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在林思慎的率领下,叛军一路高歌猛进,将禁军逼退到凤仪殿前,而此时老皇帝就在大殿之中,一墙之隔便是对峙着两队人马。禁军残余不足千人,他们面对着的是人数多于他们近十倍之多的叛军。
在叛军的逼降之下,禁军虽然被打的狼狈不堪丢盔弃甲退无可退,他们个个不惧生死大义凛然,痛斥眼前这群叛军逆党,誓死都不肯降。
两军对峙间,马蹄哒哒声由远至今,头戴玉冠身披华服的二皇子终于踏马而来,皇宫之内明令禁止不许纵马,这还是百年来头一个敢骑马在皇宫之内驰骋之人。
二皇子得意洋洋犹如稳超胜券,在叛军的纷纷让道之下,他意气风发的穿行而过,直至林思慎身旁停下,趾高气扬的呵令她退至一旁,而后转头扫了眼那群狼狈不堪的禁军,掀起唇角冷冷一笑。
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雀跃,二皇子抬眸直勾勾的盯着紧闭的殿门,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讥讽,高声喊道:“父皇,都到了如此地步,您还不肯现身见儿臣一面么?”
话音落下,大殿前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会发生什么,可殿门紧锁没有半点动静,老皇帝并没有现身,也没差人前来传话。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二皇子终是按捺不住了,他缓缓抬起手来,身后那群跃跃欲试的叛军紧盯着他,跟着举起刀剑蓄势待发,而禁军也如临大敌做出防御姿态。
“既然如此,那父皇就莫怪儿臣不孝。”
就在二皇子的手即将挥下之际,沉重的殿门终于缓缓拉开,只见四皇子孤身一人立于门前,见他现身,二皇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他唇角微微抽动,而后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犹如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老四。”
四皇子缓步踏过门槛,隔着老远拱手冲着二皇子行了一礼,面上噙着一丝笑意,悠悠开口道:我奉父皇之命前来劝诫二哥收手。”
二皇子闻言只觉可笑,他满心怨恨冷声道:“收手?本王之所以做到此等地步,不正是他逼我的么?”
四皇子—挑眉,装模作样的惋惜一叹:“看来二哥对父皇是有些误会,不过不管怎么说到底是父子一场,父皇对二哥仍念着一丝父子之情,父皇说倘若二哥迷途知返此时收手,那他老人家还会念及骨肉亲情饶过二哥一命。”
二皇子闻言愈发愤怒,他高声呵斥道:“沈忻询,你没资格与本王说话,父皇若真心想劝诫本王,那你就把他请出来当面与本王说个清楚,不必派一条狗在本王跟前吠叫。”
被二皇子骂作是狗,四皇子不怒反笑摇头道:“二哥,再往前走就是死路一条,你又何必一头撞上去呢,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二皇子死死盯着四皇子,比起恨皇帝,其实他现下倒更恨这个弟弟:“你是不是以为,本王反了父皇就会立你为储君?可你也不用你的脑子想想,父皇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能拿什么跟我争。说来这都怪你,你当初若是乖乖待在岭南,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你偏偏横插一脚,不自量力的想与我一争高下。”
四皇子闻言笑笑不语,他转过身去冲着门后的太监一挥手,正色道:“拿刀来。”
话罢,太监急忙将早就抱在怀里的刀双手送到四皇子跟前,四皇子拔刀出鞘,抓头对着二皇子一挥,半是讽刺半是玩味道:“二哥,小弟今日偏偏还要再插一脚。”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二皇子也就懒得再费口舌,他抬手一挥一声令下:“杀入殿中。”
叛军早就等着他这句话,得令就高喊着冲向禁军,两方人马陷入一片混战,二皇子一直紧盯着人群中四皇子的身影,因此他压根就没发现,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林思慎不仅没有冲向禁军,反倒是趁着混乱往后撤。
此前攻城也好逼禁军退守也好,其实叛军都没几次和禁军如这般直面对阵,如今两方人马短兵相接战作一团,很快就出现了诡异一幕。
不少叛军手中的刀剑极为易折,与禁军的刀剑一砍就断裂成几截,然后不明不白的就被禁军捅杀而死,虽说也有不少人发现了不对劲,可一片混乱之中压根没人细想其中蹊跷,容不得停下来深思。
如此一来,人数虽少的禁军竟也凭着一腔热血与叛军打的有来有回。
殿外一片喊打喊杀,殿内的老皇帝却一派悠然自得丝毫不受其扰,他躺在龙塌之上半眯着眼,不时转头看向不远处背对着他不知在忙些什么的宫女。
直到那宫女突然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方丝帕,而帕子里包着一小挫香粉,缓步像皇帝走来。
见宫女转过身来,老皇帝撑起身子沉声问道:“如何?”
那宫女不答,只是微微颔首,老皇帝见状神色一冷,咬牙道:“老四还真是好手段,比起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聪慧多了。”
说罢,老皇帝看向一旁满面茫然的沈灵玉,而后抬手扯下他腰上系着的香囊狠狠丢了门外,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倒是狠心,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朕若被他毒成了废人,就算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单凭他今日救驾有功群臣定会推举他登基为新皇,呵呵,不过好在有你提醒了朕。”
老皇帝这话说得着实虚伪,说旁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他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女行至他身旁仍是一句话也没说,只从袖中拿出瓷瓶倒出来一粒药交由老皇帝吞下。
老皇帝吞下药这才安心了些,闭上眼喃喃道:“朕答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今日过后不管他们林家是邀功请赏,还是辞官归田,朕都会应允。”
殿前叛军和禁军激战正酣,叛军到底是仗着人多占了上风,攻入凤仪殿只怕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在此是,忽得一个传令兵从宫门外疾驰而来,脸色苍白匆匆忙忙直奔二皇子。
皇子正盯着人群中大杀四方的四皇子,伸手要来了身旁副将的弓箭,弯弓对准了四皇子正要射,就听有人噗通跪倒在马下,慌里慌张的惊呼:“殿下不好了。”
二皇子被这么一惊手也跟着一抖,利箭脱弦而出,从四皇子身旁擦过,他有些恼怒的冷哼了一声。
身旁副将察言观色,板着脸呵斥那人:“什么不好,胡说八道……”
二皇子抬手打断了他,冷声问道:“发生了何事,这般慌张。”
传令兵满脸冷汗,慌的口齿不清:“启禀殿下,方才城外出现……出现了大批羽林卫,他们攻破了城门,往往皇宫赶来了。”
皇子闻言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那副将也是一脸慌乱,他稳住心神咬牙骂道:“他娘的,不是让你们守着城门吗?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居然就这么放他们进了城?”
传令兵都快哭了,他委屈辩解道:“不是卑职等放他们进城,实在是守不住,就同那日咱们攻入京城一样,城内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杀了守城的将士打开城门,把羽林卫给放进来了。”
副将慌忙看向了二皇子:“殿下,这……”
再看二皇子,他已丝毫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他脸色煞白难以置信的低声喃喃:“羽林卫?这怎么可能,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军令分明还在本王身上,没有军令他们怎么调得动羽林卫。”
说着,二皇子掏出了身上的半块军令,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这分明是真的,难不成他们是用假军令调军?”
二皇子乱了心神,也懒得管手中的军令是真是假,他死死攥紧军令,悔恨和愤怒交织着几乎快从胸口汹涌而出,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提刀杀了林思慎。
羽林卫是林将军亲自操练的精兵,曾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战无不胜,是晋国最为凶悍的军队,只凭借他们的名头就能吓得人屁滚尿流。一旦叛军与他们对上,几乎是毫无胜算。
所以当初二皇子绞尽脑汁逼林思慎偷来军令,派人严加看管将军府,为得就是牵制住羽林卫,直到等他生擒皇帝逼宫退位。
浑然不知的叛军正和禁军打的热闹,突然一声怒吼惊破天际,声音之大之愤怒几平传遍了整个皇份·
“林思慎!本王要杀了你!”
一定是林思慎搞的鬼,这些天来她如此顺从也许就是给他设了一个天大的圈套,迷惑他,让他志得意满,然后看着他—步一步跳下去。
二皇子双眼猩红面容扭曲,他扭头环顾四周遍寻,却压根不见林思慎的身影,极度的愤怒让二皇子失去控制,他俯身几乎是一把将身旁的副将给拎了起来,怒声质问道:“林思慎呢?她去哪了?”
方才所有人都以为大军很快就能攻入凤仪宫生擒皇帝,所以他们杀红了眼,没人在意也没人留意林思慎去了哪。
副将被吓的双腿发软,颤颤菱巍回道:“林……卑职,卑职并未留意到林大人去哪了。”
二皇子不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他仍寄希望于在羽林卫没赶到之前攻入凤仪宫,只要抓住皇帝羽林卫就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有胜算。
念及此,二皇子松手放下了副将,他扭头看向凤仪宫,目光疯狂而执拗,那近在咫尺的殿门,就那么一墙之隔,他马上就能赢,他能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切,他的天下。
“本王还有胜算,本王不会输,杀,杀入凤仪宫。”
第432章
林思慎早有准备,趁着叛军和禁军打的不可开交,二皇子又无心留意,她就趁乱溜之大吉径直外宫门口走去,打算出宫去与林将军汇合。
二皇子在宫门前留下大批叛军把守,林将军率领羽林卫已经突破城门往皇宫赶来的消息他们已然知晓,此时他们正严阵以待打算拖住羽林卫,为二皇子抢得先机。
而就在此时,林思慎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从宫内走了出来,叛军们左顾右盼一时之间有些茫然,不知该不该出手拦住她。
按理来说林将军率羽林卫前来救驾,林思慎又是林将军的儿子,算来她应当与叛军为敌。可偏偏是她今日助叛军破了宫门,立了大功一件,二皇子对她似乎颇为信任。
此时守在宫门前的叛军并未接到二皇子的旨意,再加之,林思慎不慌不乱神色不见丝毫异样,叛军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敌是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从眼前走过。
林思慎一只脚踏出宫门,眼看着就要走出去了,为首的叛军眼神闪烁一咬牙上前一步,及时下令道:“拦住她。”
手下闻言急忙冲上前去,将林思慎给拦了下来,可林思慎神色依然不见半点慌乱,她转头看着那为首的叛军,脸色一沉冷声道:“你这是何意?”
林思慎神情阴沉语气冰冷,无形之中带着一丝压迫威慑,在场的人都见识过她今日的手段,不免有些被唬住了,为首的叛军先是一证,不过很快便又反应了过来,硬着头皮赔笑道:“林大人,殿下有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宫,就算您要出宫也得有殿下的手谕。”
“我奉殿下之命有急事出宫去办,殿下只留了口谕。”
林思慎淡淡解释了一句,而后不慌不忙的负手而立偏头看向那人,勾唇一笑道:“你若不信大可随我去向殿下求证,我倒是不急,反正若耽搁了事,也有你替我担着。”
林思慎临危不乱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胡话,那人本还斟酌着用词打算拖住林思慎,好让人去向殿下回禀,可一听林思慎这么说,他生怕自己拦错了人耽搁了二皇子的事。
犹豫再三后,那人心下暗想,反正二皇子也没下旨拦住林思慎,想来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念及此他冲着拦住林思慎的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放行,而后拱手冲着林思慎道“既是殿下口谕,那我等便不敢耽搁林大人办事,方才有所僭越,还请林大人见谅。”
林思慎闻言眉头一扬,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她似笑非笑的冲着那人悠悠开口道:“你倒是个聪明人。”
撂下这么一句话,林思慎就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去,可惜到底还是被耽搁了,没走几步宫门深处便有一人骑马匆匆赶来,隔着老远便高声呼喊:“拦住她,殿下有令但凡见到林思慎无需请奏就地斩杀。”
宫门前的叛军当即反应了过来,纷拥而上想要拦住林思慎,可就在此时,忽有两道身影一黑一白一左一右从天而降,径直落在林思慎身旁,而后默契十足的同时拔剑出鞘。
林思慎原本被吓了一跳,还作势出手自保,可待看清来人后,喜色顿时袭上面容,下意识出声欣喜道:“大哥二哥!”
来人正是林思韬林思略,一路风尘仆仆随羽林卫赶至京城,一进城就先行一步直奔皇宫接应林思慎,他们早就藏在暗处等候多时了。
定睛一看,林思慎发现他们二人竟是换上了昔日的甲胄,这两幅属于他们的盔甲一直摆在将军府的兵器库中蒙尘,多年沉寂,如今终于又重见天日,让人得窥当年之威风。
林思韬虽是独臂,却也丝毫不减当年威风,他不屑的扫过眼前那群迟疑着不敢上前的叛军,双眼亮如灿星难掩冷厉杀意,可一偏头看向林思慎时,目光却又瞬间柔和了下来,满满皆是爱护之意。
“慎儿,大哥来得不迟吧?”
不知为何,林思慎突然有些鼻酸,她看着眼前的两位哥哥,他们分明已过了而立之年,面上已有历经沧桑变幻的痕迹,可林思慎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两位鲜衣怒马肆意泼洒血汗的少年将军,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意气风发一勇无前。
“大哥……”
明明那般开心,可林思慎却哽咽的有些说不出话,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丝毫没察觉眼角竟是滑下滴来。
见她这般,林思韬顿时有些愣住了,他有些费解但又抽不出手来,便轻轻撞了撞林思慎的肩头,笑问道:“傻小子,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林思略面上仍是戴着遮掩骇人伤疤的面具,他虽一直没有开口,可目光却始终落在林思慎身上,见林思慎落泪,他默默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然后塞进林思慎手中,犹豫再三后,有些僵硬又有些别扭从口中叶出两个字:“不哭。”
说完他便又快速的扭开头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倒也并非如此,他是觉得自己的安慰太过敷衍,暗暗恼恨自己嘴笨罢了。
叛军们可看不惯他们一派兄弟情深,慢慢的包围了过来,尤其是为首的叛军,他方才被林思慎唬了过去险些将她给放走了,怕事后二皇子怪罪,他便想将林思慎三人给生擒将功赎罪。
他拔刀指向林思慎,一改方才的恭敬恶狠狠骂道:“林思慎,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叛徒!”
话音落下,两道目光齐刷刷的望向他,林思韬和林思略犹如变了个人,满眼冰冷浑身上下弥漫着凛冽杀意,那人下意识的一抖往后退了半步。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兄弟三人还从未一起迎敌,今日正好战个痛快。”
林思韬握紧手中长剑,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叛军,他咧嘴一笑,撂下一句话,便一马当先直冲向叛军之中。
“慎儿接剑。”
林思略不甘其后,自腰间又抽出一把长剑丢向了林思慎,而后掠身冲了过去。
林思慎接住了剑,看着在叛军之中大杀四方以一敌百的两位兄长,抬指轻轻一抹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虽说她本是想等林将军来了再出手,可架不住他们心急,就连她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燃起来战意,胸中澎手激荡。
既然如此,那她就随两位兄长畅快的战-—次吧!
林思韬虽然久未上战场,可他近年来一直苦练左手剑,再加之力大如牛,压根就没人能接住他一剑,在叛军之中横冲直撞犹如切瓜砍菜。
林思略身形鬼魅飘忽不定,出手便是杀招,但凡他所经之处,便有人悄无声息的倒下毙命。他一边杀敌,一边还有心思留意林思慎,但凡发现有人近了林思慎的身,他便毫不犹豫的抽身折返,转瞬便出现在林思慎身旁相护。
叛军们原以为不过区区三人而已,双拳难敌四手,应当很快就能将他们擒住。可他们显然低估了这三人,他们不仅勇猛身手了得,配合也极为默契,仅凭这三人便将叛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再怎么神勇也终究是寡不敌众,随着时间流逝,林思慎三人也逐渐疲软,叛军们仿佛杀不尽砍不绝,源源不断的向他们冲来,于是三人不似开始那般各自冲杀,而是默默靠紧携手御敌。
“父亲什么时候来?”
“应当快了。”
“对了慎儿,前几日我照你嘱咐拿着军令提前去庆州引蛇出洞,果然在羽林卫中钓出来几条大鱼,他们声称我手中军令为假,还妄图撺掇羽林卫将我捆了。”
“那几人应当就是二皇子在军中留下眼线,父亲如何处置他们?”
“哼,父亲的脾气你还不知,他哪能容忍军中出细作,将人押在路边就直接砍了。”
“想来二皇子绝不会想到,父亲可不管军令假不假,照样调得动羽林卫。”
“可如此一来,只怕陛下会对父亲更加猜忌。”
“猜忌?等到那时只怕他也没心思猜忌了。”
“慎儿,我怎得没听懂你这话是何意?”
一边杀敌,林思慎和林思韬还在一边闲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将叛军放在眼里,何其的侮辱人。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心思再想自己是否被人侮辱了,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脚下大地似乎正在震动,随之而来的是耳边逐渐响起整齐而后沉重的脚步声,和脚步声中夹杂的哒哒马蹄声。
叛军们察觉到了异样,他们纷纷停下手来退守宫门,慌乱又惊恐的看向了宫门外的大道。
果然不多时,远处转角突然出现一片高举的赤红旗帜,随着越来越近,逐渐能看清上头绣着威风,凛凛的虎头。林将军骑着高头大马率先现身,而跟在他身后的,是有条不紊快不前进的大批羽林卫,他们齐步而来,每踩在地上一脚,都震得脚下大地都在颤动。
纵使人数如此之多,除了脚步声之外他们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连咳嗽声都没有,他们犹如一道洪流,向着宫门汹涌而来。
马蹄声慢慢停下,林将军缓缓抬起手来,身后的羽林卫没多走一步,原地重重踏下脚步跟着停下,而后长矛同时顿地,声势之大纪律之严明,让人不得不叹谓。
虽然三个子女近在眼前,其中甚至还有二十多年未曾见到的儿子,可林将军也只是垂眸扫了一眼,眼中的欣喜和激动也只袒露了一瞬,旋即他便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坚毅而果决。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的望着林将军,有期待有惊恐,直到林将军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叛军,掷地有声的自口中吐出一个字:“杀!”
第433章
叛军们已经被羽林卫吓破了胆,也压根就拦不住他们,没抵抗多久他们就纷纷往凤仪宫退去,他们寄希望于二皇子已经攻破了凤仪宫生擒皇帝,若是如此他们就还有胜算。
林思慎和两位兄长跟着羽林卫一同追击叛军,一路追着把叛军逼到了凤仪宫前。
凤仪宫前仍是一片混战,也不知是不是听到羽林卫赶来的消息,禁军们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死死守着宫门,硬生生打退了叛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二皇子不知何时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手握长剑亲自率领叛军冲向禁军,他满身是血发丝凌乱面容扭曲,丝毫不见昔日那衿贵的不可一世的模样,犹如一个陷入了癫狂的疯子,双眼猩红不甘怨恨的盯着紧闭的宫门。
羽林卫的出现,叛军们似平意识到没有胜算了,他们纷纷停下手来,不知所措的望向还在禁军之中疯狂砍杀的二皇子。
四皇子也早就停下了手,他看了眼牵着马率领羽林卫包围而来的林将军,掀唇冷冷一笑,而后用不屑讥讽的目光看着还在发疯的二皇子。
直到手中的剑突然被一个禁军砍断,二皇子才踉跄着后腿了几步停下了手,他呆呆着手中的半截长剑,然后终于发现剑身断处色泽暗沉隐隐泛着幽冷光芒,他恍然大悟,咧嘴露出来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
原来如此,二皇子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为何叛军手中的刀剑如此容易折,是有人瞒着他对兵器动了手脚,也难怪禁军居然能抵挡那么久,而人数众多的叛军反倒是死伤惨重。
在众目睽睽之下,二皇子握着断剑缓缓转过身来,环顾四周那些满面惶恐不安的叛军,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站在林将军身旁的林思慎身上。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在二皇子不甘怨毒的目光下,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没人知道为了今日她等了多久,没人知道她此刻心底是何等的畅快。
当初她示弱献媚,百般讨好二皇子取得他的信任,从刘策手中接下来那个为叛军送粮草的苦差事,而后趁着每隔几日秘密运粮草到叛军处的机会,偷偷让人调包了叛军的兵器,用劣铁打造兵器偷龙转凤。
未免惹人怀疑,她每次只让人替换少是的兵器,时日一长兵器便被替换了大半,那些兵器从外表看不出半点异样,可一旦短兵相接,猛力撞击之下便会折断。
林思慎费尽心思的助叛军轻松攻破城门,又用引诱禁军搬出火油用火攻攻破皇城,就是为了尽量避免叛军和禁军短兵相接,免得他们提早发现兵器被人调包,直到叛军攻入内宫,她就不必再怕此事泄露。
二皇子想明白这一切都是林思慎搞的鬼,他又悔又恨,不敢相信自己当初竟然被林思慎蒙蔽了双眼,还真以为林思慎甘心臣服于他。
二皇子看着林思慎的目光怨毒至极,他恨不能生生将林思慎剥皮抽筋戳骨扬灰,可已经为时已晚了,想他为了今日蛰伏多年,没想到眼看着就要成功,居然就这么败在区区一个林思慎身上,这个他曾经不放在眼里的棋子。
二皇子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含着血泪和无尽的怨恨,让人听着就觉得头皮发麻:“是你,是你害了本王!”
“二哥,你也该服输了吧?”
四皇子秉退身旁的禁军上前一步,用怜悯又讥讽的目光看着人群之中二皇子的背影,朗声道:“二哥,都到了此等地步,你也该服输了吧?”
二皇子缓缓垂下头去,口中发出怪异的冷笑,而后又突然猛得转身看向四皇子,真的好似疯了般,猩红的眸子圆瞪:“输?本王怎么可能会输。”
说完,二皇子仰天大笑起来,显然他似乎被打击的头脑都不有些清醒了,他自欺欺人的抬臂一挥,指着身旁的叛军道:“本王的大军还在,本王会率领他们将你们通通杀光。”
林将军闻言啧啧两声,摇头叹息道:“真是疯了,看来二皇子是没救了。”
说罢,林将军攥着马鞭上前,环视那群不知所措的叛军,丹田发力沉声道:“念在尔等一时鬼迷心窍才随二皇子谋反,只要尔等此处放下兵器归顺,本将军必会在陛下面前替尔等求情,今日罪责既,往不咎放尔等归乡。”
叛军们闻言左顾右盼皆是有些动摇,他们已是心灰意冷,连几百个禁军他们都杀不了,他们又怎么和羽林卫为敌?他们倒是真的不想再跟着二皇子继续谋反了,可又觉得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皇帝绝不会轻易宽恕,因此迟迟拿不定主意。
见叛军们鸦雀无声一直僵持,林思慎缓缓抬起头来环视众人,而后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
那人心领神会,当即丢下了手中的刀举起双手,一边看着身旁举棋不定的同伴,一边向林将军的方向走去,口中还振振有词道:“林将军乃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来等不会哐骗我等,小人愿归降于将军,只求早日归乡与亲朋团聚。”
有人牵头,叛军们便一个接一个的放下刀剑举起双手直呼愿意归顺,没一会就有大半人扔下来兵器走向羽林卫,被赶到了墙角站着。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二皇子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叛军投降,就连他身旁的副将都悄摸往后退了两步,他抓狂的一把将副将拽了过来,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冲着叛军声嘶力竭的吼道:“都拿起你们手中的刀剑,谁都不许降,违抗者杀无赦。”
而后话音落下,二皇子将自己手中的半截断剑狠狠刺进了副将胸口,在副将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他一把推倒副将,任由他在地上痛苦的垂死哀嚎,而后指着他冲着众人狂笑道:“哈哈哈哈哈,见到了吗,这就是违抗本王命令的下场。”
二皇子失了神智,他越这么做就越适得其反,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人见他如此癫狂模样,也通通放下了兵器,加紧步子跑向羽林卫。
最后剩下的两三人也降了,地上扔满了兵器,转眼间二皇子就成了孤家寡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又哭又笑,头顶的玉冠脱落披头散发,身上面上满是血,扭曲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本王没输,本王还有后招。”
二皇子低声呢喃着,颤颤巍巍的从胸口掏出了一个锦囊,这是起兵前刘策交给他的,特意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打开。
二皇子手脚不听使唤的颤抖,他撕扯了好久才终于从锦囊之中掏出了一张折好的纸,他不死心的念念有词:“没错,刘先生还给本王留了退路,本王还能翻身。”
手上的血蹭在了皱巴巴的纸上,二皇子眸中闪烁的微弱光彩在看清纸上的留字后,一点一点熄灭,归于沉寂。
只见那字上赫然写道:殿下太过心急,此次起事恐难成,小人侍奉殿下多年,早已厌倦朝堂纷争,只能不辞而别另谋生路。倘若殿下如愿以偿能得天下,自是不负小人多年辛劳,倘若事败,还望殿下保重身子,盼来日东山再起。
刘策叩首。
输了,这回他真的输了,他心心念念想得到的皇位,从今日起与他再无瓜葛。
可这能怪谁呢?怪林思慎沈忻询,还是怪刘策?
不,也许怪他自己吧,就如刘策所言,他太过心急太过急功近利,明明只要再等下还有机会,可他偏偏要孤注一掷,才落得如此下场。
这般想着二皇子竟是有些释然了,他仰天悲恸大笑,肆意而又讥讽,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可笑又可悲的一生,他仿佛就是为着皇位而生,生是为它,死也是为它。
笑声萦绕天际久久未停,一直躲在凤仪宫的老皇帝终于现身了,他在沈灵玉的搀扶下缓步走到凤仪宫前,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疯癫大笑的二皇子。
笑得有些喘不上气了,二皇子套拉下脑袋撑在地上站起身子,而后谁也不看转身从已死的副将胸口,将那把断剑干脆利落的拔了出来,然后跌跌撞撞挺直了背脊,抬眸看向了老皇帝,他双眸恢复了清明,看上去又如往常那般,唇角带笑神情倨傲。
老皇帝眉头紧蹙,他沉声开口问道:“老二,你这是要做什么?”
二皇子眼中闪烁着泪意,他看着苍老孱弱的老皇帝,目光就如同幼时仰头望着他时那般憧憬期许,像一个孩子想讨要一个夸奖和安慰:“父皇,您曾说过孩儿是您所有子女之中……最像您的那个,如今孩儿落得如此地步,您可有一丝痛心?”
老皇帝幽幽长叹了口气,目光复杂道:“你落得今日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身为君王朕不会有一丝痛心,可生为父亲朕也难免……”
在二皇子期盼的目光下,老皇帝到底还是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二皇子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而又问道:“父皇,孩儿想听一句实话,这么多年,您可曾有过哪怕一瞬要立孩儿为储君的念头?
老皇帝闻言脸色一变,颤抖着抬手指着二皇子,痛心疾首道:“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还在想着储君之位?”
“孩儿明白了。”
二皇子自嘲的笑了笑,不必老皇帝回答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明白了一切,他低下头去眼中热泪滴在手中断剑之上,泪水将厚重的血色晕染开来,露出来原本的崭亮。
“今日之事孩儿不悔,过往一切亦是不悔,孩儿唯一悔恨的事,就是生于帝王之家。若有轮回转世,孩儿宁愿当一条任人宰杀的猪狗,也不愿再做父皇的儿子。”
二皇子的呢喃绝望至极,却又畅快至极,话音落下他泪眼朦胧的看了老皇帝一眼,那目光是那样的平静和释然,而后他又偏头看了眼四皇子,在四皇子得意讽刺的目光下,他同样报以讽刺一笑。
“我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日,你与我一样既可悲又可怜。”
话音落下,二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断剑,用尽力气毫不犹豫的抹向自己的脖颈。
刀光闪过,血涌如泉,今日二皇子了断了一切,了断了自己的性命自己的罪孽,也了断了父子兄弟之情。
可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如同卸下重负解脱重生。
看着倒下的二皇子,林思慎心中的恨也随之烟消云散,不知怎么她突然不恨二皇子了,她只觉得他可怜,这不过是另一个不肯舍弃执念的可怜人罢了,直至死的那一刻才终于顿悟。
可惜这并不是结束,林思慎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并肩而立的老皇帝和四皇子,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第434章
堂堂皇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刎而亡,见此情形在场众人无不叹息,震惊之余他们纷纷望向了老皇帝。
也不知是真的心怀感伤,还是在众人跟前做戏,老皇帝望着二皇子的尸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苍老的面容上是强忍悲痛又需顾及君王威仪的复杂惆怅。
没人敢在此时出声,就连四皇子也是低头不语,就这么过了许久,老皇帝才终于幽幽长叹了口气,他偏开头不忍再看二皇子一眼,颤声嘱咐道:“来人,将这逆子的尸首抬下去,给他留些体面,厚葬了吧。”
禁军闻言得令上前,将二皇子的尸首小心翼翼抬了下去。
老皇帝的目光扫过了林将军一行人,亦是从林思略身上扫过,不过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似乎并没有认出林思略,他咳嗽了一声道:“今日林爱卿救驾有功,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朕甚感欣慰,待明日上朝朕定当论功封赏尔等。”
说罢老皇帝转过身去,对着四皇子吩咐道:“不过朕有些累了,今日之事明日再议,老四你就留下料理后事吧。”
四皇子闻言不为所动,他站定原地一动不动,遥遥望向不远处的林将军,眼神微微一动与林将军交换了眼色,而后他不慌不忙的拂袖转身,颔首之际他还瞥了眼一旁的沈灵玉,赫然见他腰间正系着一个精致香囊。
他不动声色勾唇一笑,朗声道:“父皇,儿臣方才已经命人将被叛军掳走的文武百官从京兆府衙放出,他们担忧父皇安危,此时正在宫外求见,未免诸位臣子忧心,还请父皇先见上他们一见,也好宽慰一番。”
“明日再见也不迟,朕……咳咳,朕今日着实有些累了,先让他们安心回府等着吧。”
老皇帝看上去的确异常倦怠,说话间还重重的咳嗽了好几声,他身形微微颤抖,若不是一旁沈灵玉搀扶着,恐怕早就无力支撑站稳了。
可四皇子不依不饶,摆明就是不想让老皇帝走,他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父皇,其实儿臣还有一桩旧案想向父皇请旨重审,正好林将军和羽林卫也在,儿臣想请他们,也想请诸位大臣一同做个见证。”
老皇帝神色一冷,目露不满的盯着四皇子,沉声呵斥道:“朕说朕累了,怎么……老四你是连朕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四皇子闻言俯身跪地,开口的话依旧恭敬,可唇角的笑却怎么也掩不住:“儿臣不敢,只是此事事关上万人性命之冤情,儿臣丝毫不敢有所怠慢,还请父皇稍留片刻,待儿臣将此案冤情——道来,再请父皇另做决断。”
此话一出,在场的禁军和羽林卫纷纷哗然,事关上万人性命的冤案,可见其中之滔天冤情,也难怪四皇子为了此案不惜招惹陛下不满,也不知究竟是何时发生的冤案,他们竟从未听说过。
四皇子说得这番话,无疑是让老皇帝骑虎难下,他望着四皇子冷冷一笑,仿佛猜到了四皇子的心思,不过他倒也没有过多慌乱,而是沉着脸道:“好,既然是此等滔天冤情,那朕倒要好好听上一听。”
说罢,他抬手一招,门内的太监就匆匆抬来了座椅,伺候着老皇帝在宫门前坐下。
四皇子悄摸抬眼看了老皇帝一眼,心下有些诧异,他似乎没想到老皇帝居然能如此镇定,不过稳住心神后,他仍然打算依计行事:“父皇,此案事关重大,儿臣以为也该让文武百官一同做个见证。”
老皇帝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那就依你,让他们也在一旁听着吧。”
四皇子得令,站起身来吩咐一旁的禁军,让他下令将宫门外聚集的文武百官都放进宫。
不多时,早就等在宫外的官员们纷纷小跑着赶到了凤仪宫,见满地叛军尸首,又见老皇帝安然无恙,他们纷纷涕泪纵横跪地叩拜。
老皇帝让他们站起身来,而后将四皇子方才说的冤情说了一遍,嘱咐他们旁听当个见证。
林将军神色复杂的望着四皇子和老皇帝,这些年他做梦也想替枉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如今这日终于到了,也许很快他就能质问老皇帝当年为何那般残忍,背叛了为自己冲锋陷阵的子民,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只因四皇子压根就不是真的想替他的兄弟们洗刷怨屈,不过是利用那些已死之人,逼老皇帝认错退位罢了,枉死这么多年,就连替他们的亡魂讨个公道,都在利用之下,这如何能让他高兴得起来。
林思慎如何不知林将军此时心中所想,她心下暗叹了口气,悄摸握住了林将军的手以示安慰,林将军偏头看了她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如何迟来的公道也算是公道。
四皇子缓步走下石阶,身前是林将军和一众文武百官,身后是神色阴沉的老皇帝,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缓步走向了林将军,而后拂袖一挥做请,环顾众人朗声道:“诸位,今日这冤情其实轮不到本王来申,还是由林将军亲自开口吧。”
文武百官闻言一片哗然,唯有兵部尚书张端神色有些不对劲,他不安的抬头看了老皇帝一眼,而后暗暗咬紧牙关低下头去,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林将军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身旁的林思慎,在林思慎的眼神示意之下,他上前一步,亲口掀开了心底的伤疤,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想必诸位同僚应当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寮军犯我边境,我奉陛下之命率四万羽林卫日夜兼程赶到关外助守军将寮军打退,将寮军逐出国境后,陛下又下令命我全歼寮军,我奉命率军一路追击……”
说到这,林将军神色悲痛咬紧牙关继续道:“未防寮军临死反扑,我下令打开关隘放寮军进了兴岭,而后排兵布阵将寮军残部包围分割,亲率先锋营从侧翼突击蚕食,眼见计谋秦效只待清剿剩余的寮军,可不知为何寮军主力突然得知此事,章提早了整整两日赶来兴岭,一路上不仅看破了我的布防,还率大军直逼我所在的先锋营。”
林将军的声音越来越颤抖,以至于最后带着一丝哭腔:“我率先锋营且战且退,又下令羽林卫合军回援,却不想寮军早有准备,以我为饵引诱大军落入包围,我本想下令大军分散突围,可前去的斥候了无音讯,四万将士啊,整整四万条人命,活下来的却只有百人,若不是他们拼死相救,我只怕早就死在了兴岭。”
这件事在场之人都知晓,他们鸦雀无声左顾右盼,就是傻子都能猜到这其中另有隐情,可他们似乎都不敢开口。
四皇子见状转头看向老皇帝,拱手高声道:“当年父皇命人彻查此案,却只在羽林卫之中揪出来一个小小的参军,说他勾结寮军泄露军情,草草将他定罪处死。可儿臣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参军居然能单凭一己之力,提早知道林将军的布防,还足足早了好几日把军情泄露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寮军,不知这其中是另有内情,还是应当说这参军是个三头六臂的神人。”
老皇帝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盯着林将军:“这桩事朕自然记得,只不过事过多年,如今若说其中有冤情,那林爱卿可有什么人证物证,单凭空口几句话,朕自然不会大费周章重查旧案。”
“自然有。”
四皇子迫不及待的接过话,而后转身道:“来人,将人证押上来。”
话音落下,门外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便押着一个瘸腿的老头,和一个年轻清秀的姑娘走了出来。
路过林将军身旁时,那老头眸子—亮,急忙喊了一声:“将军。”
“老何。”
这二人便是一早被二皇子控制住的何钦,与他收养的义女梅香,见故人安然无恙,林将军神色一喜控制不住想要上前,却被林思慎及时拉住了。
林思慎冲着林将军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了那押着梅香的侍卫,虽是男装打扮可林思慎一眼就认出那是黎洛,自从那日在巷子里说些那般绝情的话后,黎洛就一直在替四皇子办事,而黎洛身旁拉着何钦手臂的,也就是张珩。
将何钦和梅香押至四皇子身旁后,黎洛和张珩就退后了几步,站在四皇子身后几步外。
林思慎一直盯着黎洛的背影,可黎洛一动也不动的垂着头,自出现起压根就没看林思慎一眼。
四皇子指着何钦,仰头身冲着老皇帝拱手道:“启禀父皇,这人便是人证。”
老皇帝点了点头,幽幽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这等场面何钦从未见过,但他并未有半点惊慌,他踉跄着跪下回话:“小人乃是羽林卫前先锋营斥候何钦,当年在兴岭,林将军所在的先锋营被素军包围,便是小人突围前去通知主力回援。”
老皇帝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老四说你是人证,这么说来你可是知晓当年那件事的内情?”
“不错。”
何钦咬了咬牙,这么多年来他早就恨透了老皇帝,也懒得理会什么君臣之礼,他猛得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老皇帝,颤声控诉:“小人自是知晓内情,倘若不知早就该与林将军相认,小人这些年来诚惶诚恐东躲西藏就是怕幕后真凶杀小人灭口。”
老皇帝目露不满:“哦?是何人有如此大胆?”
见老皇帝装得如此之像,何钦再也忍不住了,他冷笑了几声,抬起手径直指向了老皇帝,口中恶狠狠道:“能有何人能吓得小人不敢与林将军相认,自然就是你,你这个狗皇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不是惊讶于何钦指认皇帝,而是惊讶于何钦不怕死,居然敢当众冒犯君王。
果然,老皇帝闻言怒不可遏,狠狠一拍椅愤然起身:“放肆!”
何钦不卑不亢丝毫不惧,他眼眶通红豁出性命,声音掷地有声:“小人没有胆子构陷当今圣上,因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倘若有半句谎话,小人甘受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之酷刑!”
说完,何钦继续怒视着老皇帝,声嘶力竭的控诉:“当年小人奉命突出重围,正是被你这狗皇帝派去的监军杜恒梁骗走,他怕小人提早通知大军回援会打乱你们害死林将军的计划,一刀捅在了小人胸口。他以为小人死了,便唤来另一人密谋,小人听得一清二楚,杜恒梁说这是你这个狗皇帝的口谕!”
边说着,何钦还一边撕开了身上的衣裳,露出来胸口的疤痕佐证,他站起身来不再跪着,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骂老皇帝:“狗皇帝,是你背叛了我们,你背叛了那些—心为国的将士,我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护国安民,可你却坐在你的皇位上,单凭一句话就冤杀了我千千万万的同袍兄弟!”
何钦的质问声震彻天际,再看林将军早已是眼含热泪,他身后那些羽林卫亦是双拳紧握,望向老皇帝的眼神愤怒不甘。
“今日,我何钦就是要为那些枉死的弟兄们,向你这个狗皇帝讨个公道!”
文武百官此时也是鸦雀无声,老皇帝能这么做他们丝享不意外,不过他们并不想出头替那些枉死的英魂讨个公道,反而一直在静观其变,生怕说错了话站错了队,让老皇帝发怒殃及池鱼。
四皇子负手望着面色阴冷颤抖不止的老皇帝,心下既痛快又得意,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老皇帝无言反驳认罪退位。
可老皇帝神色阴晴不定,似乎一直在隐忍等待着什么,他没有辩驳亦没有下令将何钦拖下去杀了泄愤,直到那一群大臣之中突然有人冒出头来,行至众人跟前,大声呵斥何钦:“大胆贼子,此地容不得你大放厥词构陷君王!”
替老皇帝出头的正是兵部尚书张端,没人想到一向胆小谨慎的他为何突然当起了出头鸟,他脸色苍白面上布满冷汗,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先是呵斥了何钦,而后双膝一曲遥遥冲着老皇帝跪下,痛苦道:“陛下,老臣罪该万死呐!”
张端此举显然出乎了四皇子的意料,他沉声道:“张大人此话是何意?”
张端埋下头,心灰意冷的喃喃道:“当年之事是罪臣所为,与陛下毫无干系。”
何钦难以置信的望着张端,转瞬间便明白张端为何出头,他怒声道:“不可能,你分明想替狗皇帝顶罪!”
张端倒是铁了心,他抬起头瞪着何钦:“住嘴,你这贼子若要骂,骂我便是。陛下何其无辜,哪容得你这宵小之徒肆意辱骂。”
张端的突然插手,让在场之人都看呆了,就连林将军都有些不明所以。
张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不敢看老皇帝一眼,只是自顾自得解释道:“当年林铮位高权重深得陛下宠信,一时之间风光无限。我乃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可他抢了我的风头还丝毫不将我放在眼底,我气不过一时糊涂,就像借着寮军之手除掉他。当年是我将布防图秘密交与寮军,也是我假传陛下口谕,让朴恒梁与寮军里应外合。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与陛下毫无关系。”
四皇子神色阴沉没再言语,而老皇帝则是冷哼一声:“张端,你好大的胆子!”
张端闻言头捣如蒜,拼了命的磕头:“是罪臣害了那四万羽林将士,都是罪臣之过,让陛下为罪臣蒙冤,罪臣实在罪无可恕。陛下……还望陛下宽恕罪臣之过,罪臣愿以死谢罪,以告慰那些将士的在天之灵。”
张端的言行举止太过异常,仿佛从一开始就打算替老皇帝担下骂名,且他了断的也极为干脆,说完那最后一句话,张端就悄然从袖中掏出早就藏好的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腹中,顿时鲜血直流痛苦倒地。
不过片刻,张端就毙了命,只留下众人一脸茫然错愕。
最终还是老皇帝先打破了僵局,他缓缓坐下,长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桩旧案还真有冤情呐,不过现如今张端自知罪责难逃已经自裁而亡,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说罢他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何钦,拂袖冷哼一声道:“至于你……朕念在你方才口出狂言不过是为了替冤死的英灵讨个公道,也算是勇气可嘉,朕便饶恕你的罪过既往不咎,你谢恩退下吧。”
“呵呵。”
沉默了半晌的四皇子垂着头,突然冷笑出声,他抬头看向老皇帝,在老皇帝阴冷的目光下,他讽刺的摇了摇头,啧啧两声:“没想到啊没想到,终究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父皇竟早早就留好了应对之策。”
老皇帝闻言眯了眯眼,冷声发问:“老四,今日已经够乱了,怎么?你还想给朕添乱?”
四皇子若无其事的一摊手,不甘示弱挑衅般冲着老皇帝扬眉,而后猛然一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林将军,开口道:“林将军,想必你也看的够清楚了,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认罪,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此暴虐不仁的君主,你难道甘心继续辅佐下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哗然,四皇子此时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哪里是要替林将军平凡,他分明是要撺掇林将军谋反啊。
二皇子谋反才平息,这遍地的尸首还未清理,四皇子竟然也反了,一天之内两个皇子谋反,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四皇子目光灼灼的盯着林将军,丝毫不顾旁人如何议论,他缓步走到何钦身后,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按,朗声开口道:“林将军,该由你抉择了。”
其实今日的抉择早就抛给了林将军,这也是沈顷绾当初为何会说,林将军会在这场动乱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今日老皇帝的确让林将军失望透顶,当四皇子脱口而出让他抉择时,他竟真的心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将军身上,他身后的羽林卫亦是如此,从林将军拿着被人质疑为假的兵符调军起,就证明羽林卫不会直接听命于老皇帝,相反他们会无条件的服从林将军。
老皇帝更是目光似箭,直勾勾的盯着林将军,等待着他会如何抉择。
林将军面上神色几经变化,他心动了,更重要的是何钦还在四皇子手上,他心中天平慢慢的向四皇子倾斜。
这些年,四皇子一步一步慢慢诱导林将军,就是拿捏住了他的心思,当年他明知自己的部下是被老皇帝害死的,却无所作为他心中一直有愧,今日老皇帝寒了他的心,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到昔日的旧部何钦死在自己眼前。
林思慎察觉到了林将军心中的波动,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阻止林将军真的会顺从来四皇子,她急忙上前抓紧林将军的手,低声唤了句:“父亲。”
而林思慎之所以要阻止林将军,除开一早洞悉四皇子的阴谋外,也因站在四皇子身旁一直垂眸一动不动的黎洛,方才突然之间抬头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林思慎就察觉出黎洛的意思,她是让林思慎按兵不动,这其实倒也合了林思慎心中的猜想,此事没那么简单,其中还另有阴谋。
林思慎死死攥着林将军的手,在他耳边低语安抚:“父亲,静下心来别听他蛊惑,千万莫要一步踏错。”
林将军本来一只脚都已经踏出了半步,可又生生被林思慎给拽了回来,他几乎没有半点怀疑全然信任了林思慎,不过他还是放下不下被四皇子挟持的何钦,低声问道:“那老何呢?”
四皇子也察觉到林思慎在阻止林将军,他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冷意和威胁,可林思慎丝毫不为之所动,反倒是掀唇报以冷笑:“别急,静观其变。”
林思慎的心有些乱,她又期待又抑制不住深深的委屈和不甘,不为别的,只因她要来了。
第435章
被这么多双异样的眼神盯着,林将军又迟迟没有响应,四皇子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将何钦推到了张珩手中,一声质问直击林将军心底痛处:“到了此时林将军还在犹豫,难道你对得起那千千万万被你愚忠所害死的羽林军将士吗?”
张珩默不作声的站在何钦身旁,一只手扶在何钦肩头,看似是在搀扶着他,实则另一只手袖中藏着把匕首,正抵在何钦后腰。
林将军一直担忧的望着何钦,自然也就发现了张珩的小动作,他胸口剧烈起伏面上神色不定,心中似乎正在天人交战不知如何选择。
不过好在林思慎一直死死的拉着他的手臂不至让他因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一直在看戏的老皇帝终于开口,对于四皇子当面煽动林将军造反的举动他并未太过震怒,而是语气平静的问了句:“老四,你究竟闹够了没有?”
四皇子压根就没理会老皇帝,他冷冷的瞥了眼林思慎,他算是看出来了,林将军已经不打算出手了,他阴阳怪气的撂下一句话:“哼,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说罢四皇子狠狠一拂袖,一旁的张珩犹如接到了命令,他冲着林将军讽刺一笑,袖中的匕首锋芒毕露狠狠的扎向何钦后腰。
被黎洛控制住的梅香离得最近,也看的最清楚,她脸色重时惨白一片脱声惊呼:“不……”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从梅香眼前一掠而过,只带起一阵迎面而来的威风,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尖锐响声。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一直悄然盯着张珩的黎洛终于出手了,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毫不犹豫的拔剑刺向二人之间,剑身刺破了何钦的衣裳,从他皮肤堪堪擦过,不偏不债的挡住了上首的尖刃。
张珩脸色瞬间变了,还不等黎洛再次出手,他将手一抽,指尖微微一扣袖中便急速射出一支冷箭,直逼向黎洛面门。
一瞬之间的反应,压根就来不及停下思考,张珩以为黎洛接下来就要对自己动手,下意识间就先下手为强,一出手就是杀招。
不过黎洛似乎早有此准备,她偏头躲开了张珩的冷箭,背在身后握着的剑柄还顺势在身后梅香的腰间一杵,梅香吃痛后退了一步,淬了毒的冷箭从她肩旁擦过。
见黎洛躲过了冷箭,张珩这才反应了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急声道:“黎洛,别忘了我们是……”
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完,黎洛那冷若冰霜的面容就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他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去,没等看清,长剑就毫不留情的从他胸口拔出,带出一片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了他脸上。
“兄妹……”
剩下的两个字终于从口中吐出,一同被吐出的还有大口鲜血,张珩捂着胸口踉跄了两步无力的跌倒在地,他挣扎想要坐起来,向四皇子投去了求救的目光:“殿下……救我。”
可四皇子怎么可能会救他,在第一时间四皇子就往后退去,退开好远才终于停了下来,他蹙眉扫了眼在地上抽搐的张珩,有些困惑不解的看向了黎洛。
张珩胸前的血已经浸诱了衣裳,可黎洛手中的长剑却不沾半点血迹,她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任由梅香冲到她身旁搀扶起何钦,两人一同踉踉跄跄的跑向了林将军。
张珩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黎洛会杀自己,明明这些日子朝夕相伴黎洛对他愈发信任亲近:“你,你为何……”
“很可惜。”
黎洛居高临下的望着满脸震惊惶恐的张珩,薄唇冷冷一掀:“倘若不是方才的试探让你露出马脚,我还真差些信了你口中的故事。”
“试探?”
张珩此时明白已是追悔莫及,方才黎洛虽然拦住他杀何钦,但其实根本就没想对他动手,只不过是想最后试他一试,可他下意识之间却对黎洛下了死手。此前他用苦肉计好不容易才让黎洛信任自己,就因露出的这一点马脚,致使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不得不承认,你的戏演得真的很好,我还以为……”
在张珩不甘的目光下,黎洛垂下眉眼,没人看得清她此时的神情,她一挥剑缓缓回鞘,那细微的响声,就扰如此时张珩的心跳,随着尘埃落定的那一瞬,彻底的停止了跳动,只可惜无论他再怎么瞪大眼,也听不清黎洛最后的那句话了。
“我再也不是漂泊无根之人。”
黎洛的突然反水,让四皇子猛然之间明白了一切,如果黎洛从一开始就心存怀疑,并未全然信任张珩的话,那她怎么会真的对沈顷绾下杀手。
难不成……这是沈顷绾指使黎洛设下的圈套?
一想到沈顷绾也许就在暗处目视一切,四皇子也不再如方才那般不紧不慢胸有成竹,他心下暗暗庆幸,好在他一直有意避开黎洛暗中部署,也不像二哥那个蠢货丝毫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念及此四皇子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冷声开口命令道:“动手!”
他话音一落,那些守在老皇帝身旁的禁军中突然发生异动,有人径直冲向老皇帝,有人反身就向身旁打算出手救驾的同僚拔刀刺去,顷刻间禁军乱作一团,四皇子早就安插好的人手趁机挟持了老皇帝。
一得手,那些人就没再跟禁军纠缠,他们连拉硬拽硬生生将老皇帝押到了四皇子身旁。
刀就架在脖子上,老皇帝神色终于显露出一丝慌乱,他佝偻着身形抬头瞪着四皇子,怒声呵斥道:“老四,你好大的胆子。”
四皇子此举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从老皇帝把禁军统领调任的那日起,他就开始趁着禁军更换人手把自己人安插了进去,为得就是万不得已之时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原本他打算以皇帝失德的由头,领着文武百官逼老皇帝传位于他,不废一兵半卒还能落得个贤名。若不是那个该死的张端冒出来替老皇帝顶罪,若不是林将军优柔寡断迟迟不动手,若不是想到沈顷绾也许就藏在暗处,他也不至于走这招险棋。
挟持父君逼他写下诏书退位,就算得了皇位,在天下人眼中也是来位不正。
不过他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能得皇位,眼前这些知情人他大可一个一个慢慢除掉,总有一日没人会知晓他曾做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四皇子得意的撇了老皇帝一眼,发现他竟在颤料,当即忍不住嘲讽道:“父皇,没想到您也有怕的一日。”
说完四皇子有迅速转头看向了正蠢蠢欲动的林将军,而后抚掌笑道:“林将军,既然你对父皇如此忠心,想必你定不会罔顾父皇的性命吧?”
林将军上前一步,振臂一挥道:“四皇子,就算你挟持陛下,只要有我羽林卫在,你今日也走不出皇宫大门!”
四皇子闻言几乎笑出声来:“林将军未免太过天真了,你真以为本王只能依仗你的羽林卫才能夺得皇位?”
林将军证了证,一旁的林思慎拽着他的手臂低声提醒道:“从叛军进京的那日起,各地的守军定是日夜兼程赶赴京城救驾,只怕那其中有不少人与四皇子串通一气,四皇子只需挟持陛下拖些时日,待他们一来一切便已成定数。”
林将军神色一变,咬牙道:“如此说来,那这无耻之徒岂不是得逞了?咱们若是什么也不做,待各路大军一来,就算是羽林卫也拦不住多久。”
林思慎淡淡一笑,她遥遥看了眼被四皇子挟持的老皇帝,神色章有些苦涩晦暗:“父亲稍安勿躁咱们不必做什么,只需在这坐等看戏便好。”
就在众人不知该怎么办之际,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凤仪宫中快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向了四皇子,原本禁军还想拦住他,可四皇子一个眼神望来,他们不得已只好放人。
小太监匆匆走到四皇子跟前,恭敬的将怀中揣着的诏书双手奉上,一脸谄媚道:“殿下,这是照您吩咐拟好的诏书。”
四皇子接过诏书打开一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撇了眼小太监问道:“玉玺呢?”
小太监闻言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捧出了玉玺,只见那玉玺一角还沾着几点血迹,小太监眼角余光瞥见惊慌失措急忙用袖子擦拭干净,这才送到了四皇子手中。
“很好。”
诏书和玉玺都到手了,四皇子甚是满意,他急不可耐的将诏书玉玺递到老皇帝跟前:“父皇,诏书儿臣都替您拟好了,就劳烦您老人家在上头盖上玺印吧。”
老皇帝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偏开头去看也不看一眼,四皇子见状不急不恼,他悠哉悠哉的把玩着玉玺,眼中的狂热丝毫不加以掩饰:“既然如此,那就由儿臣代您分忧。”
说罢,四皇子便将托着诏书,将玉玺重重的盖了上去,只见那赤黄的诏书上赫然出现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字样,四周是一条栩栩如生威严盘踞的五爪龙纹。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四皇子猛得高举起诏书,他趾高气扬的环顾四周,所见之人皆是垂头丧气哀不敢吭声,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大笑出声,而后高声挑衅道:“一切已成定数,绾儿,你还不现身么?”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一头雾水茫然四顾,不知四皇子又是发了什么疯,唯有林思慎抬起头来,她屏住呼吸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还是害怕,抓着林将军的手一直在不停颤抖。
寂静显得如此冗长,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甚至不知自己在等待些什么。直到一声浅笑随风翩然入耳,那笑声犹如飘渺的空谷之音,又好似清冽的出山之泉,悦耳之至清幽之至。
第436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侧的宫墙拱门处,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款款行来。只见她面如皎月身似扶柳,一双激滟的眸子盛满无数揉碎的星光,本是温柔多情偏又透出一股风轻云淡处之泰然的气度,唇角噙着的那抹浅浅笑意更是勾心动魄。
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多看一眼又觉得亵渎。
守在两旁的禁军呆呆望着,不敢拦也不敢出声惊扰,竟就这么目送着她款步走入众人眼中。
同那些直勾勾盯着她的人一样,林思慎也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朝思暮想的人就印在眼底,她却是五味杂陈苦涩难言,自心底透出一股冷彻凉意。
果然……如此。
沈顷绾一眼就从人群之中寻到了林思慎,她望向她,掺着冷意的眼底瞬间浸满了温柔,可却迎上了林思慎含着无尽苛责与悲伤的眸子,就像烈阳下的浮冰,不知是冷还是暖。
在场之人无人不知眼前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青阳郡主,可他们太过困惑,一个月之前,青阳郡主沈顷绾不是被刺客行刺此后一直生死不明么?
九王爷曾大张旗鼓的招揽天下神医,还曾放话倘若谁人能医治好青阳郡主,定将王府的金银财物尽数赠予,引来无数名医纷纷赴京一试,却无人有此本事。
如今青阳郡主怎么就好端端的出现了,且看上去丝毫不像久病未愈之人,难不成这其中又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虽然是四皇子将沈顷绾给唤来出来,可沈顷绾自出现起压根就没看他一眼,反而是当着无数人的面毫不掩饰的望向林思慎,二人就这么隔空久久凝视着对方。
见沈顷缩果真出现了,还这般忽视自己,四皇子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他恨恨的盯着沈顷绾,半是嘲讽半是恼怒:“绾儿,你可真能忍呐,居然还真的骗过了我。”
四皇子的突然开口让林思慎回过了神来,她强迫自己偏开头不去看沈顷绾,可沈顷绾仍是眼也不眨的望着她,头也不回轻启檀口悠悠回道:“四哥今日夙愿得偿,我自然要现身一见。”
四皇子冷哼一声,有些得意的讽刺道:“你此时现身又有何用,一切皆成定数,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沈顷绾闻言目光终于从林思慎身上挪了回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四皇子身上,可她却不发一言笑而不语,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猜不透的模样。
四皇子得意的神色顿时阴冷了下去,他怒声道:“区区一个女子也想颠覆天下,你可知本王最见不得你这幅模样,你以为这普天之下就无人及你聪慧么?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抵挡千军万马么?如今本王诏书在手,待闻行任率大军赶到本王择日便能登基为帝,届时连你也将沦为本王的阶下囚。”
沈顷绾波澜不惊的勾唇一笑,轻声浅语道:“看来这便是四哥的肺腑之言。”
说罢,不等四皇子开口,沈顷绾便悠悠问道:“既然四哥不打算再掩饰下去,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否以为当年我是受你蒙骗才助你回京?”
四皇子嗤笑一声,下巴轻轻扬起,眼神不掩鄙夷:“你助我回京?笑话,我是凭自己的本事才能重回京城,我今日之所得皆由我苦心隐忍所获。”
倒并非四皇子要抹杀沈顷绾的功劳,而是他当真这般想,他从不觉得沈顷绾是念在昔日情分才帮他,反而是他隐忍多年受尽耻辱,利用了沈顷绾才一步一步爬到了今日。
就算沈顷绾当初一路扶持不曾背叛,他亦不觉得这其中有沈顷绾半分功劳,只会感念自己洞悉先机知人善用。
沈顷缩也无心再与他绕弯子,她神色一冷,面上笑意瞬间敛去,随之浮上面容的是几分浅薄讥讽“枉费我扶持你多年,你竟还是如此愚蠢,倘若你能再隐忍一段时日,我还能高看你几眼。”
四皇子此前在沈灵玉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添了毒,那毒能诱发旧疾,且日久才能生效。老皇帝身子虚弱又久病缠身给,这毒对他来说尤为致命,因此他的病情才一直反复慢慢加重。
那毒极为隐秘微弱,沈顷绾虽然早就怀疑他对老皇帝下毒,可老皇帝的衣食住行从未出过差池,因此还真就忽略了沈灵玉身上的香囊。
正如沈顷缩所言,她也不过才发现沈灵玉的香囊中有毒,倘若四皇子再隐忍一段日子,他只需尽心尽力救驾平息叛乱,待到老皇帝毒发之时,百官自会推举他为新帝。
可他偏偏等不下去,和二皇子一样自以为是。
四皇子闻言愤怒之至,可他很快就压抑住了眼中的杀意,方才沈顷绾出现之时,他还意图除之而后快,可此时他突然又转了念头,他要让沈顷绾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让她亲眼看着他怎么折磨她在意之人。
他阴翳的盯着沈顷绾,突然笑了笑,而后负手幽幽道:“绾儿,你此时若是跪地求我,兴许我还能放过你和九皇叔,还有……她。”
说到最后,他声音一沉,抬手遥遥指向了人群之中的林思慎。
果然,方才无论怎么讽刺挑衅沈顷绾都不为所动,可四皇子一提到林思慎,沈顷绾的神色顿时冷了下去,她望来的目光犹如那夹杂着飘雪的寒风,让人见之胆寒。
可四皇子不仅不怕,反倒愈发兴奋,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沈顷绾道:“你可知,你最大的软肋我须弥之间便能拿捏在手。”
沈顷绾还未说话,林思慎就上前一步站了出来,她冷冷的盯着四皇子,沉声反问道:“是么?你打算如何拿捏?难道是用此物?”
说着,林思慎从衣袖之中取出来两小包香粉,她厌恶的盯着四皇子,看也不看一眼,当着他的面将里头的香粉尽数倾倒在地。
四皇子的神色微微一僵,虽然有些意外可他没有太多反应,而是冷冷道:“就算没有此物,本王照样……”
他话才说到一半,沈顷缩突然打断了他,挑眉瞥了眼殿门外,意味深长道:“四哥,你心心念念翘首以盼的大军来了。”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惊慌失措,只因沈顷绾话说完没多久,脚下土地果然震动了起来,马蹄声和齐刷刷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的确像是一股大军正在接近。
四皇子见沈顷绾如此不慌不忙,心下也有些狐疑,闻行任的大军应当不会来的这么快,最快也是明日午时才能赶到,这一路上大军行至何处他都了如指掌,怎么会突然早了一日赶到。
不对劲,这一定不对劲,难道是沈顷绾做的手脚,应当不会啊,每日秘密发来的军报他都一字不漏的看过,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半点异常。
难不成沈顷绾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早就料想到了他走的每一步棋?
四皇子心感不妙,他冲着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心领神会,死死的将老皇帝挟持在手。
任凭沈顷绾有通天的本事,只要父皇还在他手上,就无人敢对他动手。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向殿门外,只见远处果然很快就隐隐出现了乌压压的人影,人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牵着马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四皇子的拥趸闻行任。
待看清来人是闻行任后,四皇子稍稍有些安心了,他偏头看了沈顷绾一眼,却见沈顷绾没有半分慌乱,反倒是趁着所有人都在回头之际,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林思慎身上,似乎正在思忖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四皇子心中愈发不安,他带着手下挟持老皇帝往后撤了几步,最后索性将手下的刀夺了过来,亲自挟持着老皇帝站在他们之间。
大军缓步行来,为首的闻行任神色肃穆庄严,他牵着马领着大军在殿门前站定,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正盯着自己的四皇子,不过视线交错的一瞬,他目光闪烁掩唇轻咳了一声,快速的偏开了目光,而后俯身毕恭毕敬的退至了一旁。
闻行任的举止异常让四皇子瞬间紧觉了起来,他死死的勒住怀中的老皇帝,喘息声越来越大,额头甚至开始冒出冷汗。
直到他看清闻行任身后站着的人,他脸色顿时惨白一片,犹如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发不出一声。
怎会如此?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绝望和恐惧一同攥住了四皇子的心脏,他僵硬着一点点的垂下头,抵在老皇帝咽喉处的刀控制不住的在抖,他无声的咆哮着,难以置信自己所见,甚至于怀疑眼前一切都只是幻觉。
林思慎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震惊之下她猛然转身看向了沈顷绾,二人四目相对,沈顷绾先是一怔,而后竟是勾唇轻轻一笑。
难怪黎洛会突然提醒林思慎让她拦住林将军,想必这也是沈顷绾的授意,倘若不然……林思慎几乎不敢再往下想。插入书签
第437章
站满了人的凤仪宫此时正一片寂静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呆呆的望着闻行任身后之人。
只见那被四皇子挟持在手的老皇帝,竟是倦懒的靠在几人共抬的龙撵之上,手撑着额角双眸微睁,带着审视—扫视过眼前众人,虽然没有开口,可无形之中那却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老皇帝的目光在林将军和林思慎身上略微停顿,最终轻飘飘的瞥向人群之中脸色惨白呆若木鸡的四皇子,饶有兴趣出声问道:“怎么朕才走了几日,这皇宫之中就变得如此热闹?”
眼前的老皇帝和被四皇子挟持在手中的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让众人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们实在搞不清现下这究意是个什么状况,因此老旱帝的问话一时无人敢回答,凤仪宫内陷入一片长久的死寂。
还是林思慎最先反应了过来,她一扯身旁呆若木鸡的林将军,然后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先于众人单膝跪地拱手恭敬高呼:“微臣,恭迎陛下回宫。”
随之林将军也跟着跪下,羽林卫见状也齐刷刷的跪下,铠甲摩擦放下兵器响动惊醒了那些文武百官,他们不甘示弱呼呼啦啦的跪作一团,一众人异口同声的高呼请安。
“臣等恭迎陛下回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有以四皇子为首的—干人等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一同望向了四皇子,可四皇子哪还有方才的嚣张气焰,从老皇帝现身的那一刻起,他就犹如被人当头棒喝,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等局面,他的计划明明就天衣无缝,为什么还会出现一个和老皇帝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他手中挟持的人只是老皇帝的替身?
若真是这样,那老皇帝究竟是何时出宫的?他又是怎么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四皇子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不远处的沈顷绾,沈顷绾仍是施施然的负手而立,她倒是没有像众人那般跪地向老皇帝请安,而是如过往般,面上噙这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浅笑,一言不发静静的凝望他。
只不过这一次,四皇子分明从她眼底看出来一丝讥讽。
不甘和屈辱一同袭上四皇子心头,他眸子瞬间涨得血红,手中的刀死死的勒进了身前人的脖颈,他不愿服输的指着龙撵上的老皇帝,怒声冲着众人吼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睁开狗眼好好看看,他才是假的!”
话音落下,可众人依旧是毕恭毕敬的跪在老皇帝跟前,压根就没人理会他,就连闻行任也没有抬眸看他一眼,而是万分懊恼的闭上了眼。
只有被四皇子挟持在手中的“老皇帝”,突然怪异的冷笑起来,没有掩饰的咳嗽和刻意压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就像是……太监。
谁真谁假一目了然,四皇子的心沉到了谷底,闻行任见状亦是无声的暗叹了口气。
四皇子原本的计划的确天衣无缝,只要他成功的在宫中挟持住了老皇帝拿到了退位诏书,等闻行任领着大军先行赶来时,便能替他稳住局面,要挟百官振臂—呼拥立四皇子为帝。等到那时,就算另几路赶来救驾的大军抵达京城也为时已晚。
闻行任也的确打算这么做,直到叛军开始攻打皇宫的那日,日夜兼程率领大军赶赴京城的他,意迎面撞上了本不该出现在那的老皇帝,以及沈顷绾。
闻行任不知道四皇子那究竟出了什么差池,老皇帝居然会出现在京城外,他本打算狠下心肠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老皇帝和沈顷绾一同捆回京交给四皇子。
可老皇帝和沈顷绾出现之时,可不单单只有他亲眼所见,他手底下不少人都瞧见了老皇帝,其中不乏曾有幸面圣之人,他们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如闻行任般对四皇子忠心耿耿,那些人亦有自己的盘算,犹犹豫豫始终不敢动手。
而更让闻行任又惊又怕的是,他手底下似乎有沈顷绾安插的人手,甚至还有人是跟随他征战多年亲如手足荣辱与共的兄弟,他们分明未曾见过沈顷绾,没有半点与她勾结的迹象,甚至于并没有做出什么异样举止,就足以让闻行任惴惴不安惶恐至今。
是的,他们什么也没做,他们只不过是自沈顷绾一出现起,就对她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当初在四皇子的属意下,闻行任将亲近的手下都查了个遍,身旁只留几个可靠亲信,为的就是以防沈顷绾在他身旁安插人手,坏了四皇子的大计,可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疏忽大意了。
想到这,闻行任悄摸抬眼抬眼看向了不远处那道不染凡尘的翩然白影,恍惚之间耳畔传来沈顷绾风轻云淡一声低语,至那日起,他背脊冒出的寒意就从未消散。
“闻将军,迄今为止你所走的每一步,并非你想走,而是……我纵许你走。”
沈顷绾究意有多可怕,闻行任已不敢再想,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龙撵上高高在上脾睨众人的老皇帝,心头突然浮现一个更加让他胆寒的念头。
若他和四皇子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沈顷绾的精心算计之下,那……陛下呢?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想,那这天下只怕也是沈顷绾手中的棋局,而活在棋盘上茫然不知的人便是她的棋子,又有谁尚能幸免呢。
“闻行任,你还不动手!”
闻行任正惶然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四皇子怒声嘶吼,他幽幽暗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四皇子一眼,转身恭敬的冲着老皇帝拱手行礼:“陛下,可要卑职……”
“哼。”
老皇帝只冷哼一声,闻行任就立即噤声不敢言语,直到老皇帝缓缓一抬手他心领神会,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老皇帝给搀扶了下来。
老皇帝行过匍匐身下的文武百官,径直走到了林将军身旁,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亲自把林将军给搀扶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笑意:“林爱卿,快快起身。”
“叩谢陛下。”
林将军也是满头冷汗,他心下万分庆幸方才林思慎拉住了他,否则一旦他被四皇子蛊惑真的一步踏错,此时只怕已是万劫不复。
老皇帝轻轻拍了拍林将军的肩头,而后垂眸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林思慎,也不理会还在叫嚣的四皇子,竟开始封赏了起来:“至今日起,林爱卿便是我晋国的护国公,不仅如此,朕还要让林爱卿的子孙后人都承袭这护国公之位。”
林将军有些头脑发蒙:“……老臣何德何能……”
老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沈顷绾一眼,而后摆了摆手打断了林将军的话:“林爱卿毋须多言,你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今日该赏的朕定要赏,该罚的……朕也定要重罚。”
最后半句话老皇帝声音冷了许多,目光随之玩味扫过那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其中不少人此时已是如丧考她面如死灰。
四皇子已经无路可走了,身前是羽林卫和反水了的闻行任带来的大军,身后是虎视眈眈的禁军,形势逆转的猝不及防,顷刻之间他就落得和二皇子同一个下场。
二皇子想必也不会料到,他临时前那句嘲讽这么快就成真了。
无论四皇子说些什么都没人理会他,于是他逐渐冷静了下来,眼神还在不停的闪烁着,似乎还在思量着如何逃过一劫,他和二皇子一样不肯服输,可他却自诩比二皇子聪明得多。
既然已经没了胜算,倒还不如老老实实伏罪,倘若老皇帝真的想立沈灵玉为太子,念在沈灵玉的面子上定会饶他一命,也许只是像软禁太子一样将他软禁起来。
只要侥幸活下来早晚有一日能东山再起,就如当初他在岭南那等苦寒之地隐忍。
等到哪日老皇帝归西沈灵玉继位,届时他再想法子从沈灵玉手中把皇位夺回来,他还没有输,只有身死才算真的输了,他才不会像二皇子那般愚蠢至极。
念及此,四皇子像是失了力气般松开了手,手中长刀应声落地,引来了众人探究的目光。
四皇子颓然的跪倒在地,他痛苦的埋下头去肩头随之不停抖动,就在老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刻,他猛得抬起头来,面上已是涕泪横流,他羞愧的对着老皇帝重重的磕下头,然后带着哭腔认错:“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
一下又一下,老皇帝没出声,四皇子就这么不断的磕着头认错,直到额头被磕的鲜血淋漓,他才抬起头来,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满脸血泪跪着爬向老皇帝,口中凄凉哀求。
“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吧。”
老皇帝看着爬过来的四皇子,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拦住四皇子的闻行任,而是目光一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直到四皇子爬到了他脚边卑微祈求他的宽恕。
沈顷绾似乎早已洞悉四皇子心中所想,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四皇子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老皇帝脚边,就连她也不禁感慨,与四皇子这么一比,自刎而亡的二皇子倒显得有几分骨气。
老皇帝似乎也有些厌恶四皇子,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于是他冷冷偏开头去,看着满目疮痍的凤仪宫,蹙眉下令道:“来人,先将这叛臣逆子押入天牢,待查清与他同谋的党羽后一并定罪,余下一干人等随朕去正德殿。”
叛乱并未平息,想来接下来这几日京城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在老皇帝身后,往正德殿走去,余下的大军在林将军和闻行任的命令下,率军出城驻主扎。不相干的人则是由禁军一同暂且关押起来,而一早躲起来的太监宫女此时终于出现,开始清理起满地的尸首血污。
林思慎与文武百官一同前往正德殿,转身之际她抬眸看了沈顷绾一眼,却见沈顷绾依旧站在原地,正默默凝望着她,目光萦绕着一丝淡淡忧愁和悲伤,那般深情那般复杂,仿佛在无声的述说着干言万语。
薄唇微微一动,她似乎轻声说了两个字,虽然林思慎没有听清,可她却瞬间读懂了沈顷绾的意思。
“等我。”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勾唇讽刺一笑,而后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等?她一直在等,而且已经等得……快要死心了。
第438章
叛乱过后京城的风波并未平息,老皇帝秋后算账开始清算起两位皇子的党羽,凡是参与过叛乱的大臣通通抄家问斩,知情但并未参与的人也要贬职查办,每日都有大批禁军在太监内官的率领下,抓捕官员抄家连坐,一时之间京城被搅得人心惶惶。
唯有威远将军府在这场叛乱之中安安稳稳,不仅如此,林将军还蒙受皇帝嘉奖获封护国公,林家从此成了世袭贵胄,风头更甚从前。
可在林家人看来,这算不得将军府的喜事,若说真正的喜事,那便是将军府的二公子,二十三年前本该战死沙场的林思略死而复生了。
兵部尚书张端替老皇帝顶了罪,让老皇帝没了后顾之忧,林将军又在叛乱之中立下大功,为了安抚他,老皇帝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原本二皇子的党羽抖出林思略曾为寮国细作一事,可老皇帝非凡没有降罪,反而亲自赦免了林思略,还恢复了他当年校尉一职,让他不必再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被迎回了将军府。
这日,威远将军府内喜气洋洋披红挂彩,全府上下都忙前忙后替二公子接风洗尘。
一切如愿平息,将军府也全身而退了,可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林思慎,一大早就独自来到了鎏光阁,她站在院内那棵已经长出新芽的梨树前,神情忧郁证证望着,似乎藏着不少心事。
似……真的结束了,就像梦一样,她要保全的人安然无恙,她在意的人仍在身侧,这是最好的结局,按理来说林思慎应当知足了,可她偏偏就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沈顷绾并没有兑现承诺,那日她明明让林思慎等她,可林思慎等了好几日,她却迟迟没有出现。
林思慎知道沈顷绾也许是被什么事牵绊住了,若非如此她一定不会失约,可哪怕明知是这样,林思慎还是免不得为此怅然,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
她不是没想过去找沈顷绾,可等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一趟王府,却听兰青绿荫说沈顷绾这几日一直待在宫中,并没有回王府。
失望就这么越积越深,林思慎有些厌烦了,她厌烦这样等下去,厌烦自己整日胡思乱想,厌烦难熬的冬日,也厌烦喧闹嘈杂的京城,她突然无比的想要离开,远离这的一切。
也许,她真的应该离开了。
正当林思慎出神之际,身旁突然毫无征兆的掠过一阵微风,一道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天而降,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察觉到了不速之客,林思慎的心跳仿佛漏跳了几拍,可很快有恢复了平缓跳动,她没有转身看向来人,而是敛眸轻声喃喃:“你来了。”
“看来你要等的人不是我。”
平静淡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思慎勾唇笑了笑转过身来,印入眼帘的是穿着一身翩然白衣的清丽女子,她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纹饰,只有挽起的青丝间有一支洁白的玉簪,看上去简洁利落。
不知为何,今日的黎洛看着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林思慎望着她有些证神,目光随之一点点柔和了下来:“我也在等你。”
黎洛闻言不动声色的环臂而立,她盯着林思慎看了好半晌,突然蹙了蹙眉头开口问道:“你可要听我的解释么?”
林思慎耸了耸肩了然笑道:“不了,让你解释只怕比让你杀人还难。”
黎洛眉尖一挑,神情微微有些复杂:“倒也是,就算要解释也该由她亲自来。”
林思慎不可置否,她先是笑了笑,可那笑意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问黎洛:“你……这是要走了吗?”
黎洛抿了抿薄唇,而后偏开目光轻声道:“嗯,我今日来,是来向你告别。”
这一日林思慎早就想过,她心底虽有些难过,却也真真切切的替黎洛觉得开心:“离开京城后,你要去哪?”
黎洛学着林思慎方才的样子耸了耸肩,故作淡然道:“随风而来,自然也是随风而去,至于风去何处,你我都不知晓。”
林思慎缓步走到她身前,定定的望着她的眸子:“可若是……日后我想见你呢?”
“若是缘分未尽,你我自会相见。”
黎洛微微侧头望着林思填,她神色依旧平静,可一双冷厉的眸子却又似平闪烁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晦暗,与林思慎分别她心中究竟有几分不舍,恐怕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晓。
心底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过,林思慎眼眶有些红了,黎洛与她相伴多年,就如同她身旁的一道影子,虽然沉默却始终都在,让她习以为常。
可她们终究也要分离,黎洛该去寻自己的天地,而不是留在她身旁继续当她的影子。
“黎洛……”
林思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就连喘息都觉得有些艰难,她缓缓垂下头去,闭上眼想要平复心底翻涌的愁绪,可下一秒黎洛却突然倾身而上拥住了她。
林思慎先是有些猝不及防,可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抬手回抱住了黎洛,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一点点收紧,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们头一次如此亲密无间的靠近彼此。
黎洛埋在林思慎肩头,平静的声音似平有些颠抖,从林思慎身上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带着一股掺杂着一股药香的浅淡气息,却让人如此的贪恋。
没人知道黎洛那始终无法宣之于口的隐密心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拥抱浅尝辄止,很快黎洛便抽身而去,就在林思慎快要睁开眼的那一瞬,黎洛突然柔声开口:“别睁眼。”
林思慎赶紧又闭上了眼,在一片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到黎洛凝望着自己,接着很快一阵微风拂面而过,等到她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黎洛走了,就如她所说,她随风而去了,无人知晓她将去何处又将在何处驻留。
可只有林思慎知道,黎洛终究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个脚印,无关情爱却始终不变,她想,黎洛应当也是如此吧。
……………………
到了夜里,将军府更是热闹非凡,林家没有宾客,只有一家人团聚席间。
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林将军畅快痛饮,将自己给灌了个酩酊大醉,最后甚至失态的抱着自己的三个子女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柳卿云和老夫人没有拦他,因为她们也正顾偷偷抹泪。
林思慎向来不会纵许自己醉酒,唯独今日是个例外,她也喝了不少酒,最后醉得脚步蹒跚头晕目眩,被人连扶带拖的拽回了竹园,倒头躺在了床榻上昏睡过去。
到了后半夜,她突然口渴难耐,迷迷糊糊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口中无意识的喃喃着墨竹的名字想唤来给自己倒杯水。
就这么嘤咛闹腾了好半晌,林思慎感觉有人温柔的扶起自己,微凉的手在她滚烫的额间轻轻摩掌紧接着将一盏温水送到了她嘴边。
林思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压根看不清来人是谁,她只以为身旁照顾的人是墨竹,迫不及待的抓着她的手,一口气将整杯水灌进了肚子,还不满足的继续讨要,来人也不厌烦,一杯接一杯的替她倒水,直到她喝不下去摆了摆手才作罢。
喉咙火烧般的感觉减缓,林思慎歪头又倒在了床榻上,迷糊间眼看着就要睡下,可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得—睁,醉意被吓退了一半。
墨竹……不是已经跟着乳娘走了么?那方才给她倒水的是何人?
身旁的人并未离去,而是静静坐在床榻边,醒了大半的林思慎僵硬着一点点转过头来,借着屋内昏暗的烛火,好半天才从摇曳的人影中看清了她的面容。
哪有什么墨竹,来人分明是沈顷绾。
不知为何,沈顷绾的神色看上去极为疲惫,脸色也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可她望向林思慎的一双眸子依旧痴痴情深,温柔的快要渗出水来。
沉重的四肢突然有了力气,林思慎猛然翻身而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沈顷绾,抬起手来颤颤巍巍的在沈顷绾脸颊旁轻轻掐了一下,许是醉眼朦胧看晃了影子,她压根就没碰到沈顷绾的脸,就撇了撇嘴失望的皱起眉头。
“假的。”
嘀咕了一声,林思慎就闷头倒了下去,背对着沈顷绾闭上了眼。
沈顷绾并没有作声,她缓缓躺在了林思慎身旁,双手圈住了林思慎的腰肢,额头抵在林思慎背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满足的闭上了眼。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圈在腰间的手有些紧,勒得林思慎有些难受,她恍恍惚惚的垂头看了眼,突然面无表情的在沈顷绾的手上狠狠怕了一下,就在沈顷绾猝不及防将手缩回去时,林思慎转过身来,毫不留情的抬脚将她给踹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沈顷绾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林思慎冲着趴在地上难掩震惊之色的沈顷绾,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般含糊一声:“我不想梦见你。”
第439章
林思慎这一脚着实把沈顷绾给踹懵了,她躺在地上好气又好笑,呆愣了好一阵正打算起身,却突然听得林思慎喃喃了一声,那含糊不清的一句话飘入耳中,让沈顷绾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隐隐抽痛。
沈顷绾一早就知道,待此事了结之后,定是要与林思慎解释许久,或许林思慎一时不会原谅她,尽管有所准备,可当亲耳听到林思慎这般说,她还是心如刀绞。
为何她非走这一步不可,为何明知瞒着林思慎会让她煎熬痛苦还要一意孤行?
沈顷绾本可更加缜密布局不伤林思慎分毫,但她看出林思慎似乎太过疲惫,她一心想要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既要加快步伐又要保全将军府,沈顷绾就不得不这么做。
四皇子疑心太重,要让他全然相信沈顷绾真的病重不醒,沈顷绾就只能将林思慎也当做棋子,让四皇子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有后患,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和二皇子一网打尽。
这一切都在沈顷绾的掌控之中,唯独林思慎是她的软肋和忧虑。
沈顷绾藏着许多话要和林思慎说,可此时她也不确定林思慎是否还愿意听。
沈顷绾默默爬起身来,重回床榻边坐下,神情复杂的望着睡梦之中的林思慎,望着林她眉间的褶皱,情不自禁的抬指轻柔抚平。
没关系的,余生还那么长,她已有足够的时间能陪在林思慎身旁,慢慢抚平她心底的伤痛不是么?
虽已是夜深,可皇宫御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近日实在是有太多事需要处置,自从将四皇子和二皇子的党羽清算,朝廷的官职空缺了不少,老皇帝还需斟酌调任人选。
老皇帝有意将沈灵玉带在身旁亲自教导,此时谁人都能看得出来,老皇帝属意将太子之位传于沈灵玉,甚至前两日他就拟定好了诏书,待沈灵玉再长几岁届时再宣告天下。
老皇帝批阅奏章之时,沈灵玉就陪在他身侧,时不时听着老皇帝的谆谆教诲,看上去颇为认真入神。
不多时,太监总管就端着一碗参汤送来,沈灵玉轻车熟路的上前接过,毕恭毕敬的送到了老皇帝跟前,老皇帝头也不抬的审阅着奏章,示意他将参汤放在桌上,等有些口渴了,就端起杯盏喝上小口。
沈灵玉乖巧懂事的退到他身旁坐着,太监总管也陪在一旁,两人不敢打搅老皇帝处理政事,就这么一直陪到了天明,老皇帝才终于将厚厚的奏章翻阅完毕。
虽然一整夜没合眼,但老皇帝依旧觉得精力充沛,犹如恢复了当年雄风,他对此甚为满意,可转头一看沈灵玉似乎有些疲倦,便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柔声道:“好了灵儿,辛苦你陪了朕一整夜,咱们爷俩也是时候该歇息了。”
沈灵玉闻言起身,走到老皇帝身旁作势要搀扶他起身,老皇帝站起身来抬手搭在沈灵玉肩头,可没走两步,他突然脸色一白身子一歪,连带着将沈灵玉也带倒在地。
沈灵玉被摔的头晕眼花,可也没心思顾及自己,他赶忙查看老皇帝,却发现他正口吐白沫浑身上下不停的抽搐,看上去颇为恐怖。
“皇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陛下快,来人啊快宣御医。”
老皇帝在御书房晕倒被太监总管送进了寝宫,没一会好几个御医匆匆赶到。他们一早就觉得老皇帝油尽灯枯了,可近日来他不知为何突然容光焕发,身子硬朗的犹如中年男子,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整日操劳政事也不觉得疲惫。
原本御医们还以为老皇帝是枯木逢春,却不想竟是回光返照,他们替老皇帝把了脉,发现老皇帝的脉象极为微弱,虽然意识看上去还算清醒,可四肢瘫软动弹不得,似平连话都说不出来,瞧上去像是中了邪风。
御医直言老皇帝如今恐怕是大势已去了,事出紧急,太监总管只能连夜将文武百官急召入宫商讨此事,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老皇帝既然已经属于沈灵玉为储君,现下老皇帝突然病重,便只能先让沈灵玉代掌政事稳住局面。
虽然沈灵玉年纪尚幼,可却颇具帝王之风,他看似是在百官拥护之下匆忙继任太子,可转头就让太监总管取出老皇帝早已拟定的诏书宣读,而后果断下令将老皇帝病重一事暂且封锁,不得泄露。
不过短短一夜,皇宫又悄无声息的变了天,而还躺在床榻上沉沉昏睡的林思慎对此一无所知,一直到天色渐亮,她才终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还没睁眼,林思慎就扶着胀痛的额头低吟,屋内光线昏暗,亮着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她挣扎想要爬起身去开门,可才一坐起,身旁便有人轻轻扶住了她,而后唇边送来了一颗泛着香气的药丸。
林思慎想也没想的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汇作一股香甜的清流淌入喉咙,宿醉后头疼欲裂的脑袋也逐渐恢复清明,她悠悠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
“墨竹……”
两个字才出口,林思慎就发现守在她身旁的人是沈顷绾,四目相对间,林思慎先是愣了愣,而后面上神色僵住了。
沈顷绾一整夜都没合眼守在林思慎身旁,她神色看上去更加疲惫了,可双眸却依旧那般温柔平静,她轻柔的摸了摸林思慎的额头,叮咛道:“你先别急着起身,好好歇息一会,你昨夜喝了太多酒。”
林思慎眼神闪烁的盯着沈顷绾看了一会,而后偏头躲开了沈顷绾的手,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低声问了句:“你怎会在此?”
沈顷绾的手停在半空,而后悄然抽回,抿着唇轻声道:“宫中的事已经料理完毕,我自然要来见你。”
一见到沈顷绾,林思慎的心就乱了,她承认自己在看到沈顷绾那一刻就心生欢喜,可很快又觉得苦涩难言,她语气冷淡的讽刺道:“郡主事务繁忙还能想起来见我,倒真让我受宠若惊。”
沈顷缩有些失落的敛眸,幽幽长叹了口气后,她启唇问道:“慎儿,我知晓你这是在说气话,可难道你就不想听我解释了么?”
“我不愿听你解释?我难道等得还不够久么?”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反问,可说完她更加的自己可笑了,讥讽一笑垂下头去,眼眶悄无声息的红了。
沈顷绾沉吟片刻,目不转睛的望着林思慎,正色道:“慎儿,我若说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你,你还会信吗?”
林思慎闻言并未回答,她只是缓缓闭上了眼,唇角笑意愈发讽刺,沈顷绾只觉心中一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道:“原本照我们的计划,四哥应当会在二哥出手之后再度出手,但我隐隐发现他似乎有收手之意,要想逼他动手我只能了却他的后顾之忧,而我便是他的后顾之忧,倘若没有我这个隐患,他才会……”
“我不想听这些。”
林思慎生硬的打断了沈顷绾的话,她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解释,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在你昏睡之际你可有意识?”
沈顷缩证了证,她望着林思慎冰冷的侧脸,居然前所未有的有些慌乱惶恐,那种感觉压迫着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指尖微微蜷缩,屏住呼吸如实道:“每隔五日,我会清醒一个时辰。”
“足够了,你不必再解释了。”
果然,林思慎面如死灰的闭上了眼,她以为自己在听到沈顷绾答案之时,会心痛的死去,可她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预料到的那般难过,就仿佛她早就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死心的想亲耳再听一听。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天边。
这大抵就是林思慎此时给沈顷绾的感觉,她原本斟酌好的字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哪怕她如何机关算尽洞悉人心,却也猜不出林思慎此时究竟作何想。
心跟着乱了,一向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沈顷缩突然面色发白,慌乱间她抬手轻轻拽住林思慎的衣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绝望不安:“慎儿,如今一切了结,再无人能阻碍我们,我们大可退隐离去,你气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没有半分怨言,我只期望你心中有我就好。”
林思慎任由她牵着衣袖,垂下头淡淡问道:“你原本可是打算留在京城?你原本可是打算让我再给你一些时日?”
沈顷绾闻言并未否认,她的确打算要在京城留上一段时日,毕竟灵儿年纪尚小根基不稳,还需她扶持坐稳皇位,免得底下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林思慎自然也猜到了,她一点一点的抽出被沈顷绾拽着的衣袖,仿佛没有半点留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再问出这句话时,她竟该死的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沈顷绾不要再这般理智,而是义无反顾的为她抛下一切。
若沈顷绾真能如此,或许……
到底还是她高估了自己在沈顷绾心中的地位,比起天下,她林思慎又算的了什么,沈顷绾怎么可能会抛下尚未有能力掌控大局的沈灵玉随她而去。
念及此,林思慎眼角不知不觉的淌下一滴泪,她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没有转头看沈顷绾一眼,她能感觉到沈顷绾望向她的目光是那般的惊心动魄的悲怆。
可她依旧没有转头,一字一句平静道:“沈顷绾,将军府能全身而退你于我有恩,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但三日之后我会离开京城,从此你有你的天下,我有我的安宁,你我皆是如愿以偿。”
第440章
老皇帝已经在寝宫躺了足足三日,他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又加重了不少,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简简单单翻个身都要靠太监宫女帮手。
若是意识不清醒到也还好,可他偏偏意识清醒的很,每晚沈灵玉都会来看他,与他说起今日朝堂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做了什么决策,事无巨细一一禀告。
沈灵玉说,林将军想要辞官归田,他下旨批准,他还说,九王爷想回到封地青州,他也下旨准许了。这些都是老皇帝绝不准许的,可是沈灵玉竟是毫不犹豫的放他们走了。
老皇帝想要开口痛斥沈灵玉,可却咿咿呀呀说不出一个字,沈灵玉见他如此滑稽,竟然勾唇笑了笑,而后安抚般轻轻拍着老皇帝的肩头,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皇爷爷,姑姑说您老了,脑子也不清醒,日后这天下便由我来替皇爷爷操持。”
一道灵光闪过,老皇帝突然恍然大悟,紧着他便觉得一股滔天怒气涌上心头,气火攻心之下他竟是张嘴吐出一大口黑血,而后气若游丝的拼命喘息。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沈顷绾设的局!
老皇帝之所以会如此中意沈灵玉,不是因他聪慧,仅仅是因他年幼好拿捏,他没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野心,如此乖巧懂事,也因为年幼没有资格也没人敢扶持他抢皇位,底下那些大臣也会乖乖闭嘴,不必整日在他耳边催促他早立太子,惹得他厌烦。
如今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老皇帝才终于静下心来想明白一切,其实从一开始沈顷绾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所以才甘心被他要挟,才出谋划策替他除去了那两个蠢蠢欲动的儿子。
沈顷绾不动声色的筹谋布局,她何止是将自己当做棋子,就是老皇帝也是她手中的棋子,她早就在被老皇帝看中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开始着手筹划一切。
她需要二皇子和四皇子互相制衡,所以她先除去了旧太子,她还需要一个人稳住他们二人,而这人只有老皇帝能胜任,所以她殚精竭虑的替老皇帝续命,看似是被老皇帝胁迫,实则这也是在她计划之中。
在老皇帝的授意之下,她引得二皇子和四皇子明争暗斗,让他们对彼此愈发忌惮厌恶,让他们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而后在恰当的时机推波助澜,让二皇子以为自己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于是他在匆忙之下起兵谋反。
最后她以自己的生死为饵,再逼一直忌惮于她的四皇子出手,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除去他们二人之后,老皇帝才是沈颅绾最后的目的,她甚至还给了老皇帝料理烂摊子的时日,好让他平复叛乱留下的内忧外患。
四皇子给沈灵玉的香囊有毒,她说她是后来才发觉,可真的是如此吗?
如今老皇帝中毒已深,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而沈顷绾真正想要扶持的沈灵玉,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储君,毫无意外也是晋国日后的君主。
沈灵玉是被沈顷绾亲手□□出来的,他性子沉稳果决,虽然小小年纪就心机颇深,但比起二皇子四皇子,甚至比起老皇帝都更加合适坐拥天下。
沈顷缩曾说过,如今的晋国需要得不是穷兵赎武开疆扩土,而是需要一个守城之君,而沈灵玉就是她费尽心思一手□□出的守城之君。
一切的一切,都是沈顷绾设的局,偏偏这还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更可怕的是,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外,几乎没人察觉这场叛变之中有沈顷缩的影子,没人知晓她做了什么。
现在才想明白一切,老皇帝已是追悔莫及,倘若一切能重来,他绝不会让沈顷绾回京城,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恐怖了,若有一日她突发奇想也想当皇帝,恐怕沈灵玉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
沈灵玉望着老皇帝涨的通红的脸,和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恐惧不甘,突然有些鄙夷厌恶,旋即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几分怅然向往:“在孙儿眼里,只有姑姑那样的人才是孙儿心之所向,倘若能有姑姑三分本事,孙儿便心满意足。”
说罢他不在理会老皇帝,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从一旁侍奉的小太监身旁走过时,他还沉声撂下一句话:“照看好皇爷爷,倘若不然……”
那小太监被吓了一跳,他望着眼前这位只到自己胸口的小殿下,只见他神色肃然目光灼灼,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帝王的威仪。
……………………
风头正盛的林将军辞官归田了,这个惊天消息犹如一颗巨石砸入了动荡的湖面,让人措手不及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不久前林将军才获封护国公,这世袭贵胃一品爵位是多少为官之人想都不敢想的,他居然舍得在此时辞官归田。
举家搬迁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将军府的婢女侍从还有那些物件一并都要带走,马车从城门口排到将军府门前还装不完,一车车的往庆州运去。
搬迁一事林思慎懒得管,任由老夫人和柳卿云操持,她日日躺在鎏光阁的云榻上不出门,成日睡醒了看看书倒头又睡去,活像是这二十几年来没睡过似的。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只见她整日昏昏沉沉没精打采。
林思慎当初一想到哪日父亲倘若能辞官归田,一家人都归隐田园,就心生满足,可这日终于来了,她还是半点开心不起来。
那日她说了那般决绝的话后,沈顷绾就黯然离去没再来寻她,林思慎失望透顶,又一次觉得自己被沈顷绾骗了,说什么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到头还不是为了她的天下。
明明已经做好打算,可林思慎却几平没有想过,自己这后半生倘若再也见不到沈顷绾该有多么的了无生趣。当初信誓旦旦的说退隐之后要阅尽天下春色,自在逍遥的四处玩乐,可如今她却打不起半点精神。
什么阅尽天下春色,她无非是想那人一直陪伴在身旁罢了,如今人都不在了,这天下春色也黯然失色了。
可这并非林思慎的选择,而是沈顷绾自己的选择。
天下天下,去他娘的天下,不管如何她今日就要一走了之,她就不信日后沈顷绾不会后悔,待到沈顷绾后悔来寻她,她定不会再心软放她进门了。
林思慎躺在云榻上越想越觉得心烦,索性闷头将自己盖住蜷缩在锦被之中,正兀自神伤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柳卿云吆喝着几个侍从推门走了进来,没等林思慎冒头,她就吩咐人将云榻给抬走。
林思慎只觉得云榻突然悬空,她急忙掀开锦被,死死趴在云榻上,惊的花容失色:“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卿云叉着腰一脸喜气洋洋:“做什么?咱们该回庆州了。”
林思慎怔了怔,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才几日,咱们的物件就全都搬空了?”
柳卿云满脸不在乎:“不急用的物件日后再慢慢搬就是,庆州老宅什么没有,咱们人先过去再说。”
林思慎坐起身来,轻咳一声道:“要不,还是搬完再说吧……咱们好歹在将军府住了这么多年,想必娘亲也有些不舍……”
柳卿云闻言好气又好笑,她反问道:“是我不舍还是你不舍?”
话音落下,柳卿云让侍从把云榻放下先出门等着,而后待他们离开后,才正色盯着林思慎道:“慎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着什么花花肠子!”
林思慎有些心虚的耸了耸肩,垂眸轻声嘀咕道:“我能有什么花花肠子。”
柳卿云可没跟她绕弯子,盯着她的神色径直问道:“你是不是在等沈顷绾?”
果然,一听到沈顷绾的名字林思慎脸色顿时变了,她偏开头去,苦涩笑道:“我与她桥归桥路归路,我等她作甚?”
柳卿云长叹了口气,她坐在林思慎身旁,拉着她的手道:“虽然娘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究章发生了什么,不过……娘看得出来,只要她不在你就跟丢了魂似的。你二哥的事,这次两位皇子谋反的事,你什么事都瞒着娘,可娘不怪你,娘知道你这是为了娘好。”
见林思慎一直偏头躲着,柳卿云索性捧着她的脸强行转了过来,盯着她的双眸继续道:“娘只在意一件事,也只认定了一件事,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娘通通不在意。”
柳卿云说这番话虽然无意,但确实也是是替沈顷绾说话,林思慎听进了心底却更觉心酸,这几日她平静下来好好想了想,沈顷绾虽然用尽手段,但的确尽了全力保住将军府,没有让将军府受到半点波及。
只单凭这一点,她的气就消了大半,她有怨言,但也许沈顷缩好好与她解释一番,大不了再让她多气段日子,等她想开了,自然而然就会原谅沈顷绾,谁让她非这个坏女人不可。
可如今不是她不肯原谅沈顷绾,而是沈顷绾不愿与她离开京城,沈顷缩既放不下天下,又想让林思慎陪在她身旁。
林思慎无论如何也舍不下沈顷绾,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依旧还是这般在意沈顷绾,在意到倘若没沈顷绾在身侧,她便觉得天底下再没什么能让她欢颜的事了。
林思慎忍着鼻酸点了点头,她看上去是那般委屈不舍,可目光却分外坚定:“娘,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开,那就离开吧,只不过这一次,我不想再妥协了。她倘若能随我一起走,自然再好不过,可她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于她。”《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