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十二钗劫 > 第一章 穷途金伐末路宋 名门后思...
    二


    关山越来到镇上,向真德君老师告别。


    这个群山环抱的小镇得到上天的庇护,暂时远离了战火,一派难得的和平气象,吸引了一些高人隐士迁居此地,大儒真德君就是其中之一。


    真德君一生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以爱惜良材闻名于世,在此开馆授书已经十年了,对弟子关山越寄予厚望。


    真德君见到关山越时,掩饰不住内心的伤感,亲切说道:“为师正在等你呢,今日鸡鸣五更,你师父前来向我辞别,一再叮嘱我教你为人处世之方。”


    关山越不愿在老师面前流露悲伤,忍住泪水说:“请老师赐教。”


    “为师先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做?”


    “出门在外,自然要处处警惕,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轻抛一片心。”


    真德君摇摇头,“这只是一般人的明哲保身之术,想要出人头地,这远远不够。”


    关山越毕恭毕敬地说:“请老师赐教。”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能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关山越大吃一惊:“这番话与老师以前的教诲似乎背道而驰!”


    “以前教的是做人的道理,为本;今日教的是为官的方法,为末;两者相互取长补短,千万不可倒置。如果这两者能够兼容并蓄然后融会贯通,无论你身在何时何处,对待何人何物,都能够做到游刃有余。”


    关山越想到了自己的亡父,说道:“历来忠臣良将只会治国治兵,不会治人,所以大多下场悲惨,想来就是因为他们不懂这外圆内方的道理,学生当变通处事,但求良心无愧。”


    真德君赞许地点点头:“越儿果然有悟性,老师这番说教,也是从弟子们惨痛的失败中总结来的。就以老夫的两位弟子许攸之和长孙无稽为例,许攸之以做人之道为官,遇事不求变通,结果深陷囹圄;长孙无稽以为官之道做人,虽然官运亨通,却落个千夫指万人骂的臭名。”


    “学生由老师教诲,可见世事险恶。”


    真德君又点点头,说道:“越儿是主修兵家的,其实治兵治人是一个道理。战场是虚虚实实,官场是真真假假,只需视官场为战场,运用兵法谋略,就会节节胜利步步高升。”


    “请教恩师,弟子还需要读些什么书呢?”


    真德君从身边案几上捧起一本书,用袖子试了再试,爱惜之情溢于言表,说道:“这本《诸子百家荟萃》是为师花费一生心血收集整理的。人是不同思想的载体,对不同的学说,有人信奉,有人忌讳,各有取舍,但大体上跳不出诸子百家的范畴。越儿若将此书烂熟于心,便能够从容应对自帝王将相以下形形色色的人物。”


    关山越双手接过书,再次表达谢意:“感谢老师十年如一日,对学生苦心栽培。让学生再给您磕个头吧。”


    真德君端坐堂上,接受得意弟子拜别,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


    “老夫教书育人已经二十年了,自觉很失败。想当初,我和魏了翁两人同时入朝为官,同时出任双相,又同时辞官还乡,同时开馆育人,被世人誉为文坛双壁。如今他最得意的弟子秦鹰在万人之上,我最钟意的弟子许攸之却是阶下之囚;他的弟子葛天雷为他光耀门楣,我的弟子长孙无稽却让我蒙受耻辱;为师的希望如今都寄托越儿身上了,这也是为师十年如一日,留在这个小镇的原因。”


    关山越流泪说:“学生一定努力进取,为老师增光添彩。”


    真德君起身扶起学生,含泪说道:“越儿上路吧,你到了临安,代为师看一下悠之,将为师今日讲给你的话,讲给他听听。”


    关山越答应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老师,秦鹰信奉的是哪一家?”


    “必是墨家帝王术。”


    关山越辞别真德君,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学堂。


    关山越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穿行在大街上,碰巧看到一个大眼睛女孩儿。他急忙跳下马,追了上去,激动得心快要跳出来了,“小芳,我要走了。”


    小芳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儿,关山越自从觉得一个男孩需要爱上一个女孩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暗恋她,但他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敢站在大街上和她说话。


    小芳回过头来,望着关山越羞涩的模样,脸也红了。


    “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从军!”


    有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忽然凑过来插话了,他的父亲可是镇上响当当的大富豪。


    “哈哈!原来是山上一家人啊,瞧你这身装扮,啧啧,去杀人嘛?”


    关山越感到了自己的寒酸,脸更红了,气愤地说:“小卜头!别仗着你爹有几个臭钱就耍横,有本事咱俩比试比试,文的武的随便你!”


    阔少冷笑着说:“书能当饭吃吗,刀枪能当钱使吗?”


    关山越看到小卜头的手很自然地揽着了小芳的腰,真恨不得一枪捅了他,可是小芳也跟着小卜头笑起来,与其说是赞同他,还不如说是讨好他。


    关山越纵身回到马上,鄙夷地说:“你们笑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他心里非常难过,他的初恋就这样告吹了。


    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关山越打马飞驰。一路上满目疮痍,都是战火燃烧过的气象,村庄破败,田园荒芜,难民流离失所。


    四


    关山越依照师父指点,走了一天一夜,在桐柏山下找到了义军大营;这里的将士们厉兵秣马,操练兵阵,果然是一番紧张备战的气象。


    高大威猛的杨安儿闻讯,跑出来相迎,哈哈大笑:“我还以为大师伯舍不得放你呢?”


    杨安儿早年在山东杨家堡聚义,抗击金军,后来转战到淮安,依附南宋朝廷,他手下的将士全部穿红衣,号称“红袄军”,威振山东和淮河两岸。


    “师父不是放我,是丢下我!”关山越一见安儿就想哭。


    “可怜我的兄弟!”安儿拥抱了一下关山越说道:“不过咱在这里不能哭鼻子,兄弟往后就是大丈夫了!咱要挺起来!”


    师兄弟二人携手进入中军营帐,里面还坐着一位个头瘦小的青年将军,与安儿年龄相仿,约有三十出头。


    杨安儿忙介绍他:“这位是你师兄彭义斌,来,大家同门兄弟一起喝酒。”


    彭义斌略略点点头,算是回应关山越的问候。


    几位亲兵很快摆上了酒菜,杨安儿殷勤地为师弟斟酒叨菜,口中不停问这问那。


    “我常听师父说,大师伯把这些年修炼的绝技都传授给师弟了,等打完仗,师兄一定向师弟好好领教领教。”


    “大师兄客气了。”


    可能是因为安儿太亲热了,彭义斌反倒越来越冷淡,别有用意地问:“不知师弟是否行过军打过仗?”


    关山越有些发窘,“只是读些兵书,不过是纸上谈兵。”


    杨安儿接过话来说:“彭师弟问什么行军打仗,你多大?他才多大?”


    关山越问:“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形势不乐观,完颜成裕率金国三十万大军出蔡州,三个月内连克邓州、合州、孝感,现已兵临襄阳城下。”


    彭义斌讥讽地说:“那些守将都望风而逃,回江南乐土了。”


    杨安儿继续说:“那先锋官胡沙虎确实骁勇善战,宋将到目前确实还没有人能抗住他;襄阳城守将江帅和孟帅现在闭门坚守,估计虞相已经从健康发兵支援襄阳了。”


    关山越说:“我军的任务是什么呢?”


    安儿说:“虞相早在一年前就得到金军要大举南下的情报,命我深入中原联络各地义军,协同长江诸军作战;我和义斌现在已经召集了将近六万人了,基本上完成了编制,正在等虞相下达任务。”


    关山越仔细思索了一番,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是否可以采用围魏救赵的法子,我听说金军在野狐岭一战,主力覆灭,国家元气大伤;他们这次肯定是以倾国之兵卷土重来,国内应该十分空虚;如果我们能够连夜北上,袭破洛阳,转战开封;不仅能解襄阳之围,或许可以光复中原!”


    他脸红得利害,为自己这一突发奇想激动不已。


    义斌冷笑着说:“果然是书生论剑,纸上谈兵。”


    安儿赞许地说:“我倒是认为关师弟见识不凡,想出这么个出奇制胜的妙计。”


    义斌说:“孤军北伐,深入异国作战,六万义军很快就会陷进死无葬身之地!”


    关山越忍不住和他论战起来:“彭师兄此言差矣,中原并非异国他乡,本是我宋国故土;何况我们有些军士又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呢,应该能做到落地生根,一呼百应。”


    安儿挥手让左右的亲兵退下,加入了辩论:“咱们自家兄弟关起门来说些不该说的话,打仗可不止是纯粹的军事问题,有时政治决定战争的结果。当今圣上和朝廷偏安江南,不思北伐,只求保住江淮屏障;就拿陷落的邓州、合州来说,都是以前中原义军流血牺牲收回来的,朝廷派官员来只是应个景,无事就好,有事就跑;如果我们北伐,金军肯定回师,襄阳之围可解,可是朝廷坐视不救,我们就没有了归路。”


    两位师弟都很信服:“还是大师兄见识深远。”


    安儿说:“估计虞帅的作战指示很快就到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喝酒了,来!一定要喝个痛快!”


    三人频频碰杯,推杯换盏猛喝了一通。


    关山越说:“我好像晕了,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呢。”


    义斌幸灾乐祸地笑了:“在军营里,不会喝酒可不好混。”


    关山越被激将起来,与义斌猜拳行令,飙起酒来,结果很快就喝倒了,还吐得一塌糊涂。安儿将人事不省的师弟扶到自己寝帐里休息,给他收拾收拾,灌了醒酒汤。


    关山越稍稍缓过劲来,感到很难为情:“真不好意思,给安儿哥添麻烦了。”


    安儿亲切地说:“别跟哥哥客气了,大师伯让师弟跟着我,我照顾师弟是应该的。”


    “大师兄放心,我很快就会像个真正的军人,不会让人看不起。”


    安儿笑了,拍拍关山越的肩膀,“义斌天生有些小气量,不要和他较真;哥哥看得出,兄弟能文能武,前途无量,为人处世一定要大气!”


    关山越心中顿觉释然,笑道:“我也看得出彭师兄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什么说什么。”


    安儿点点头,“看人就要看长处嘛,你彭师兄很正直很实干,就是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他这方面早晚会吃亏的。”


    “其实我对自己的表现也不满意。”


    “等你拿出些真本事给他瞧瞧,他就闭住乌鸦嘴了。”


    两人都笑了。


    关山越感激地说:“今后我就跟大师兄学。”


    虞相手谕很快到了,杨安儿召集众将说道:“虞相亲自率军抵达襄阳,命我们进军襄阳会战;我们将从敌后偷袭,与襄阳城守军里应外合,一举击溃金军!”


    于是六万义军开拔,全力奔赴襄阳。


    关山越平生首次随军,既兴奋又紧张。


    安儿看出了他的心思,婉转安慰他说:“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心里也很紧张,一想到要随时随地杀人流血和面对死亡,腿肚子都打颤了,这是很正常的。”


    关山越有些难为情地承认:“我心里确实很紧张,怕自己下不了狠手。”


    “面对敌人时,一定不要心慈手软,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义斌打趣地说:“你可以把他们相像成你最仇恨的人。”


    关山越心中暗想:“我活这么大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仇恨的人,如果非得找一个,就是小卜头好了。”他想到小卜头那令人厌恶的肥脑袋和厚嘴唇,恨不得把他割下来。


    大军距离襄阳还有五十里时,杨安儿决定派关山越给虞相送信,叮嘱道:“我在信中约虞帅七天后会战,师弟亲自走一趟,我才放心。”


    关山越对大师兄产生了依赖,有些不情愿离开,说道:“我怕赶不回来和大师兄并肩作战。”


    安儿拍着他肩膀说:“虞相如果没有什么战略变动,师弟就不要来回跑了,留在襄阳城跟随虞帅大军战斗,那里更有用武之地。”


    义斌一旁提醒说:“你怎么不明白,大师兄是在给你一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哩。”


    安儿笑着说:“打完这一仗,咱们兄弟襄阳聚首,喝他个一醉方休!”


    关山越忍住泪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杨安儿和刚刚熟悉的军队,准备再次投身到陌生的人群中去,不停地适应新环境让他年轻的心忐忑不安。


    他取道上游渡口,乘船从长江进入襄阳,一路上顺流而下,但见江水浩渺,浪涛奔流,不觉想起祖逖击楫中流之事,胸中顿生凌云之志:“既然生活的浪涛把我推到了这里,我别无选择,只有争取出人头地!”《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