾母想显摆一番,这时候,来了个刘姥姥这样的见识少的村妇,正合贾母心意。
刘姥姥又放得下身段,知道贾母这样的老太太喜欢啥便说啥,好一番表演。功臣身退后破获颇丰。便是邢霜最后刘姥姥走的时候还给了她一些银钱并布料。毕竟是红楼里少数有良心、又有心的人了
很快便到了凤姐儿的生日。
可是荣国府公库如今入不敷出,凤姐儿的生日也办不起来。贾母心知肚明,故意掩饰说学小家子气凑份子的方法,这么着才算是给凤姐儿办了个一般的寿宴。
府里如今是没钱了,便是王夫人的私房也填补了不少进宫里给元春打点用。就盼着元春争气,生个小皇子,保佑她们家几十年富贵荣华。
可惜,迟迟没动静。
原本,这也不关邢霜的事的。
直到这日,王夫人突然亲自来找邢霜,说宫里的贵妃娘娘想念家里的姐妹了。所以下个月进宫时候,她要带迎春和探春姐妹两个进宫陪陪娘娘。
邢霜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王夫人近来四处托人打听生子秘方,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其实谁不知道呢?元春这会儿不应该忙着试验各种生子秘方、要孩子吗?忽然召迎春和探春去宫里做什么?
实在不能怪邢霜多想。宫里从来都不是太平的地方,元春这边好端端地忽然要两个女孩子去宫里,邢霜怎么也不能往好了想。
更何况,王夫人以元春想念姐妹的理由要带迎春进宫,要说元春想宝玉了叫宝玉进宫还有点儿说服力。说想探春和迎春,可真没什么说服力。
何况,迎春还是大房的姑娘。
邢霜总觉得没有好事。所以,邢霜便回绝了王夫人。只说这段时间有事要留迎春帮忙,没空叫迎春出去。
王夫人只觉自己跟邢霜怕不是相克,只要有邢霜在,自己做啥事就都没顺利过。
只是,迎春和探春她势必是要带进宫一趟的,是故,王夫人只得放下身段、几次三番亲自找邢霜“商量”。
见王夫人态度如此坚持,邢霜心里的不安就更重了。要说没点儿事,那王氏能如此锲而不舍,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邢霜心里盼着自己想多了,可是,看王夫人的脸色,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十有八九怕是猜对了。
因而,王夫人越是坚持,邢霜心里就越是反对。咬死了不同意迎春进宫,自己每天都需要迎春帮忙,迎春走不开。
探春她不想管,可是迎春怎么说也是她这边的姑娘,天天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感情虽比不上黛玉、岫烟,可是,肯定也还是有了一些。再说了,迎春生性单纯且性子弱,邢霜怎么也不愿意迎春这么个单纯的姑娘掉落陷阱、深渊里去。
王夫人这边不死心,见邢霜不松口,便搬了贾母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若王夫人找上贾母单单只是为和邢霜的私人恩怨, 贾母肯定不会多插手。由着这妯娌二人争斗不休,纷争不断, 这样才符合贾母一贯的作风,才能叫贾母放心, 有安全感。
可是, 王夫人拿元春来说话, 事关娘娘,就由不得贾母袖手旁观了。
毕竟, 如今的元春在贾母眼里,那就是整个荣国府的依靠。
贾母午间小憩, 刚醒没多会儿,王夫人便过来了。鸳鸯伏着身子跪坐着给贾母锤腿, 王夫人端坐一旁,细细地说着:“我们送进宫的生子秘方,娘娘该试的能试的全都试了个遍,全无成效。眼看着娘娘的年龄一岁岁地长,比之宫里新晋的美人们,已是失了先机。娘娘也不抱期望了。松口说,愿意从家里的姐妹中挑一个进宫,助力一二, 以求再保荣国府几十年的富贵—”
王夫人说到这里便停下了, 看贾母的反应,果然见贾母脸上露出了笑容。欣慰地说:“娘娘总算长大了,也懂事了。”
元春迟迟没有身孕, 贾母也着急。毕竟,元春进宫也很多年了,再拖下去,有身孕的机会就更小了。
这回,元春竟然松口,愿意贾家再送一位姑娘进宫。哪怕没明说,贾母心里也知晓元春这是打的借腹生子的主意。贾母自然高兴。只要是从贾家姑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小皇子,
在她看来,不管送谁进宫,都是贾家的姑娘,都没差别。从前贾母就想过这个主意,只是元春不乐意,贾母也奈何不得。如今,元春好容易松口了,贾母自然满意。
王夫人心里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再是自家姐妹,那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从别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再亲能亲得过自己亲生母亲?何况,人心隔肚皮,从旁人肚子里出来的哪里能有自己生的贴心?
是故,元春做出这样的决定,王夫人比之元春的反应更大,心疼元春心疼的不行。见贾母如此王夫人心里自然恼恨。不知在心里暗戳戳骂了多少句?
只是,事情已经这样了,王夫人只能尽力为元春打算。选个好拿捏的。荣国府中姑娘家只迎春姐妹三人,惜春是宁国府的年龄又小,自然不做考虑。迎春和探春要说好拿捏自然是迎春,所以,探春不过是个凑数的,王夫人看好的从来都只是迎春。
毕竟要找个好拿捏的,如迎春这搬的性子,才真真合适。若是真的叫怀孕了,到时候不管是去母留子也好,还是勉强叫留下来,迎春也不敢放肆,都得客客气气地听从元春的安排,看她元春的脸色过日子。不敢僭越。
王夫人想得挺好,事关荣国府几十年的富贵,只要让贾母知道了,贾母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破坏的。
贾母确实支持,知道王夫人选的是迎春也没意外。并且她也不觉得邢霜会有什么意见。毕竟荣国府好了她才会好。最重要的是,迎春又不是她亲生的,邢霜也犯不上为了迎春毁了自己的富贵。
贾母信心十足,从不觉得会在邢霜这边遇到问题。贾母所愁的也不过是如何说服迎春本人而已。
谁知,偏偏在邢霜这里遇到了难处。邢霜竟是一口回绝了。
邢霜先前哪怕猜到了,只是再听贾母亲口说出来还是感觉异常难理解。一群只知道靠着女人捞荣华富贵的,抓住一根稻草便紧握着不放。偏不知道,那哪里是救命稻草?不过是悬崖边上一颗慢慢松动很快就要跌入万丈深渊的石头罢了。
便是贾母将其中的厉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跟邢霜说,邢霜就是不松口。王夫人甚至用起了激将法,“大嫂这么不愿意,不是故意拦着迎丫头的前程吗?嫡母难为,叫迎丫头知道了怕不是得要怨恨你挡了她的前程?”
邢霜笑了笑:“我又不是你,迎春也不是探春,你不
用拿自己的经验往我们身上套。”
王夫人闻言便是一哽。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嘴才能将邢霜撅回去。
两人这边打着嘴仗,贾母却丁点儿不急。邢霜同意固然好,不同意贾母也不如何在意。大老爷才是一家之主,迎春的事情只要大老爷做主就行。于是,贾母便又差人请了大老爷过来。
将事情又从头到尾又说了一回。着重强调若是迎春进宫,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他可就是未来小皇子的外公了。荣华富贵、身份名利全都有了。
贾母真不愧是大老爷的母亲,知道大老爷心里想要什么,专挑这些来诱惑他。
大老爷平日虽说有时也羡慕贾政有元春这么个贵妃的女儿,可是,真叫他送迎春进宫,大老爷忽然又不愿意了。
元春还好说,年龄配皇上倒是还行。跟着皇上的时间又久,多少有些情分。可是,迎春还小,皇上都快要赶上自己大了,送迎春进宫大老爷心里觉得别扭、不得劲。咬了咬牙,顶住贾母、王夫人火辣辣的目光,愣是没同意。
邢霜抽空发个消息,瞅了大老爷一眼,还算满意。都调教这么久了,若是大老爷还有卖女求荣的龌龊心思,邢霜只怕手痒又要揍人了。
还好,大老爷表现地没另她失望。
不说王夫人,便是贾母都震惊了。
大老爷在她眼里一直都是糊涂不顶事的印象,后来,又多了一条不孝顺。没想到这回如此天大的好事近在眼前,大老爷居然拒绝了。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大老爷咬死了不松口,旁人说再多也没用。贾母便也不言。王夫人只得咬咬牙认了。
如今,是没办法了,只能选择探春了。
王夫人是探春的嫡母,探春一直在她身边卖乖讨好。她心知探春的心气高又有手段,可以说王夫人是最不想要探春进宫的了。
要是迎春还能由着人摆弄,可是探春却不会如此听话。她有心思又有手段,若是进了宫,借着元春的势力在宫里站稳了脚跟之后,反咬元春一口可怎么办?
若是不想把孩子给元春养又该怎么办?
若是跟元春争宠又怎么办?
王夫人作为一个母亲,为着元春真可谓是操碎了一颗心。可惜,迎春她做不了主。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探春了。
只是,王夫人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把赵姨娘和贾环母子牢牢看在手里,如此也是掣肘探春的一个手段。
人不可能孑然一身,总要有个亲人依靠的。她就不信探春能真的一点儿不在乎那母子俩的死活?只要有她母子二人在手,就相当于给探春头上戴了一个紧箍咒,给探春加了层束缚。
如此一来,元春才能更有保障些。
王夫人自没奈何做出决定选探春后,就没一天睡得好的。夜间整宿整宿地翻来覆去睡不着,为元春伤心,又为元春担心,替元春想办法拿捏探春的手段。
不同于王夫人,贾母倒是更愿意进宫的是探春。毕竟迎春稍显木讷了些,探春更有心思手段,也更容易成事。
横竖啥都是她孙女。
定了探春,邢霜和大老爷就没管了。毕竟这就是人家二房自己的事情了。就像王夫人做不得迎春的主,邢霜和大老爷同样也管不得探春的事情。确定不是迎春邢霜跟大老爷便回来了。
一回来,邢霜就叫人把迎春找来了。毕竟,虽然知道依着迎春的性格本身应该也不愿意进宫,不过这事儿怎么也得亲自跟迎春说说才行。不然,真叫王夫人从中挑拨,邢霜只怕要呕死。
迎春这边听说自己可能要进宫,
当即脸色就是一白,惶恐不安地扭着衣角。
邢霜也不是故意吓唬迎春的,见状,赶紧解释:“我和你父亲找你来只是问问,刚刚我们已经在老太太面前替你回绝了这个安排,不让你进宫。回来主要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若是你想的话—”
确认父亲和嫡母确实没有想要送自己进宫的意思,迎春就松了口气,连邢霜剩下的话都没听完就赶紧摆手拒绝了。
迎春对自我的认知还是非常清晰的。她对皇宫充满了惶恐、以及敬畏。依着自己的性子绝对是不适合皇宫。拒绝绝对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排。
迎春如此想,邢霜便放心了。将针线房刚送来的新衣裳一道给迎春带着后便让她回去了。
路上,思琪抱着新衣裳跟在迎春旁边,嘴巴说个不停。一会儿夸衣裳好看,一会儿又夸邢霜心善、大老爷疼她这个闺女。迎春笑了笑,心里也有些甜。
迎春没想到送自己进宫的事情大老爷和邢霜考虑都没考虑就直接替自己拒绝了。再没人比她清楚宫里有个女儿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了。
眼见着自从大姐姐封妃之后,婶婶的地位明显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便是她们这些小辈也能感受到。从前不管适合场合,婶婶总是站着殷勤服侍贾母的,如今,已经好久没见着这样的场景了。有时候,老太太还未开口发话,二太太便开始发号施令了。
并且,老太太明显也比从前对婶婶多了顾忌、忍耐和忌惮。
迎春性子虽然有些软,但是她心里其实看得比谁都明白。因而,对大老爷从前的成见不满在心里悄悄抹除,对邢霜心里便是充满了感激。暗暗决定回去再亲手给珞哥儿多绣几个肚兜。
很快,王夫人便带探春进了宫。这回也只是先让元春再看一看人,元春点了头之后才可以慢慢操作进宫事宜。所以,从宫里回来后,探春便知道了。
探春心里一番思量。她素来心有大志向,可惜不是男儿不能建功立业,生成女儿身去皇宫里搏一搏荣华富贵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因而,虽然从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但是,探春心里已经默认了。侍书却不高兴:“姑娘,我刚打听了原来太太和老太太先前也找过二姑娘,不过好像二姑娘那边拒绝了。再说,皇上年长你许多,不如咱们也不要去了吧!”
探春静默不语。
自己跟迎春又如何比得起呢?如今,这府里自己又能比得多谁呢?
谁也比不过。
从前,觉得黛玉孤苦伶仃,寄人篱下,自己要好些。可是如今黛玉父亲位高权重、夫婿也是翩翩公子,受尽疼宠;从前,自己也觉得自己比二姐姐要好,然而二姐姐如今有父亲疼,嫡母也真心待她;还剩下的可怜人不过自己和犹不自知的湘云罢了。
女子都爱俏。自己难道就不想嫁给一个年轻好看有为的公子哥儿?
侍书见探春不出声、脸色冷淡,眼睛盯着窗外,心知探春心情不好。悄悄走了出去,替探春带上了门。蹲在门口,时不时听听屋里的动静……
第一百一十三章
探春一边安心在府里听消息, 一边默默地为进宫做准备。
只是,还没等来消息, 倒是先看了一出薛家的笑话。
原来是薛蟠这个大傻子又闯祸了,在酒席上把人家一个正经的公子哥儿误认做了风月场所中的伶人。他又素来喜好美色, 男女不忌的, 言语中对着人家诸多调戏。
被错认的这人名唤柳湘莲。也曾是世家公子, 自是傲骨持身。哪里容得薛蟠如此轻佻羞辱?
只是,顾忌着席上朋友的脸面, 好不容易忍了下来。架不住薛蟠命里该有一劫,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死。缠着柳湘莲不放, 言语姿态极为放浪不堪,扯着柳湘莲的胳膊不叫走, 一声声的“小柳儿——小柳儿——”地胡乱叫着。
柳湘莲听了,心头怒火压不住,恨不得一掌打劈了他。
柳湘莲动了要收拾薛蟠的心思,将薛蟠哄骗着往人烟稀少的地儿去。刚到了地儿,确定没人了,柳湘莲便一拳揍到了薛蟠身上。当时便倒在了地上。
柳湘莲素来习武,好耍枪舞剑,身上一把子力气自是不可小瞧。他发了狠地收拾薛蟠, 哪里能轻的了?
揍得薛蟠眼冒金星。没等薛蟠起身, 又是一阵用拳头朝着薛蟠身上一阵擂,薛蟠疼地乱滚乱叫,在席上灌的那些酒早醒了, 对着柳湘莲骂骂咧咧,脏话连篇。
柳湘莲见状也没再恼,冷笑了两声,顺手便取了马鞭过来,朝着薛蟠身上便是一鞭子抽了上去。一气儿酣畅淋漓地抽了三四十下,薛蟠被抽地双手抱着身子、满地打滚、哭爹喊娘、求饶不止。
出足了气,最后,柳湘莲将薛蟠丢进了芦苇塘,扬长而去。
等薛蟠被人找到送到荣国府时,衣衫破碎,面目红肿,满身泥泞、好像刚从泥淖中爬出来一样,身上还在淅淅沥沥的地滴着水。
当天许多人都瞧着了,私下都传言说薛蟠这是调戏人不成反被人给涮了,指不定路上又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怎么样了呢!
一个个说得有模有样、精彩纷呈的,好似亲眼看见了当时的场景一样。这么着传来传去的,渐渐好似留言成了真,看薛蟠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
可怜薛姨妈和香菱为着薛蟠的这幅惨样子,眼睛都哭肿了。薛姨妈要找罪魁祸首算账,派人去拿那柳湘莲,人早己经骑马跑了。
薛姨妈咽不下这口气,她蟠儿怎可白白受了这罪?又嚷着要去找王夫人帮忙捉柳湘莲。还是宝钗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儿劝,跟薛姨妈说明其中的厉害关系,才将薛姨妈给劝下了。
于是,薛姨妈又一颗心全扑在了照顾儿子身上,悉心看顾他的生活起居。只是,等薛蟠养了一个月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后,便又走了。
这回却是臊的。薛蟠爱面子,这回让人这么形容凄惨地抬回来,又听了几回小话,受不住,借着跑商的名字跑出去躲羞去了。
薛蟠这一番折腾可是叫荣国府众人看了好大一出热闹。薛姨妈心里难过又担心,宝钗却是感觉有些难堪,是故,母女二人最近几乎足不出户。
探春还在耐心地等待着王夫人打点好,只等一切准备好便进宫去。可是,很快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她的期待与幻想。
这日,荣国府忽然从宫里收到了一条喜讯。因着这条喜讯,荣国府上上下下都高兴热闹起来、喜气洋洋,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透着轻快、欢喜。鞭炮声整整响了一个下午,宁荣街上整条街几乎都听得见。
探春每日是必要跟王夫人请安的。尤其是要进宫的当口,更是比往常要早一些时辰,免得叫王夫人心里不舒坦,认为她还没进宫就不听话了。不叫她去了,给她使绊子。皇宫如今已经成了探
春心里势在必行之事了。自然不想出岔子。
这一日,探春领着侍书又来给王夫人请安的时候,便听王夫人当场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元春怀孕了。
探春正在给王夫人斟茶,闻言,忽地一下松了手,茶杯碎了一地。
王夫人冷眉一竖:“怎么,你大姐姐有了身孕,你这是不高兴?”
正值入宫的当口,元春怀孕了,何况,自己原本就是因为元春不能有孕才要被送进宫的。现在,元春有身孕了,那府里又会如何安排自己呢?
侍书拉了拉探春的衣袖,探春回过神来,强堆起笑意:“没有,我这是太高兴了,大姐姐盼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了。我自然为大姐姐开心。”
王夫人笑了笑:“你是个懂事的,将来,你大姐姐和我一定会为你挑个好夫婿的。你就放心吧!”
探春的手瞬间捏紧,死死地握着,不叫自己失态。在王夫人稍稍露出倦意时,才带着侍书回去。
一路无言。
到了秋掩斋,关上了门,侍书才憋不住地问出声来:“姑娘,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呢?娘娘有身孕了,我这个被当做棋子送进宫给大姐姐添加助力的如今自然是派不上用场了。那皇宫我再不用想了的意思。”探春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太太怎么能这样呢?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变卦?侍书心里一堆想抱怨的话,只是,说再多如今也不过是往探春的心上撒盐罢了。
最终,侍书只是无力地安慰了一句:“我听说宫里特别可怕,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或者出了意外。何况,皇上还那么大了,着实不是个好去处。如今,能不去,姑娘该高兴才是。”
这安慰有多无力,侍书最是清楚的。探春这段时间做了多少准备,筹谋,如今算是一腔心血付诸东流了。
高兴吗?探春自嘲地笑了笑。太太将来会给自己安排什么样的归宿呢?凭着自己不过五品官的庶女,又能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嫁一个平庸无为的人,拘泥于后宅,平平淡淡地一辈子就过去了。探春不愿。因而,进宫反倒成了自己最好的归宿。何况,她准备了这么多天,心里早抱有了深深的期待。
一个人长久的期待忽然成了泡影,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若说,先前只有七分进宫的意愿,现在因着求而不得反倒长成了九十分。
王夫人通知了探春之后,便好似完成了一件事,也没有要照顾或者观察探春这边的情绪的意思,整个人全部心神全部都投入到了元春的事情上。反正,不管探春有没有意见,有多少意见,都得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终身大事都在自己手里攥着,不怕她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王夫人和贾母在府里欢欢喜喜地给元春准备各种有需要的东西。毕竟皇宫里头不安全,多算计。何况,元春还有了身孕,在宫里头有身孕的女人向来是众矢之的,可不能让元春还有孩子出事。
毕竟,元春是荣国府目前最大的靠山,而未来几十年,荣国府的荣华富贵也全系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可不能出了意外,叫人空欢喜一场。
探春冷眼看着一切,好似一个旁观者。
宫里元春有了身孕的消息,宫外各家也都知道了,不免感叹贾家的好运气。于是,亲戚们也都陆陆续续上门庆贺、恭维,荣国府足足热闹了十来天,才算是略微消停下来。
到了十月中旬,荣国府又迎来了一波客人。薛蟠的堂兄妹薛蝌、薛宝琴还有贾珠之妻李纨的婶母带着女儿李纹、李绮进京投奔两家来,一同进了荣国府,住进了大观园。
自此,大观园又迎来了一波新的热闹。
李纨的婶母带着李纹、李绮在稻香村住下了,薛宝琴却被贾母留在了碧纱橱,贾母甚至让王夫人当场认了宝琴做干女儿,毫不掩饰对宝琴的偏爱。
要说这几个姑娘,那也是个顶个的好看,没一个俗人,各有各的好。倒是惹得宝玉又犯了一回痴傻,直叹自己井底之蛙、言辞匮乏,形容不出人家的绝色和好来。
贾宝玉一边忍不住因为几个姑娘家的到来喜得眉开眼笑,一边又在心底里恼恨、懊悔、遗憾不能进园子里跟这群清爽怡人的姑娘家一道热闹去。
自从宝琴来了荣国府,贾母对宝琴表现出了十分的偏爱。带着宝琴同吃同住不说,还给了许多的好东西,其中有一件金翠辉煌的斗篷,便是从小富贵窝里长大的几位姑娘家都认不出料子的材质。可见其珍贵之处。
不仅如此,贾母知道宝钗规矩多,还特地吩咐宝钗不要拘束、委屈了宝琴。单单这段时间贾母表露出来的对宝琴的偏爱,有时,竟连宝玉都多有不及。
便是素来贤惠大方、识大体的宝钗也坐不住了,失去了冷静,话音里头竟露出了酸意,插科打诨的玩笑中忍不住地问宝琴:“我就不信我哪里不如你?”
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心酸涩,各人心中见仁见智罢了。
荣国府内,因着这一行人的到来,热闹的同时不知又添了多少口舌、是非。
荣国府外,一样不太平。十一月底,薛蟠便回来京城了。之前跑出去溜了一圈,在外头没人拘束,玩得甚是痛快,在外头可潇洒着呢,早将先前在京城的尴尬忘了。
这刚一回来,因着元春怀孕,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薛蟠以及贾家族中子弟在京城里底气那叫一个足,一个个吆五喝六地,跟大爷似的,气焰极为嚣张。
好在暂时还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这一个年来得极快,很快便到了除夕……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过去的这一年, 荣国府喜事接连不断,红火的很。贾母领着贾家一众人齐聚宁国府贾氏宗祠, 告祭祖宗。
大年初一,仍旧按着流程走。从初二以后, 荣国府便开始日日宴客、请酒、唱戏、耍牌、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奢靡度日。荣国府的公库虽已捉襟见肘, 架不住年前各地的各类租子收上来了。又有了闲钱开始折腾。
宁国府尤甚, 有钱就使劲儿造,没钱就借、就当、怎一个荒唐了得!
贾府这一个年过得那叫一个热闹!
旁人忙着热闹, 独凤姐儿是个劳碌命,操劳一大家子的事情。没办法, 管事的是凤姐儿嘛,那一大家子的事情可不就全都指着凤姐儿啊!凤姐儿又素来好强, 近来虽常感体力不支,却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利,硬生生地撑着。谁知,这一撑,恰巧便出了事儿。
年节刚过,凤姐儿便小产了。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雪上加霜的是,大夫说凤姐儿的身子上回生孩子便已受损,之后也没好好保养。这回又小产了一回, 伤到了底子。只怕是不能再有孕了。
这消息, 对凤姐儿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凤姐儿这会儿才记起了当初生大姐儿的时候,自己仗着年轻、身子好、恢复快, 便没听大夫的话。何况,那时她才刚主持中馈一年,正是立威的好时候,如何肯就这么安安生生地歇着呢?磕磕绊绊地生下了大姐儿,身子也不大好。
后来这几年过来,凤姐儿再累、几乎也没再休息过。凤姐躺着床上,惨白着脸,想着大夫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作为要袭爵的奶奶来说,不能再怀孕,是多大的一件事,凤姐儿再清楚不过了。何况,贾琏对自己早有了嫌隙、芥蒂,若要叫贾琏知道了这么大一个把柄,贾琏只怕能趁机做出休妻的事情。
所以,凤姐儿给了大夫一笔银子,收买了大夫,偷偷瞒着这个消息。只暗地里吃药,暗中调养。
这回,府里的权利、凤姐儿想不放手也不行了。
王夫人对此心头也有些复杂。对自己这个侄女,她曾经是真的很喜欢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喜欢就夹杂了其它的东西,再不纯碎了。甚至,开始掺杂着利用、欺瞒、哄骗,必要时候也可以牺牲掉。
谁叫她跟自己从根本上就形成了利益上的冲突呢!不管是府里的产业、钱财、爵位,王夫人都不可能放手。所以,凤姐儿没有儿子,只有巧姐一个姑娘,最高兴的便是王夫人了。在贾琏拿着凤姐儿无子之事折腾的时候,王夫人也能立场坚定地站在侄女这边,劝贾琏、劝贾母、嫡子重要。
一直叫凤姐儿管着府里一大摊子的事情,整日操劳。王夫人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如今,凤姐儿真的小产了,王夫人窃喜之时又难免觉得有些晦气。还在正月便出了这种事,可别影响了今年的运道!
好在年后,又收到了兄长王子腾的家书,说是年前又升了官职。这才叫王夫人欣喜起来,不由自主地又把功劳往自己女儿元春身上揽,暗觉今年该是继续红火的一年。
因着凤姐儿坐小月子,王夫人便从凤姐儿手里接过了管家权。只是王夫人久不理事,自己个儿处理两日下来,精神便不济了。思索了一下家中可帮衬之人,算来算去也只李纨和探春可使了。便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由二人协助处理。
要说只李纨和探春管事也就罢了,毕竟二人都是荣国府的主子,没什么好辩驳的。可是,王夫人竟是又请了宝钗一同帮衬着。这通操作真可谓是很可以了,从哪里看也轮不到宝钗这个客人协助荣国府管理内务吧?
除非,宝钗还有新的身份。
一份跟荣国府息息相关的身份。因而,府里盛传,宝钗只怕很快就要嫁入荣国府,成为他们府里的准宝二奶奶了。没看太太已经给她儿媳妇铺路了嘛!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贾母去。可是,贾母得到消息的时候,王夫人早已经下了命令了。压根就没提前跟贾母商量。宝钗已经走马上任了,再将宝钗撤了,没有道理不说,说不得还得让人看了笑话。
贾母只得暗自忍了下来。心里却不舒坦,这王氏是越来越拎不清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连商量都没商量就自己做主,可见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眼里了。贾母过了这么多年老封君的日子,少有不如意的,这么心里一憋闷,身体便有些不好。
王夫人我行我素,半点儿不怕。元春这个贵妃,以及刚刚升职加薪的王子腾给了王夫人极大的信心,自己的靠山硬着呢,如今再不用怕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太太了。
然而,今年真可谓是多事之秋。事端接二连三地起。
先是清明前夕,甄家的老太妃薨了。至此,江南甄家最大的一座靠山轰然倒塌。便随着老太妃去世的是“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的规定。
邢霜自接到消息,便使人看住了贾琏。她还记得尤二姐那着,生怕贾琏犯浑、连累了自家。贾琏偶尔去请安,言语中也是颇多明示暗示的。
贾珍和贾蓉倒是真的又动了怂恿贾琏的念头,贾琏也真的心动了一下。不过,想起年前多姑娘那回事,被大老爷一顿胖揍加威胁的,贾琏又可耻地怂了。
再来,自去年开始,每回跟邢霜请安,邢霜张口闭口对着贾琏都是律法、规矩,说得最多的就是孝期嫁娶还有放印子钱了。邢霜一遍遍地给贾琏洗脑,听的贾琏耳朵都起茧子了。虽说烦是烦了些,可也真的叫贾琏入了心。这会儿子想起来,头摇得更快了。
继老太妃逝去不久,久病缠身的太上皇很快也撒手人寰。太上皇这一崩殂,朝堂局势瞬间风起云涌,不知叫多少人心里着了慌!
贾母领着有品级的命妇匆匆入宫,随同各家命妇为太上皇哭灵。邢霜自然随同在列。
入宫哭灵的第二日,邢霜看见一个小丫头借着休息间隙匆匆往贾母手里塞了张纸条。虽然不过一瞬便叫贾母攥紧在了手里,只邢霜五感异于常人,还是叫她发现了。
邢霜也不得不感叹破船还有三千钉,在宫里,贾家还有些人脉用得上,倒也不全只是吃喝玩乐。邢霜猜想可能是元春相关的事情,便也没多想。哪里知道,贾母手里攥着的却是贾敬殡天的消息。
太上皇刚过世,东府的贾敬便出了事。这叫贾母心里恐慌。说是贾敬为求得道,吃了新炼制的丹砂,伤了身子,这才坏了事。
狗屁的得道!
贾敬当初为何入了道观,贾母刚好是为数不多还活着的知情人。当初义忠老千岁坏了事,贾家便掺和了一脚。打的是从龙之功的主意,可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了一身骚。贾敬这才自此遁入道观,缩起尾巴,指望上面的人能够忘了贾家这一着。
如今,太上皇前脚走,贾敬后脚就跟着去了。由不得贾母不想多。难道太上皇刚死,皇上就等不得了要拿贾府开刀了?
贾敬的死叫贾母有些慌了神。想到两日前,北静王送来的那封书信,贾母思了又思,终究咬了咬牙,派了一个心腹回府了。
等邢霜晚间回来,就听说老太太派贾琏出发去平安京办事去了。邢霜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此时,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原本正在伏案处理公务,忽然又猛地咳嗽了起来,咳个不停,都快要赶不上呼吸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倏忽掩在嘴角的帕子上便是一片猩红。
侍候
的小厮赶紧打了水来,林如海不慌不忙地接过新的帕子,蘸了水擦了擦,而后将帕子洗净,放回去。声音平稳如常:“下去吧,不用告诉大管家,免得他担心。”
这边刚端着水出了门,就见林诚在门外不远处等着呢!想起老爷方才的吩咐,刚想掩饰一二,林诚便看到了小厮手里端着的盆,以及盆里颜色清晰可见的红。
“可是老爷又——”
小厮将盆往旁边移了移,面色不自然地小声否定了一句,“没有——不是——”
配着小厮慌乱的面容、模糊不清的话语,林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时,眼泪便出来了。林深抹了一把眼泪,摆摆手,放了小厮回去。自己却朝着书房走去,到了门口也没敲门,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林如海刚刚咳嗽了一阵,吃了药,将咳意硬压了下去。只是,气息还未平复,这会儿子还有些喘息。
林深进来的时候,林如海还笑着跟林深说话,一点儿看不出刚刚有什么不好。只除了声音有些低沉暗哑。
林深看着这样的林如海,心里疼得无以复加。心里好像有好多好多蚂蚁在咬,酸涩、难受地不行。最终,跪向林如海:“老爷,叫姑娘回来吧!”
林如海手一顿,笔尖底下一滴墨汁,落到了刚批号的公文上面,慢慢氤氲了开来,像极了花骨朵儿由里向外慢慢绽开的姿态。
“叫姑娘回来吧!老爷!”林深又喊了一句。
林如海这才搁下笔、放下文书,无奈地看向林深:“你都知道了啊!”好似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林深没抬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您不该瞒着我的。”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何必多一个人跟着担心呢!哪想到还是没瞒住你。也是,本来也瞒不住你的。”林如海笑着答道。
林如海越是笑着,林深就越是心疼。心里也对这世道、这天道起了埋怨。怨苍天不公,自家老爷多好的人啊,却要遭受这样的事情。
这两年,林如海在扬州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风评越来越好。甚至,在知道林如海很快就要任满回京,多有不舍,还特地派了代表送了面锦旗。
可惜,这世上好人多,坏人同样不少。林如海的位置妨碍到了旁人,这两年没少下阴招。林如海虽躲过了大半,到底还是偶有中招。一点点地积损,如今,他的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全靠一股子意志强撑着。
林深知道,林如海的身子已经治不好了。他所能做的便是让林如海最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所以,得将黛玉接回来。林深依旧跪在地上,又重复了句:“将姑娘接回来吧!”
这回,林深头伏在地上,额头着地,一直没起。林如海上前亲手将他扶起来,笑了笑:“接吧,让林城去接,玉儿也该回来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等贾琏从平安州回来, 林城已经带着林如海的亲笔书信进了荣国府的大门。先去见了贾母,说清楚林如海病重, 他此番要接黛玉回家的事情。神情严肃而焦急,由不得贾母拒绝。
林如海病重的消息传到贾家, 因着早前已有过一回, 因而众人倒是也不是很吃惊。只是, 贾母心头不免有些怀疑。也不知林如海这回是真的不行了还是折腾几日又好了?
若是前者,林家可就玉儿一个继承人, 那不就全是玉儿的了。刚好府里如今入不敷出,林家的钱许是还可以弥补一下亏空, 救一救急。不过一会儿工夫,贾母心里便想了许多。
因着心里揣着要谋林家家财的心思, 贾母便把平安京那边的事情先放了放,仍旧让贾琏陪着黛玉回去。当然,走之前少不了一番私密的嘱托。
贾母过后,王夫人又私下叫了贾琏过去,一阵耳提面命。
林如海人还未走,便已经有许多人在惦记他了。
邢霜得知消息,心里忍不住叹息,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日。可惜, 这回自己是不能再陪着黛玉回去了, 便托人给沈严送了封信。说了一下林如海病重,黛玉要回南的消息。至于沈严要如何做,邢霜没多言。有心没心的, 全凭自己个儿。
沈严因着明年要参加三月份的会试,这一年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备考。只是,收到了邢霜透露的消息后,还是暂且放下了功课,收拾好东西,快马加鞭陪着黛玉回扬州林家。
黛玉却顾不上感受未婚夫的体贴,心焦火燎地赶回扬州。只是,再次回到家里见到父亲时,他已经躺在床上,已是下不来床了。
身形羸弱,瘦削,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黛玉坐在床边,不时帮林如海掩一下被子,顺顺气、一时端水来亲自喂林如海喝水,一时又亲手舀着粥儿喂,整个人慌乱地简直不知道要作做么才好。
林如海也不拒绝,哪怕他并不渴,也不想吃东西,依旧由着黛玉动作。他知道,玉儿这是心慌了,得让她做点儿什么缓一缓。
等黛玉慢慢地情绪缓和了下来,林如海才坐起身来,好好地跟黛玉聊一聊,也是交代一下身后之事。
林如海费力地坐直了身子,哪怕病重,依旧讲究仪态端方。
他抬书、写字的日子,有些惘然,当初那么个小不点儿如今已经长成了一朵花了。可惜自己再不能做一棵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了。林如海眼睛有些湿润,用力眨了眨眼,将眼泪重新没入眼底。一点点地交代着自己的身后事、细细地叮嘱黛玉。
黛玉哪里受得住林如海说这些,生怕自己点了头父亲就要撒手而去。故而,黛玉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不叫林如海说话,不停地小声啜泣,“别乱说,会好的,爹爹的身体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林如海心疼的感觉心脏都在抽动,却还是笑着安抚黛玉:“为父是要去找你母亲和弟弟去了。我已经陪着玉儿这么多年了,他们都该等急了。”
黛玉眼泪掉的更凶了。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哭过了,一时间,哭个不停。抽噎着停不下来。
林如海心中虽舍不得黛玉,只是,他心里却是敞亮而又轻松的。他很感激上天,多给了自己两年,让他能够从容地安置好一切,再无遗憾。
林如海费力地挣扎着伸出瘦弱的手臂,用泛白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黛玉脸上的眼泪,脸上是轻松愉悦的笑意:“为父为官多年,这一生都在劳碌。对上,对得起皇上的赏识、提拔之恩,对下,对得起百姓之信任。我这一生,无憾了。”
有多少人能在临近死亡前说出“我
这一生,无憾了”这七个字呢?这七个字重愈千斤,有些人许是穷极一生都不能达到,可见其难得之处。
黛玉心痛地几乎要晕厥过去,可是,她不能。大夫已经说了,父亲全凭一股子心气吊着,自己回来了,父亲这股子心气也散了。约莫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随时可能会走。她不想叫父亲最后最后一程走得不安心。何况,说是无憾,她知道父亲其实还是有一件事放不下的。
她让人将沈严叫了进来,当着林如海的面,她跪在床前,许诺自己将来必定过继一个孩子到林家,延续林家血脉。沈严愣了一下,看着黛玉坚定的神色,以及林如海一闪而过的情绪,紧跟着跪在黛玉一旁,跟林如海许诺,自己和黛玉的孩子将来必有一人承继林家香火。
林如海想着拒绝,可是又不舍得拒绝。这一生,他真的也就这一个遗憾,若叫林家的香火断送在自己手里,自己有何面目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如海终究还是不舍得拒绝,当然,他也不想因此扰乱了黛玉的生活。只道黛玉将来若是只一子便罢了,若多子,便让其幼子承继林家香火吧!
林如海最后交给了黛玉一份名单,这些都是林如海为官多年的人脉。随着他的离去,哪些可以信赖,哪些还能用得上,又有哪些可能用不上,都一一标注清楚了。
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回顾自己的一生,林如海是满脸的笑意。这下是真的再无遗憾了。在女儿的娇娇软软的细语中,林如海的手臂慢慢地脱了力,垂了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林如海的嘴角依旧是上扬着的!
屋里,哀声一片。
而黛玉,第二天早上才从昏睡中醒来。没要人劝,黛玉甚至自己主动向服侍的下人要了一碗粥,快速地进了食。而后,硬撑着亲自处理林如海的身后事。
柔弱时,固然想要她坚强一些。可是,真的变得隐忍、坚强起来,又叫人忍不住心疼。宁愿她天真不知事地躲在自己怀里哭。
沈严如今便是这样的心情。只是,黛玉固执地不愿意旁人伸手,只想亲自安排父亲的一切。沈严便只在一旁陪着。在黛玉撑不住的时候让她倚靠一下。
林如海的身后事处理地并不麻烦,甚至处理地很快。贾琏压根就没排上什么用场。因着林如海在世的时候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如今,只要照着林如海的吩咐行事便是。
林家的家产黛玉作为女儿是不可能全部继承的。因而,林如海早早便将一半封存好准备上交国库。又将名下在姑苏的五百亩田产送给了姑苏林氏宗族。有了这五百亩的田产,林氏宗族那边也好说话许多,没缠着不放,还帮着黛玉招呼来悼念的客人。
又额外给了贾家十万两银子用做黛玉的生活费用,其余的一些家产便作为黛玉的嫁妆,随着黛玉出嫁带入夫家。
不过,林如海将黛玉的嫁妆封存在了户部。黛玉的嫁妆单子分为一式三份,贾家,黛玉将来的夫家沈家、还有户部。
却说林如海留给黛玉最珍贵的不是封存在户部的身外之物,而是林家历经几代收集的藏书。当初,其中好些孤本都被抄录了副本送给了林家族学,以及林如海在姑苏建的那座藏书楼。至于原版,自然都就留给了黛玉。如今黛玉身边也只有几十只箱子的书了。
可惜,纵然贾母和王夫人诸多打算,早早便把林家的一切跟贾琏安排的明明白白,终究是枉费了心机。知道了荣国府中黛玉所受的诸多委屈,林如海不早早安排好一切又哪里放得下心走?
七月中,黛玉处理好林如海的身后事,便跟着贾琏回了荣国府。沈严也回了沈家。
看到黛玉带着许多箱笼进府,王夫人喜不自禁。可再一查看,
才知黛玉带回来的箱笼基本全是书。气急败坏地找了贾琏过来问,知道林如海的诸多安排,贾母和王夫人心里的打算落了空,差点儿没气死。
王夫人尤其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了,眼看着林家诺大的家财只能看不能动,心里痒痒的很。竟是想把黛玉说给他那成日只知吃喝嫖赌的侄子王仁。反正,如今林如海已死,能做黛玉主的只有贾母了。不过,刚想有所行动,说动贾母毁了沈家的亲事,突然一道圣旨降下,到了荣国府。
册封黛玉为嘉禾县主,并为沈严和黛玉赐婚。婚期定在了九月初八。这便是林如海为黛玉的最后一个筹谋了。因着林如海想着若是为自己守孝,得要三年,既怕耽搁了黛玉,又怕荣国府作妖,也担心沈家等不急,委屈了黛玉,便在最后一封陈情的折子里请皇上赐婚、让黛玉热孝内出嫁。
当然,皇上亲自做的媒,也为黛玉的婚姻多了一重保障。让沈家不能因为黛玉今后没人撑腰薄待黛玉。
真真是一腔爱女之心,什么都为黛玉考虑到了。
皇上能答应也不难想到。林如海一直忠君爱国、便是过世也是因着为自己办事伤了身子的缘故。忠心的臣子谁不喜爱呢?又是心腹大臣的余生最后一个心愿,何况,林如海还把自己的家产捐了一半给朝廷。不过是一道赐婚的旨意而已,皇上当即便应下了。
不仅如此,皇上还顺手打赏了黛玉一个县主的品级,虽说一年不过几百两的俸禄,架不住听上去唬人啊!身份瞬间就拔高了许多。毕竟,不是皇室中人,可没几个女眷还未出嫁便有了品级的。
若说从前沈家人对黛玉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随着黛玉身体的好转,便是什么不满叶没了。沈母觉得黛玉能早些嫁入沈家,倒是也挺好。
圣旨来得这么巧,王夫人吓出一声冷汗,简直要怀疑是不是闹鬼。尤其是林如海刚过世不久!
因着林如海种种安排在前,又有皇上的圣旨保驾护航。这桩婚事王夫人是再不敢起什么幺蛾子了。
又因着订下的日子很赶,荣国府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黛玉的婚事了。贾母将事情交给了凤姐儿。当然,礼节定然是精简了许多,时间赶得太紧,只能尽量压缩时间了。
邢霜不放心凤姐儿做事,经常亲自去盯着。黛玉在荣国府可没多少日子了,林如海还给了贾家十万两银子。邢霜都替他心疼,生怕别人从中以次充好,不但自己经常亲自去看,还时不时派人过去检查。
这日,荣国府东角门处忽地来了两人,神色匆匆。不一会儿,周瑞家的赶到,说了几句,门房便放了行,抬着箱子往王夫人处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人是谁?却是江南甄家的人。
这么些年, 仗着太上皇的恩宠以及老太妃的护佑,甄家没少贪赃枉法。如今, 没了太上皇的掣肘,老太妃也过世了, 皇上腾出了手来, 头一个便对着甄家下手了。
甄家阖族都被抄了家。连个瓦片儿都没给留。
破船还有三根钉, 甄家提前了几天得知了消息,便让人带着财物来了荣国府, 只求能够救他们家姑娘和那甄宝玉一命。而王夫人竟然还答应了下来。
邢霜一直都有叫人留意,这一回, 终是忍不住了。她不想管王夫人的死活,但是, 她可不想叫王夫人给连累死。她自己还好,去哪都无所谓,但是有了孩子她就不能不给孩子留后路。
这一回,必须做个决定。
便带着人找上了门。
没跟王夫人多啰嗦,邢霜一股脑地扯着王夫人连同甄家的下人带东西到贾母面前分辨。然而,王夫人一点儿心虚都没有,反而振振有词地说:“咱们和甄家也是多年的老亲了。哪儿能那么冷血?说话间眼睛还朝着邢霜那儿轻蔑地瞅了一眼。如今,人家就求咱们救他们”
这冷血说的不是邢霜又是谁?感情人家王夫人也长进了, 不说自己贪图甄家的财产, 反说自己是念旧情,还倒打邢霜一耙。
邢霜懒得搭理王夫人这个蠢的,王夫人这样的人, 典型的不掉棺材不落泪。不叫她亲自受了一遭罪,跟她说再多她其中危害也没用。
邢霜只直视着贾母,“老太太,您怎么说,由着她眼皮子浅、公然蔑视律法、祸害一府的人?”
贾母倒是比王夫人知道分寸,知道要是被人举报出去,便是一宗大罪。只是,元春正怀着身孕,王夫人每个月都要进宫,所以,这关口,贾母根本不会拿王夫人。只道这回且先记着、容后再罚。
贾母的态度依旧是和稀泥。
邢霜冷笑一声:“老太太既如此偏心,就连二太太犯下这种大罪也不管,那不妨把家分了。分了家,弟妹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我绝不多管。我也用不着担心哪天一觉起来自己就叫哪个不长眼的给连累了。”
邢霜真怕叫王夫人给连累死,索性闹将来开来。想着趁此机会分家也好。
哪知道,贾母反应忒大,当场就摔了一室的茶具。手里的拐杖敲打着地面,“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极为刺耳。而后看向邢霜,满脸的怒气,一字一句地道:“凭你再闹腾,我也忍了。但是你若是敢闹腾分家,除非我死。”
说话间,身子颤抖得厉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鸳鸯赶紧过去贾母一下一下地给贾母顺气。这才好险没晕过去。
倒是把邢霜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看不惯贾母是真,可把贾母气死的心思她可从来没有过。贾母再如何不挤,那也是大老爷的母亲,逼死家里长辈的罪责,她可不敢承担。分家的念头,邢霜便也不再报期望了。
至于,王夫人的事情,邢霜可不相信什么以后再罚的说法。再说了王夫人以后如何也不关自己的事。她如今只盼着不要被连累得太惨,便让大老爷往上递折子,认错陈情。便是罚了,也能够看在认错态度上从轻些。
但是,不知为何,大老爷的折子递上去后一直没个消息。
而贾母近来的心情也并不好。
前儿邢霜要分家的念头还是成功地让贾母心慌了。如今,王夫人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把她放眼里了。若是大房分了出去,没了大房的平衡,王夫人只怕更要找不到东南西北了。自己又哪里还能在这府里当老封君?
贾母有法子将王夫人按下去,但绝不是现在。所以,她决不能
容忍邢霜有分家的念头。
家里不安生,宫里元春那边也频频传来坏消息。宫里的女人哪个是善茬子?因而,有孕的元春一下子便成了众矢之的。在宫里几次险些出事。
这叫贾母尤为担心。
江南甄家的倾倒也让贾母惊心。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不得不说,到底是人老成精,贾母对于危险具有的敏锐嗅觉了。
贾家已是风雨飘摇,可惜终究有人看不清楚,想往这个坑里跳。
薛姨妈已经连着三天造访王夫人处了。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每回薛姨妈走了,王夫人的脸色都要难看上三分。这日,薛姨妈走后,王夫人屋里又是一阵霹雳啪啷。
只听这声音,周瑞家的心疼地直抽抽。这要是攒上几套,自己偷偷拿出去卖,自家的房产又该多一处了。
王夫人不高兴,薛姨妈也不见得就有多好。
薛家急了。随着元春有了身孕,贾家明面上的得意风光,薛姨妈先还自得。可是,随着每回提及宝钗和宝玉二人的婚事,王夫人明显推诿的态度,薛姨妈就有些急了。
而后几次三番上门,王夫人竟打马虎眼了。再听说老太太正在跟史家联系,竟是想着把那史湘云跟宝玉凑在一起,薛姨妈整个人都不好了。
着急忙慌地,薛姨妈差点儿没打上王夫人的门来。还是宝钗及时拦住了,对着薛姨妈这样那样耳语一番,才叫她冷静了下来,跟王夫人“友好”洽谈。
毕竟,当初建造大观园的时候,王夫人可没少占着亲戚的名义对着自己家“借钱”啊。如今,这些借据可全都在自己手里好好收着呢!
想着薛姨妈临走时的威胁“贵妃娘娘还想要脸的话——”未尽之言,显然心知肚明。王夫人虽恼恨,却不得不赶紧按着薛姨妈的意思将宝钗和宝玉的婚事订下。只是,在那之前,却得先将贾母的想法给打消了。
没了林家那丫头,老太太便想要史家那丫头,这段时间频频跟史家那边接洽。相较湘云,王夫人自然更喜欢宝钗。更何况,还有薛姨妈的威胁在后。
王夫人便想法子从湘云着手。因而,贾母房里的丫头傻大姐终于还是“不小心”在大观园里捡到了一个“绣春囊”。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在大观园里竟是出现了这等子伤风败俗之物,王夫人自然是雷霆之怒,连夜带着人严查大观园。
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查。头一个便往黛玉处去了。
如今已经八月底,黛玉院子里忒多东西,各式箱笼,孤本古籍、珍贵字画还有新置办的成亲那日要用的一些东西,这要是翻上一翻,还不都乱了。何况,说起来,黛玉也是府里头的亲戚。宝钗那边便不搜查了却要来黛玉这一边?
邢霜匆匆赶到的时候,王夫人带着凤姐儿也刚好才到。王夫人要搜查,叫邢霜给挡下了。好在,王夫人这次也不是冲着黛玉来的,有邢霜护着,王夫人也不多扯皮。叫人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便撤了。
黛玉如此,岫烟处自然也一样。
到了三春处,则不一样了。王夫人要查,肯定不能都简单地看两眼就结束。因着都是自家的姑娘,便要自家查看。这一查,果然出了事。
迎春的丫头思棋、惜春的丫头入画等都没禁得住查,一个跟表哥私相授受、一个私下传递东西进府。对于宁国府那些破烂事,随着惜春年纪渐长早知晓了,再不想回那腌臜地儿去。便借此机会将身边的如画撵走了。
至于思棋,却是邢霜做主放了这丫头,成全了这对表兄妹。毕竟是迎春的丫头,因着私相授受的罪名被撵出去,对迎春的名声也不好听。
等到了
湘云那里,王夫人便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客气了。话没都说,便由着周瑞家的带着一群丫头婆子“粗手粗脚”地翻箱倒柜,床上、床底、梳妆台上、镜奁、箱笼等不论物件大小,齐齐搜了一遍,仿若强盗土匪一般。
气得湘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只倔强地不肯掉出来,丢了面儿。湘云原就不喜王夫人,经过了这么一遭,可以说对着王夫人是十二分讨厌了。
等人都搜得差不多了,这才由着凤姐儿跟湘云慢悠悠地解释。
湘云又不是傻的,自己一个客人,这些人手底下的动作如此过分,哪里还看不出自己这是被人给针对了?
只她到底是客,也没别人那么有底气,便忍了下来。
湘云没有发作,王夫人也不失望。这边结束了,她也没收工,而是直奔着宝玉那边而去。这段时间,宝玉的ru母李嬷嬷最近频频来打小报告,说是宝玉房里头的丫头不安分。王夫人便想着刚好一次处理了。
却没想到王夫人最大的一把火竟是烧到了宝玉院子里头。
王夫人过来宝玉院子里的时候,晴雯这两日正病着,人懒懒散散的,衣裳便穿的不十分齐整。且有些病容,娇弱无力,因着晴雯长得极出挑,便是病了也是美人儿。并且因着这一份怯弱不胜在里头,更吸引人了些。
这在王夫人一向刻板的眼里,可不就是不安分的代表,当即就指着晴雯的鼻子骂。偏生晴雯性子强硬,跟王夫人当场刚了起来。更是惹怒了王夫人。
袭人不满晴雯已久,见状也来煽风点火,反激起了了晴雯的暴脾气,将袭人平日里头不为人知的或者说是隐藏在她老实忠厚外表下的不相符的一面全给揭露了开来。
指着袭人系数袭人的“袭人替宝玉收着的很多财务,袭人可没少监守自盗。不然,花家这几年是怎么发家致富、买起大房子来的?还有一些靠近宝玉就会莫名其妙犯错被罚、被赶走。还有,时不时哄着宝玉说一些情话……
一时间,宝玉院子里头好不热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晴雯显示是憋得久了, 这会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巴拉巴拉地说,一吐为快。袭人也没想到晴雯将什么都抖落开来, 一张脸又红又紫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一副受了欺负、默默忍受、委屈的模样。
晴雯尤其见不得袭人这幅装腔作势的样儿, 出口的话越发跟刀子似的, 锋利地紧。两人你来我往的, 一群人在旁边围观,真是热闹。
王夫人捂着胸口气得不行。她没想到宝玉房里这么乱。如今知道了, 又能饶得过谁去?
在王夫人眼里妖妖娆娆的晴雯头一个遭了殃。不顾晴雯正发着烧,王夫人当即便将晴雯从府里被撵了出去。连跟贾母说都没说一声。一并被赶出去的还有几个颜色艳丽的小丫头。还有些叫王夫人认定失职的也被拉出去一人打了几十板子。
撵了晴雯, 王夫人自然便不会再赶袭人出府。毕竟不能把儿子的心头好全给赶出去,她可不想跟儿子因为一些丫头而闹翻。再加上王夫人虽不喜袭人, 但袭人比起晴雯来长得就差了一截,又被用了药,不用担心闹腾出麻烦来。
是故,王夫人便放了袭人一马、没撵出去。但是,袭人却也没好到哪,被撸了袭人一等丫头的分位,再做不了宝玉房里的“总管”了。
宝玉房里的总事务便交由由袭人一手提拔出的麝月打理。也不得不说,王夫人这一番算盘打得也忒精, 让袭人麝月相互监督, 如此谁都不能独大,将事情偷瞒了下来。如此,便可保证宝玉房里的事情自己随时能够知晓。
王夫人一番雷霆手段、果然素来最闹腾的宝玉房里很是消停了一阵, 个个战战兢兢,生怕王夫人一把火又烧到自己身上。
便是贾宝玉本人,知道王夫人将晴雯撵了出去,不过求了几句,见王夫人执意不肯,也再不敢多言。只宝玉最是“心软、心善”。心里难受,从自己的匣子里找出些散碎银子包好让小厮帮忙送给晴雯。然后,巴巴地等晴雯回信。
可惜,晴雯等了三天两晚,等着宝玉能将自己接回去,结果竟是就等到了这么一条消息,心如死灰。原本就发着烧,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竟是醒着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身子越发不中用了。
还是宝玉身边的一个受过晴雯照顾的小丫头看不下去,找了黛玉,求着她救救晴雯。黛玉这才知道,晴雯出府以后日子竟是如此惨淡,念着从前也一处说过话的情分,便叫人帮忙请了大夫给晴雯医治。
又让人给晴雯递话,若是无处可去没法生存,可以给她在自己的秀坊里安排做绣活,说一声就成。
却说晴雯醒了以后,便想开了些。人总得朝前看。只是,到底晴雯又还是那个晴雯、性情刚烈决绝,拒绝了黛玉的好意,只说自己有手艺的绣花手艺,总能活的下去的。
并且,托人给宝玉捎了个消息,只道:
她在外头病死了。
从此,世间再无荣国府那个掐尖要强的晴雯那个人了!
只等贾宝玉收到了消息,整个儿哭成了一个泪人。涕泗横流,不知藏了多少情义在里头!为哀悼晴雯,贾宝玉还亲自给晴雯做了一篇《芙蓉女儿诔》。
因着晴雯的死,宝玉近来便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善解人意的宝姐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打着为王夫人分忧的名义频频来找宝玉聊天。
宝钗认真地去对待一个人,总能让人如沐春风、身心舒适。一起这么久,宝玉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宝钗一清二楚。有什么良言还是等入了荣国府、名副其实地成了宝儿奶奶再说。如今再多言,除了凭白惹宝玉不喜欢又有什么好处?
有了宝姐姐的陪伴,宝玉难过的心情便慢慢开始好转。宝玉常跟宝钗待在一起,
陪着湘云一起玩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他还不知道他的云妹妹这段时间可是受大委屈了。
自打上次抄拣大观园开始,湘云的日子便逐渐不好过起来。便是王夫人不顾她客人的身份不给她丝毫情面搜查自己的院子,湘云也忍了。可惜,湘云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她一时的退让而好转,反而越发难熬起来。
自那日之后,湘云身边侍候的丫头再去公中厨房要菜,要不到是家常便饭。每回不是所需食材用完了就是灶上的师傅没时间了,熄火了。偶尔,能等到的也多是些残羹冷炙。公中发下来的东西到自己院子里时间越来越晚、品质越来越次。
就是再笨,湘云也知道自己这是招了府里主子的忌讳了。至于是谁,很明显的事情。谁能这么轻易地就叫自己在府里的日子难熬呢?不外乎王夫人罢了。
可把湘云给委屈坏了。数次在房间气得伏在案上哭。哭完了又来找宝玉,想着叫宝玉哄哄自己。可惜,宝玉自己心情也不好呢,沉浸在晴雯故去的短暂阴影里。再见湘云来找自己玩,一时只觉得云妹妹太过“没心没肺”,没人情味。待湘云便不如以往热情。
几次过后,湘云自己便觉没意思,渐渐地去找宝玉的次数就少了。心里头越来越怀疑自己留着荣国府的意义。老太太虽疼她,但是如今在这些小事上面却也照管不到自己了。如今,宝玉也冷落自己。
当初自己硬是要留着荣国府,不就奔着荣国府的日子能叫自己痛快才来的吗?如今,这日子过得越发不痛快起来。自己当初拒绝叔叔婶婶硬留在荣国府的决定真的对吗?
湘云心里一时充满了迷惑、怅惘。
不乱湘云心里多少挣扎,日子还是悠悠地向前推进着。
紧赶慢赶地、日子终于还是到了九月初八,荣国府复又热闹了起来。
锣鼓喧天、红色的盖头遮掩住了黛玉的视线,黛玉手里握着代表平安吉祥的果子,夹杂着期待、不舍、酸涩等种种难言的情绪,在一片火红中乘着轿子出了荣国府的大门。
越来越远。
绛珠草和神瑛侍者的缘分终于在这一刻可以画下句号了。
原本最有可能出岔子的贾宝玉此刻正晕呼呼地躺在床上,抱着软枕、睡得正香。梦里只怕还想着昨晚大伯母送的那坛子佳酿的美味呢!
邢霜牵着珞哥儿的手、目送着黛玉离去。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有不舍,也有庆幸。亲眼看着黛玉从一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一点一点地长大,千千万万个日子的陪伴,自此就要嫁进别人家,有自己的家庭,最亲密的家人,相夫教子、漫漫余生。
邢霜伤感有之,更多的却还是替黛玉高兴。
沈家这种书香门第,传世大族。讲礼节、重面子、不用担心打黛玉嫁妆的主意。相反,沈家估计最看重的反而是黛玉陪嫁过去的书籍。沈严父亲又是林如海挚友,看在这个面子上,黛玉在公婆面前的分量也要重些。
再则,沈严又是嫡幼子,备受疼宠,无支撑家族之累。沈严自身优秀、待黛玉又真心、真真是再好不过的一桩婚事了。
从此,荣国府这个牢笼再和黛玉没有大的关系了。再不用担心王夫人手段、贾母心思、黛玉自身所予种种束缚。
婚礼办的相当盛大,黛玉原就是皇上亲封的嘉禾县主,婚礼前一日,皇上又赏赐了两抬嫁妆。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殊荣了。一时间、荣国府中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尤其是黛玉所陪嫁的一百零八台嫁妆,十里红妆不过如此了。历经多日仍旧为京中众人所津津乐道。
繁华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在积蓄力量,等着下次
的喧嚣。至于下一次是多久,谁知道呢?
湘云亲眼目睹了黛玉这一场盛大一切的的婚礼,早年间多少争端、嫉妒、不满忽而一下子就散了。甚至,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从前什么都爱跟黛玉争抢。想到那些不满、嫉妒甚至有些好笑。
成了亲,林姐姐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今后又能再见几次呢?。
没了黛玉的荣国府,湘云忽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府里的人好像越来越多,可是,气氛越来越不好了。再没有小时候那种随心所欲的热闹、无拘无束的开心了。
湘云心情郁郁,便又去找宝玉说说话。见着宝玉又带着丫头做起了胭脂,再一对比宝玉的年纪差不多些的少年,只有宝玉还像个孩子,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就觉宝玉有些太过放松了。
忍不住又对着宝玉劝了两句,让宝玉多读读书,不管是考科举还是跟着人家出去交际,肚子里都有东西,不至于一无所知。这些闺阁女儿家的玩意儿还是少碰些。
贾宝玉最是厌恶经济世俗这一套,连宝钗如今都不说了。如今,听湘云这么说,直说湘云如今也世故了,失了女儿家的灵性,整天只知道这些经世学问。直叹二人观念不合,请湘云移步,找那“志同道合”的一处说话去。
宝玉的话说得很是不客气,态度也不好。
这段时间,湘云的日子一直都不好过,心里也是诸多挣扎。而今,宝玉这一番态度,可谓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湘云整个人心灰意冷。
倒不是有多怨怪宝玉,而是湘云终于认清了一点儿。宝玉至今仍旧只是个孩子心性,什么都承担不了。自己在这边跟黛玉争锋,和宝姐姐使心眼子,其实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一场笑话。
好像人的清醒只要一瞬,又或者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是清醒,只是不愿意醒来面对现实罢了。而今,却是不得不清醒了。
到了如今,这最后一刻,湘云才终于下定决心。既然留在荣国府已然没了意义,这段未曾出口的感情便湮没在岁月尘埃里吧!
也幸好还未说出口,还未犯下大错,还有机会回头。
史家前段时间已经回了京城,却一直都没派人回来接她。湘云知晓,不论她在贾府待多久,终归还是史家人。思及自己从前种种,湘云只有苦笑。如今,自己种的苦果如今也只能自己咽下了。
带着翠缕以及几个小丫头收拾了东西直奔荣庆堂。走之前还是跟贾母打了声招呼,重重地磕了个头,便带着大包小包乘了车回了史家。
任凭贾母如何挽留也不肯留下。
贾母知道湘云定是在府里受了委屈,能给湘云委屈受的也必然是王夫人。把王夫人叫过来一顿骂,可惜,王夫人毫不在意。王夫人早已不再是需要看贾母脸色的过日子的时候了。
不但如此,湘云前脚走,王夫人后脚就模仿老太太的笔记给史家送了书信,否了跟史家的联姻。让史家赶紧给湘云安排,否则湘云若是嫁不出去了,届时贾府可不会管。
史侯爷收到信件,心中的愤怒可想。
既怨贾家欺人太甚,又厌恶湘云不知好歹、给史家带来了难堪。当初湘云跟卫家的婚事因着卫若兰父亲续娶的夫人,不是卫若兰的亲母,在湘云和卫若兰的定亲礼中多生波澜。
史侯爷想着侄女嫁过去只怕要受委屈,刚好史家二太太又常在史侯爷面前说湘云的事,说湘云和那贾宝玉动作亲密,不太避忌。便想着如此这般嫁去卫家叫人知道了湘云闺中逾矩之处,只怕湘云的日子更难过。
恰巧贾母来信,说是想将湘云许给宝玉,到底是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史侯爷对这
侄女还有一二分的心疼,便顶着自家夫人的压力,想着退了卫家的亲事,许给宝玉也好。
哪里想到会有如今这一番折辱?
原本心里的怜惜就不多,如今这一点儿也因此而消失了。史侯爷是彻底撒手不管了。刚好湘云的未婚夫卫家太太正等不急要给卫若兰娶妻好将两人分出去呢,史家便以最快的速度跟卫家定了婚期。
湘云婚事一定,贾母便病了。王夫人趁机替宝玉和宝钗定下了婚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宝钗跟宝玉定下来亲事, 薛家便安下心来。
因着宝钗年纪也不小了,婚期便订在了来年春天。宝钗一门心思绣嫁妆, 薛姨妈则又操心起了儿子的亲事。
今年好似是薛家的幸运年,薛姨妈替薛蟠张罗了大半年的亲事终于也有了着落, 刚好是薛家老亲的夏家的独女。夏家跟薛家一样也是商户人家, 还是在户部挂了名的, 夏父去世后夏家没有男丁,阖府的财产便都由夏家独女夏金桂继承。因而, 薛姨妈对这个儿媳很是看重哦。
夏家同样抱有自己的私心。薛蟠不成器,可也正因为薛蟠不成器, 夏金桂才更好掌控薛蟠,也能让自家的财产有了着落。都是商户人家, 门当户对,两家一合计,达成了共识。很快,夏金桂便嫁进了薛家。
可惜,薛蟠混账的性子并没有因为娶了媳妇之后而有所收敛。反而,因着夏金桂泼辣,薛蟠越发爱往外跑,出去耍。
薛蟠性子本就嚣张。在外头没少仗着元春的势张扬跋扈。原本薛蟠还有些顾忌, 到底元春不是亲姐姐, 不是一家人,不敢太过。而今,宝钗和宝玉定了亲, 薛蟠自觉两家关系更进一步。连那一分顾忌也没了,越发放肆。
整日里以贵妃娘娘的弟弟自居,在外头被众人捧着,被整日里飘着,薛蟠交往的又都是这些富贵子弟中不成器的酒肉朋友,坏事没少撺掇薛蟠干。捅了娄子就叫薛蟠背锅、善后。
因着薛蟠有个贵妃姐姐的关系,众人也不敢得罪他,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见着薛蟠出面人家大都捏着鼻子认倒霉,不跟他计较。
薛蟠为此还洋洋自得,不知道人家背后可都叫他薛大傻子呢!
只是,不是谁都惧怕有个贵妃姐姐的薛蟠。常在河边走,薛蟠终于还是湿了一回鞋子,这回刚好便碰到了一个不怕事的人。
这日,薛蟠在跟着一帮朋友在醉仙居吃酒,楼里忽然来了个一双卖唱的父女。那姑娘十三四的年纪,水灵灵的,天生一把好嗓子,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唱得甚是好听,直听得薛蟠心都酥了。
薛蟠一下子就看中了。
这姑娘也是真够倒霉的,叫薛蟠这么个执拗的看上了能有好?薛蟠这人见了喜欢的,是必要弄到手的,当初香菱就是这么进了薛家。
旁边的狐朋狗友跟薛蟠一个道道的,便都怂恿薛蟠上前去。薛蟠扇子一拍,做了个自认英俊潇洒的动作,就朝着人家小姑娘过去,堪堪只剩下一步距离,才停下了脚步。拿着扇子抵着人家小姑娘的下巴:“好个俊俏的小娘子,这嗓子可真是绝了,听得你薛大哥哥的心都痒了。不如你就跟了哥哥我,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去,可好?”
老汉在一旁急的不行。不住地跪下给薛蟠磕头:“求求大爷放过小女。求求大爷放过小女。”
凭他头磕得再响,也没人赏他一眼。
小姑娘下巴都红了,双眼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
薛蟠更心动了。放下折扇,见着小姑娘下巴一块特别明显的红印子,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轻抚着,好似在安慰小姑娘。偏偏嘴里的话却更下流了:“瞧这细皮嫩肉的,就不是能过苦日子的人。还是跟了大爷我,保准你过那——”
薛蟠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脆响,摸着人家小姑娘的手就被人打了下来。
薛蟠抬手指着来人鼻子就骂:“不要命了啊,居然也敢管大爷我的事情?”再一看,冤家路窄,居然还是熟人。正是薛蟠的老对头吴昊,吴贵妃的亲弟弟。
说起这吴贵妃,也是陪着皇上多年的老人儿了。一直荣宠不断。身后的家族也是新贵,是皇上一派系的人,比起元春这样忽然起势的,身后还是
皇上所厌恶的老牌世家,人家的地位可是货真价实的。
吴昊轻蔑一笑:“就凭你也能要我的命?这姑娘今儿我看上了,识相的就赶紧滚。不然,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
薛蟠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了手,不找回场子来,面上哪里过得去?
只是,当二世祖碰上二世祖,谁又能让谁呢?
都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性子,薛大霸王性子一上来,啥也不说了,直接就动起手来了。那吴昊也是京城一霸,平日里大家多让着他,因而也没真的自己打过几回架。可薛蟠却不同,被人揍过也经常揍人,相较于吴昊这种花架子来说,薛蟠略占上风。
把人家吴昊按在身下揍。手脚并用的。眼看着吴昊在自己身下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可把薛蟠得意坏了。旁边还有啦啦队给薛蟠喝彩,薛蟠心下得意,出手更加没轻没重的。一脚紧跟着一脚的。忽然“啊”的一声,吴昊传来一声惨叫。
捂着下腹,额角上青经暴凸,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混在一起打架的下人这才意识到不好,这祖宗出了事儿,自己一群人只怕全都活不了。有那机灵的赶紧地出去找法子立功弥补去了。又是回府报信又是请大夫的。
薛蟠这群狐朋狗友也知道了只怕是出事儿了,怕担责,一溜烟地全都跑光了。只剩下薛蟠对着吴昊大眼瞪小眼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等吴大人带人赶到,看见儿子的惨样,一脚就把薛蟠踢开,让下人绑了薛蟠带回府去。又让人将儿子抬到府里,很快请来了宫里的太医。
太医望闻问切了一番,皱眉就紧皱成了一团。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吴大人宣布了一个坏消息:“令公子外伤都是小事,总归养一些一段时日便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男子下腹部向来脆弱,公子这处又伤得有点儿狠,这子孙根怕是不中用了。”
吴大人眼前一暗,差点儿没站稳昏过去。
这下子可真是坏了。当初薛蟠为争抢香菱打死了冯渊也就罢了,毕竟那会儿是在金陵,薛家有关系又有钱,硬是压了下来。如今竟是当街跟周贵妃娘家弟弟争一姑娘发生了打架斗殴这样的事情。
不拘是吴家还是那吴贵妃那是好得罪的吗?不说吴贵妃跟元春本就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就凭薛蟠断了人家的传承来说,人家也不能放过她。
吴家是打定了主意要搞死薛蟠的。当即就给宫里的吴贵妃递了消息。吴贵妃收到消息后满腔怒火硬是憋住了,打点了一番妆容,当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地去皇上面前一通哭。随后,薛蟠就被下了大狱。
吴贵妃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哪里能没有两把刷子。她可不是只会耍狠的妃子,人家告状也告得很高明。人家可是抓住了命脉之后才来跟皇上告的状。
一来,薛蟠是元春的表弟,在外仗着元春的势胡作非为。她知道皇上素来厌恶这些仗着家事胡作非为的二世祖。尤其是这种老牌世家,从前有太上皇的面子在,皇上发作不得更是憋屈。早就想着收拾这些人了。
二来,不是自己无理取闹或是无辜寻衅,故意找茬,而是那薛蟠下手太狠。狠伤了人家的子孙根,下手委实太重。自己也是重情重义、心疼弟弟、心疼家里人。
三来,便是吴贵妃“无意中”提到薛蟠本在金陵就干过一回这种事,翻出薛蟠在金陵打死人的事情。要说吴贵妃怎么知道的这个事情,自然是宫外的吴家递进来的消息了。
吴贵妃直言不讳是吴家在外查探到的。皇上虽然不喜欢妃子跟宫外交往过密,不过鉴于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人家还告诉了他,便也不计较了。
反而,皇上
对于薛蟠打死了人却全身而退逍遥度日这样的事情非常非常不满。原本还想着缓一缓慢慢收拾这些腐朽的世家蛀虫,哪知道自己跳出来作死。当下下令彻查、严查。
薛蟠这样的事情在金陵便也罢了,人家看在他背后的各种关系也能给个面子轻轻放过了。只如今是在京城,不过一商家,在遍地权贵的京城,谁能怕他?哪里经得起查?
何况,他还伤了人家吴家公子的子孙根,断了人家的传承。这就是不死不灭的事情,结的是死仇,人家能放过他就怪了。跟在后头帮忙搜罗薛蟠欺男霸女的各种证据,反正也没冤枉了他。
不止薛蟠,还有薛家,吴家也在积极地帮忙搜寻证据、制造证据。为了摆平薛蟠惹的乱子,这些年薛家可是没少给人塞银子、行贿。再说了,经商的人哪里有几个是干净的?有生意就有竞争,薛家也确实没少搞行贿官员以及“威逼”对手这一套。
而这一切,薛家却一无所知,还在想办法搭救薛蟠、
甫一听说薛蟠进了监狱,薛姨妈当时就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薛蟠之妻夏金桂只知道在那里狠骂,骂薛蟠也骂薛家。还是宝钗稳住局面。对外,叫薛蝌出去探听一下消息,薛蟠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犯了什么事儿?得罪的是谁家?用银子能不能先把自家哥哥保出来?要是不能保出来就先试试能不能进去见一下薛蟠?
对内,她亲自换了衣裳,打扮得得体大方,然后带着香菱去见王夫人。请求王夫人帮忙。
只是贾家在外面没人,哪里来的消息?王夫人一样不知。因着宝钗亲自来求,王夫人不好不管,便吩咐贾琏出去看看。宝钗则是跟王夫人一起在等消息。等贾琏回来,王夫人知道薛蟠这回得罪的是吴贵妃的娘家,当街伤了人家弟弟这才被下了大狱的时候,王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这不是给自家闺女添乱吗?
宝钗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哪里看不出王夫人的态度?只是,毕竟事关自己的亲哥哥,宝钗只做看不见状。请求王夫人想法子救救哥哥。
薛姨妈醒来后,薛蝌出去探听消息也回来了。薛姨妈知道前因后果后,就也往王夫人处来。求王夫人救救她儿子。
王夫人此时还在想薛蟠的事情会不会连累宫里的元春,语气就有些冲。“妹妹怎么不好好管管蟠儿。这孩子委实太过大胆了些,对着人竟能下那么重的手,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再说了,那吴贵妃的弟弟是那么好得罪的吗?还不知道宫里的娘娘现在是否受了连累、又如何了呢?”
薛姨妈如今已然要疯。她知道这事情是自家儿子的错。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去死。平时的仁善也没了,便有些口不择言起来,“那吴贵妃是娘娘,咱们家的同样是贵妃,难道还怕了她?”
“还是说那边是亲弟弟,这边是表弟,这才不一样?”
薛姨妈俨然已经慌了手脚,口不择言起来。只是,她慌了,宝钗可没有,宝钗还清醒着呢!宝钗只得帮着薛姨妈转圜:“太太别跟妈见识,她这是太担心了,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薛姨妈叫宝钗这么一打岔,也想明白了。如今自己能靠的上的就只有王夫人了,要想救蟠儿,那王夫人是万万不能得罪了去的。薛姨妈想通了关节,又赶紧地赔礼道歉。跟王夫人说小话,求王夫人见谅。
然后立马从身上拿出五万两来给王夫人打点、救薛蟠用。王夫人哪怕心里生气,着急,见着银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两分,还是把银子收下了。
当然,钱却没有被用去打点薛蟠的事情,而是给了宫里的太监、询问元春的状况。今天她进宫的帖子被驳回来了,她见不着元春,只能靠着这些人探听消息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可惜, 钱没少花,却一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出来。气得王夫人房里的摆件又遭了殃。
只说元春在宫里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就是了。因为有身孕, 每日里疑神疑鬼的,吃不敢吃喝不敢喝的, 整个人除了肚子部分, 瘦的不成样儿。
元春本就是皇上用来作秀给太上皇看的。如今太上皇没了, 皇上也就懒得再敷衍元春了。看在元春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皇上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让元春安心养胎。
谁知,竟是又出了薛家的事情, 这又叫皇上想起了这些老牌世家的腐朽可恨,怕元春求情, 就给元春下了禁足令,在她在自己宫里好生养胎。还断了元春跟外面的联系。王夫人每月一次的入宫探视的帖子自然也被驳回了。
因而,元春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只每天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薛家尚且不知,仍旧不遗余力地搭救薛蟠。为此,各种找关系,银子如流水般淌出去,却连个声音都没见响。夏金桂越发暴躁,整日里骂骂咧咧, 将薛姨妈气昏过去了几回。
宝钗倒是想管, 说了夏金桂几回。这可算是点了马蜂窝,冲着宝钗就冷笑:“我心善、还没说妹妹,妹妹倒是先来说我了。你说, 哪个要脸面的人家能做出妹妹的贴身丫头被哥哥收房这种事?一点儿规矩都不讲,还敢说我不讲理。说什么礼义廉耻,我呸!”
因着香菱是宝钗的丫头,却给了薛蟠做房里人。夏金桂可没少拿这个事儿攻讦宝钗。尤其是夏金桂向来泼辣,说话毫不避忌,什么都说得出口,时常指着宝钗骂她插手哥嫂房里的事情。
又动不动指桑骂槐,说宝钗这么大年纪还不出嫁,在家里当老姑娘说事。差点儿没将宝钗说哭。薛姨妈不知哭了多少回,直叹也不知家里造了什么孽,娶进来这么个儿媳。
其实,要不是薛姨妈贪图人家夏家的家业,又哪里会有这些事情。既有因,自然有果,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薛姨妈暂且也管不上夏金桂的事情,她和宝钗是女眷,不便出门,一切便都交给了薛蝌。让薛蝌带着银子出门四处为薛蟠活动。薛姨妈又给王子腾去信,求王子腾救救薛蟠。王子腾毕竟为官多年,认识的人多,该帮得上忙。
可惜,甚至都没等信件送到,薛蟠就被定了罪。一同治罪的,还有薛家。
薛蟠当初为夺香菱打死冯渊的案子被翻了出来,一条人命在身,还有打伤吴昊断人子嗣的事,再加上薛蟠平日里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赎罪并罚,处以极刑。三日后执行。
薛家也因为当年站错队、这些年又为富不仁、再加上吴家找到的多起罪证,也被抄没了家产,包括金陵的田地、铺面全都被查封。
薛家的天都塌了。
薛姨妈心痛地死去活来,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硬拖着身子从床上下来,跪求王夫人想想法子,让她帮着活动活动能够再见薛蟠一面。可惜,王夫人因为见不到元春,也收不到宫里的消息,认定了自家闺女定是受了薛家的连累。再加上如今薛家已经被抄了家,再没什么可利用的了。哪里还将薛家、薛姨妈放在眼里?
利落地数落了薛姨妈一顿,就走了。
纵然死皮赖脸很难看,薛姨妈也顾不得了,紧跟着又跑去求王夫人。却意外听到了王夫人跟周瑞家的对话,知道自己家先前送来的钱王夫人一分都没花在薛蟠身上。全都自己收起来了。薛姨妈气得身子直打颤,嘴唇都咬出了血来。
薛姨妈这回是把王夫人给恨上了。姐妹情分至此算是彻底的破裂了。
这事一出,薛家在荣国府也住不下去了。
夏金桂可不会替薛蟠守寡,最后指
着薛姨妈和宝钗一顿骂,说他们家是骗子、坑害自己一个好姑娘。一通摔打后带着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一点财务回了夏家。而薛姨妈带着宝钗、香菱、薛蝌和宝琴在靠近京郊的地方租赁了一处屋子,暂且安置了下来。
等着为薛蟠收尸。
替薛蟠收尸、入殓后,薛姨妈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晚上,进了女儿的房间,薛姨妈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宝钗说了。女儿一向比自己有主意,因而,薛姨妈有事情一向会跟宝钗商量一番。这一回,薛姨妈也一样,跟宝钗商量,将自己手里握着的王夫人欠银不还的证据、还有王夫人陪房在外面做的放利钱的事情抛出去。
哪怕不能因此给王夫人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对荣国府的名声可就大为不利了。最重要的是,这对于宫里的元春来说,便又多了一项可被攻讦的罪名了。
谁知,宝钗听了以后迟迟不说话。薛姨妈心里头有些不安,声音忽而尖利了起来,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到了如今,你不会还想嫁给那贾宝玉吧?”
宝钗并没直接回答薛姨妈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那妈觉得我除了嫁给宝玉,还能嫁给谁呢?”
薛姨妈叫宝钗这么一问,一时也卡住了。嫁给谁呢?如今薛家已然败落,还是被抄家的那种。只要是知道她们家底细的,只怕就连一般的平民百姓之家也不愿意跟她们家结亲了吧!如此一来,宝钗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呢?
薛姨妈也不知道应该答什么,便没说话。宝钗这才又继续道:“妈想明白了吧。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嫁给宝玉呢?姨妈越是看不上我们家,我越是要嫁,之样才算是对姨妈的报复不是吗?”
“不成的,若是先前咱们家还没败落,还行。如今,咱们家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姨妈那人我如今算是看清了,她不会同意的。除非——”说到这里,薛姨妈忽然就明白了宝钗今天一直很耐心地跟自己说话。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薛姨妈苦笑一声,心里头尽是悲哀。
宝钗顺着薛姨妈的话补充道:“除非用妈手里的东西威胁姨妈。所以,妈,你要帮我。”
薛姨妈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没了,轻轻一碰就能倒下。整个人说不出的颓然。本质上,她知道女儿说的都对,宝钗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做法。可是,情感上,她真的不能接受宝钗就这么嫁入这个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去死,趁火打劫偷偷昧下自家钱财的人家。
还是要用这样威胁的方式。她就算如愿嫁入贾家,她又真的能如愿、能幸福吗?
薛姨妈试图让宝钗放弃,可是,看着宝钗倔强、毫不退让的坚定。终究,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的,薛姨妈也一样。儿子已经没了,既然宝钗执意要嫁,何必,再因此毁了宝钗的幸福呢!
薛姨妈用尽全身的力气忍着难受将手里的欠据、证据全都给了宝钗。终究还是成全了宝钗。只是,告诫了宝钗一句:“若是你执意要嫁入贾家,自此,你便再不是薛家的女儿,再不要叫我妈了。”
宝钗静默、未答。薛姨妈失望地转回了头。第二日,宝钗就雇了轿子进了贾府,见了王夫人,用手里的东西要挟王夫人,要求宝玉立马娶她过府。如今,她等不到年后开春了。连薛蟠新丧也顾不得了。
多拖一刻,就会多一分变化的可能性。自己算计了那么久,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宝钗很快一顶轿子被抬入嫁进了荣国府,没有盛大的婚宴、没有奏乐、没有嫁妆、也没有亲友的祝福,无声无息的,就这么被抬到了荣国府,进了一个毫无装饰的新房。
虽是正室夫人,只怕连个小妾的待遇都不如。至少,如果纳妾还会摆一桌宴席,热闹一
下,有个仪式感。
宝钗忍了这么久,告诉自己不要难过,早猜到的不是吗?只是,等她看到、进入这个一脚迈入连一根红绸都没有的新房,想起今日出嫁之时薛姨妈的决绝,那重重的一句“自此,你再不是我薛家女”终于还是忍不住缓缓流下了眼泪!
宝钗心里难过,只是,她却不后悔。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早晚有一天,妈会想明白的。现在自己要做的便是想办法挽回姨妈兼婆婆的王夫人的心。否则,自己这个刚嫁入荣国府的媳妇可是不好站稳脚跟呢!
至于怎么让王夫人消气,不再记着她之前的威胁,跟自己一条心,宝钗心里门儿清。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不急、慢慢来,开头总是艰难些的。
新婚头一夜,没有夫君、没有酒食、没有红烛,宝钗一夜枯坐到天明。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不过卯时,宝钗就起来了。没人服侍宝钗也不在意,自己打过水来,清洗了一番、给梳了个妇人发髻,理好衣裳,便手捧着自己给王夫人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抹额去给王夫人请安了。在王夫人房门外等着,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然后,才有丫头出来说夫人身子不适,不见“外人”,让宝钗回去。东西留下便可。
宝钗一点儿不生气,涵养很好地甚至还关心起王夫人的身子,“太太的身体要紧,旁的都是小事,我没关系的。还有,我很担心太太,你看太太那边可用我去服侍?”
看着宝钗一切关切、期盼的样子,不知怎么地,丫头忽然感觉胳膊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心里莫名紧张、战栗。只结果宝钗手里的托盘,进了屋,没再回答宝钗的问题。
王夫人碰都没碰那只抹额,不过是远远地瞅了一眼。只见那赭红色碧霞云纹的抹额针脚细密,花样鲜活,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王夫人冷哼一声,底下人便识趣地拿了出去,处理了。
且还有的磨呢!
宝钗却不知,薛姨妈已于昨日她入了荣国府之后便跟着薛蝌以及薛宝琴回金陵去了。自此,薛姨妈是真的就当没这个女儿了。女儿和儿子一样都是她的心头肉,儿子已经没了,可女儿却还是要嫁入见死不救的贾家。薛姨妈理智上能理解宝钗的选择、情感上却不能接受宝钗的做法。
毕竟,死的那个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宝钗她的亲哥哥啊!
薛姨妈的心千疮百孔、疼痛难忍,这京城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而薛宝琴这边,原本是入京来完婚的。谁知那梅翰林一家从任上回了京城后却一直避而不见。薛蝌憋不住找上了门,等来的却是要退婚的消息。薛蝌愤怒,要讨说法,却是宝琴云淡风轻地接了退婚贴,拉着哥哥薛蝌的衣袖,要回南。
薛姨妈便刚好跟两人一道回去,自此,仰仗这个侄子过活。而香菱,因着薛姨妈一见她就会想到薛蟠的死,忍不住迁怒,便叫来人牙子卖了香菱。
宝钗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在想法子跟王夫人磨呢!至于亲妈这边,宝钗想着等妈缓和一下情绪,凭着自己的本事,妈终究会原谅自己的……
第一百二十章
因着宝钗嫁入了荣国府, 凤姐儿有了紧张感。宝钗毕竟才是王夫人的亲儿媳,儿子重要还是侄女重要简直不言而喻。凤姐儿再没比现在还清楚的时候了。
如今, 整个府里基本都是王夫人做主了。老太太卧病在床,大太太只要不侵犯到自己的利益, 便诸事不理。宅在自己房里带孩子。凤姐儿孤立无援, 为了防止王夫人把官家权交给宝钗, 她只有努力地处理好府中事情,不叫王夫人寻到借口、把柄。
可是, 府里的银子是真的撑不住了。上半年大肆铺张浪费,宫里的太监三五不时地就要上门来讨银子, 每回王夫人都推到自己这边来。公中着实是没什么花费了。
至于王夫人几次三番暗示自己放印子钱,凤姐儿也不敢。不是凤姐儿太怂, 实在是大老爷战斗力太强,一点儿不顾及体面,当着主子下人的面说骂就骂,下她的面子。叫凤姐儿说寻常人家哪有公公逮着儿媳妇可着劲儿地骂的啊?没有,只她们一家,别无二家。
之前,大老爷就说了,再有下回犯错, 不拘谁求情都不管用。直接一封休书送去王家, 连人带东西一起滚回去。家里的公公那就是个混不吝的。凤姐儿能怎么办?凤姐儿可不敢拿自己的将来赌。只得暂且咬牙认了,不敢胡乱折腾。因着凤姐儿不肯接手,倒是叫王夫人好一番生气。只得咬牙自己继续接着。
只是, 府里的开支一直运转不开也不是个事儿啊。凤姐儿便想着精简府里的用度花费。第一项,也是最大的一项便是裁减下人。
毕竟,人多花费就多。本来府里头主子就不多,压根就用不着这么多人,养着这么多奴才,是非都添了很多。凤姐儿早看不过去了,不过是碍着贾母喜好奢华才一直没动罢了。如今,刚好可以从这里下手。早两日便在府中放出风声,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
早从今年甄家抄家开始,邢霜心里就有些不安稳。如今,薛家也抄了家,邢霜感受更甚,只怕是山雨欲来了。因而,邢霜便正式开始暗中做起了准备。毕竟,邢霜也不知道之后的荣国府的结果究竟如何。自己的到来势必会产生影响,但这影响到几分,邢霜却是不确定的。万事,邢霜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首先,便是大房这边的下人。虽然荣国府不乏势力之人,但是大房这边经过一番筛选也有一些忠心、憨厚可用之人,邢霜也不想牵连这些无辜之人。便趁着这次人员裁剪顺势放出自己房里一大半的下人。留下的都是府里根基较深不愿离开或是有着一双势利眼的人,这样的人不留下谁留下?
得,这件事办的到是各方全都满意。王夫人对于府里裁人的事情也赞同,又见大房这边邢霜主动减人,就觉得这是邢霜这是对自己认输了。知道如今在这府中谁的地位高了,主动后退了。
王夫人对邢霜的“识时务”很满意了,倒是也愿意给邢霜个面子。这就表现在两人在贾母处遇到的时候,王夫人很少再主动挑衅,少了很多言语上的机锋,难得地安静了很多。
不仅王夫人高兴,凤姐儿也欢喜。原本,精简人员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试问,荣国府给下人的待遇这么好,哪个下人愿意走?何况,府里头哪个主子身边的人也都轻易动不得。
首先,贾母身边的人肯定是不能动的,谁让人家是府里的老祖宗呢不说不能动了,平日里还得敬着些。往下呢,就是宝玉了,本来吧论人数第一个该减少的就是侍候宝玉的人了,一进他院子,满院子花红柳绿的,热闹的很。
但是谁让人家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呢?还有王夫人这么一个母亲看着,凤姐儿可不敢作死动她。他不自己精简人员的话那是谁都动不得的!只是,等着他主动减人,会吗?
满府里谁不知道宝玉最是个怜香
惜玉的主,那些个花骨朵般娇嫩的小姑娘哪个不是他姐姐妹妹的,这样怜花惜花的少爷,恨不得叫天下间所有娇嫩可爱充满灵气的姑娘都陪他住进园子里才好呢!指望他自己良心发现无异于白日做梦。所以,宝玉这儿也不用指望了。
再往下呢,动王夫人她那个佛口蛇心的姑妈的人她是不敢的。凤姐儿如今对王夫人是既巴结又害怕。王夫人处理下人的种种手段有时候真是叫她不寒而栗。因此,王夫人象征性地减了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婆子之后凤姐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
在这种叫人为难的时刻,邢霜能够主动减了大房的下人数目,而且减的人数还挺多,这个举措很大程度上减了凤姐儿的压力。这几天因工作不顺产生的郁气也消减了许多。
因而,凤姐儿到是在心中对邢霜起了些感激的心思。当天晚上,就带了两套赤金的头面送给了邢夫人,只说是做儿媳妇的给的孝敬。邢霜伸手接过,好家伙,分量还不清,满眼望过去金灿灿的。这可真是够直接的!
得,凤姐儿给了邢霜也没推辞,直接就叫如意接了过去。让如意装进了一个她最近刚收拾出来的一个箱笼里。这箱笼每日都放在邢霜的房间里,如意嫌它占地方,要挪出去,哪怕不放库房也可以再另寻一个房间放置,谁知邢霜怎么也不叫动。
按说那箱笼里面的东西也不珍贵啊,都是一些赤金的头面还有足银的首饰。都不甚精巧、也不珍贵,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分量足。兑换方便。再有就是前几年太太去金陵添的一些产业,几个田庄和铺子什么的。如意也想不明白邢霜为什么那么宝贝。
因着邢霜这边的主动,让凤姐儿少了很多麻烦。接下来,凤姐儿又去了院子里,找了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几个,以及大嫂子李纨。所为何来,几人皆心知肚明。也没用凤姐儿多费口舌,除了贴身侍候的,其余的下人便都由着凤姐儿安排了。
倒是李纨的寡婶带着两个女儿李纹和李绮趁机离开了贾府,回了自己租赁的宅子。生活质量虽不如荣国府,到底是安心了。园子里如今越发寂寥了。
宝玉这边恰是相反。宝钗入了府,哪怕王夫人再不待见,宝钗也确实成了宝玉的媳妇。加之宝钗放得下身段,讨好,宝玉那边有什么事情都来跟王夫人汇报、商量,又将麝月提了通房伺候宝玉,天天敦促宝玉上进。渐渐地王夫人便也没那么不满了。最重要的是,宝玉房里确实需要宝钗这么一个贤能人管着,渐渐地便将宝玉房里的事情交给了宝钗。
贾宝玉对于自己身边多了这么个人也不反感。非但不反感,反而还很开心。从前,他就“觊觎”宝姐姐雪白一段酥臂,遗憾不能摸到。如今美丽温婉、妩媚风流的宝姐姐成了自己媳妇儿了,一辈子都跟自己在一块儿了。宝玉美得不行。一点儿心里障碍都没有。
拿着了宝玉,宝钗在荣国府里的日子渐渐又好过了起来。人人都赞叹宝二奶奶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最是难得的好人了。“人美心善”的宝二奶奶毫不偏心,一点儿不因为从前跟袭人的情分对她有丝毫优待。对待宝玉房里的丫头一视同仁。愣生生搅合得宝玉房里各个丫头明争暗斗,没个消停。
尤其是袭人和麝月两人,谁也不让谁。都奔着宝钗许下的姨娘位置而奋斗呢!只是,宝钗对袭人的忌惮更多些,毕竟是宝玉的第一个收房的丫头,又陪了宝玉这么多年,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因而,宝钗一直在想法子,将袭人撵出去。只她刚进府,不好太着急做的太显眼,先等机会罢了。
荣国府中,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算计着想算计的,却不知道外面的情势风云突变,一场无可避免的祸患正在渐渐逼近。
原本以为薛家是因为得罪了吴贵妃,才导致抄家。因而,
薛家的抄家完全没引起贾家一点儿的危机感。然而,当史家被抄家的消息传来,贾府中贾母、王夫人的开始慌了神。史家既是贾母的娘家,也是贾家的老亲,史家被抄了家,如何能不令贾家恐慌?
史家的两位爷也被下了大狱。史家顿时乱做了一团,没有了男人在前面顶着,女人们只得站了出来。想法子探听消息以及救人。于是,史家的女人们慌慌张张的,上门求助贾母和王夫人,归根结底是想让宫里的元春求求情。
元春再有一月就要生了,只要她能替史家求情,皇上肯定会给面子的。可惜,王夫人怎么可能拿这样的事情去打扰即将临盆的元春?何况,如今史家被抄家下狱、这个时候跟史家来往过密万一叫皇上迁怒可咋整?
因而,王夫人极为冷淡地拒绝了。并且将史家两位前侯夫人“请”了出去。果然,勋贵之间的情谊,更多的是靠利益联结,哪里有多少真的情义呢?
虽然没有人帮衬,史家结果倒是也没那么惨,至少没有薛家那么惨,没死人。不过是被撸了爵位,抄了家产。
因着史家一向节俭,还了朝廷部分欠银,皇上网开一面,没有下狠手,不过是贬为平民。史家两位爷被下了监狱,熬过了三年就可释放,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罪不及出嫁女,湘云以及几个堂姐妹在夫家倒是未受到大的波及。不过是听着婆婆寒掺几句。日子倒是也过得下去。
只是,史家的抄家好似一个起点,接下来的日子荣国府就没收到一个好消息。毅力了百年之久的荣国府风雨飘摇。
先是贾政在任上为官不顺,先是被当地的乡绅百姓刁难,好不容易暂时站稳了脚跟,却意外频出,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就被人参了一本。于是,贾政短暂的外任生涯提前结束,已经在返回途中。
可怜贾宝玉好不容易才趁贾政的离开过了一回好日子,就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顿时就不痛快了。只得任命地由着宝钗安排自己的复习计划,老老实实地沉浸在书本的海洋里。怎一个“愁苦”了得?
屋漏偏逢连夜雨,王夫人前脚刚收到王家传过来的书信,说是王子腾在任上出事儿了,后脚宫里很快又传出来个坏消息,这回却是贾家的天要塌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