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曹如云怎么翻浪,段令仪只在意老丞相的态度,她发现老丞相的拐杖重新放回地面,虽然脸色阴沉,但没有说话。
“春花是段婉仪的婢女,若没有段婉仪的指使,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何敢推我下水?”
本来要冷却下来的水,被段令仪轻轻一句话,又带得重新沸腾起来。
堂外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这侯府后院的水,深啊……”
“高宅大院的水都深……”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段婉仪哭着摇头,咬定了牙否认到底,爬到段盛德脚边抓着他,“爹,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我没有指使春花推段令仪下水!”
“就算不是你指使的,春花是你的婢女,她做出了这等大错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曹如云一反常态的教训着段婉仪,半点都不维护她。
段令仪猛然皱眉,暗道不好。
她来不及开口,曹如云先一步说道:“还不给你姐姐认错!不是你推的,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这下轮到段令仪黑了脸,她下意识看向老丞相,老丞相沉着眉敛着眸,神色比刚才有所缓和。
狗日的!她在心里骂娘了,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曹如云是在满口胡言,老丞相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他竟然打算就此结束,不计较了?
老丞相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段令仪看出来了,段盛德自然也看出来了。
“来人!”这场闹剧,他早就想结束了,“春花残害侯府大小姐,罪不可赦!拖下去乱棍打死!”
段令仪死死盯着老丞相,春花尖叫着被拖下去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抬一下眼。
他真的打算就这样结束!
她眼神太过犀利,看得老丞相身后的少年暗暗皱眉,她在责怪爷爷。
“婉仪,快给令仪道歉,她是嫡女,大人有大量会原谅你的,不会跟你一般计较的。”曹如云推着段婉仪的肩膀,催促着她道歉。
老丞相的态度让段令仪心寒,她冷笑着看向曹如云。
给她戴高帽,说她会原谅,她就一定要原谅了?
段婉仪也不傻,保命要紧,她跪着爬到段令仪面前,卑微屈膝的道歉:
“令仪,对不起,是我没有管教好婢女,才害你落水,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哭着道歉,娇柔的嗓音听得人无法不动容,再者她温柔贤淑的名声一向很好,现下娇娇弱弱的道歉,许多人不忍再责怪她。
“婢女的错,让主子背锅,她也是委屈的。”
段令仪冷哼着,一句话都不说。
“令仪,婉仪都给你道歉了,毕竟推你下水的不是她,你就原谅她吧。”曹如云听着门外的窃窃私语,心知她蒙混过关。
“道了歉就一定要被原谅吗?”段令仪谁也不看,只冷凝着身前的火盘。
她在此嚣张,胆敢压得段盛德弯腰的唯一靠山是老丞相,老丞相不给她撑腰,别说是段盛德了,她拿曹如云和段婉仪都没办法。
“说到底,毕竟不是婉仪的错,同为侯府之女,你不要太小肚鸡肠。”
段盛德现在看她犹如眼中钉肉中刺,但老相爷在此,他只能强压着怒火劝导。
“爹,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但这是小肚鸡肠的问题吗?”她说了宰相这个词,有影射老丞相的意思。
老丞相眼睫微颤,但段令仪已经不看他了。
“她杀了人!我死过一回了!凭什么要原谅她?”
段令仪指着段婉仪的手指是微微颤抖的,真正的段令仪已经被她害死了,她不是原来的段令仪。
从某种理论上说,段婉仪就是货真价实的杀人凶手。
在灵堂之上跪了几个时辰,她第一次如此激动。
“你也说了是死过一回,你现在没死!”段盛德的怒火要掩饰不住了,还不忘洗清段婉仪的罪名,“且她没杀人,是她的婢女春花推你下水的!”
未出阁的姑娘若扣上杀人的罪名,别说嫁给太子,嫁个好人家都难。
段令仪又一次扬起冷笑,是不是春花推的,段盛德心里必然一清二楚。
“爹的意思是,杀人只需要道歉,不需要偿命?”她复又冷静下来,讥讽道,“那我今日把她杀了,只需要跪着说句对不起,爹和曹姨娘是不是就能原谅我?我也不需要坐牢,更不需要给她偿命?”
“放肆!”她这番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段盛德怒火飙升到想捏死她。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杀人,还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众人震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后背发寒。
这女子,太可怕了!
老丞相也皱了眉,她这话说得实在不像话。
段令仪和段盛德怒目相视,谁也不退让半步,她的眼神如此倔犟,如此无所畏惧,胆大包天到令侯爷心惊。
她以前从不曾这样,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更从不敢和他硬杠。
段令仪对老丞相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可她等了又等,老丞相依旧半个字都没说。
不亏是老丞相,真够沉得住气的。
“令仪。”老丞相在此,段盛德不敢真把她怎么样,硬的不行,便声音一缓劝着,“你娘去世,我知你伤心,但凡事适可而止,一家人和和气气便好,莫要让她九泉之下还为你担心。”
他不提夏柔还好,一提夏柔,段令仪的火气又噌噌噌的往上冒。
她第二次激动,激动到猛然站起。
她一直跪着,腿都麻木到没感觉了,猛一下站起头晕脚无力,摇晃着要摔倒时被秋水一把扶住。
秋水一颗心被她吓碎了无数次,她从来不知道,小姐还有这么硬气不怕死的时候。
待眩晕过去,段令仪一把推开秋水,傲骨凌霜的站在灵前。
“相爷!”她目光如炬的看向老丞相。
她在灵堂这一闹,成了随处点火的炮仗,点哪儿燃哪儿,老丞相被点名,再想保持沉默也被迫掀开眼皮,看向她。
“我娘吃斋念佛十几年,她信佛不杀生,自杀亦是杀生,她不可能上吊自尽!”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段盛德只觉眼前一黑,当真有了一掌劈死她的念头。
昨晚没让她把话说完,就是要断了她的念想,没想到她丝毫不听劝。
此刻之前,他断然不敢相信,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忤逆他。可现在,他不得不信。
老丞相是位高权重,可她以往也没借着老丞相外孙女的名号作威作福。如今为何如此嚣张,如此的胆大妄为?心思还如此的细腻。
段盛德想不通,只越想越气,觉得她变了,变得不听话,变得难以管教。
饶是老丞相坐在椅子上,身子也经受不住的轻晃了一下,身后的少年赶紧扶住他。
她说什么?柔儿不可能上吊自尽?
段令仪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因为不需要说明白,老丞相就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段盛德若要证据,夏柔手臂上的抓痕和淤青就是证据,这一次她底气更足,更无所畏惧。
她以为血浓于水,有骨肉至亲这层关系在,老丞相断不会辜负了夏柔,也不会辜负了她。
可她从未料到,和这些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相比,她还太稚嫩,太天真。
“段盛德!这到底怎么回事!”老丞相怒火攻心,拐杖在地上杵个不停。
段盛德面朝老丞相,沉着脸低着头,一口咬定:“岳父,夏柔的的确确是上吊自尽的。”
“不……”段令仪自然是要反驳他的。
可‘咚’一声响,老丞相用力杵在地上的拐杖,发出了暗含警告的声音,及时制止了段令仪的话头。
段令仪心思通透,知道老丞相这一拐杖是针对她的,她看过去的目光,冷静无比。
老丞相的一双眼睛老到浑浊,却又精神抖擞到泛着精光,他也在看段令仪,祖孙俩无声地对峙着。
段令仪从他的眼睛看到了警告、放肆、适可而止、责怪、还有一丝丝的疼惜。
她突然很想笑,因为和前面的情绪相比,那一丝的疼惜亲情,显得可怜至极,微不足道到可以忽略不计。
老丞相在警告她适可而止,在责怪她太放肆。他真的不计较了,他不计较夏柔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说出夏柔信佛不可能自杀时,老丞相那震惊过后的神情,分明是相信了她的。
他明知道夏柔不是自杀,却因为段盛德的坚定否认,不打算追究了。
这是爹吗?这是亲爹吗!
悲凉的冷笑从段令仪嘴角缓缓勾起,真的很好笑,她很好笑。
她和夏柔无亲无故,知道夏柔被害死,她一个外人都想尽办法要替她申冤。
可夏柔的爹都做了些什么?他在警告她适可而止!他在阻止她替夏柔伸冤!
她真的很好笑,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又为了谁?
其实段令仪跟夏柔和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白痴才会操这些心!
她心寒到沉默,可她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只要她不说话不惹事,其他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堂堂侯爷,你自己家事都处理不好!”老丞相杵着拐杖起身,怒斥着段盛德。
他在骂没错,可听在段令仪耳朵里,更是宽恕段盛德的声音。
好一个家事,家事就是让段盛德这个一家之主自己处理的意思,他老丞相不会插手了。
“岳父教训的是。”段盛德乖乖低头认错。
老丞相走前看向段令仪,只见她垂眸冷笑着,看都不看他。
他心情复杂,她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她很欣慰,可她这样锋芒毕露,更让人担心。
她的心情他懂,段盛德是要卖他几分薄面,可他毕竟是堂堂冠军侯,地位不在他之下。
若因这种家庭琐事彻底撕破脸,当众揭露他黑暗的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受影响的就不是冠军侯府和丞相府这么简单。
且这点小事也扳不倒冠军侯,所以他才会颠倒是非黑白的一口咬定,夏柔是自尽的。也料定他这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丞相,不会真的和他深究。
夏定初搀扶着老丞相离开,苍老的身影没进来时悲戚,却更苍老了几分。
即将跨出灵堂时,老丞相看着前方自动让出路的人群,威严道:“令仪,没事多回丞相府,你娘不在了,外公照顾你。”
他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段令仪不单止是侯府嫡女,更有他丞相府照应着。
更是说给冠军侯段盛德听的,只要他一天没死,段令仪就碰不得。
段盛德自然是听懂了,朝着他背影鞠了一躬,算是应承。
能坐到他们这个高位上的人,许多事从来都心照不宣,不需要说出口。
夏定初在跨出灵堂前,回头看了段令仪好几眼,他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老丞相就这样走了,段令仪笑着笑着就控制不住笑出声,她苍凉的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今日,她算是见识了权力之巅下的男人,能有多薄情寡义。
老丞相身居高位,明知自己女儿被人害死,结果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不敢把段盛德怎么样,连还夏柔清白都做不到!
妻女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骨肉亲情什么都没权利二字重要!
“笑成这样,莫不是疯了?”
“这笑声太吓人了。”
“笑得我脊梁骨发寒,阴森森……”
其他人看段令仪就跟看着疯子一样,她笑得太瘆人了。
她站在灵前径自笑着,秋水担心的望着她:“小姐……”
笑着笑着,段令仪突然觉得没意思,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麻衣被扔在地上,额头的白布条飘落在门前,她神色坚定,头也不回的离开。
披麻戴孝,真可笑。披哪门子的麻,戴哪门子的孝,统统见鬼去吧。
她说走就走,走得洒脱,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段逾明若有所思的望着被她丢弃在地上的麻衣,眉头皱得紧紧地。
这样的段令仪,跟他印象中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哪里出了错?莫非真的是死过一回,诈尸醒来突然开窍,脑子变聪明,性情也大变?
段令仪回到院子倒头就睡,这一次她很快就睡着,呼呼大睡。
她是睡着了,可她大闹灵堂的这一出戏,很快传遍京城。
众人说一边说着侯府水深,一边说她欺压庶妹段婉仪,公然顶撞冠军侯与曹姨娘,实在是太嚣张跋扈,太目中无人。且她还扬言要杀人不偿命,简直可怕。
总而言之,段令仪的名声更不好了。
“哈哈哈!”怀王府的某处院子,安歌笑得拍案叫绝,“怀信,你这小娘子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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