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过直易折，宁在曲中求。
怀瑾握瑜，不若狗苟蝇营。
乱纷纷一个黑白世界，机关重重！
一
关山越前往看望四师叔，一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第一次见识了临安城的繁华。
但见大街两旁商铺货摊，鳞次栉比；酒楼茶肆，咫尺相望。随处可见绫罗公子和锦绣贵人，个个提笼架鸟悠哉游哉；布衣葛巾的市井平民也是步履从容，神态安闲；也有衣衫褴褛的劳工脚夫竞相奔走，想是多为衣食所累。
关山越暗想：“这里与战火中的襄阳天壤之别，竟是一派和平安乐的景象。”
他到了杨府，通报上姓命，老管家杨红忙引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老爷刚才还念叨将军呢。”
老杨红跟主子一样，精神矍铄身板硬朗，给关山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关山越穿过简朴疏朗的庭院，草木葳蕤，松柏高耸。
杨析中在客厅接见了师侄，仍对昨天庭议耿耿于怀，叹息说道：“秦鹰长孙他们一直想将御林军指挥使一职收入自己人囊中。以前虞相推荐你清宇师兄，只封了个御前侍卫的闲差；现在推荐师侄，又是个接客的闲差。总是那长孙老儿出头作埂，一心想把自己的王八儿子扶上去。我倒要看看，一没有功名二没有战绩，当老子的凭什么提拔当儿子的。”
关山越说：“师叔说的可是长孙延。”
杨析中点点头：“靠他老子的帮助，已经混到御林军的中军司马了。”
关山越取出闪电子的亲笔书信，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我师父有一封密函给师叔。”杨红马上屏退了左右。
杨析中拆信阅读，不想寥寥数语，却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他站起身，拉过来关山越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瞬间经历了大惊大喜和大悲：“你真是三师兄的骨肉啊！我不是做梦吧。”
叔侄二人抱在一起，泪水滂沱。
杨红含泪劝解：“老爷应该高兴才是啊，关将军还真有几分护国公少年时的模样哩。”
杨析中拉着关山越坐到身边，悲声说道：“想到越儿他爹，不由得悲从中来啊。”
关山越含泪问：“我父当年蒙冤的事，师叔可清楚？”
杨析中缓缓追忆往事，说道：“十年前金贼倾国南下，七路大军会攻江淮川。你父身为枢密使，执掌全军，部署抗战。平北王虞相守襄阳，定国公吴阶守四川，师叔守淮安，你父坐镇健康，总督各路。”
关山越问：“那时候，京城还在健康吗？”
析中说道：“是啊！那是一场师叔参加过规模最大最惨烈的战役，杀人如麻，尸骨堆山！
各处要塞都是得而复失失而复得。金军久战不利，损失惨重，我军抗金形势日渐好转。一天金军忽然集中主力猛攻濡须口，你父亲率大军火速渡江支援。那些投降派们趁机散布谣言，说金军不日兵临城下，使得健康四面楚歌。圣上一再受到投降派们的蛊惑，就率领大臣们向南出逃，结果打乱了你父的战略计划。”
关山越说：“圣上出走，引发战局逆转了吗？”
杨析中点点头，说道：“在那混乱的战争年代，战场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谣言。你父亲唯恐圣上有失，急忙回军健康。金贼乘机突破濡须口，轻骑兵长途奔袭江南腹地。圣上和百官陷入万分危急的境地。我和你父先后亲自率骑兵前去救援。师叔我带着五百轻骑与成千上万的金军血战，浑身上下不知道划了多少刀口。幸亏你父率领五千铁骑及时赶到，一举击溃敌军。后来你父亲扼守湖州城，我身负重伤，随圣驾赶往临安。”
关山越问道：“后来就发生了有名的湖州三月喋血战吗？”
杨析中说道：“是啊，很惨烈很悲壮！你父五千将士与湖州守军几乎战到最后一兵一卒，金军十万人马几乎损失六成。血战持续了一个多月，为朝廷赢得了时间，墨家、雷家庄、乌家堡、海天门各地义军先后集结临安。令师叔终身遗憾的是，当时我重伤在床不能征战。秦鹰取代了我，被任命为抗金大都督，率二十万大军急救扬州。”
关山越激动地说：“金军已是强弩之末，如果秦鹰当时能派出一万轻骑兵驰援湖州，应该能够及时向我父亲伸出援手。”
杨析中说：“师叔也这么认为，但是秦鹰的军队赶到湖州时，你父已经死难，金贼退走，湖州城被洗劫一空。”
关山越问：“所谓护国公案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析中说：“那时候，秦鹰因为救驾有功，青云直上，权势如日中天。长孙无稽狐假虎威，诬蔑你父谋反，被湖州总兵蔡华夫就地正法。圣上着令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家会审护国公案。湖州总兵常利、通判何群、知州叶雨庄以及十八名士先后都站出来指证你父，你父的叛国罪名成立。圣上龙颜大怒，着令长孙无稽、蔡华夫奉旨到健康，将你们司马氏满门抄斩。没想到苍天开眼，大师兄保住了司马家的后人，你父申冤有望了。”
关山越含泪说：“这些年可有没有查到实情。”
杨析中说：“据说秦鹰确实派出三万轻骑兵作为先头部队驰援扬州，先锋官虽然是蔡华夫，作主的实际上是随军参议官长孙无稽，他们在距离扬州城二十里处观望不前，坐等你父灭亡。秦鹰长孙他们一直把你父亲看成是绊脚石，之所以赶尽杀绝，肯定是担心计划败露，遭到司马家后人的报复。”
“那么当时审理护国公案的都是谁呢？”
“第一主审是当时的大理寺正卿莫化，第二主审是当时的刑部尚书韦庄，第三主审是当时的御史台右司谏长孙无稽。长孙无稽多次在朝堂指责莫化和韦庄偏袒司马家族，莫化和韦庄最终采信了蔡华夫常利何群等人的证言，制造了冤案，因此遭到千夫指万人骂。”
“长孙无稽凭什么指责莫韦二人？”
“因为莫夫人与你母亲都是韦庄的胞妹，是当时很有名气的才女呢。”
杨析中一提起当年事就悔恨不已，哭声道：“只恨我当年身子骨不争气，不然你父现在还活着呢。”
杨红忙劝说：“老爷那时神光都散了，命都快保不住了！”
关山越也劝道：“想来一切是天意，师叔万万不可自责。”
杨析中愤慨说道：“如果你父在，秦鹰长孙他们哪敢这样猖狂！那长孙老儿当年见了你父，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杨红提起护国公，也是无比钦佩，说道：“护国公不仅有老爷一样领兵打仗的本领，还有比长孙无稽更厉害的口才。每次护国公教训长孙无稽，先理直气壮数落其种种过失，直说得长孙无稽哑口无言，最后才是一顿拳脚，长孙老儿也只得认了。长孙那些歪理儿，总是被护国公一语道破，骂个狗血喷头，而我家老爷老是只用拳头说话。”
杨析中叹了口气：“如今，别说我，连乔参政也说不过长孙老儿呢。虞相不还朝，我们两个处处被动啊。”
关山越说道：“侄儿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杨析中说道：“乔参政一直和虞相联系，越儿这就到他那里问问，顺便也拜望一下。”
关山越应命，起身告辞。
杨析中叮嘱他说：“为你父申冤的事要慎重，先弄清楚不要轻举妄动。”
关山越说：“侄儿明白。”
二
关山越来到乔府拜会，乔行简将关山越接到内室密谈，说到当今朝政，叹息不已。
“我朝政坛，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自护国公去后，当初赵王爷倡导的鼎足政治演变为左右对峙。如今秦鹰羽翼渐丰，长孙横行无忌，政局很快就要失衡。虞相、卫国公和老夫都老了，只求早日退隐桑田，未来恐怕要靠你们年轻人收拾残局。”
“末将久闻赵王爷大名，不知是何等人物？”
“南越王赵方当年可是金戈铁马纵横长江，扭转我朝一度被动挨打的局面，后来出任尚书令，是我朝百年不遇的栋梁之臣啊！赵王爷最赏识三人，常说，虞允文大智惊天，秦鹰政略绝伦，司马秀武功盖世，若三子协同，我大宋复兴有望。后来赵王退隐，虞允文出任尚书左仆射，秦鹰出任尚书右仆射，司马秀出任枢密使，分管吏政、经济和军事；形成三公鼎治的局面，那时我朝颇有中兴的气象啊。”
“如果能邀赵王爷复出，能否挽回大局。”
“如果赵王爷复出，肯定会影响朝野上下的人心向背，圣上也有了强大后盾。老夫正准备修书一封，建议两位王爷联名上书，保将军为御林军指挥使，看看虞相怎么说。”
关山越沉默了一会儿，问：“大人提到的护国公到底有没有罪呢？”
乔行简叹了口气，说出了一番道理：“功与过，是与非，历史自有公断，不是你我妄加评说的。当年司马公和虞相刚柔相济，统筹我朝军政，使秦鹰只问经济，不敢越雷池一步。司马公之文韬武略确是将军学习的楷模。常言道，过直则易折。司马公刚正不阿，疾恶如仇，且又恃才傲物，常常锋芒毕露，不免四面树敌；他与秦鹰长孙等人积怨太深，或许是因此招来了杀身灭门之祸。”
关山越愤愤不平地说：“刚正不阿疾恶如仇难道不是为官者的高节？恃才傲物锋芒毕露难道不是为将者的大气？为什么拥有高节大气的人竟然会遭到这等下场？！”
乔行简只道他为本门师叔鸣不平，说道：“司马公遭遇虽然令人唏嘘，但将军也应以此为戒；戒骄戒躁，谨言慎行，不可轻易授人以柄啊！”
关山越自知失态，忙说：“末将谨从大人教诲。”因见乔行简随和，便又问：“昨日临朝，末将目睹完璧公主议政，甚为不解。”
乔行简笑道：“将军生在中原，难怪不知完璧公主？殿下名文赢，美丽贤淑，临安城家喻户晓。十年前金军南下，圣上携皇室百官南下，一路上危机四伏人心惶惶。那时公主年方七岁，镇定自若，指挥侍从，井然有序。君臣将到海州时，公主侍女在一湖边捡到一马壶，怀疑是金兵不慎失落，由此断定金军已经进入海州，要圣上调转车队方向往湖州。不久传来金军占领海州的消息，君臣称贺，庆幸不已，都称公主是天界下凡的神女。由此，圣上赐完璧公主议政如意，可以临朝听政议政。”
关山越赞叹说：“真是世间奇女子啊！”
乔行简点点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关山越提出自己来访的主要目的：“御林军指挥使一职未能如愿，晚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特来请教大人。”
乔行简皱眉说：“老夫也无法可想，等虞相回信再说吧。”
关山越从乔府告辞出来，感觉朝廷的形势比自己想像的严峻。
他回到析中那里，说了乔参政的双王联名上书之策。
杨析中摇摇头道：“南越王引退后，只保留了一个理藩院正卿的闲差；后来又上书圣上，将两个儿子赵团赵盔调离军队，改任文官。这明摆着是要置身局外，想指望他很难哪。”
关山越留下来和杨析中父子三人吃饭，虽然席面俭朴，清宇清枫兄弟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原来这杨析中膝下有三男两女。大儿子杨清忠是杨家军司帅，被封为龙镶大将军，驻守大散关，防御西陲；二公子杨清宇是护国寺擂台冠军，曾在在大哥帐下效力多年，调回临安后被封为四品御前校尉；三女儿缇萦承袭父亲荫功，被御赐潇湘郡主。小儿清枫承袭父亲荫功为六品御前侍卫；本来还有一小女儿，和母亲一起在十年前的战乱中走失了。
关山越对兄弟两个印象都不错，清宇粗狂豪放，清枫俊秀斯文。
杨析中说道：“缇萦不在家，可能进宫去了，回头你们兄妹俩也见见面。”
关山越问道：“二哥四弟一样都是御前侍卫，不知道各自司职哪方面？”
杨析中说：“不过都是闲职，还不如你呢。”
杨清宇不满地说：“自打从大哥那边回来，整天没事干，真无聊！”
清枫说：“二哥天天到齐云社蹴鞠，我去神弓射习武，有时候跟姐姐学习兵法。”
杨析中开始训斥老二：“你就知道玩，看看你关兄弟，又稳重又谦虚又知书知礼；说话有道理，做事有条理。你要是有你兄弟一半，虞相和乔参政也能把你扶上去了。偏偏不争气，让长孙老儿抓了你一箩筐坏毛病。”
清宇说：“老爹难道没听过街上人都在传唱，长孙老儿一条狗，跟在秦鹰屁股后，叫他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老爹笑得喷了一地饭，关山越和清枫也忍不住笑了。
用罢午饭，杨析中一再叮嘱关山越道“不要忘了拜访一下其他同门前辈和亲友。你人生地不熟的，让清宇清枫陪你一起去。”
清宇清枫应命，陪关山越一起出来。
关山越问道：“真德君老师命我探望一位故人，这人是押在大理寺监狱的一位嫌犯。”
清宇说道：“这个容易，兄弟只要说出他姓名。”
关山越说道：“他叫许攸之。”
清宇说道：“这人我不认识。”
清枫说道：“我听说大理寺天牢关的都是钦定要犯，想见那些犯人可不容易。”
关山越说：“一定得想想办法，我不能辜负真德君老师啊！”
清宇说：“这世上没有徐兄弟办不了的事，明天哥哥带你去找他。我今儿个有场比赛，先让清枫带你拜访一下前辈们。”
关山越问：“可是提辖院的徐达师兄？”
清宇说：“可不就是他吗？临安人谁都知道他。”《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