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襄阳城高度戒备,城头上站满军士,刀枪如林。城门校尉经过严格盘查,得知关山越有紧急军务,亲自带着他往城里走。
城内街道冷冷清清,多见官兵巡逻,少见市民逛街,关山越不便多问,默默跟着校尉拐弯抹角往里走。
忽然迎面上来了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位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老将军,校尉赶忙呵斥关山越和自己一起恭敬退避一边。
老将军看了关山越一眼,勒住马缰,问:“这孩子是谁呀?”
关山越料定他是虞相,不等校尉答话,便躬身施礼:“末将关山越拜见虞相大人。”
不想那位老将军开心地大笑起来,两边的侍卫也跟着笑了。
有个大嗓门瓮声瓮气地说:“这里没有虞相,只有江帅。”
老将军风趣地说:“也难怪,谁叫咱襄阳城管事的是三个老头子呢,难免这孩子会搞不清。”
全场将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山越羞红了脸,不想低下头都不行。
城门校尉帮他解释:“报告江帅,这位是淮南节度使杨安儿手下的弟兄,有要事求见虞相。”
关山越暗想,这位可能就是安儿哥说的镇江侯京湖制置使江万年了。
江万年似乎对关山越很感兴趣:“小家伙跟老夫的小儿子差不多,跟当年老夫从军打仗时也差不多——抬起头来,军营里可不准像女娃子一样。”
关山越应声说:“诺!”他虽然觉得在众目睽睽下有些抬不起头来,但是还得抬起来,这就是元帅和士兵的关系。
“你要找的是另一个和本帅完全不一样的老头儿。”
两边的侍卫又笑起来,簇拥着老头儿走了。
关山越见到虞相时,才明白江帅说的完全不一样是怎么回事,虞相又瘦又小,和他的声望显得很不相称。
关山越羡慕地想:“曾石矶成就了这个人的名声,我的曾石矶在这里吗?”
虞相严肃认真地看了杨安儿的信,说道:“杨节度召集了六万军队,干得不错,比老夫预想的要好。老夫同意他的建议,你就留下来,跟着大部队作战吧。”
官邸里还坐着一个老头儿,他赞叹地说:“安儿不愧是八字军的俊杰,很有当年护国公的风范。”这位老将军是襄阳名将孟宏,他给人各方面的印象,似乎介于另外两个老头之间。
“有司马秀在,金贼岂敢渡江!”虞允文握拳,慨然说道!
关山越听到父亲的名字被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提起,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可惜这两个老头很少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我只是一个信使,仅此而已。”关山越想起师父说过,虞相是父亲生前的莫逆之交,他此时很想呈出师父的密函,可是很快又改变了主意。“如果我现在就这样做,会有寻亲求人的嫌疑,未免让人看不起!”
虞帅放下手中信,命令身边的侍卫:“传虞斌。”
一位英俊的青年将军走了进来,他那身锃亮盔甲和锦绣战袍吸引了关山越羡慕的目光;关山越听安儿说过眼前这两人的关系,可是看到他们之间一本正经的样子,很难相信他们是一对父子。
虞帅面对儿子时,神情更加严肃了,说道:“关山越是杨安儿的师弟,你暂时以本相侍从武官的名义带他到江帅那里听候差遣。”
虞斌应命,关山越跟着他出了虞相官邸,两人几乎同时长出一口气,轻松地打马赶往制帅府,一边走一边交谈。
“襄阳城现在形势怎么样?”
“我们昨天打退了敌人第十三次进攻,金国人多次受到重创,伤亡人数远远多于我们;不过你来这两天,倒是风平浪静的。”
关山越觉得虞斌虽然没有安儿亲切,但是彬彬有礼,谈吐优雅且见多识广。
虞斌满怀钦佩地说:“我常听父亲说八字军的事迹,当年的八大弟子或是风云人物或是传奇侠客,现在也是后继有人,除了安儿大哥,杨长脚和徐百拳也是响当当的豪杰。”
关山越知道他指的是四师叔杨析中的二儿子杨清宇和六师叔的儿子徐达,但他此时更关心自己目前的处境,说道:“兄弟初来乍到,还请斌哥多指点。”
虞斌看到他有些紧张,笑着说:“关兄弟放心,江帅虽然以勇武闻名,却平易近人,爱搞笑,你一见就知道了;等到了那里,我再给你介绍虎子。”
江万年再次见到关山越,就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拍着他的肩膀说:“八字军的小兄弟,跟杨安儿学着点,他可是深入敌后的孤胆英雄!”
关山越还没应答,旁边居然有人瓮声瓮气地插话了:“爹,你竟然叫他小兄弟?!”
江万年回头瞪了那人一眼,“怎么了,臭小子?别人都这么叫的。”
那人很不服气地说:“那我该怎么叫他?!”
关山越循声看到江帅身后有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汉子,最引人注目的不仅是他那骠悍的身材,还有那张天真的面孔。
两边的将领和亲兵们都乐了,他们的大帅不仅不介意,反而更得意地大笑起来,显然他要的就是这种喜剧效果。
虞斌笑着说:“虎子兄弟,有些习惯称呼是不能较真的,刨根问底就没趣了。”
江万年冲虞斌一挑大拇指,“有学问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又转回头呵斥儿子:“回头你好好给老子读书去。”
虞斌忙说:“江帅以末将的长处来比虎子兄弟的短处可不公平,若论冲锋陷阵我可比不上虎子兄弟。”
江帅又转向关山越说:“本帅看你有些书生气,像是有学问的。”
关山越谦虚地说:“末将粗通一点文墨。”
“一点就够他学一辈子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老师了。”江帅回过头用下巴指了指儿子说:“你跟关山越住在一起,让他教你念书。”
江虎子仍然不服气,看来父子俩的倔脾气一脉相承,“只怪您老偏心眼,把您的聪明劲儿都传给我弟弟了,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江万年面向诸将,双手一摊,作出一个夸张的无可奈何的姿态:“呵!儿子不用功,倒怨到老子头上来了,大家伙说说有这道理吗?”
众将士终于忍不住一阵爆笑。
关山越跟着江虎子去军营,官兵们正在抓紧战备训练,战争的气氛十分浓烈。
虎子带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说:“咱俩先说好,我可不读书,我一见那玩意儿就头疼。”
关山越笑了:“我才不会强人所难呢。”
虎子咧开嘴笑了,满脸的愁云一下子无影无踪。
当晚,关山越在虎子有力的呼噜声中辗转难眠,思绪如潮:“我一定要乘这次大战建功立勋,大显身手,让大家对我刮目相看,然后再把师父的信拿出来呈给虞相。”
决战前夕,三位老帅召集所有将领部署作战计划,作战前动员。
虞允文宣布了作战方案:“我们的主方案是动员全部军队,分三路出其不意地向敌人出击,首先打它个措手不及,只要坚持到正午,杨安儿的六万援军就会从天而降,出现在敌军后方。那时我们里外夹击,将敌人消灭在长江北岸。”
孟宏补充说:“我们还有一套应急方案,金军已经五天没有动静了,很可能明天攻城,我军正好借高墙深沟,先消磨他的人马,再按第一套方案全面反攻。”
江万年激昂说道:“众将明日务必全力以赴,将金贼一网打尽,再一鼓作气挺进中原,可说是一战定乾坤!有没有信心,大伙表个态吧!”
众将群情振奋,齐声呼喊:“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家分头准备去了。
当天晚上,关山越头脑里设想着明日即将到来的种种血腥场面,身上不由自主地打冷战,他极力回想杨安儿的话自我激励:“可惜我不能和安儿哥一起并肩作战!”
江虎子依旧是一副轻松自如的神态,花了不少工夫将自己的武器打磨得锃亮发光。
关山越为了转移心中的恐惧,不停跟江虎子说话,赞叹地说:“这可是我见到的最有分量的家伙了,不愧大家都叫你襄阳第一勇士。”
江虎子试着挥了一下手中扑刀,笑着说:“俺明天一定将金国先锋官胡沙虎的脑袋砍下来,看看到底谁是第一勇士。”
关山越深为他的乐观自信感染,心想:“我明天一定要多杀人,还要避免被杀死;自古战场上就是借杀戮成就大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的燕然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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