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这个眼神警告意味十足，段令仪看到了，却跟没看到一样，没做出半点回应。
段盛德继而看向曹如云，曹如云比他还心惊，煞白着脸暗暗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清早去找段令仪时，段令仪明明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娘……”段婉仪在曹如云身旁瑟瑟发抖。
如果老丞相知道段令仪是被人推下水淹死的，他一定会追查到底，最后一定会查到她身上。
“闭嘴！”曹如云低声呵斥，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别慌，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你刚说什么？”老相爷面色凝重，以为自己老了听错了。
“我……”段令仪刚要开口。
“休得胡言！”一直默不作声挨骂的冠军侯，突然厉喝一声。
段令仪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他，她沉着小脸，不躲不闪，直勾勾的只看着老丞相一个人。
身为身居高位的两朝元老，老相爷什么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没见过。从段令仪这双倔强眼睛传递出来的深意，他很快看懂了。
段令仪毕竟是夏柔的孩子，她在世上就只留下这一个孩子，若她真的受委屈，老丞相如何能不管。
“让她说！”他拐杖用力一杵地，偌大的灵堂再次鸦雀无声。
冠军侯脸色铁青，但也不敢当面忤逆老丞相，只用凶狠地眼神暗暗警告着段令仪，奈何段令仪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当他不存在。
“相爷，我并非投湖自尽，我是被人推下水，被有心人害死的。”段令仪虽跪着，但背脊直挺，一如她爱憎分明的态度。
灵堂静得针落可闻，老丞相犹带悲伤的老脸沉了又沉。
虽然段令仪现在活着，但她的确曾死过，能活过来很骇人听闻，但也属老天保佑。
如果段令仪是被人害死的，死了一回的她很冤枉，为她而死的夏柔更是成了个笑话，且更冤枉、更憋屈。
老相爷不发话，没人敢开口。
可曹如云深怕事情白露，只得咬着牙指责段令仪：
“段令仪你莫胡言乱语！你说你被人推下水，谁看到你是被人推下去的？全是你一面之词！”
曹如云主动跳出来，分明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段令仪暗暗观察着老丞相，见他面色更沉了几分，她心下就愉悦了几分。
曹如云这么沉不住气，看看侯爷，他都生气了。
“曹姨娘，你说我投湖自尽，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段令仪冷静地目光中，闪着几丝讥笑，“谁又看到我是自己一个人跳进湖里的？”
老丞相也朝曹如云看过去，事到如今，曹如云只得硬着头皮圆谎。
“谁说没人看到？当然有人看到！”曹如云往灵堂外看去，不知有意无意，随手一指就指向段婉仪的婢女，“春花看到的！”
“二夫人……”春花吓得脚一软就跪在地上，面色煞白的一个劲儿摇头。
段令仪冷笑着，曹如云还真会找替死鬼，春花是段婉仪的贴身婢女，她被推下水时，春花的确在。
“你说，你是不是亲眼看到段令仪投湖自尽的？把你那天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曹如云使了几个眼色，让家丁把春花拖进灵堂。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春花软倒在灵堂上，吓得直哆嗦，慌得直哭。
她很怕曹如云，自然不敢违背她。
可老丞相在此坐着，不怒都自威，更何况他此刻很生气，春花慌得什么都不敢说。
“曹姨娘不必为难一个下人。”段令仪幽幽开口，“春花是段婉仪的贴身婢女，段婉仪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她看到了我投湖自尽，想必段婉仪也看到了吧？”
段婉仪纤弱的身子如风中落叶般一抖，差点要站不住，她低着头紧抿着嘴，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偷偷瞥向身旁的曹如云。
曹如云在犹豫要不要把她拉进这蹚浑水，毕竟段令仪说的话挺在理。
“为何不说话？心虚了？”段令仪可没空等她们犹豫，嘴角一扬笑了，声音比笑容还冷。
虽然是冷笑，可她那张脸太过艳丽，这一笑仿若雪地里绽放出的牡丹花，耀眼夺目到让人想忽视都难，硬生生给这阴森的灵堂增添了一抹亮色。
灵堂外前来吊唁的人，不少人都露出了惊艳之色。
“谁心虚了！”曹如云立即反驳，“婉仪那天没看到，她让春花去厨房给她拿桂花糕，就她一个人看到你投湖自尽。”
“曹姨娘说笑了。”段令仪笑得越发明媚了，“从段婉仪的院子到厨房，不需要经过后院小湖吧？”
“春花那天……”曹如云暗道不妙，她一紧张没考量仔细，闪烁其词的继续圆谎，“她那天还有其他事要办，湖就在后院，每天不知走多少遍，走一下怎么了？”
段令仪光看着她笑不反驳。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特别是老丞相。
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单是曹如云蹩脚的演技，她唱的是拿出独角戏，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漏洞。
段逾明站在灵堂一侧，一双眉头皱得很紧，这样镇定自若的段令仪让他意外，说出的话一句又一句更是严谨到密不透风。
就好像她在前边挖坑，引导着他娘一步一步往里跳，一跳一个准，心思缜密到让人害怕。
“你到底想说什么？”侯爷终于又说话了。
他脸色依旧黑沉，看在众人眼中只有家门不幸的痛苦，对待段令仪时并无半点凶光。
“我想说……”段令仪缓缓抬手，纤纤素指直直指着段婉仪，“我落水那天段婉仪也在，就是她推我下水的。”
她语气不算重，轻飘飘的在灵堂上空飘荡着，却在众人心中激起重重地涟漪。
段婉仪的小身子又抖了一抖，看看曹如云，又看看段盛德，再看看老丞相，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她吓得当场跪下：“不是我！我没有！”
“段令仪！你莫要血口喷人！”这种事若被曝光，段婉仪一辈子就毁了，曹如云怒急攻心的破口大骂，“你口口声声说婉仪推你下水，有何证据！”
“证据就是我死过一回。”段令仪知道这个证据不充分，但没关系，“你口口声声说我投湖自尽，你的证据就是证据了？春花敢说亲眼看见我投湖自尽？”
被点名的春花，头快低到地上了，眼泪鼻涕一起流的猛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用的东西！要不是这么多大人物在此，曹如云说不定会当场把她打死。
和曹如云争锋相对到现在，该说的都说差不多了，段令仪不想跟她费唇舌，目光一转看向一直沉默的老丞相。
“相爷。”她字字句句认真又严肃，“我喜欢太子三年了，追了他三年我都没觉得羞愧，突然间就羞愧到要投湖自尽，可能吗？”
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灵堂被段令仪这一闹，后面来的人全堵在门口张望着，本来悲伤吊唁的，很快变成了看戏的心情。
不少人听了段令仪这话，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侯府嫡女向来脸皮厚，不太像会羞愧的人，羞愧到投湖自尽是挺荒谬的。”
“这事不简单，我们再看看。”
曹如云脸色黑得不行，心里也慌得不行，段令仪说一句她就想反驳一句：“你……”
“你闭嘴！”段盛德低声呵斥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曹如云立即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爷爷。”灵堂上响起一道温润嗓音，清清爽爽的听得人很舒服。
段令仪寻声看去，是站在老丞相身后的少年，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浅笑让人如沐春风，心情都好了不少。
“爷爷，令仪表妹不是那种人。”他弯着腰在老丞相耳边说道，说完看向段令仪，笑容亲切。
这个少年在替她说话，段令仪突然有点想哭。
昨晚从棺材里醒来她就孤军奋战，身心疲惫的没放松过，现在终于有人站在她这一边了。
感动完她又想起，这个少年是夏定初，自幼由老丞相培养成才，是未来的少年丞相。
他人挺好，唯一不好的是，夏定初和段逾明一样，也是跟新太子易景云一伙的。
她不能太感动，夏定初以后会和易景云一起对付她皇叔的。
老丞相拐杖再一杵地，堂内堂外黑压压的一群人，瞬间静寂无声。
“你！”老丞相的拐杖指向跪倒在地的段婉仪，“我外孙女是你推下水的？”
一句外孙女让段令仪明白，老丞相相信了她，要替她做主了。
她暗暗放松下来，在场所有人，老丞相资历最老，官威最大，连段盛德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有他替她撑腰，她不用太过担心。
“不是我！不是我……”段婉仪连声否认，略抬眼看到老丞相的怒容，她也被吓哭了。
心里一慌就想要找替死鬼，这个替死鬼正好跪在她面前，她当即指向春花：“是她推的！不是我！”
春花整个跪爬在地上，眼睛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地板，听到这话赶紧回头。
看到自家小姐指着她，她更是吓得哭泣不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推的！
“好你个春花！”头顶乌云密布的曹如云，终于看到了曙光一般，怒声呵斥起春花，“你自己把段令仪推下水，还反过来蒙骗我，说段令仪投湖自尽，你好大的胆子！”
一句话，曹如云把责任全推卸在一个小婢女身上，她自己倒成了被蒙骗的，清清白白的二夫人。
她找着机会就赶紧撇清关系，寻找着救兵急忙定下春花的罪：
“侯爷，一定是春花推的！婉仪是无辜的！段令仪说婉仪推她下水肯定是看错了人！我们都被春花骗了，这一切都是春花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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