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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1章 421

    林思慎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再去过王府,她甚至鲜少在外抛头露面,京城内顿时流四起,都说林思慎此前可怜兮兮的跪在王府门前就是故作痴情,这才吃了几天苦头,连戏都懒得演了,看来所谓的有情人也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另有新欢也是早晚的事,只可怜了至今还昏迷不醒的青阳郡主。

    流越传越光,不仅是林思慎的声誉,就连威远将军府的声誉也因此受损,柳卿云气不过那些妄自揣测散播流的人,不得不出面放话,说林思慎积郁成疾大病了一场,是她看不下去这才逼着林思慎留在家中静养,不准许她出门。

    正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流蜚语又哪能轻易被堵上,柳卿云听着服侍的婢女说起如今外头正传是林思慎派人刺杀郡主,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恨不能去找那些人当面对质。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柳卿云也觉得林思慎这段日子有些奇怪,沈顷绾刚出事时林思慎成日失魂落魄沉默寡,无论旁人怎么安慰劝说始终不发一,整个人更是消瘦的不成样子,柳卿云担心她这样下去迟早出事,只得每日寸步不离的守着。

    可也不知从哪天开始,林思慎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在鎏光阁的院子里盯着梨树发呆之外,就是埋头进书房里,也不知她在干些什么。

    咋眼看林思慎像是想开了振作起来了,可她却仍是终日少寡语,原本面上时刻挂着的温和笑意,以及那双曾熠熠生辉的明亮眸子,一同变得阴沉而又冰冷。

    她越是这样,柳卿云就越是担心,她隐约察觉到在林思慎平静的表象下,是汹涌的危险暗潮。再结合她这些日子的异常,让柳卿云不得不怀疑她暗中在策划着什么。

    这日一大早,柳卿云抱着向今日必要林思慎问个明白的心思,匆匆跑去了鎏光阁,可她才一踏进大门,就瞧见墨竹正端着早膳心事重重的站在书房门前发呆。

    柳卿云一见墨竹这模样,心里猜到了七七八八,她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墨竹的肩膀,轻声叹了口气无奈问道:“慎儿一大早就钻进书房了?”

    墨竹回过神来,犹豫片刻后苦笑道:“公子哪里是一大早就钻进书房,她是昨儿个在书房待了一夜未曾歇息,连早膳也不想用,吩咐奴婢放在门前。”

    “简直胡闹,她怎么这么能折腾。”

    柳卿云闻气的发抖,抬手重重的叩响房门,提高了音量喊道:“林思慎,赶紧给老娘开门。”

    话音落下,书房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响动,柳卿云又用力推了推房门,可房门落了栓纹丝不动。柳卿云心里突然咯噔一声,生怕林思慎一个人躲在屋里做傻事,也顾不得斯文抬腿一脚狠狠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场面,林思慎也没有做什么傻事,她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后,合着的掌心里揣着一只被吓坏的小翠鸟,她看上去似乎并未被柳卿云的莽撞惊吓到,神色极为平静。

    见林思慎安然无恙,柳卿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旋即她又更加气愤,便瞪着一双杏目冲着林思慎连声质问道:“你在书房做什么?方才为何不开门?”

    林思慎瘦了许多,下巴愈发尖瘦,镶在面上的那双眸子也变大了许多,只不过没了往日的灵动清澈,变得更加深邃幽静,还有平日那本就略显宽大的衣裳,如今也是松松垮垮的耷在身上,掩住了她消瘦的身形。

    面对柳卿云的质问,林思慎漫不经心的解释了一句:“娘,孩儿正忙着呢。”

    柳卿云气极反笑,她缓缓走到书桌前,微伏下身子双手撑在桌面上,直视着林思慎的双眼,咬牙一字一句道:“忙什么忙的夜里不歇息早膳也不用?”

    林思慎指尖轻抚着翠鸟的小脑袋,淡淡开口道:“孩儿昨夜伏在案上歇息方才醒来,正打算洗漱过后再用早膳。”

    都说越是大悲大喜就越是不会喜形于色,柳卿云不怕林思慎又哭又闹,最怕林思慎如这般平静,平静的让她心惊胆战。

    柳卿云红了眼,看着这样的林思慎,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力,该说的话她早就说尽了,可却没有安慰到林思慎分毫,这天下大抵再没有像她这样无用的母亲了。

    来时的匆忙昂扬悄然沉寂了下去,柳卿云只觉得实在累了,她扯开唇角笑了笑,心灰意冷之下干脆撂下一句话:“林思慎,沈顷绾她醒不过来,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也给折腾死?好,要死大家都一起死,你急着,你要敢前脚走娘后脚就来陪你。”

    说完,柳卿云转过身一把抢走了墨竹手中提着的食盒,背对着林思慎又放下狠话:“既然不想吃那就别吃了,从今日起,你饿着全府的人就都陪你饿着,直到饿死为止。”

    墨竹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柳卿云竟然会这么说:“夫人”

    柳卿云别开头去,忍着鼻酸打断了墨竹的话,她颤声道:“小竹,日后你也不必管她了,就由她去吧,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墨竹闻赶紧转头看向林思慎,使了个眼色催促道:“公子,您倒是说句话啊。”

    可林思慎并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柳卿云一闹别扭就好好语的哄,而是默默的低着头一不发,像是在出神,直到柳卿云悲愤失望而去,她也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夫人。”

    墨竹看着被气跑的柳卿云,抬腿想要追上去,可想了想又转头焦急的看向无动于衷的林思慎,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得愣愣的唤林思慎。

    “公子!”

    林思慎抬起头来冲着墨竹勾唇笑了笑,无奈一摊手,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而后又平静吩咐道:“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你不必在意,将门关上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置。”

    看着柳卿云都这般难过了,林思慎还是这么半点不着急的样子,墨竹心一沉。

    不过墨竹也明白,林思慎如今一意孤行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她心疼林思慎,心疼到感觉自己似乎明白林思慎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所以她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转身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伴随着房门逐渐关上,最后一丝明亮的光线从林思慎脸上消逝,就如同她唇角的笑意,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柳卿云和墨竹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林思慎垂下头去放出手心的翠鸟,而后从它腿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竹筒,这她倒是没说谎,她的确还有事要尽快处置。

    自从上次林思慎设局将那险些揭穿二皇子谋反的州官擒住,当着刘策的面将他秘密处决后,二皇子和刘策对她就愈发信任,交给她办的事也越来越多。

    如今京城外的荒山野岭里已经集结了数万叛军,虽然他们一直躲藏着,小心谨慎不敢让任何人发现踪迹,可他们毕竟人数众多,一不留意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起兵一事已是迫在眉睫。

    且这数万人吃喝拉撒也是一桩难事,刘策自己不想为这事操心,索性将这事丢给了林思慎。林思慎不仅要派大量人手在叛军周围布防警戒,还要派人暗中送去干粮给他们饱腹。

    林思慎原本以为,既然刘策和二皇子如此有魄力,敢让数万叛军在城外集结,必定早已考虑周全,却没想到他们竟匆忙到如此地步,连那些人吃穿用度都还没下落。

    这也难怪刘策会不遗余力的在二皇子跟前替林思慎说好话,想来就连他都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迫不及待的想要丢给林思慎。

    除了要替二皇子排忧解难助他早日起兵之外,林思慎还得紧锣密鼓的将自己人手安排妥当,且还要时刻注意四皇子的动向,所以她才会忙的整夜整夜没法歇息。

    不过就算林思慎真的有时间歇息,恐怕她也睡不着了,眼看着二皇子起兵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而沈顷绾却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她要让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劝慰自己需以大局为重,此事不了结,只怕沈顷绾和她都没法安生立命。

    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没日没夜心如刀绞的想着沈顷绾。

    林思慎趴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直到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蝇头小字才终于停下来笔,将纸小心翼翼的卷好放入翠鸟腿上的竹筒里,起身走到了窗边。

    “去吧。”

    林思慎抬起指尖,摸了摸翠鸟的小脑袋,然后轻轻一托将它放飞,她眼看着翠鸟越飞越高,转瞬便在天际化作一个小点消失不见,这才松了口气。

    时机已到,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了,如今她就只等二皇子起兵。

    是非因果谁胜谁负,也许很快就有分晓了。

    天色依旧阴沉着,林思慎靠在窗边出神,过了许久后她才勾起唇角苦笑摇了摇头,抬手抚上了心口,痛苦的将身子蜷缩起来。

    果真是要让自己忙起来,否则一有空闲她就会想起沈顷绾,痛的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第422章

    时光飞逝,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距沈顷绾遇刺昏迷不醒也已足整月了,晋国各地的神医九王爷都请了个遍,却没人能医治好沈顷绾,如今揭榜前来的大夫寥寥无几,就连九王爷都快心灰意冷了。

    沈顷绾胸前的创伤已经痊愈,只留下一道浅浅疤痕,可她却始终没有转醒,九王爷几乎每日都会来两趟,抱着居安陪沈顷绾说会话。

    他每日都会向沈顷绾说起近日发生的事,刺客至今没有抓捕归案,皇帝连换了好几个查案的官员都没人查到头绪,皇帝近日来身子每况愈下,如今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暗地里却涌动着不安分的湍流,就连他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九王爷自顾自絮絮叨叨许久,每次说完这些又悔恨当初哪怕违抗圣旨也不该让沈顷绾和林思慎成亲,悔恨自己当初若没有带沈顷绾回京,如今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怀里的居安在九王爷的低语下睡着,他这才沉默了下去,良久后突然长叹了口气,眼眶一红不忍的偏开头去,轻声道:“如今来府上看你的人越来越少了,就连林思慎也许久没来,虽说当初是父王不让她见你,可谁能想到她竟如此狠心……”

    说到这九王爷似乎又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便抹了抹泪故作轻松道:“说来也只有询儿每隔两日会来看你,他为替你搜罗灵丹妙药费了不少心思,都说患难见真情,也不妄当初你与他交好一场。”

    九王爷正与沈顷绾说着话,席浅突然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推门而入,见到坐在床榻边默默垂泪的九王爷席浅丝毫不感意外,想来这等场面她也是习以为常了。

    倒是九王爷还有些别扭,他偷摸抹去了眼角的泪,照惯例向席浅道了声谢,然后守着她喂沈顷绾喝完药,这才抱着居安离开了。

    九王爷一走,席浅就摸了摸沈顷绾的脉象,然后疑惑的皱起眉头,沈顷绾的脉象依旧虚弱不堪,只迟缓的跳动着,不多不少正好吊着沈顷绾的一口气,不见半点好转。

    席浅愈发觉得奇怪,照理来说她这段日子一直尽心尽力的替沈顷绾调养,哪怕沈顷绾伤势过重一直昏迷不醒,不管怎么说身子也应该养好了一些,又怎会像如今这样没有一丝变化,这其中实在蹊跷。

    蹙着眉头思量许久都没有半点眉目,席浅只能回到侧屋继续翻看医术,一直到天色暗下她这才起身离开去熬药,守在门外的兰青绿荫也去后厨帮忙。

    也就在这一炷香的空档,沈顷绾的闺房突然来了一位蒙面不速之客,她驾轻就熟的推开虚掩着的木窗翻身而入,进了屋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榻边,然后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瓷瓶,思虑片刻后倒出了最后一粒指甲盖大小的漆黑药丸,小心翼翼的塞入沈顷绾口中。

    说来也奇怪,王府的暗卫无处不在,就在庭院不远处便藏着一个盯梢的暗卫,他分明亲眼看这到那黑衣人偷偷潜进了沈顷绾房内,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始终没有半点反应。

    喂沈顷绾吃下最后一粒药丸后,黑衣人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抬手扯下了蒙面,露出了一张清丽素净的面容,镶嵌在面上的那双漆黑幽冷的眸子,正微微闪烁着复杂光芒。

    恐怕没人能想到,来人竟然就是刺杀了沈顷绾的黎洛。

    原来当初沈顷绾和黎洛曾私下达成协议,由黎洛假意刺杀沈顷绾投入四皇子麾下,然后在四皇子身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搜罗情报,同时也能试探张珩查明自己的身世。

    而至于沈顷绾是如何在席浅和御医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的,靠的就是她那日交给黎洛的这瓶药,每隔五日黎洛都会来一次,看准空档潜入屋内喂沈顷绾吃下药丸。

    其实黎洛也不知这药究竟有何功效,她只知当初沈顷缩特意嘱咐过她,这药丸必须每隔五日喂她吃下一粒,倘若当中形势不变,喂她尽数吃完瓷瓶里的药便可停下。

    为了便于黎洛进出王府,沈顷绾还交给她一件信物,就是她此时腰间正坠着的一块玉佩,凭借此玉佩,府上的暗卫哪怕见到她也不会出手阻拦。

    黎洛近来一直藏在四皇子府中,虽然四皇子派人看管着她,但那些乌合之众压根就拦不住黎洛,哪怕跟着黎洛也很快就会被黎洛甩开。

    四皇子倒是对她颇为放心,知道手下拦不住黎洛,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耍个小心思,想以此笼络黎洛已示信任,可他殊不知这却正好落了沈顷绾下怀,不必再借他人的手,放心将这事交给黎洛来办。

    喂沈顷绾吃下药后黎洛就打算离开,免得撞上席浅,可她才一翻窗站定,天空之中竟是下起雪来,犹如春日里的点点细雨,盘旋着飘扬着轻轻落在她身上。

    黎洛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仰头怔怔望着,出神间她情不自禁的抬起手,一片雪花在半空中盘旋着落在她指尖,瞬间又被体温融化,成了一点细碎的冰凉水珠。

    恍惚间,黎洛突然想起去年京城大雪纷飞时,她昼夜不停千里迢迢的赶到安庆城外,只为看一眼在率军攻城的林思慎可还安好。

    只为了那一眼,她就甘愿流连在冰天雪地之中蛰伏等待,那时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她仍记得的,是在看到阔别许久的林思慎时,心底突然涌上的那股欢喜和暖意。

    不过短短一年,又是一场雪,也不知倘若她再看到林思慎时,可还有当初那般欢喜。

    正当黎洛这般想着时,耳畔突然听到了一细微的喘息声,她警觉的偏头询声望去,竟是看到了不远处双眼瞪大怔怔盯着自己的林思慎。

    林思慎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狐裘,雪白的狐毛围拢着她苍白消瘦的面容,衬得她愈发的憔悴,她望来的眼神有震惊有错愕有茫然,那般复杂却偏偏看不到半点怨恨和杀意。

    才一个月不见,林思慎瘦了太多,瘦得几乎让人险些没认出来。

    对视一眼后,黎洛抿了抿唇脚尖轻轻点地,没有丝毫停顿身形一掠径直外墙外飞去。

    “黎洛……”

    凛冽冷风之中传来林思慎略显急促的呼喊,林思慎下意识的抬步便要追来,可没追几步后她突然神色一变停下来脚步,望着黎洛消失的背影,她咬紧牙关转过身,匆匆奔向沈顷绾所在的厢房。

    不过短短几秒,林思慎就遍体冰凉呼吸急促,直到她看到躺在床榻上安然无恙的沈顷绾,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可旋即她便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

    黎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难道是四皇子放心不下派她来杀沈顷绾?可为什么她没有得手?

    难道是林思慎来的及时她来不及下手,不……黎洛方才分明是站在窗外愣神,倘若她是来杀沈顷绾的,短短一瞬就能取了沈顷绾性命?

    还有沈顷绾留在王府的暗卫,他们怎么丝毫没有察觉就让黎洛进了王府?

    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林思慎心跳猛的加速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开始倒流,她盯着沈顷绾的面容,突然感觉头脑一阵晕眩,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扶着身后的木桌才勉强站稳。

    林思慎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必须要找人问个明白,想到这林思慎夺门而出,然后径直跳上了房顶,在檐角她找到了一个黑衣暗卫,那人一动不动的趴伏在瓦砾之中,若不走近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

    林思慎一把揪起那人衣领,颤声质问道:“方才你难道没发现有人闯入府中?为何不出手阻拦?”

    黑衣人神情冰冷,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在林思慎的怒视之下眼珠子微微一转,闭着嘴一言不发,任凭林思慎百般质问,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回答我!”

    林思慎愤怒至极,她从袖中掏出匕首抵在这人脖颈,可这人没有丝毫的惧怕,没有出手反抗始终一声不吭,林思慎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这些暗卫都是沈顷绾精挑细选的,他们只忠于沈顷缩一人,且只有沈顷绾能让他们开口,哪怕是林思慎,哪怕他们知晓林思慎和沈顷绾是何等关系,只要没有沈顷绾的吩咐他们绝不会开口对林思慎说一个字。

    林思慎似乎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逼这人开口,她有些失望的松开了手,那人理了理衣领看了林思慎一眼,然后转身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头越来越疼了,好像有无数的困惑和疑问一股脑的涌来出来,林思慎有些痛苦的抱着头蹲下,雪又下的大了些,在空中盘旋飞舞落在她身上。

    林思慎只要一个答案,她必须要一个答案,她忍着难受跳下来屋顶,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入房中,再次回到了沈项绾身旁。

    沈顷绾的面容那般苍白,她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在安睡,林思慎缓缓在她身旁坐下,她望着沈顷绾,然后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伸手触碰她,可是就快碰到她时又迅速的缩回了手。

    她的手太凉了。

    林思慎如蒲扇般细密的睫毛颤抖着,她的眼神悲伤还绝望,沉默良久后,她薄唇翕动带着哭腔轻声问道:“这次,你不会再骗我了?对吗?”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林思慎神色一黯,是啊,沈顷绾又如何会回答呢。

    林思慎呆呆坐着,像是自问自答般摇头肯定道:“不会,你不会忍心这么骗我。”

    屋外飘着雪,床榻边的铜炉内炭火烧的通红,林思慎俯身轻轻拥住了沈顷绾,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在沈顷缩耳边低语了一声,然后猛的站起身来,最后深深看了沈顷绾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思慎必须要找到黎洛,她要从黎洛口中问出答案,而她似乎……知道怎么找到黎洛了。

    林思慎走的匆忙而决绝,她不知道沈顷绾是不是能听到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也许吧,如果沈顷缩尚有一丝意识,她应当能听到林思慎最后的乞求。

    “求你让我相信你,求你……别让我恨你。”

    第423章

    在王府撞见林思慎是黎洛始料不及的事,匆匆逃走后她并没有即刻回到四皇子府邸,而是去了当初林思慎替她买下藏身的那个小宅院,就连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这。

    自从沈顷绾在这遇刺后,宅院就被官府的人封了起来,原本住在附近的几户人家很快搬走了,如今此处一片寂寥空荡。

    黎洛从昏暗的墙角缓缓走出,在院门前站定,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她站在原地看了几眼,然后翻过院墙进入了宅院。

    院子空了许久无人打理,墙角那几棵梧桐树光秃秃的,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枯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叶味道。

    黎洛径直走向了厢房,推门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倒是没变,只是家具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灰,门旁的地上是大片干涸的黑色血印,还有周遭遍布的杂乱脚印。

    看来前段日子这里来了不少官差,他们反反复复的在这里搜找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找到。

    黎洛爱清静也爱安静,虽说屋子陈设简陋,可她却总会打扫的一尘不染,干净到没有留下半点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就如同她此人一样,明明存在却仿佛找不到半点痕迹。

    也不知是不是张珩的突然出现,让黎洛死寂一片的心突然泛起了一点涟漪,她原本不过是一片漂浮不定的浮萍,没有归处也似乎没有来处,不过从林思慎身上汲取到一丝温暖,就妄想紧抓着不放。

    可张珩却说她也曾有过一个家,一个在意她爱她,拼死也要生下她的母亲。

    黎洛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家,但她清楚的知道这里并不是她的家,这里不过是她暂住的归所,虽然住了许久,但她依然可以随时享不犹豫的离开。

    从小长大的暗影门也不是她的家,那里只有无尽的肃杀和死寂,仿佛空气中都飘荡着死亡的气息,她从未将暗影门当做自己的家。

    无根的浮萍又哪来的家?

    可她若真的这么以为,那又为何要回到这?

    黎洛站在屋内有些走神,过了许久她突然垂下头勾唇一笑,而后讽刺的摇了摇头,果真是张珩口中的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触动了她么,竟让她变得如此软弱。

    短暂停留片刻后,黎洛转身便打算离开,可她才踏过门槛便察觉到不对劲,果然下一秒,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她不远处的院中央,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沉沉响起。

    “黎洛。”

    来人披着厚重的狐裘,将瘦弱挺拔的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昔日俊美的面容如今清减的不成样子,一丝不苟束起的乌黑发间落着几片白雪,一眼看去像是夹杂着几缕白发。

    林思慎定定的望着黎洛,深邃漆黑的眸子闪烁着晦暗的光芒,她站在原地没有走近,只是唇角微微一动,像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你果然在这。”

    林思慎的出现让黎洛惊诧,她分明已经甩开了林思慎,这一路上也没人跟着她,为什么林思慎会找到这,她有些费解的反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林思慎垂着眸子,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她语气格外的平静:“说来也奇怪,冥冥之中我总感觉今夜你会来这。”

    也许是方才看到黎洛在窗外望着飘雪怔神,不知为何,林思慎竟隐隐预感到黎洛逃走后应当会来这,所以她来了,也真的在这见到了黎洛。

    林思慎的话让黎洛神情愈发复杂,她偏头躲开了林思慎的目光,稳住心神后蹙紧眉头低声问道:“你是来杀我替沈顷绾报仇的么?”

    她话音才落,林思慎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倘若我是来找你寻仇的,又怎会独自前来。”

    黎洛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被悲,喜她哪怕重伤了沈顷绾林思慎也不忍恨她,悲林思慎被蒙在鼓里受此折磨她却狠心袖手旁观,她不忍再看林思慎一眼,心中甚至起来一丝想逃走的念头。

    “你知道的,我若要走你拦不住我。”

    “我没想拦你。”

    林思慎向黎洛走近了两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启唇一字一句道:“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黎洛脚步往后撤了半步,她蓄势想要离开:“你想问我为何背叛你?”

    林思慎发现了黎洛的意图,她眉头瞬间蹙紧,一边快步逼近一边连声质问:“我想问你今日为何要去王府?分明近身,你又为何不对郡主下手?为何王府的暗卫没有对你出手?你究意瞒着我什么?”

    林思慎果然起了疑心,黎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答非所问的敷衍道:“这恐怕不止一个答案。”

    林思慎脚步一停,她望着黎洛的目光瞬间黯了下去,她仍在怀疑仍不敢确定,她只能死死的盯着黎洛,妄图从她神情中窥探到一丝端倪:“也许,只有一个答案。”

    此话一出,黎洛心下顿时一惊,难道林思慎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沈顷绾设的局?

    不过哪怕心中思绪纷乱,黎洛面上始终波澜不惊,她不确定林思慎一直这么逼问下去,自己会不会因不忍将真相告诉她,她答应过沈顷绾,所以她只能逃走。

    念及此,黎洛身形迅速暴出,自林思慎身旁似阵疾风般掠过,林思慎早有此准备,所以就在黎洛动身的那一瞬,她转身便追了上去。

    林思慎心中挤压已久的愤怒和痛苦似乎通通转化为力量,放在平日她压根追不上黎洛,可这次她的速度快了许多,以至于黎洛明明好几次差些甩开她,却又很快被她追上。

    寒风凛冽天色暗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在京城街巷间纵跃飞驰,时而穿街而过,时而翻墙跳檐,身形飘忽不定时隐时现。

    冷风夹杂着雪花,像是刀子似的割在脸上又疼又痒,林思慎目视前方黎洛的身影,拼尽全力追赶不敢有半点松懈,但凡一不留意,她就会跟丢黎洛。

    就这么追了许久,林思慎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巷子里堵住了黎洛,不过与其说是她堵住倒不如说是黎洛自己停了下来,她微微颔首背对着林思慎,双手一点一点的攥紧。

    黎洛没想到这次林思慎居然能跟的上她,而她之所以会停下来其实是迫不得已,方才闹的动静有些大,有人已经察觉到她们的追逐,她能感觉到就在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正躲在暗处盯着她们。

    好不容易博得了四皇子的信任,黎洛决不能功亏一篑,她必须要逼林思慎放弃。

    林思慎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巷子里,她面上满是汗水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撑着靠在墙边,她的体力本就比不得黎洛,再加之这段日子身子越来越弱,她几乎就快到极限了。

    喘息了一会儿,林思慎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她努力平复了下来,望着黑暗中黎洛那一动不动的背影,颤声道:“黎洛,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是我不会放弃的。”

    黎洛没有转身,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冷漠:“解释?我为何要向你解释?”

    林思慎闻言怔了怔,她有些困惑的望着黎洛,正当她想要开口发问时,黎洛缓缓转过身来,她神情冰冷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耐,一字一句开口道:“林思慎,你别忘了你我不过是互相利用,这些年来我替你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我从未欠过你什么。”

    黎洛此时的神情和语气是林思慎从未见过的,她一时有些愣在了原地,耳畔除了风声便只有自己一点点弱下去的喘息声。

    黎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心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可她只能撂下狠话免得林思慎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她盯着林思慎那苍白的面容,死死的攥着手,指甲几乎快要掐进肉里。

    “我的确利用了你的信任背叛你,可归根结底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半点信任。”

    虽然说出口的话这般伤人,可她却从未向今日这般,想让林思慎明白自己的不得已,林思慎既然能与她心意相通,知晓她今日会去故居,想必应当会明白她的口是心非。

    可是这次她似乎想错了,林思慎这段日子一直在折磨自己,她快疯魔了,只能凭借着心中的执念在苦苦支撑,她脆弱的一击就碎,又哪能像以往那样冷静沉着。

    黎洛的话就像一把刀,狠狠的扎在林思慎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从林思慎知道是黎洛背叛自己,险些杀了沈顷绾起,也许有那么一刻她曾怨过黎洛,可很快她便将所有的错都归咎自己,她怪自己没有早日发现张珩接近黎洛,她甚至会担忧黎洛的安危,她怕黎洛被四皇子利用,怕黎洛会被四皇子杀人灭口。

    她始终都那么在意与黎洛之间的情分,无关情爱,如高渐离与荆轲,是知音更是知己。

    黎洛在林思慎心中的分量,更是连沈顷绾都曾吃味过的。

    其实若换做是以往,也许林思慎会从黎洛的反常中窥得端倪,可惜如今的她已经脆弱不堪,黎洛的话落在她耳中,只会将她的心割的支离破碎。

    林思慎的面容苍白如纸,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茫然的望着黎洛,像是乞求又像是解释,声音轻的几乎快被风声掩盖:“那我们之间的情分呢?我从未……我从未责怪过你,我知道你有苦衷……”

    黎洛又怎会好过,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心如刀绞,心口传来阵阵钝痛,天知道她不想再伤害林思慎分毫,可实在该死……那人还在暗处盯着,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露馅。

    黎洛有些急切的转过身背对着林思慎,最后咬紧牙关撂下了一句话:“别再找我了,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不会对你出手,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罢,黎洛便匆匆飞上房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转眼就没了踪迹,只留下林思慎独自一人站在漫天飞雪之中。

    林思慎神情僵硬茫然,她静静的靠在墙角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失去力气一点一点的滑落,最终栽倒在地。她疼的要命,是看不见伤口的疼,几乎快要破开她的胸膛将心给掏出来。

    雪越下越大了,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林思慎侧躺着蜷缩在墙角,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雪花落在她脸上,落在她身上,可她却感觉不到半点冰冷,反倒觉得有些暖意。

    光线越来越暗眼皮越来越沉,林思慎缓缓闭上眼,她已经不想再爬起来了,就这么躺一会吧,也许过一会就好了。

    恍惚间林思慎感觉到有细微的脚步声在靠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眼看向巷口,仿佛看到了一道白色身影,正打着红色的油纸伞向她走来。那人周身好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雾,看不清面容,只有那把油纸伞在飘零的雪花中显得分外鲜红刺眼。

    林思慎努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可她眼皮太沉了,身子也沉甸甸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直到停在她身旁。

    阴影覆盖住她的面容,那人蹲下身来面目逐渐清晰,印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柔狭长的眸子,仿佛总是蓄着一层潋滟清波,挺直秀气的鼻梁,嫣红纤弱的薄唇,面容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慎儿……”

    那人在林思慎耳边轻唤了一声,熟悉的声线,连语气中若有似无的宠溺和无奈都分毫不差,她缓缓伸出手,白皙的指尖悬停在林思慎眼前,似乎是在等她抬手牵住。

    “郡主,是你吗?”

    林思慎呆呆的望着眼前人,似是不敢相信,过了许久她才拿动薄唇,说着连自己都听不真切的话,沉寂的希望突然死灰复燃了,郡主她醒过来吗?

    还是说这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这一切都虚幻的有些不真实。

    林思慎的目光落在了沈顷绾向她探出的指尖,然后挣扎着抬起颤抖的手,不顾一切的靠近,然后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的握去。

    没有肌肤相贴的真实感,仿佛抓了个空,林思慎的手重重的砸在地上,指节磕在石板上擦破了皮,血染红了雪,一点嫣红在她手下蔓延泛开。

    眼前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消失了,林思慎沉沉的闭上了眼,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浅浅笑意,眼角却有一滴泪划过,她就这么在雪地之中睡去了。

    第424章

    “咳咳……”

    喉咙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咳嗽时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上来,林思慎从黑暗之中逐渐苏醒,她掀开沉重的眼皮,还没等看清状况,就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然后耳边传来墨竹欣喜的声音。

    “公子,您终于醒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身子像是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提不上半点力气,眼前的一切更是天旋地转,林思慎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身旁坐着的墨竹,以及周遭熟悉的陈设。

    昏过去之前,林思慎只记得那个昏暗的小巷,黎洛决绝的背影,以及……半梦半醒间沈顷绾那如幻梦般的身影,之后她就没了半点意识。

    林思慎脑子一片空白,她勉强在墨竹的搀扶下半坐起来,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右手,指尖轻轻一动,牵连的整个臂膀都一阵钻心刺痛,她有些搞不清当下的状况了,沙哑着声音问了句:“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话音才落下,角落里突然传来柳卿云的声音:“你还好意思问发生了什么。”

    林思慎闻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柳卿云正环臂靠在门后,神情肃穆眼神幽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一旁的墨竹赶忙回道:“前几日公子出了门许久未归,一直到深夜才被人发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人认出了公子,赶紧叫了几个人抬着公子送回了将军府。这天寒地冻的,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公子恐怕都快冻死在外头了。”

    林思慎扶着脑袋,别的没怎么听清,倒是很快抓住了墨竹话中的重点:“前几日?”

    墨竹点了点头,没等开口就听到身后的柳卿云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她无奈叹了口气:“是啊,公子已经昏睡了整整三日。”

    林思慎闻言沉默了半晌,而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墨竹的手,急声问道:“郡主她怎么样了,她醒了吗?”

    墨竹神情一证,偏头躲开了林思慎急切的目光,轻声道:“郡主……郡主她还是老样子,一直没有动静。”

    果然只是一场梦而已,林思慎扯开唇角讽刺一笑,方才亮起的眸子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墨竹犹豫片刻,斟酌着用词正想安慰林思慎:“公子……”

    “小竹,你该去熬药了。”

    柳卿云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墨竹,她缓步走到床榻边,一张脸阴云密布仿佛正酝酿着怒火,墨竹不得已只能起身,看了林思慎一眼后无奈走出了房门。

    林思慎没反应似的呆果坐着,柳卿云也一改往日,冷冷开口道:“我已经让小竹替你收拾好了衣物,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回庆州。”

    林家的祖籍就在庆州,很早以前林将军便在庆州修建了宅邸买了田地,打算等年纪大些辞官归田,带着一家人回庆州定居。

    林思慎有些费解的望着柳卿云,不明所以道:“我们回庆州做什么?”

    柳卿云语气果断的不容拒绝:“让你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静下心来好好调养身子,我和小竹会一直陪着你,至于别的事你不用再管了,你父亲会替你料理好。”

    可林思慎偏开头去,轻声道:“娘,你可以带着大哥和墨竹回庆州,我还不能走。”

    柳卿云难得摆出了当家主母的气派,她居高临下的望着林思慎,咬牙道:“这由不得你,马车我已经备好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林思慎偏开头去,喃喃道:“京城要变天了,我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但娘和大哥可以。这样-来也好,我和父亲也能安心些。”

    她早就打算要把柳卿云墨竹还有大哥二哥送回庆州,庆州现如今还是林家的地盘,哪怕京城乱成—锅粥,只要他们待在庆州就不会被殃及。

    柳卿云闻言有些恼怒,她厉声道:“你是个女儿家,这些事不该也轮不到你来管……”

    话说到一半,柳卿云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了,林思慎之所以会被牵连进这些乱局之中不正是拜她所赐吗,她如今又有何资格让林思慎别管这些事。

    因此柳卿云话音一顿,有些懊恼的蹙紧眉头,不过她必须要逼林思慎跟自己回庆州,因此她最终仍是丢下了一句话:“总之,你明日必须跟我一起走。”

    林思慎一直没开口,柳卿云望着她那消瘦憔悴的苍白面容,幽幽长叹了口气,她缓缓在林思慎身旁坐下,双手捧起林思慎的面容,带着一丝央求道:“慎儿,你听娘一次劝,回庆州之后你什么都不必管,娘也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娘再也不会拦着你了。”

    柳卿云到底还是太过单纯了,她以为只要带着林思慎离开京城就够了,可别说林思慎根本就不想走,如今就算她想走也已经走不了,更何况沈顷绾还在这,她更不会离开。

    林思慎没有据理力争,也根本不想用别的理由劝说柳卿云,她只是淡淡开口反问:“娘,您觉得我会甘心放弃一切一走了之吗?”

    林思慎的话让柳卿云愣住了,对啊,林思慎怎么可能甘心,就算林思慎现在无力反抗被她强行带回来庆州,林思慎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来,她总不可能日日夜夜一刻不停的守着林思慎,她压根就守不住。

    当初林思慎女扮男装是迫不得已,她为了将军府甘愿隐瞒身世当个男人,给自己套上枷锁,那时的她没得选。可如今的她就算有选择,就算有办法可以脱身,她也不会走了,这一次不是迫不得已,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林思慎有太多的不甘心,这些年来的隐忍,让她恨透了那些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水为雨的当权者,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能剥夺她在意的一切,而她却只能不断的隐忍不断的逃避,她受够了。

    她没有沈顷绾那样的远见和雄图大志,想要择一明君庇护天下苍生,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介蝼蚁,天下苍生又与她何干?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守护她所在意的人,单纯却也自私。

    所以他们抢走的,她要亲手夺回来,他们亏欠她的,她要他们百倍奉还,仅此而已。

    林思慎缓缓躺下,她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神色平静的闭上眼:“既然马车已经备好了,那明日娘就带着大哥和墨竹启程吧。”

    柳卿云望着林思慎,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女儿变得有些陌生了,以前哪怕她无理取闹发脾气,林思慎都会向林铮一样温声软语的哄着她,三言两语就能将她哄开心了,虽然林思慎背地里做什么都瞒着她,却从未在明面上忤逆她。

    现在就算是她发脾气也好,好言好语的劝说也好,林思慎也懒得再多说一句话,就如同……不在意了。

    柳卿云突然有些害怕这样的林思慎,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她颓然的闭上眼,只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无力迷茫过。

    就在柳卿云不知所措之际,一直闭着眼沉默的林思慎轻声开口了,她主动握住了柳卿云的手,然后翻身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埋头在她怀里,像是一个脆弱受伤的小兽终于找到依靠。

    柳卿云反倒是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思慎,短暂的犹豫过后她俯下身回抱着了林思慎,就在她快要闭上眼的瞬间,林思慎的声音闷闷传来。

    “娘,我会带着爹平平安安的回庆州,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好,我信你。”

    柳卿云鼻子一酸,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着林思慎那瘦的能摸到骨头的背脊,不过很快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

    林思慎说会带林铮平平安安的回庆州,说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可她却反常的没有提到沈顷绾,这就有些不寻常了,明明方才她还在问沈顷绾有没有醒来。

    依柳卿云对林思慎的了解,她就跟她爹林铮一样是个情种,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算死也不会放手,所以哪怕沈顷绾今后都不会醒来,林思慎也不会放弃沈顷绾。

    可为什么,她说的以后没有了沈顷绾。

    柳卿云眼神快速闪烁,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又不知道该怎么问,犹豫片刻后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慎儿,那那主她呢?”

    林思慎一动不动的埋头在柳卿云怀里,许久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喃喃了一句:“我不知道。”

    柳卿云竖着耳朵,林思慎话音才落,她便急忙问道:“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开了?不想跟她纠缠下去了?”

    林思慎又沉默了良久,而后她抬起头来默默躺下,伸手轻轻摸索着按在心口,感受着掌心平缓的跳动,她眼神空洞而茫然,启唇喃喃自语:“我也许已经……没那么确定了。”

    ………………

    席浅这段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埋头在沈顷绾书房研读各种医术,这些都是沈顷绾天南海北找来的医术孤本,其中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医术蛊术,其中许多就连席浅都未曾见过,不得不说让她大开眼界了。

    从医多年席浅从未见过沈顷编这样的状况,她本意是想多翻看医术,从中找到沈顷缩的症结所在,说不定能找到沈顷绾为什么迟迟没有醒过来的原因,从而唤醒她。

    这日晌午,席浅又翻了半日的医书,看的有些头昏眼胀,她无奈合上手中的残书随手放在桌角,一边闭目沉思,一边抬手揉着酸痛的太阳穴。

    正当她思绪发散之际,书房外远远传来兰青的呼声:“席浅姑姑,席浅姑……哎哟。”

    接着便是一声闷响,接着是瓷器摔地破裂的声音,兰青像是被绊了一跤,小小声的啜泣飘入席浅耳中,让她无心沉思冥想。

    “这个冒失鬼。”

    席浅无奈睁开眼,口中轻嗔了一句,站起身往前走的瞬间,不小心将桌角的医书撞落在地,正巧将医书夹层里一张薄纸摔了出来。

    “咦?”

    席浅盯着纸张,疑惑的蹙紧了眉头,方才翻看医术时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书中还有夹层,这般想着席浅俯下身去,将残本和摔落的纸张一同拾起。

    纸张薄如禅翼,上头写着一排排蝇头小字,因为太过久远纸张已经泛黄破裂,看上去极为易碎,就连上头的墨迹也有些看不清了。

    席浅小心翼翼的将纸张放入掌心展开,然后走到窗边举起,借着窗外的亮光折射,开始逐字辨认

    门外兰青一路呜咽着,手上还抓着半边碎碗,一瘸一拐的推开了书房,一瞧见席浅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口齿不清的委屈解释道:“席浅姑姑我方才……方才摔了一跤,药碗摔碎了,药汤都……都撒出来了。”

    席浅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的举着手,盯着薄纸上的字,面色时而疑惑不解时而恍然大悟,眸中光亮也随之一点点阴沉下去。

    兰青一瘸一拐的走到她身旁,可怜兮兮的拽了拽她的衣角,举着还在淌血的手啜泣道:“席浅姑姑,我的手被瓷片割破流血了。”

    席浅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将手中的壁纸夹入医书中,而后转过身来,沉重的神色间还夹杂着丝愤怒,面对着委屈巴巴的兰青,她只撇了眼伤口,平静道:“一会给你上药。”

    兰青抹着泪点了点头,有些局促的垂下头去,望着另一只手上抓着的半边破碎药碗,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可……可是郡主的药撒了。”

    席浅眸光一暗,抿了抿唇冷冷道:“撒了就撒了,我想她应当也不必再喝了。”

    兰青闻言先是不解,证了许久后脸色顿时煞白,她不顾伤口一把拽住席浅的袖角,将血都蹭在了席浅衣袖上,口中惶惶问道:“不必再喝了?席浅姑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郡主她……”

    席浅垂眸看着她还在流血的手,一言不发的将医书放在窗台上,然后不顾兰青的声声询问,拉她到门边,用清水将她的伤口洗净,然后涂药包扎一气呵成。

    替兰青上完药后,席浅一拂袖,蹙眉低声道:“一会你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我今日就回威远将军府。”

    兰青一听当即不依,她拽着席浅不肯松手,口中还恳求道:“不行啊,席浅姑姑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郡主怎么办?”

    席浅轻轻一扯就将衣袖扯了回来,她转身往门外走去,踏过门槛后又停下脚步,她背对着兰青。眉头紧蹙神色愤怒,胸口剧烈的起伏,看上去她此时心绪似乎极为不平静,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

    在兰青急切的注视下,席浅没有转身,只是撂下了一句冷言冷语。

    “你们郡主的病,我治不了。”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径直往院外走去。

    第425章

    夜凉如水,林思慎伏在书房案上翻阅着从暗格内取出的密信,身上披着厚厚的裘衣,手边是墨竹方才熬好的姜汤一旁是烧的正旺的火炉。

    虽然昏睡了整整三日,不过好在一切仍在有条不紊的部署,林思慎心下松了口气,正待要站起身之际,喉头突然一甜,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散开,她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滑腻温热的鲜血从指缝溢出,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桌上。

    盯着掌心猩红的鲜血,林思慎有些愣了神,正当此时房门突然被敲响,林思韬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慎儿,你可在屋内?”

    林思慎来不及多想,急忙从衣袖中掏出丝帕抹了抹唇角,将桌上手上的血迹通通擦于净,然后讯,速将染满血的丝帕又塞回来袖中。

    而后她一拂衣袖端正坐下,清了清嗓子道:“我在,大哥你进来吧。”

    林思韬闻言推门而入,一见林思慎他便愣住了,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走到林思慎身旁,他蹙眉端详着林思慎苍白的脸庞,担忧问道:“脸上怎么没有一点血色,我昨儿个见你时,你可还没这般焦悴啊。”

    一边说着,林思韬伸手就要摸林思慎的额头,可他还没碰到林思慎就推开了他,笑笑平静道:“不过是染上了风寒而已,过两日就养好了。”

    说完,林思慎也不能林思韬再问下去,就快速的转移了问题,问起他的来意:“夜深了,大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紧要事?”

    林思韬被打断,下意识的回道:“方才娘来找我,让我今夜收拾一番明日随她一同回庆州,你可知道此事?”

    “嗯。”

    林思慎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林思韬见状又急忙道:“可我听娘说你不与我们一同走?你要和爹留在京城?。

    林思慎握紧袖中揣着的那方染血丝帕,低声道:“是啊,爹还未辞官不能擅自离京,至于我……我还有些是要办,我走不了。”

    林思韬闻言一屁股坐在林思慎身旁,蹙眉道:“慎儿,我知道如今京城形势危急,你和爹留在京城势必会卷入其中,明日让娘和二弟回庆州吧,我与你们一起留下。”

    “不行。”

    林思慎果断的拒绝,她正色道:“大哥,你不走我难免会分心,一旦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娘交代。”

    “可你要是和爹出了什么事呢?难道我就躲在庆州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

    林思韬猛然站起身来,语气坚决:“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走的,我要与你们留在京城。”

    林思慎有些头疼的扶额,她揣着袖中那方染血的丝帕,心中突然格外焦躁,因此她脱口而出:“那你留下又能做什么?你什么也帮不了我。”

    此话一出,林思韬顿时僵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林思慎,片刻后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他颓然的坐下,双手捧着头低声问道:“慎儿,你是真的觉得我什么也帮不了你吗?”

    林思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方才那句话定是伤了林思韬的心,她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她眼神闪烁有些不知所措的解释道:“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林思韬摇了摇头,他打断了林思慎的话,轻声低语道:“我知道我这些年来一直自暴自弃,没有替爹娘分忧,反倒让他们替我担忧,谁人不知我是你们的累整,是个扶不起的废人,呵呵。”

    说着,林思韬突然笑出了声,他讽刺的扯开唇角,自顾自的低声笑着。

    林思慎头疼扶额,她是真的没法在分心了,这段日子她已经够累了:“大哥,我……我只是有些累了,我如今没有心思再顾念其他。”

    林思韬缓缓抬起头来,他看着林思慎脸上难以掩饰的疲倦,突然轻声开口:“慎儿,其实你和郡主很像,你知道吗?”

    林思慎神色一变,偏头看向林思韬,只见他苦涩摇头道:“你以前还向我抱怨过,郡主总是什么事都瞒着你,可你又何尝不是,她瞒着你,你就瞒着我和爹娘,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打,哪怕明明知道自己打不住。”

    在林思慎怔证的注视下,林思韬长叹了口气:“我如今的心境,我想你应当再明白不过。自以为这样做是对我们好,就这么一直瞒下去,你和郡主不就是如此吗?”

    林思慎有些懵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一直都和沈顷绾那么像,也许不知不觉之中,她也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赋予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林思韬同样觉得心累,他垂下头低声道:“你知道吗,娘今日同我说了许久的话,还哭了许久,她跟我说她从未像今日这般难过,她说她看不透你想做些什么,也猜不透你在想些什么,她说她怕明日这一走,日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可她又不能不走,她知道她不能阻碍你。”

    “你让我们走,这样你就能安心,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走后会不会安心?”

    林思韬的声声质问听在耳中,竟莫名有些熟悉,林思慎想起自己也好似对沈顷编这般质问过,那时她甚至开始怀疑沈顷绾是不在真的在意自己。

    她觉得沈顷绾错了,那她是不是也同样错了?

    话已至此,林思韬站起身来,他抬手按在林思慎肩头,苦笑道:“慎儿,其实这就是人的本性,越是在意就越怕失去。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无论发生什么,我和爹娘都不会怪你,也许我们只是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弱小,今生今世都无法原谅……

    林思慎就如同醍醐灌顶,就在林思韬迈着沉重的脚步打算离开之际,衣角突然被拽住了,他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发现林思慎正垂着头,指尖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角。

    林思韬证证的望着她,口中下意识的低喃了一声:“慎儿……”

    林思慎的脸被阴影遮挡住了,看不清神情,林思韬只感觉她的手似乎正在颤抖,他急忙俯下身去双手抓住林思慎的肩头,焦急问道:“慎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难受,你快跟大哥说句话。”

    在林思韬急促的追问下,林思慎终于有了动静,她猛的扑向林思韬,力气之大险些将林思韬撞到在地,瘦弱不堪的双手死死圈着林思韬的脖子,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紧紧抱着,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紧漂浮在手边的稻草。

    林思慎从未在旁人面前露出这般柔弱的一面,林思韬虽不明所以,可他哪还有心思再想其他,满心只剩下了心疼,他回抱住了林思慎,感觉脖颈间有温热的水滴砸落。

    这一次,林思慎终于哭出声了,她在林思韬怀里哭的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大哥,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第426章

    火炉里燃着温暖火光,书房内只有林思慎隐约的啜泣声,她死死的抱着林思韬,从隐忍的哽咽到最后放声大哭,她终于将这段日子来所受的委屈和内心的痛苦通通发泄了出来。

    林思韬一句话也没说,他不知所措的轻抚着林思慎的后背,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酸涩,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他心惊于林思慎究竟被逼到何等地步,才会如此悲恸。

    林思慎从来就不知该怎么向人倾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助,一直以来她都习惯独自承受。直到沈顷绾出现,她就像一股流淌的涓涓细流,温柔而又坚定,轻而易举的瓦解了林思慎的心防,走进了她的心底。

    慢慢的,林思慎就像是有了慰藉,她可以不必故作坚强,她可以肆意的在沈顷绾面前露出柔弱的-面,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依偎在沈顷绾怀中,就算一个字不说,所有的不安都会随之消弭,那般的安心,那般的温暖。

    可现在似乎一切都开始变了,是从沈顷缩昏睡的那日起,很久以前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感再度占据林思慎的心。

    开始,她害怕失去沈顷绾,她变得有些丧心病狂懒得再顾及她人,不计后果的想要结束一切毁掉一切,来替沈顷绾报仇。

    她将一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放任那种压抑不堪的痛苦反复折磨自己。

    直到黎洛在王府出现,猜忌就在心底种下,最终必将结出恶果。

    哪怕林思慎和沈顷绾的感情是从互相利用开始,哪怕她们之间曾有过无数的猜忌和欺瞒,可那些都早已成为了过往不是么?

    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劫难,林思慎自诩对沈顷绾没有半点隐瞒,她本以为沈顷绾也应如此。她们分明可以为了彼此抛却生死,可为何到头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当初,她对沈颅绾的信任意又开始动摇

    林思慎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相信沈顷绾,她不信沈顷绾真能此狠心,明知她在自己心中占据着何等地位,还甘愿用自己的生死来设局。

    因为害怕从蛛丝马迹之中印证自己的猜想,所以林思慎甚至不敢再去看沈顷绾一眼。

    倘若一切猜想成真,那沈顷绾便是将自己将林思慎都当做了棋子,那是何等的可怕。

    林思慎真的已经撑到了极限,才会在林思韬跟前放声大哭,她伏在林思韬肩头哭了许久,直到将他肩头的衣裳濡湿大片,直到双眼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抽泣声才逐渐弱下,埋在林思韬怀里没了动静。

    林思韬生怕她哭昏过去,小心翼翼的扶着起她,见她一言不发的垂着头,便僵硬又笨拙的抬起手尝试用衣袖擦拭她面上的泪水,口中低声喃喃着安慰道:“没事的慎儿,没事了,有大哥在。”

    林思韬似乎也不会说别的了,口中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林思慎没有说话,她双眼红肿目光空洞,过了好半天眸子才轻轻一动,轻声开口道:“大哥,留下吧。”

    林思韬方才那番话到底还是触动了林思慎,虽然让他们回庆州的确能让林思慎安心,可就如林思韬所言,林思慎是安心了,可他们又怎么安心的下。

    林思韬神色一喜,猛得一点头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般,沉声坚定道:“娘本来就不想走,明日咱们谁也不走,无论发生什么,大不了我们一家人同生共死。”

    正当林思韬小心翼翼的替林思慎抹泪时,房门又被叩响了两声,接着门外就隐约传来了墨竹和席浅的声音。

    席浅不是应当在王府照顾沈顷绾么?林思慎猛的站起身来,快不走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果然瞧见席浅正站在门前和墨竹交谈。

    不知为何,林思慎心底豪有些忐忑不安,她还是放心不下沈顷绾,忙急声问道:“乳娘,您怎么回来了?郡主呢?”

    席浅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转头深深看了林思慎一眼,目光极其复杂似乎还参杂着一丝担忧,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沉默良久后回道:“墨竹传信于我,说你前几日在外头昏倒了,我担心你身子回来看看。”

    林思慎扶在门边的手一点点收紧,她垂下头轻声问道:“您走了,那郡主怎么办?”

    席浅看着林思慎红肿的眼眶,和她那落向别处发愣的目光,心底隐约感觉林思慎似乎知道些什么,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留在那也没什么用处,让王府的人照着药方抓药照顾着就是。”

    眼前景象一阵摇晃,胃里更是一阵翻涌,林思慎靠在门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忍着不适:“郡主她……”

    “还是让我先瞧瞧你身子如何了。”

    席浅看出林思慎有些不对劲,沉声打断了她的话,而后快步走到她身旁,不由分说便抓起来林思慎的手,想要替她把脉。可林思慎却有些抗拒,像是被烫了手似的猛的将手缩了回去,无意间轻轻用手拢住了衣袖。

    将林思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席浅脸色愈发不好了,不过眼角余光瞥见林思韬正从林思慎身后走出来,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墨竹见这情形,便出声圆了个场:“公子在雪地里躺了许久,染上风寒昏睡了几日,不过倒也没什么大碍,只需静下心里养好身子。”

    林思韬走到林思慎身旁,乖巧的唤了声姨娘,又和席浅墨竹聊了几句林思慎的病情,从她们口中得知林思慎如今需静下心多修养,便不敢再打搅,嘱咐了林思慎几声句后,便出言告辞离开了鎏光阁

    林思韬一走,墨竹便催促着让席浅和林思慎进了屋,在火炉里添了些碳让两人暖暖身,自己则是忙前忙后的出门要去准备些热茶热汤。

    转眼书房内就只剩下席浅和林思慎,林思慎双手拢着袖口坐的端端正正,席浅则是双手环抱坐在她对面,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屋内只有炭火燃烧时响起的啪嗒声。

    还是席浅先开了口,她目光如炬的扫了眼林思慎揣紧的衣袖,下巴一扬道:“把衣袖里藏着的,拿出来给我瞧两眼。”

    林思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埋着头闷声道:“没藏什么。”

    席浅眉头紧蹙,沉声问道:“怎么?你是要我亲自动手?”

    林思慎抬起头来,她迎着席浅的目光反问道:“那乳娘可有藏着什么事不与我说?”

    席浅一时有些语塞,有时她觉得林思慎蠢得过了头,有时又觉得她聪明得过了头。思虑再三后,席浅到底还是不打算说出自己离开王府的原因,她深知这事从她口中说出其实不太适合。

    林思慎和沈顷绾之间的事旁人还是不要掺合其中为好。

    席浅没有回答林思慎,而是偏开头无奈叹息道:“看来你是非要让我亲自动手。”

    虽然席浅什么也没说,可却也侧面印证了林思慎的猜想,她有些绝望的闭上眼,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虽然真相呼之欲出,可她心底还存了那么一丝期盼,千方百计的找着借口安慰着自己。

    也许,她只是这段日子太累了,以至于总是疑神疑鬼,沈顷绾为了她连命都愿舍,又怎会狠心瞒着她呢?

    是了,定是她多想。

    林思慎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思隐瞒,席浅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她衣袖中取出来那块满是血迹的丝帕,只瞥了一眼,席浅就气的浑身发抖。

    席浅攥着丝帕,她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质问林思慎:“这是什么?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打算瞒着我们?”

    面对席浅的质问,林思慎垂眸轻声解释道:“我没打算瞒着,只是时局危急,倘若娘知晓了定是不会让我出门

    这解释席浅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言辞极为愤怒:“所以你就打算拖下去,拖到什么时候?把自己拖死为止吗?”

    别得事席浅不想管,也根本不在平,她之所以会留在京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思慎,可林思慎从不在意自己的身子,让她费心也就罢了,还一直糟践自己。

    这回席浅是真的没心思再听林思慎找借口了,她留在京城也快一年了,林思慎和沈顷绾轮番的折腾,把她都折腾的累了。

    席浅语气坚决的下了最后通牒:“倘若你想好好活下去,从明日起就必须留在府上静养,我会留下替你调理身子,可若你仍是执迷不悟,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在意,那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墨竹有救死扶伤之责,她也不该陪你空耗着,我会带着墨竹离开,从此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

    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席浅对林思慎是失望透顶了,她行医多年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她游历四方见过太多人,见过穷苦之人哪怕吃糖咽十也要活下去,见过万贯家财的人四处求医,散尽一生积攒的财富只为多活一日,她深知生命之可贵。

    可林思慎和沈顷绾似乎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们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建意挥霍折腾自己的生命,何其可悲患蠢。

    林思慎怎会不明白席浅之所以说这些其实是爱之深责之切,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她何尝不想远离世间纷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日。

    她想与沈顷绾退隐市井,携手阅尽天地春色,见日出日落赏四季轮替,也想让在意之人通通过得安生逍遥。虽然她也不知最终结局是否能如自己所愿,可她愿赌上自己的性命再博一次。

    想到这,林思慎抬眸看着席浅,黯淡的双眸一点一点燃起灼热的光芒,像是绝境之中迸发出的最后希望,狂热的让人不敢直面:“乳娘,你再给我一些时日,很快……很快我们就能结束这一切。”

    第427章

    庆德四十二年庚戌月甲子日,黄历上记载,百无禁忌诸事皆宜上上大吉。

    京城南门守将在当日文书上写下第一笔:城门夜闭,兵部侍郎林思慎子时孤身一人携二皇子信物紧急出城,遂放行之。

    下了一整夜的雪,待天光破晓之际,城楼上堆了厚厚一层积雪,守城的一批将士早已被冻僵,好不容易挨到时辰,终于等来另一批人轮替值岗。

    新来的那批守将有些眼生,神情严肃盔甲发亮一句话也没说就各自站定了位置,站姿笔挺凝望城外警戒,听说这些人是即将换任的禁军统领新增派来的人手。

    被替换下的将士列队耷拉着脑袋,搓着冻僵的手与他们擦肩而过,心下不免暗自嘀咕起来,这些新兵蛋子—看就像是没怎么受过苦,瞧那干劲十足的气派,往寒风刺骨的城楼上一站,也不知能不能熬过两个时辰。

    太阳缓缓自东边升起,灼灼光芒刺破了寒夜的封锁,时辰一到城门大开,一早等着进城的人鱼贯而入,推着货物赶着马车好不热闹,又是寻寻常常的一日。

    可寻常之中又好似偷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似乎没人注意到,今日这一大早起来,有不少官员宅邸大门前,突然悄无声息的挂上了新灯笼,然后匆匆关上门,留下灯笼在寒风之中缓缓摇曳,那纱罩上用金丝绣着君子兰栩栩如生。

    城门口,排着队等着进城的人群几乎望不到尽头,蜿蜒着一直延伸到官道上,负责守城的副将徐金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对着手下嘀咕道:“奇了怪了,今日进城的人怎么比昨日多出那么多。”

    手下笑了笑,回道:“徐将军难道不知晓?今日可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不少人特意等到今日才进城,开工的、做买卖的、还有婚嫁的,都图个吉日。”

    听罢手下的回答,徐金眉头一蹙,正色吩咐道:“人多了就怕出岔子,给我好好看着,别把不该放的人放进城。”

    话音才落,徐金突然瞥见人有个留着八字胡贼眉鼠眼的瘦弱男子,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的徘徊。徐金冷哼一声,大步跨去一把将那男子从人群之中揪了出来,眼睛一瞪沉声质问:“又是你这小子,上回有人说进城时钱袋被人偷了,是不是你干的?”

    那人被吓了一跳,脸色一白急忙辩解:“官爷冤枉啊,小人……小人循规蹈矩……”

    徐金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的把他推到了手下身边:“搜他的身,每次这小子一在城门口出现,就有人钱袋被偷,他定是有问题。”

    手下得令按着这男子,就开始搜起身来,徐金阴沉着脸在城门前走动着,一双锐利的眸子在人群之中来回扫过,无人敢与之直视。

    可就在此时,城外排着的长龙突然乱了,远处开始有人四散逃离,伴随着突兀惊恐的尖叫呼喊,一时之间惹得不少人回头张望。

    “怎么回事?”

    徐金拨开人群踮脚往远处望去,却也只能瞧见百姓们逃命似的奔散,压根就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他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城楼远眺,若是发生什么定是能看到的,也应当会有人来回禀,可怎么外头乱了,城楼上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守在此处,不准放任何人进城,我去看看情形。”

    徐金果断的往回走,他嘱咐手下把守城门,沉着一张脸往城楼上快步跑去,待他跑上城门却见守在城楼的士兵正屹立不倒,直勾勾的望向城外,像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城外发生了骚乱,你们怎么不及时回禀?”

    徐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先是怒声冲着离他最近的人呵斥了一声,而后快步穿行过道,靠在墙边探头望向城外。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吓的徐金大惊失色两腿发软,只见漫天皆白的雪地上,出现了一群乌泱泱身穿黑甲的大军,他们训练有素气势汹涌疾行而来,大军前方还有一队骑兵踏马指挥,犹如凭空而来神兵天降,所到之处吓得百姓四散逃命。

    这怎么可能?

    徐金呆呆望着,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双腿沉的像是灌了铅似的,他难以置信自己所见的一切,甚至忍不住狠狠的抹了抹眼,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可他没有看错,眼前那乌泱泱的一片,真的是一队训练有素的精兵。

    为何没有半点征兆,为何大军都逼近了京城,却没有一人通报,他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血管里的血瞬间被冻住了,徐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了,他浑身颠料面如死灰的倒退了两步,张开口就想大声呼叫,可没等他出声,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将他绊倒在地,接着就是一柄亮晃晃的尖刀,狠狠的扎入他的胸口。

    骑在他身上的正是负责守城楼的士兵,在徐金茫然又恐惧的目光下,那人拔出刀再度刺下,一刀,两刀,剧痛之下,反倒让徐金猛然清醒了过来,他张嘴死死咬住了那人的虎口,力道之大竟是生生用牙齿撕下了那人的块肉。

    趁着那人吃痛哀嚎着缩回手,徐金吐出口中的肉块,眼看着又一人扑来,他绝望的用尽最后一口气嘶吼着悲鸣着:“关城门,有叛军,关城门……”

    尖刀刺入喉咙,声音顿时化作沙哑刺耳的咕噜声,血源源不断的从喉咙涌出,徐金死不瞑目的瞪大了一双眼,口中不甘的还在喊着:“关城门。”

    直至毙命。

    徐金临死前的喊声划破天际,不仅城门口的守城将士听到了,就连不少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城门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还没进城的百姓本能的蜂拥进城,踩踏拥挤混乱,没人拦得住。

    守城的将士们也不管那些拼了命往城内挤的百姓,开始合力想要关上城门,可是城门重达千斤,要想马上关上哪有那么容易。

    马蹄声踏破喧嚣,徐金口中的叛军真的出现在眼前了,将士们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许多跑进城的百姓也转身跟着一起推门,眼看着城门就要一点一点的合上。

    可恰在此时,有一些趁着混乱跑进城的百姓中,有十几人停在城门内,他们撕开了袖子露出手腕上系着的绣着君子兰的帕子,逼向了正在推门的将士,趁他们不备,掏出事先藏好的匕首猛刺。

    一时之间鲜血四溅喊声震天,城门外城门里都混乱一片,那些人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只要有人靠近城门抓到人就开始疯涌,再加之城门外的百姓还在推门想进来,原本已经快要关上的城门,硬生生又被推开了大半。

    城门外那些骑马疾驰而来的叛军首先进城,他们纵马肆意砍杀那些妄图反抗的将士,然后将城门前的百姓驱散,彻底把守了城门,将城外的大军通通放入京城。

    很快,叛军进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皇宫最先关上宫门,禁卫军侵巢而出严防死守,以待叛军逼宫。而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平日就养着不少侍卫,此时也正好派上了用场,死马当活马医先死守着府门再说。

    威远将军府亦是如此,府上的侍卫很多都是林将军的亲兵,是真正上过战场厮杀以一敌十的精良,一收到风,他们就有条不紊的把守起各个入口。

    林将军一大早就进了书房,他独自一人端坐书桌前,好似发呆般盯着书桌,而他面前摆着的,赫然是两块合二为一的兵符。

    早在半月前,皇帝就曾秘密召见他,另外半块兵符就是皇帝交给他的。当时皇帝忧心忡忡,说是近日常常梦见血光,恐是不祥之兆,因此将兵符交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看来,皇帝应当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宫门紧闭禁军把守,叛军就算占据了京城,也没那么快攻入皇宫。而庆州的羽林卫是离京城最近的大军,只要用兵符振臂一挥大军即刻出发赶往京城救驾,三日急行军就能抵达京城。

    可是叛军的人数似乎是羽林卫的几倍之多,难道……皇帝就不怕宫门被破,羽林卫也没能突破叛军封锁吗?

    他可不像是那么不谨慎的人,还是说他就真的那么信任自己这个老将?

    林将军缓缓站起身来,当务之急他只能先趁着叛军还没有完全掌控京城,赶紧离京赶往庆州指挥羽林卫,但愿他能率领羽林卫在宫门被破之前拦住叛军吧。

    正当林将军走到门前正要开门时,房门突然被猛的推开,柳卿云面色惊慌匆匆跑了了进来,拉着林将军的手颤声哭道:“林铮,怎么办慎儿她不见了。”

    林将军闻言脸色一变:“慎儿不在府上吗?”

    柳卿云已是涕泪纵流:“我听府上的人说,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叛军,我本想去找慎儿,可……可墨竹说慎儿早就不见了。”

    林将军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幽幽叹了口气,他低声安慰柳卿云:“没事,我想慎儿一定会没事的。”

    说完林将军便正色嘱咐她:“我还有事要办,你好好留在府上,不可踏出府门半步。”

    就这么撂下一句话,林将军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留下柳卿云不知所措的转头张望,口中兀自说着还没说完的话:“可是……”

    不过短短半日,原本热闹非凡的京城顿时萧条一片,家家房门紧锁,百姓们都蜷缩在家瑟瑟发抖,生怕叛军会冲进来滥杀无辜。

    不过好在叛军似乎无意对百姓下手,他们把守着京城的各条街道,不停有人来来回回沿路高声宣告:“诸位百姓莫要惊慌,皇帝昏庸无道致使天怒人怨,我等乃天降神兵奉天而为,只为匡扶明主护佑天道而来。诸位只需紧锁家门寸步不出,我等自不会伤害无辜者性命。紧锁家门,不离者不杀。”

    第428章

    堂堂一国之都,居然没有任何抵抗就被一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叛军攻破,速度之快史无前例,许多人甚至还在睡梦之中,一觉醒来才知道京城已经被叛军接管。

    那些叛军分工极为明确,他们无意对百姓下手,也无意在京城引起骚动,除了留下部分人手稳住城内局势,其余人手通通在皇宫外集结,似乎打算一举攻破皇宫。

    短暂的茫然震惊过后,不少官员纷纷开始想办法联络在外的各地驻军,让他们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救驾,可叛军们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这么做,不等他们派出人手,就率先冲入他们府中,将人给拖了出来

    为防有人暗中捣鬼,叛军接到命令开始在城中肆意抓捕文武百官,不过他们心照不宣的避开了今早门前挂上了新灯笼的府邸,将其余的官员一并押送到了京兆府看管。

    昔日用来囚禁大奸大恶之人的阴冷监牢,如今却是关满了官老爷,这些昨日还光鲜亮丽今日就深陷囹围的高官们面面相觑无语凝噎,待互相辨出身份后,有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一同被关押在此的同僚之中,唯独没有一位是二皇子党羽。

    是何人在幕后指使叛军已是不言而喻。

    官员们捶胸顿足跪地痛哭,有人仰天长啸大骂二皇子是不忠不孝的叛臣贼子,有人心灰意冷想要以死明志,转头撞向高墙,撞的满头是血倒地不起,又被人手忙脚乱的搀扶起来,一时之间监牢内热闹非凡。

    负责看守的叛军啧啧称奇,看着这群神色各异闹腾跳脚的官老爷,犹如看着戏班子在眼前演了一出滑稽蹩脚的戏曲,惹得人阵阵发笑。

    其实从叛军进入京城那一刻起,就有人手一直盯着林将军,虽然林思慎已经投诚,还将兵符拱手送上,可刘策那个老狐狸终究是放心不下,碍于林思慎的面子他没有明目张胆的派人闯入将军府囚禁林将军,可却暗中增派了人手盯紧了将军府。

    林将军本想趁着混乱想办法偷偷离京,可很快他就发现行不通,将军府四周都有叛军把守,他们看似在看守别的宅邸,实则却把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要想悄无声息的逃出去几乎毫无胜算。

    林将军思虑再三,召集令府上的一众旧部,与他们商议如何才能离京,可说来说去他手下的这些人比他还要鲁莽,一个个叫器着要冲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把林将军送出城。

    与这群暴脾气的旧部相比,林将军反倒显得沉稳一些,他直言决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偷偷混出城。就这么一直到天色渐晚,林将军这才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法子。

    当夜,林将军与一个身形样貌与自己相似的旧部互换了衣裳,而后让旧部假扮自己,领着一群人点燃火把冲向府门,一伙人叫嚷着要杀出一条血路与叛军同归于尽,阵仗闹的极大,倒的确像是林将军平日的做派。

    很快将军府门前闹腾的一群人就吸引了叛军的注意,他们只瞧见一伙人把林将军围在中间,群情激奋的举着火把不停晃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见站在他们之中的,的确正是林将军。

    而真正的林将军则是金蝉脱壳,他蒙着面趁着部下吸引了大部分叛军的注意,藏身于黑暗之中悄悄翻出了将军府,不过城内的叛军实在是太多了,很快他就被人发现了踪迹,被一伙叛军围堵追杀。

    林将军尽力想要甩开他们,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最终还是被逼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前后左右都是步步逼来的叛军。

    林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扎好马步,闭上眼再缓缓呼出浓厚的气息,一动不动犹如一尊石像,叛军们左顾右盼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一人实在耐不住性子,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一刀劈下。

    刀光闪过,林将军猛然睁开眼,抬手精准无误的接住了刀刃,不待那人反应,抬指一按就将刀身生生折断,而后他趁着那人大惊之际,一拳击中那人胸口,将人打得飞出好远,还将几个试图接住他的人给砸倒。

    那人倒在地上没了动静,胸口被林将军一拳打的凹陷进去,口吐鲜血瞬间毙命。

    不得不说林将军虽然年事已高,可这气势却丝毫不减,尤其这天生的神力,怕是来头牛都遭不住他这一拳。

    其余叛军也被吓的不轻,本能的就想往后退,不过很快他们就冷静了下来,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仗着人数多他们一拥而上,想要乱刀将林将军给砍死。

    就在林将军不得已打算迎战之际,冲向他最近的几个人突然之间停下来脚步,一动不动的举着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而后瘫软倒地不知生死。

    不等林将军反应过来,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左一右落在他身旁,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冲向了叛军,而与此同时,叛军后方似乎也遇袭了,另有几个黑衣人从两旁屋檐角翻下,冲入叛军之中大杀四方

    就这样林将军几乎没有动手,那群追杀他的叛军转瞬就被杀了个干净,连一声高呼都没发出来,巷子里堆满了尸体。

    对此林将军倒没有太过意外,他沉吟片刻,而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他以为这些黑衣人是一伙的,便冲着先出现的那两人问道:“你们是慎儿派来的吧?”

    那二人看身形是女子,听林将军这么问,她们对视了一眼并未回话,而她们身后的那几个黑衣人却警惕的悄然逼近,且有人低声提醒林将军:“林将军,您离这二人远些,她们并不是我们的人。”

    林将军愣了愣,眼前这些人穿着别无二致,都是寻常的夜行衣,不过武功路数天差地别,那两个女子擅长暗器杀人于无形,而另外几个黑衣人则是下手干净利落,出手便是杀招,看着都像是刺客的路数,但不像是师出同门。

    以罗邢为首的几个暗影门刺客分散包围了过来,林将军此时也警惕了起来,他眯了眯眼盯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问道:“看来你们不是慎儿派来的人?”

    一个女子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恭敬道:“林将军,我们是奉主人之命前来为各位引路。”

    罗邢冷哼一声:“引什么路?”

    另一个女子转头看向罗邢:“你们在城西留下的人手出了差池,一时半会恐怕无法脱身,原定的路线也被叛军占据,你们最好还是随我们往城东走。”

    罗邢不想这两个女子既然连这件事都知晓,心下顿时一惊:“你们还知道些什么?究章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只能告诉罗公子,我们主子对林公子没有半点恶意,主子之所以派我们前来,就是暗中护送林将军出城。”

    “我们是友非敌,希望罗公子尽早抉择。”

    这二人犹抱琵琶半遮面,说得话也让人似懂非懂,实在没法让人信服,可时间一点点流逝不能再耽搁下去,罗邢真是不知该不该信她们。

    林将军在一旁听了半天,早就没了耐心,他摆了摆手决心凭直觉赌上一把:“罢了罢了本将军懒得听你们打谜语,既然你们说城东走,那就往城东走吧。”

    罗邢一听有些急了,他冲着林将军使了个眼色:“林将军,她们来路不明……不可信。”

    林将军负手正色道:“时间不等人,我必须连夜赶路才能在明日天黑之前赶到庆州,况且这两位姑娘不是说了么,她们的主子对慎儿没有半点恶意。”

    罗邢急得想跺脚,林思慎可是下了死令,让他必须在天亮之前安全护送林将军出城,半路跑来两个女子随随便便一开口,林将军就要跟着她们跑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只怕长了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林将军,咱们还是商议一下吧,不然让我派人去跟公子说一声也好。”

    林将军眉头一蹙,径直走到那两个女子身旁,颇有些不耐烦的冲着罗邢道:“若担心她们耍什么小心眼,你跟着来就是,你们好几个人还怕她们两个姑娘不成?”

    说完,林将军就冲着那二人一抬下巴,示意道:“两位姑娘,前方带路吧。”

    罗邢又气又好笑,他哪里是怕这两个女子,他是怕往城东走会落入设好的陷阱之中,可林将军倒好不管不顾铁了心要跟着她们走。

    正这么想着,一抬眼就瞧见林将军跟着人走远了,罗邢急忙带人跟老上去,小跑着跟在了林将军身后,几个人前后左右把林将军围在中间。

    罗邢一边跟上林将军的脚步,一边在他身旁低语道:“林将军,若是发现不对您见机行事,我们定会掩护您脱身。”

    林将军还有心思冲着罗邢眨了眨眼,安慰道:“别慌小伙子,本将军的直觉可是很准的。”

    说不出为何,林将军莫名的觉得这两个女子的口吻与某人像极了,神神秘秘像在猜谜,但却出奇的可靠。

    第429章

    外头已经被叛军闹的天翻地覆,而始作俑者二皇子却是一派岁月静好,他斜靠在后花园的水榭之中,若有所思的望着波光粪《粼的湖面,不时从身旁精美的瓷碗中捻出几粒鱼食撒下,引得水下的锦鲤纷纷跃起抢食。

    虽说二皇子此时看上去颇为悠哉,仿佛一切尽在掌控,可实则却是心慌不止。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抓起身旁装满了鱼食的瓷碗,泄愤般狠狠砸向湖中攒动的鱼群。

    落水声夹杂着细微的闷响,一条红白相间的锦鲤首当其冲被砸中,很快就翻起白肚皮一动不动的漂浮着,而鱼群并未受到惊吓,反倒在它身旁争先恐后的扭动鱼尾,卖力吞下更多的鱼食,犹如在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二皇子俯身抓住雕栏,恶狠狠瞪着那些还在贪得无厌抢食的鱼群,从牙缝之中恨恨挤出两个字:“该死。”

    远处歇斯底里的喊杀声犹在耳畔,大军已经开始攻打皇宫,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只要大军能在三日之内攻破皇宫生擒父皇,那他就赢了,他就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明明才过了一日而已,明明胜利的天平还在向他倾斜,可二皇子却已经开始感到不安。因为皇宫的城墙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固,因为那该死的沈忻询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偏偏在大军入城前突然进宫面圣。

    大军入城后,二皇子迫不及待的派人去将自己的那位好弟弟给抓回来,一剑杀了丢入湖中喂鱼,可谁知竟扑了个空,可恨的沈忻询先一步进了宫,躲在高耸坚固的宫墙后。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他沈忻询早就收到了风声,若是前者二皇子只觉得不甘,可若是后者却会让他恐惧不安。

    不管是巧合还是有意,只怕他那位好弟弟此刻定是装模作样的在父皇跟前表忠心进谗言,只要一想起来他就恨的牙痒痒,也愈发觉得刘策是个废物,当初刘策可是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大军能在一日之内攻破皇宫。

    可如今已经过了一日,皇宫迟迟没有被破,难道他真要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想到这二皇子猛然一转身,冲着身后不远处的侍女低声喝道:“去给本王备马,本王要亲自率大军攻破皇宫。”

    侍卫得令匆匆备马,很快二皇子就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众侍卫直奔宣德门。

    宣德门前此时正陷入一阵艰难的攻守鏖战,大批叛军顺着架好的长梯爬上去,被禁军一桶热油浇头哀嚎坠地后,又有人前赴后继的爬上去,偶尔有人能爬上城墙,可很快满身窟窿的身体就会被抛下来。

    厮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目之所及不是杀红了眼的士兵,就是满地的尸体。昔日威严耸立的皇权象征,如今却成了横尸遍野硝烟四起的人间地狱。

    看着城墙上那些训练有素早有准备的禁军,立于大军之后坐镇的刘策免不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烧沸的热油一桶接一桶仿佛用不尽般,还有那群一直在拉弓射弩的先头卫军,他们好似也有用不完的箭簇。

    难道这皇宫的库房里装得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数不尽的守城器械?

    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刘策越想越觉得心慌,当初他就察觉到了异常,一切尚未准备妥当,就仿佛有一只黑手在暗中推着他们加快步伐,可任凭他百般劝说也劝不住二皇子,只能陪二皇子赌上这么一局,如今嗅到了危险,他当即萌生了退意。

    “我要去京兆府一趟,攻城之事全权交由林大人代为指挥。”

    刘策这老狐狸拉过一旁的副将,交代了一番,将攻城一事推到了林思慎身上,而后下了马混入了大军之中逆着人流而去。副将对刘策没有丝毫怀疑,应下此事后便又忙着指挥大军分批攻城。

    待二皇子匆匆赶到时,刘策早已混迹大军之中悄然离去不知去向。

    皇子在阵前不见刘策盘问了一番,听说刘策去了京兆府便派人去找,而后他又询问起林思慎的去向,在手下的带领下,他这才在一处避风的小巷子里找到了林思慎。

    林思慎穿着一身银白发亮的铠甲,英姿飒爽气派十足,只不过那盔甲光鲜如初不染半点灰尘,她端坐在巷子里一张简陋的木桌跟前,身旁是两个看守她的士兵,还有一位被吓的瑟瑟发抖,正在蹲在地上煮面的老汉。

    老汉是从家中被拎出来替林思慎煮面充饥的,虽然被吓得险些尿裤子,可手脚依旧麻利,从滚烫的沸水中捞出煮得恰到好处的面条入碗,将切好的酱牛肉层层铺上码好,撒上葱花,再舀上两勺煮得浓稠的肉汤,最后配上一碟腌好的咸菜端上桌,香味顿时迎面扑来叫人食指大动。

    林思慎拿起筷子才吃了几小口就赞不绝口:“面条劲道,面汤鲜甜,小菜爽脆,酱牛肉更是入口咸香回味无穷。老人家好手艺啊,这面我有幸吃过一回就惦念了许久。”

    “林思慎!”

    老汉闻言面上赔笑,鼓起勇气正待上前说上两句讨喜的话,好让这位大人发发善心放他回家避难,一声怒吼就乍响耳边,吓得他一个哆嗦抱头缩到了墙角。

    二皇子领着十来名护卫出现在巷口,他面色阴郁,见林思慎退在阵后,意还悠哉悠哉的在此吃面更是气的发抖,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思慎跟前,抬手便将木桌掀翻,揪起林思慎的衣领,咬牙切齿语气阴冷:“林思慎你好大的胆子,本王让你协助大军攻城,你竟敢忤逆本王。”

    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二皇子,林思慎无奈又委屈的一摊手,解释道:“殿下冤枉臣下了,是刘先生吩咐臣下在此静候,不得插手军务不得擅自离开,担心臣下安危还特意派人跟着臣下。”

    守着林思慎的那两个士兵见状,也只能忐忑上前如实交代:“启禀殿下,林大人所言不假,刘先生确有此吩咐。”

    刘策不放心将大军交给林思慎,又怕她私下动手脚,便吩咐人看管林思慎,这其实也是二皇子的旨意,只不过林思慎刚好撞到了刀口上,二皇子一时半会又没找到刘策问责,便将气撒到了林思慎身上。

    跟来的副将单膝跪地,急忙将刘策临走时的交代的事禀告:“殿下,刘先生去了京兆府,方才吩咐卑职将攻城一事交由林大人指挥,只不过卑职尚未来得及告知林大人。”

    二皇子眸中闪过一丝晦暗,抓着林思慎衣领的手也忍不住颤了颤,他盯着林思慎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林思慎,你不是说刘策不许你插手军务吗?好,那本王如今就将大军通通交由你指挥,你连安庆城都破的了,想必小小一个皇宫也不在话下吧。”

    因为迟迟没有攻破皇宫,再加之刘策突然离开,这无疑加重了二皇子的不安,所以他狗急跳墙,将希望放在了林思慎身上,故技重施威逼利诱:“别忘了,你如今与本王是一艘船上的人,将军府在本王的掌控之中,九王叔和沈顷绾也在本王的掌控之中,倘若你替本王成了大事,日后你就是下一个威远将军,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赏赐于你。可若你敢动什么歪脑筋,你应当知道本王会做些什么。”

    林思慎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臣下知晓。”

    二皇子缓缓松开了手,然后站直了身子,他目光阴谲,隐隐闪烁着不计一切的癫狂:“本王会在一旁看着你,你莫要怪本王不给你机会,明日天黑之前你若攻破皇城,待本王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替你加官进爵。可若是天黑之前你没有攻破皇城,接下来每过一个时辰本王就会杀一个人,至于要杀谁就由你来亲自挑选。”

    看来二皇子虽然急功近利,可却还没蠢得那般彻底,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谈不上什么后悔,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回头,不要命的赌徒不到最后一刻,仍相信自己能翻身。

    若是赌赢了,就是登基为帝号令天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恐怕也有无数人人前赴后继的想要拿命来赌一次吧。

    可这偏偏就是林思慎如此厌恶皇权的缘由,不过是想要掌控他人生死满足自己私欲的一群野兽,为了一件虚无缥缈的东西,兄弟相杀父子相残丑态毕露,还用甘死如饴志在天下的美名为自己粉饰。

    当真是可笑至极。

    林思慎心下暗暗冷笑,神色却平静如初,她不像往日那般被二皇子威胁后诚惶诚恐,只是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而后掸了掸衣领,目不斜视的从二皇子身旁踏步而过。

    就让他再威风这么一次吧,反正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被人威胁了,明日过后,她就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殿下,也好好尝尝性命在他人掌控之中的屈辱。

    第430章

    鏖战许久,宫墙始终未破,墙外的叛军和墙内的禁军都已是疲惫不堪,林思慎得令接掌兵权后纵马上前,下得头一道令,就是命大军后撤休整清点人手。

    皇子不明所以派人前来盘问为何停下攻势,可林思慎只让人带回话,倘若要在明日天黑之前破城,二皇子就不得干涉她调兵遣将,二皇子虽有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筹码都押在林思慎身上,任由她决断。

    于是在历经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战火纷扰后,京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只是这安宁并未让人觉得安心,而是静谧的让人更加不安惶恐。平静只是表象,谁人都能预感到那平静之下酝酿的汹涌暗潮。

    果然,待林思慎清点好人手后,当夜就有大量叛军分工明确的冲入京城百姓家中,搜刮木材铁器,抓捕精通木工冶炼的匠人,而后逼迫他们连夜加急赶制登云梯和尖头木驴。

    当初叛军为了快速行军不引人注目,因此并未携带大量攻城器械,之所以如此轻易攻入京城,也,不过是因有人里应外合打了守城军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禁军死死守着皇城,想要短时间攻进去,不是单单靠人数众多就能办到得。

    很快城楼上的禁军就发现了叛军的动静,看着齐心协力如火如荼赶制攻城器械的叛军,禁军们也坐不住了。若是叛军大量赶制云梯,待明日一同攻城,人数不多的禁军要想守住就没今日这般容易了

    不过好在宫内早有准备大量火油,新制的云梯来不及处理极为易燃,正好能用火油来对付叛军,于是禁军们也连夜将火油搬出,以应对明日叛军攻城。

    可他们殊不知,林思慎之所以在城内闹出大动静,营造出一副明日要大举攻城的假象,目的压根就不是要用那些临时赶制出的器械攻城,恰恰就是要逼禁军把火油都搬出来,而他们也正落入了林思慎的圈套之中。

    沉寂一夜后,随着天边第一缕光线破晓,鼓声骤然响起,林思慎终于开始大举攻城,她先是让叛军分批用新制的云梯搭上城墙攻城,然后又让一队臂力极好的弓箭手藏于民房之后,将涂上了火油的羽箭交给他们。

    切似乎又开始重演,爬上云梯的叛军被火油浇头,满身是火哀嚎坠地,连带着云梯也被点燃烧得噼里啪啦,空气之中弥浸着皮肉烧焦的臭味。

    见此举收效甚好,禁军便将一桶桶火油搬上城楼,但凡有云梯架上城楼,便劈头盖脸的浇下去,再用□□一阵乱捅。

    林思慎骑马立于大军之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无比惨烈的战况,直到见时机愈发成熟,她才终于抬起手重重的挥下,她身后藏在民房之下的弓箭手当即爬上了屋檐,然后点上火箭,用尽力气朝着城墙之□□去。

    无数支燃着火花的利箭划过天际,从天而降齐刷刷的落入城墙内,虽然禁军很快反应了过来,想要用盾牌挡住,可奈何火箭密密麻麻的射来,总有漏网之鱼。

    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城楼上一桶装满了火油的木桶,火油溢出而后被火苗点燃,火光瞬间汹涌而起,将一旁的禁军吞噬其中,然后火光蔓延随着浇湿的地面越烧越旺,城楼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城楼上陷入一片混乱,哀嚎声求救声,火光几乎要把半边天都映的通红,几乎整个京城的百姓都听到了那歇斯底里的哭泣声和嚎叫声,他们瑟瑟发抖的抱作一团,没人敢出门看上一眼。

    趁着城楼上的禁军急着灭火,叛军们顺着云梯爬了上去,杀红了眼冲入火海之中,不到一个时辰皇城外门被攻破了,随着宫门缓缓被拉开,叛军们一拥而入冲了进去。

    听闻此消息,焦急等了一整夜的二皇子拍案而起仰天大笑,此时的他丝毫不吝对林思慎的夸赞:“虎父无犬子,好个林思慎,本王没想到她的目的竟在此。”

    皇城最坚固的就是外门,一旦破开了外门那内门如同虚设,禁军只能退守内宫与叛军短兵相接,对于人数多于几倍的叛军,禁军压根就抵挡不了多久。

    很快,皇宫之内的老皇帝和四皇子也收到了消息,见跑来奏禀的禁军气喘吁吁神情焦虑,四皇子没做声,而是偷偷抬眸看向了藏在纱帐之后的老皇帝。

    层层纱帐的遮掩之下,老皇帝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半依在龙塌上,不时掩唇发出急促的咳嗽声,听上去极为虚弱。

    据御医说,老皇帝体弱惧寒,所以哪怕他面见了几位侥幸逃过一劫的近臣以及四皇子,也是隔着好几层纱帐,身旁只留了两人。

    一位其貌不扬侍奉身侧的宫女,以及坐在他身旁不远的沈灵玉。

    自从四皇子将沈灵玉带回京城后,老皇帝就对这个小皇孙颇为喜欢,时不时就让四皇子把他送进宫,留在宫里小住几日。

    前来禀报的禁军似乎能感觉到隔着纱帐,老皇帝那阴翳冰冷的目光,他满头冒汗哆哆嗦嗦的将统领嘱咐的话如实奏明:“陛下,李统领正率禁军在宣德门与叛军死战,还请陛下随卑职等退守凤仪宫……”

    老皇帝闻言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仿佛要断气般,待缓了一些他便怒声呵斥道:“不是说至少能守三日吗?这才两日……咳咳,你们这些废物,连道宫门守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老皇帝一发怒,那些近臣就被吓得诚惶诚恐的跪下,连带着四皇子也跟着跪下来。

    离老皇帝最近的沈灵玉独独没有被吓到,他清秀稚嫩的面容上只显露出来一丝担忧,微微偏了偏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撇了眼那位站在一旁的宫女。

    那宫女看上去相貌普通,却唯独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眸子,幽深清澈宛如一潭潋滟秋波,温柔而又静谧。

    似乎察觉到了沈灵玉的目光,她垂下眼帘与沈灵玉对视了一眼,目光交错下一秒,沈灵玉突然站起身来,他小心翼翼的端起一旁木案上的参汤,毕恭毕敬的双手奉到老皇帝跟前,眸子忽闪忽闪满满皆是担忧:“皇爷爷您别动气,小心身子。”

    老皇帝接过参汤,咳嗽几声后,抬手摸了摸沈灵玉的脑袋,长叹了口气道:“要是朕的子子孙孙都如灵儿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跪在地上的四皇子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而后拱手朗声道:“父皇,儿臣愿与李统领一同抗御叛军,只要能再拖上一日半日,援军定能抵达京城,届时儿臣定会亲自……将那叛臣生擒交由父皇处置。”

    老皇帝并未理会四皇子,而是转头看向那个跪地的禁军,沉声问道:“朕问你,宫门被破的如此之快,可是那林思慎献的计?”

    禁军一听到林思慎的名字就暗恨的牙痒痒:“回禀陛下,正是林思慎那叛臣贼子,昨夜她大动干戈找来了满京城的木匠打造云梯,李统领怕她今日大举攻城才动用了如此之多的火油,却不想她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趁机钻了空子,实在是……”

    听禁军这般说,沈灵玉突然小声的嘟囔了一声:“借口……”

    老皇帝抬起手来,那禁军话没说完就立刻噤声了,老皇帝转头看向了沈灵玉,柔声问道:“灵儿,你方才说了什么,说大声些。”

    沈灵玉先是一惊,而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老皇帝的面色,见老皇帝并无不悦,这才站起身道:“孙儿方才是说……这位禁军说得都是些推辞自己无能的借口。”

    老皇帝下巴微微一扬,抬手捋了捋胡子,似乎正等着沈灵玉继续说下去。

    沈灵玉轻咳了一声,又看了眼皇帝身旁的那位宫女,这才板起一张小脸,转身直面那个跪地的禁军,稚嫩的童音掷地有声:“林思慎是个乱臣贼子不假,可你却说她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战场上从来都是兵不厌诈胜者为王。身为禁军,你失守失职便为不忠,身为臣子,知错不改输了便找尽借口贬损敌人,此为不义。此不忠不义之举,你竟还敢在皇爷爷跟前振振有词,实在是贻笑大方。”

    那禁军哪能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居然就被扣了这么大一个罪名,吓得当即磕头:“卑职不敢,卑职并非那不忠不义之人,卑职对陛下一片忠心苍天可鉴,还请陛下恕罪。”

    老皇帝对沈灵玉这番慷慨陈词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而后轻轻一挥手,风轻云淡道:“那就推出去,斩了。”

    话音落下,门外便走入两人要将那禁军拖出去。

    沈灵玉也没想到老皇帝居然如此于脆,说杀便要杀人,情急之下他急忙拉着老皇帝的衣袖,轻声道:“皇爷爷,临阵斩兵不可为,还是让他将功赎罪吧。”

    老皇帝对沈灵玉颇为宠爱,他侧头想了想,将沈灵玉拉入怀中坐下,而后笑道:“哈哈哈哈,好好好,看在乖孙的面上朕就饶他一条狗命。”

    叛军都快杀进来了,没想到陛下居然还能此开怀,果然不愧是君王气度,那几位臣子不免为之汗颜。

    老皇帝似乎心情大好,他抬眸看向了纱帐外跪在地上久久未起的四皇子,看似称赞般夸了句:“老四,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四皇子垂着头,眸中满是阴霾妒恨,口中却恭敬笑道:“是父皇教导有方,儿臣不敢居功。”

    此情此景无人发现,那一直侍奉在皇帝身旁,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宫女,唇角终于细微勾起,露出来一丝未达眼底的浅浅笑意。《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