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到了小考日, 因为考核书目较多,根据上书房的以往惯例,早晚各考一个科目, 总共分成三日,进行测验。
沈宴秋就坐在姜九黎左手边的位置, 因为小水那句“皇叔,你为什么一直偷看秋秋姐姐”导致的后遗症,几天下来,只顾自己埋头填卷子, 不敢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甚至在其中的两场考核中,提早交卷离场。
毫无意外,在她把卷子放到台上的那刻, 上书房里掀起一阵起哄惊呼, 像极了学生时代每个班级都存在的学霸人物,装逼拉仇恨。
天晓得她只是把自己会做的题都做完了,留下来多呆也不过是自我折磨。
那个时候的她只要一想到姜九黎人在她斜上角的位置,就控制不住的反复猜测和乱想,思考他这个时候会不会正看着自己,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总之矫情做作的一塌糊涂。
沈宴秋极度怀疑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算上前后两辈子的年纪和阅历, 竟然还会因为这等男女之间的小暧昧和小疏离把自己折腾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简直是越活越回去。
她想,不能再放纵这样不伦不类的关系继续下去了,在自己彻底变得神经衰弱前, 总该做个决断才是。
这天,小考成绩公布。
沈宴秋在偏殿的寝屋里做了好半天思想工作,总算艰难地鼓起势头, 悲壮异常地坐着轿辇去了上书房。
她知道,在她走出凝辉殿后不久,姜九黎的轿辇便跟了出来。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不与她交流说话,但该做的事一件不曾少过。
就像她提早交卷的时候,她虽然从始至终不曾回头,却清楚知晓他留傅朝在上书房监考,自己则一路跟着她,先是陪她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接着又陪她在湖畔呆站了一刻钟,直到暗夜十八骑的人过来,才悄然离开。
她琢磨着,就冲他这么久以来的默默无闻和默默守候,她便破例主动示弱一次好了。
只要一会儿他愿意接住她递去的台阶,她便跟他和好……
上书房。
每次小考结束,皇子皇嗣们中都有人欢喜有人忧。
以姜水为代表的实力派选手基本心态平稳,游刃有余。而像姜白这种,继承父亲衣钵,崇尚“民间科学活动”(迷信)的选手,则一大早到了上书房,在案头插两只香,转起手上的佛珠,有模有样地向各路神仙发表小演讲,虔心祷告。
沈宴秋进去后,先冲两个小萝卜头抬手打了个招呼,这才回到自己位置,拂开衣摆坐下。
今天她没再把眼珠子钉在桌上,既然决心要与姜九黎打破僵局,自然要做出大方和气的样子来。
所以在姜九黎走进上书房的时候,不仅没有避开眼神,还笔直地望了过去,并献上最朝气诚挚的笑容。
这直接导致姜九黎与她视线交错时,眼皮轻颤着躲了开去。
姜九黎袖袍下的指尖紧了紧,按着衣沿重重摩挲了一下,好半晌方将心绪尽数敛下,命身后的傅朝将此次成绩的告示张贴在墙上。
“一盏茶时间,自己上来看榜,拿丙等的自行抄书十遍,三日后交予本殿查阅。”
姜九黎扔下一句话,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左侧的灼灼目光,在授桌台前坐下。
沈宴秋见姜九黎压根就无视、不看向自己,泄气地瘪瘪嘴,顿时有些想打退堂鼓。
好在姜水和姜白及时蹿了上来,勾着她的手邀她一起看榜,没让她烦闷的心情泛滥太多。
因为是上书房里唯二的两个姑娘,再加上有皇太子坐镇,挤到前排时,边上看榜的皇子们自动散开给他们腾了位置。
姜水激动:“哇,秋秋姐姐太厉害了,珠算是甲等第一名,而且还是半个时辰没到,就提早交卷走的。”
沈宴秋低调笑笑,她的珠算好歹是从二爷和段老板那儿学来的,虽然没能学来两人的十分之一皮毛,但多少也能算是个平平无奇珠算小能手。
不紧不慢地将红榜上的名单都看了遍,除了珠算,传习录和诗林这两门课她也拿了甲等,其中传习录这门,全靠考前薄易帮她们押题,十题里有八题是押中了的,所以姜白姜水也都拿的甲等。
不过……
通鉴和史论两门只有丙等是沈宴秋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明明把所有题都填的满满当当才交上去的,就算是看辛苦分,也不至于只有丙等吧。
沈宴秋眼珠子往上瞟瞟,往下垂垂,只见几门成绩不是在榜首,就是在榜尾,偏科的不是一般厉害。
她轻叹了口气,让姜白和姜水继续看着,自己则默默退出人群,一边在心中打着草稿,一边朝姜九黎走去。
早间出发在轿辇上盘算的时候,她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每门都能拿到乙等以上,所以想着届时跟人搭话,就故作不经意的来句:“喂,我这次表现的那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然而如今,只能临时更换成苍白无力的——
“姜九黎,我珠算拿了第一诶,有什么奖励吗?”
沈宴秋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将这句话脱口说了出来。尽管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的,实际却是紧张的手汗都出来了,生怕他不搭理自己,让场面闹的更加难堪。
姜九黎没有料想到她会主动找自己说话,斟茶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会儿,这才不疾不徐地抬眸看她:“通鉴和史论全部答非所问,你觉得能有奖励?”
“……”
还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姜九黎。
嘴上不饶人,一针见血。
沈宴秋轻嘶一声,为自己小声辩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大启年史了解有限,你出的那些题全是要触类旁通的,就凭我这几天学的东西,哪够引经据典的啊,能东扯西扯地填满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嘛。”
姜九黎淡淡:“东扯西扯没一句扯到正题上,还通篇都是错字,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两本书抄上十遍,把字认认熟。”
沈宴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姜九黎讲刚才那句话时,眼底闪过点笑意。
心间微动,没忍住得寸进尺了些,双手撑到他的桌案前,试探道:“姜九黎,你看在我其他功课都考的不错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少抄几遍?”
姜九黎唇线抿得紧了些,看着她示好意味明显的小表情,总觉得只消多看几秒,就能将他这些日子伪装出来的冷漠全部瓦解。
攥着杯沿的手用力少许,再次抬眸时,眼底尽是蔑然,轻嘲冷声道:“所有人都抄十遍,姜白也不例外,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特权比太子殿下还大。”
沈宴秋睫毛缓滞地颤了颤,像是被他的话中伤到了,脸上的血色消失的一干二净。
薄唇翕动两下,欲言又止地想要反驳两句自己并非那个意思。
最后却是蓦地扯开嘴角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也是,我算几斤几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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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这场不欢而散直接导致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一道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高高筑起,随着沉默与疏远,越筑越厚。
傍晚回偏殿, 心儿像往常一般帮着婆婆将饭菜往桌上端:“小姐,你回来啦!今儿个小考榜单公布如何, 晚间用完膳还要去殿下那儿嘛?”
沈宴秋缄默地将书袋放到桌案上,嗓音低低凉凉的,却是异常平稳:“以后都不会去了。”
扔下这句话,她一边拆发髻, 一边朝里屋走:“我有点累,想睡一觉,你们先用晚膳吧。”
心儿转头不妙地与莲巧交视了一眼:“小姐这是怎么了?”
莲巧同样困惑, 犯难猜测道:“会不会是此次小考没考好?”
两人絮絮低语着, 却见一只飞镖如箭矢般凭空穿破窗纸,响着铮铮烈鸣,以凌厉之势呼啸而过,直指里屋的方向奔去。
这一幕发生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莲巧率先反应过来, 眼看着沈宴秋无甚反应,与飞镖的距离越靠越近, 嘶声大叫道:“姑娘!”
沈宴秋飘空的思绪被莲巧这声大喊稍稍拽回来了一点,茫然地侧头望了眼,飞镖只余她的眼梢剩下几寸距离,但她像是大脑放空, 全然忘记了这是危险需要避开,脚下竟然顺着惯性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尖锐的镖身从眼睑下方划过,起初没感到丝毫疼痛, 等银镖重重扎进梁柱,挡住了势头,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点痛意,接着有湿濡的温热感像细线般在脸廓划过。
低低头,便看到一滴鲜血沿着下巴滴下,在袖袍上绽放出一朵血花来,与此同时,空气里散开铁锈的甜涩味道。
那边莲巧冲出屋子,四望一圈,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下手之人的身影。
她颇为懊恼地回身跑回里屋,帮沈宴秋查看伤口,神色严峻道:“心儿,快找殿下,叫若雨神医来。”
心儿整个人都吓傻了,手忙脚乱下先是晃了晃屋里布置的遇到紧急状况使用的铃铛,接着又觉得或许殿下在忙,会错过铃音,最后为了保守起见,索性自己拔腿冲了出去。
莲巧拿出干净帕子,小心按压在沈宴秋的伤口上,有些不忍道:“是莲巧近日来懈怠疏忽了,没能保护好姑娘。这伤口有些深,日后即便痊愈了,也可能留疤破相……”
沈宴秋却是平静地“嗯”了声,对这破不破相的没太所谓。
她盯着不远处柱子上的银镖看了好几眼,镖头整个钻进了柱身,倘若她方才迈的步子再大一点,便不是从眼角划过,而是直接穿进头颅了。
沈宴秋说不上此刻在胸中泛滥汹涌的是不是后怕,只觉得手脚无力有些站不稳。
闭眼良久,定下心神,注意到银镖的圈环上挂的白花花纸片,抬手自己按住伤口上的手帕,道:“莲巧,那上头好像有信,你去拿下来给我瞧瞧。”
莲巧遵声道:“是。”
非常大气蓬勃的字体,乍看之下,与姜九黎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
沈宴秋一目十行地将纸上的内容扫了扫,在落款的“辛小芝”三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将纸捏紧,攥进掌心。
沈宴秋站在原地拄了好一会儿,眸色暗沉沉的,晦深莫测,以至于莲巧怯的都有些不敢与她说话。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心儿慌乱无措的声音:“奴婢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奴婢出来时,只注意到小姐脸上全部都是血……”
紧接着是一大群人推开门走进的声音。
沈宴秋就站在外室通向里屋的过道处,左手侧十米远的柱子上还残留着飞镖拔下的裂痕,而她的右手侧——
姜九黎万年岿然不动的神色出现少许裂痕,看上去气息微喘的样子,许是赶来的仓促匆忙,衣袍和发冠也有些凌乱,一双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倘若不是白日里的那番对话,她又要误以为她对他有哪里不一样。
摄政王,摄政王,以天下为己任,不近儿女私情。只因认为她被秦人以及辛小芝记恨是他的过错,便这般违心地保护她,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牺牲巨大,弄得她都有点同情了。
沈宴秋淡淡垂眼,避开他的眼睛,从容走到外室的桌案前坐下,对若雨道:“若雨,麻烦你帮我包扎下伤口了。”
若雨感受到殿下与姑娘之间的微妙气氛,没敢多言,拎着药包上前,先替沈宴秋把脸上的手帕拿了下来。
伤口大约有半厘米深,再往里一点,便能见到骨头了。
一条手帕血淋淋的,糊的她右半张脸皆是血痕。
心儿和婆婆看到后都抽气了一声,眼眶瞬间红通通的,小声啜泣着,说不出的心疼。
若雨查看了番,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下毒,我先替姑娘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等等。”沈宴秋抬手挡了挡,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未免过于任性,于是不自然地加了一句,“心儿,替我拿颗止痛药来。”
她光看到若雨拿出来的酒精,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指尖泛白,掐掐胳膊肉才稍让大脑冷静下来。她自认没那个忍耐力扛住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其在某人面前丢脸失了面子,还不如用药物缓解辅助,好让自己别那么难堪。
若雨哑然,但也表示理解,暂时用干净纱布把她伤口按压着,等她服下药,药效发挥,这才开始清洗。
即便吃了止痛药,沈宴秋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酒精触到肌肤时的刺麻感。
贝齿紧紧抵在下唇,几欲要咬出一条血痕来,却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哼来。
等脸盆里的血水换去两盆,沈宴秋大汗淋漓地连衣襟都湿了大半。
若雨替她抹上膏药,用纱布包好伤处,道:“这些天尽量避免碰水,我会每晚过来给您换次药,等伤口愈合些了,便无需换的那么频繁。不过姑娘得做好心理准备……伤口太深,无论用药多好,最后还是可能留一点疤。”
沈宴秋点点头:“好,我记下了,辛苦你了。”
若雨都做好姑娘难以接受的准备了,谁知她表现的那么平静,一时间弄得他心里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该佩服她的豁达还是替她感到难过。
将药包收拾好,若雨便没什么自己事了。奈何自家殿下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提出先行退下。
还是沈宴秋道:“心儿,帮我送下客。”
其中的“客”同样包括了姜九黎,不过他站那儿不动不表态,也自然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将若雨、傅朝几人“请”出屋子,心儿和莲巧她们也极有眼力见的自行退了出去,将空间腾给屋里的两人。
沈宴秋倒也没发表什么异议,她正好还有些话想问问姜九黎。
“你前两天见过薄易,有没有察觉他是否受了伤。”
她道。
姜九黎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到她受伤后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沈宴秋见他不答,继续道:“辛小芝说,薄易追杀了她好几天。若雨提过,辛小芝武艺和毒术都很高强……”
姜九黎莫名觉得喉间有些发涩,缓了缓才道:“没。前些天薄易进宫找本殿说的便是此事,他在城外庙林把辛小芝打到重伤,但最后还是不慎让她留着口气逃了出去。本殿以为……她至少还会需要一些日子调养,不会那么贸然进宫伤你……抱歉。”
沈宴秋听到薄易没有受伤,胸口的悬石彻底落了下来,道:“她只是给我传个信,并没有想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必感到愧疚。”
“对了。”她想到什么,又道,“辛小芝给我的信中说她回秦国去了,既然她离开,定然没有再伤我的机会,你也无需一直护着我,我想,过些日子我就可以出宫了。”
她没提,辛小芝信里还说——
她要她日日夜夜睡不了安稳觉,在她意想不到的日子里回来,取下她的性命。
姜九黎听言脊背一下子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凝噎好半晌方出声道:“她写了什么给你,可以给本殿看看吗。”
嗓音沙哑的有些不像话,带着几分粗粝。
沈宴秋攥在掌心的信纸紧了紧,继而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道:“没什么好看的。其实我待不待在宫里,对于她伤不伤我意义并不大。你看,只要她有心,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这里,她总是有办法靠近我。你也不必再把保护我当做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像我这样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在乱世里是死是活往往都是听天由命,怪不了任何人。”
她说着故作轻松地站起身,冲他真诚地笑了笑:“过几日我就会离开皇宫,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姜九黎无声看她,就在彼此以为对方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道:“让你进宫到上书房学课是皇兄的旨意,倘若你要离开,便自己亲自与他说吧。”
说完这句,便不给她任何回绝的机会,自顾拂袖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明明事到如今,继续留着她没有任何意义。
口口声声地说要护她,却也上心不过如此。
而薄易呢,告假五天仅是为了替她清除后患,换她一世无忧。
比起真情,他输薄易一筹。
…………
姜九黎离开后,屋门啪的发出一声轻响,其间卷入几缕寒凉的晚风,在人脖颈间激起细小寒颤。
沈宴秋对着两扇紧阖的屋门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眼底的酸意,想抬手擦擦眼睛,但眼睛被纱布包的肿肿的,碰两下都很艰难。
沈宴秋吸吸鼻子,难过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第二次喜欢人,好像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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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次日, 沈宴秋试着去找芸贵妃,希望她能帮她把出宫的事跟皇帝提一提。
到了贵妃殿,沈宴秋夜里遇刺的消息多少传出去了点, 芸贵妃先是嘘寒问暖一阵,又搜罗了许多滋补养身的药品给她, 最后道:“圣上去城外的长宁观学经礼佛去了,可能需要个把月才回来。”
她哪敢说,圣上是昨儿个夜里才突然被九黎扔到城外去的。
沈宴秋愣了愣,道:“那, 能不能麻烦芸姐姐代庖批允我出宫。”
芸贵妃虽然不知道两个小年轻具体闹了什么矛盾,但昨晚九黎寡默消沉的样子都被她看在眼里,即便是私心, 也想帮他留下人。于是做出为难的样子, 歉意道:“抱歉啊宴秋,圣上的旨意不是后宫妃子能左右的……你现在受着伤,就这么出宫我也不放心,不如再住一阵子,等圣上回来了, 我再替你言说。”
沈宴秋不好继续强人所难,只得应下声来, 将事情暂时往后拖一拖。
……
沈宴秋的伤势其实恢复的并不好,不知道是早晚洗漱有水浸到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总之伤口有溃烂发炎的趋势,最后右半边脸肿的跟个包子似的, 又有厚重的纱布裹着,妥妥像个独眼龙。
不过因为某人说过“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特权比太子殿下还大”这样伤人的话,她想着自己只要留在宫里一日, 就该履行在宫中的义务,是以每天早上都风雨不动地按时出现在上书房。
就是可怜上书房里的其他小殿下,每天都要被她“日新月异”的脸吓一遍。
不过可能是她的身残志坚打动了大家,上书房的学习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涨,几个皇子更是热心积极地帮她做课上的摘录,让她学得稍微省力轻松些。
姜白和姜水则更不用提,每天看到她的脸,都要眼泪汪汪地哭一小会儿,但凡课余休息时间,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小到研磨倒水,都要替她一一效劳。
第三日。晚。
姜水捧着厚厚一摞宣纸,推开皇叔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来到桌案边,整个人贴着桌沿一角站着,也没有直接言明此行意图,小表情纠结,显得几分忸怩吞吐的样子。
姜九黎眉眼清冷如练,自顾换了本折子继续翻看,不太在意,随口道:“找本殿什么事。”
姜水慢吞吞地把手上的宣纸呈了过去,道:“这是秋秋姐姐让我拿来给您的。”
姜九黎眼皮微不可见地轻跳了一下,现下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心池就会不受控制地被搅乱成一片泥泞滩涂,叫他寸步难行。
拿着奏折的手缓滞地动了动,将奏折放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宣纸看了看。
是《通鉴》开篇第一章 的内容。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这些天,上书房的学子已经陆陆续续将小考丙等所需罚抄的内容交给了他,他没想过真的要她抄,也想当然地认为,按她娇气又骄纵的性子,受伤后定是不会委屈自己再做这些,从而忽略了他的那些话也会被她记在心上。
不过是在秋府同住过一些日子,便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最了解她。
如今她在最后截止期限前,将这十遍尽数抄完交了过来。
她头一次那么听他的话,但他却开始有些后悔,她好像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最可笑的是,他见她这些天总是气色不好,还当她是伤口疼得难受,夜里睡不着,叮嘱若雨为她多开几副安神药。
谁想,真正让她不能安心的人,一直都是他……
姜水站在一旁,带着点怯的望着自家皇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叔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这趟过来分明是想埋怨几句皇叔对秋秋姐姐太严苛了,现下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水捏捏小指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好半晌方软糯着声问道:“皇叔,你,到底喜不喜欢秋秋姐姐啊……”
姜九黎没马上回答,他把手上的那张宣纸放回剩下那摞上面,掖着纸沿整了整,道:“有些事情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
姜水听得似懂非懂,不开心地小声嘀咕道:“你之前明明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她现在受伤了,你不仅不去看她、在上书房里也不与她说话,还叫她抄那么多东西,一点都不肯变通……为什么大人可以变脸变得那么快,我都要讨厌大人了。”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晦涩缓慢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姜水见他明知故问,有意想让皇叔心里也不好受一些,夸大道,“您白日在上书房里又不是看不到,秋秋姐姐眼睛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夜里还要熬那么晚抄《通鉴》和《史论》。她好端端的一个临安城里富可敌国的巨先生,平日里半点重活都碰不得,就因为您,现在活生生要遭受那么多罪,人都瘦了一圈。早知如此,当初父皇让秋秋姐姐进宫,我就拦着了。”
姜水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堆,没等皇叔凶她,就先自己开始心虚起来了。
局促地轻咳一声,装出大人模样的冲人点点食指,壮着胆子道:“反正您最近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了,您自己好好反省反省,我先走了!”
姜九黎没拦着,在桌案前端坐许久,突然拉开左手侧的柜子,拿出一张半折叠着的信纸出来。
信纸放了不少时日,看上去有些老旧,边缘微微泛黄。
姜九黎慢慢打开,螃蟹似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位叔叔,这都大启七四年了,民风开化,百姓和乐,文化事业蓬勃发展……”
无论第几次去看,总是忍不住扯开嘴角轻笑一下。
还记得当时十一义正言辞地拿着这封信跑来跟他诉不平,他虽觉得写信人颇有思想见地,但还是故作姿态地板着张脸将十一批了一顿。那时的他哪里能想到,他最后会与她产生这样的维系与牵扯。
姜九黎读得很慢,像是要把一字一句记到心里。
过了须臾,发现什么,嘴角清浅的弧度又加深不少。
对照起今日交来的罚抄,她到上书房呆了那么些日子,字写的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丑的别具一格,丑的充满态度。
但看久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
姜水走出书房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路过半敞的窗户,看到皇叔从抽屉里拿出张信纸,秉着好奇心,便驻足多看了会儿。
也不知信上写的什么内容,好些天没有过表情起伏的皇叔突然笑了。
但这笑,莫名让她感到几分伤感,还有些沉重。
姜水摇摇脑袋,只觉得越发搞不懂皇叔,转身离开。
————
秋末,朝堂发生几件大事。
刑部侍郎沈群因一桩案件审查不利,遭贬官落为平民。沈大夫人的娘家也因大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在青楼进行不法交易,正值礼部整顿贵族,以杀鸡儆猴之由,成了震慑其他家族的炮灰。
而其长女沈南卿,有倾城之姿,倾世之才,却在月底仓促嫁与了薄家旁支小户族里一个不受待见的三少爷。
一大家子几乎是在顷刻间陨落覆灭,不由令人唏嘘不已。
坊间都在猜测,沈家一定是因为得罪了首辅大人才遭此下场。
要知道沈大人落马后新上任的侍郎官是薄家正在上心培养的小辈。而沈大夫人的娘家表面上看似是被礼部整治的,但据内部传闻,举报人实际是首辅大人。至于沈家大小姐沈南卿,虽说嫁入薄家,冠上薄姓,但以丈夫旁支在薄家的地位,属于一辈子翻不了身的那种。
是以大家纷纷讨论,幸好沈二姑娘进了宫中,有摄政王庇佑,不然铁定也会因两家不知由何而起的恩怨,被首辅大人发配到犄角旮旯地去。
尽管民间传出的版本多达十数种,但最后流传到沈宴秋耳里的不过寥寥几句。
父亲办事不力,遭众官上奏弹劾,家姐与薄家一位公子陷入爱河,近日完婚。
至于大夫人娘家那边,本就与她关系疏远,即便听到消息也没有放到心里。
到头来沈宴秋除去让心儿帮忙准备几样厚礼,作为沈南卿大婚的贺礼送去,便再没管旁的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她脸上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如今只余月牙一样的细小弧度,平日里脂粉扑得厚些,也能遮个七七八八。
掐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皇帝回宫的日子,跑去贵妃殿找芸贵妃打探消息,谁知说是圣上返程途中被山川河海的景色吸引住了,又需耽搁些时日才能回来。
沈宴秋也说不上得知后心里到底是庆幸的成分居多还是失落的成分居多。即便平复冷静了那么长时间,她还是没能思考清楚自己到底是想留在宫里还是不想。
她承认,宫里有她不死心还一直想见的人,但也同样承认,她至今仍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面对那人。
不过如今,皇帝的未归让她有了借口,可以拖着晚些做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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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沈宴秋的伤养好后, 上书房不知怎的突然开办起了各项武术课,从近身格斗、耍枪舞剑,到骑术箭术、鞭戟斧钺, 总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而且全部是从最基础的入门教程学起。
按姜水的说法,在上书房里设置武学,是历朝下来前所未有的。按照从前的惯例,大多是皇子皇嗣们到了合适的年纪, 统一进军营,由皇家禁军统领进行训练。
此番改革虽然发生的莫名其妙,但大伙儿也只是讨论一阵, 便纷纷扭头准备起各自的武术服, 兴奋不已。
沈宴秋得知要上武术课,就跟体育课得知要跑八百米似的,顿时陷入自闭的状态。
因为上课的激情不足,直接导致她在准备武术服这种花里胡哨的方面也不愿花太多心思,随意让婆婆帮她做了身白灰色的收身衣服, 妥妥的像个练太极的佛系选手。
由于连续几天下来都是早间在上书房学理论知识,午后到武场里实战演练, 天晓得她上一次进行如此频繁沉重的体力活还是在段老板的书坊帮忙搬书打扫,这回运动量直接翻了几番,每天起来都是腰酸背痛,体倦肢乏, 一点精神都没有,胳膊和腿上还多出了不少淤青。
这天午后,沈宴秋回殿里用了午膳, 又小憩了会儿,到时辰被心儿叫起,这才拖拖拉拉地往皇家武场荡去。
秋末天气正好,阳光不烈,许多皇子们都提前几刻钟便相约着过来比试,摩拳擦掌。
沈宴秋相比起来实在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到武场里见时间未到,便拄树荫下开始打瞌睡。
姜白和姜水两人一身劲装,发髻高高竖起,长马尾在后头一荡一荡,很是精神焕发。
两人在靶场较量了几个来回,听小太监通报沈姑娘到了,兴致冲冲地扔下手中的弓箭,跑去找人说话。
姜白看沈宴秋睡眼惺忪,还懒洋洋打哈欠的样子,不解道:“秋秋姐姐,你最近怎么都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啊?是不是身体太累了,要不要孤让母妃派人给你熬点补药吃。”
“没事。”沈宴秋懒倦地摆摆手,“最近婆婆已经给我熬了不少,但效用不大。应该是我年纪太长的缘故,身体有些负荷不住这些刀啊剑啊的舞弄。”
“可是咱们的武术课训练强度也不大啊……”姜水纳罕,“秋秋姐姐,我看你是平日里太缺乏锻炼了,下回皇叔再叫我们自行练习的时候,你可不能再跑到边上偷懒了。”
沈宴秋尴尬地摸摸鼻尖,倒没想到自己课上摸鱼都被人发现了。
适时围场入口一侧的七皇子小跑进来招呼道:“皇叔来了,大家快来列队集合。”
大伙儿似乎都早有准备,听声后不慌不忙地到了围场中央按个子排好四列纵队。
谁不知道皇叔到上书房乃至围场授课的时间都是随着沈姐姐变化的,沈姐姐迟到两分钟,皇叔便会好巧不巧地跟着迟到两分钟,沈姐姐若是早到,皇叔也同会破天荒地早个个把刻钟出现。
总之学生里谁都可能迟到,只有沈姐姐不会。
大伙儿有时格外庆幸,幸亏沈姐姐是个不勤快的主儿,大多时候都是卡着时间过来学课,要不然大家光猜今儿个授课时间改到什么时候了,就得累个半死。
不过这些旁观者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显见的,沈宴秋却是半点察觉没有,老老实实地站在队列中,余光留意着某人晃进的白色衣影。
尽管已经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去过度关注他,但身体总是诚实地做不到这点。往往都是先这么做了,再亡羊补牢地强制自己学会收敛。
沈宴秋眼睑轻垂,为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感到些许沮丧。
今天的课学的是箭术,别看沈宴秋写的五本话本中,有四本男主都是精通骑射,但她自己却是对此一窍不通。
要知道弓这类武器,在手感方面最为考究,但凡有点小钱的,都会命人量身打造一副。
所以事实上今天到场的诸位皇子中,人手都配备了一套弓箭,只是开始时由各殿的侍从拿着,沈宴秋没注意到。
等大家听完注意事项进行操练,她才有些傻眼地发现空手到武场的只有她一人。
眼看着其余人四散开,沈宴秋拄那儿有些无语。
这应该不能怪她不积极吧,明明是他事先没在上书房里通知。
沈宴秋憋闷地想着,其实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理会言说半句,是她自己梗着脖子,不愿变得他所说的那般“仗着特权”,这才强迫自己跟着做了许多不喜欢的事情。
轻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打算到树荫下,把下午的两个时辰耗光。
傅朝是这个时候朝她走过来的。
“姑娘,这是我的弓,您不介意的话,就先拿去用吧。”
沈宴秋脚步顿了顿,条件反射地先侧眸向不远处的姜九黎望了一眼,方才队伍刚解散,他就拎着姜白姜水身体力行地教学去了,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她有些犹豫,迟疑地看着傅朝:“方便吗。”
他不想跟她有牵扯,倘若他的手下帮了她,他会迁怒的吧……
傅朝却是笑了笑,宽慰道:“姑娘安心拿去用吧。”
沈宴秋纠结少许,还是接了下来。
重新回到围场,每人对应一个靶位,大家正如火如荼地射箭比箭程,姜九黎则挨个儿下来帮人矫正站姿和握姿。
沈宴秋挑了最末端的靶位站好,独自摸索。方才讲授的时候她只听了一知半解,不过看上去并不难的样子,她只需学着别人的动作,照猫画虎一下,应该难度不大。
沈宴秋这么想着,将箭兜放在一旁,拔出只箭,撑开箭弓试了试。
“嘶。”她吃力地划拉两下,只觉得弓弦意外难拉。
边上的七皇子看她倒腾费劲,热心过来道:“沈姐姐,你不会拉弓吗,我来教你吧?”
沈宴秋没逞能,感激地冲他笑了笑:“那就多谢七皇子殿下了。”
七皇子腼腆地挠挠脑袋,有些脸红,不太敢直视她地教道:“您先调整下站姿,站到这条射线上。两只脚稍微迈开点,差不多跟肩膀同宽……对,就是这样,下面您再试着把箭的尾部扣到弓箭上,食指放在箭头上方,中指和无名指抵在下方,扣紧弓弦……”
沈宴秋不知怎的怎么也扣不准,箭身老往一边偏移,试了几次都这样,七皇子便上手帮扶了一下。
不过这下也叫他看清了弓柄上的流日纹路,惊异道:“咦,这不是皇叔的逐日弓吗?沈姐姐,皇叔把他那么宝贵的弓箭都送你啦,难怪我母妃同我说,您会是我们未来的皇婶婶……”
七皇子这么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自我反驳地嘀咕道:“不对啊,可我前阵子还听十一说皇叔和您没戏了……呀,沈姐姐你的手怎么流血啦!”
沈宴秋有些出神,被七皇子的这声惊叫,勉强拉回思绪。
食指被锋利的弓弦划破一道线,血迹迅速渗了出来。
伤口很小,但不知为何痛得厉害。
原来这把弓是他的,难怪方才看傅朝的神情怪怪的,那时候没看懂也就没多想。
她还傻乎乎地问傅朝,借用这把弓方不方便,谁想让他送来弓的人会是姜九黎……
其实只是道小伤,但在七皇子的一惊一乍下,附近的其他皇子也不约而同围了过来,纷纷问候。
姜九黎不过是片刻没看着众人,就发现围场里乱作一片,走近厉声道:“一个个都练会了是不是,今日考核目标改成射红心,一个射不中,通通不准解散。”
大伙儿顿时痛苦地嗷嗷大叫,但有机灵的皇子及时举手道:“皇叔,是沈姐姐手划伤了,我们方才是在商量送沈姐姐到太医院来着。”
老实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所有人都把箭术练好射中红心了,沈姐姐也不可能射中,皇叔那话说出来就是给他自己打脸用的。
不出所料,只要一搬出沈姐姐,皇叔神情就变得全然不同了。
只见他阔步迈进人群,先凝着沈姐姐上下打量了眼,接着皱眉冷声斥了句:“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语气很凶,吓得他们大气不敢轻喘一声。
下秒却又看见皇叔扣着沈姐姐的手,将人拉出围场,一边让侍卫傅朝把若雨神医叫来,一边带沈姐姐朝不远处休息的长棚走去,分明是真的心急了。
等两人双双走远了,众人方松了口气,从皇叔的冰冷气场中解救出来。
十三皇子小声问道:“所以咱们今天还要射中红心才能散吗?”
六皇子道:“不用吧,皇叔现在忙着照顾沈姐姐,想必没时间再管我们。”
众人相视一眼,开心地大“耶”一声,相互击掌。
……
沈宴秋被姜九黎带到长棚下,没一会儿傅朝便领着御医回来了。
姜九黎看清来人修眉蹙了蹙,不满道:“若雨呢。”
这嫌弃的表情全然当御医不在场似的,弄得御医尴尬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还是傅朝帮忙解释:“若雨不在宫里,属下看姑娘受的小伤,就去太医院找温太医过来了。殿下不放心的话,可以先让温太医处理一遍,晚点再让若雨过来看看。”
姜九黎没吭声,虚点了下下巴,算勉强应声了。
温太医长舒口气,提着药箱躬身上前,沈宴秋则把缠着手指的白帕解开,由太医帮忙上药。
姜九黎一直站边上盯梢着,温太医不似若雨,有那么大的心理抗压能力,被人多盯几秒,手上就忍不住发颤着加大了力道,疼得沈宴秋一个哆嗦,嘴唇花白。
姜九黎面上沉得都能滴出墨来了,拂袖愠声道:“罢了,换本殿来。”
温太医心中苦不堪言,像是得到解脱般,连忙欠身退到一旁。
沈宴秋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姜九黎在自己身前半蹲下。
他的左手手心托着她受伤左手的手背,右手拿着蘸了酒精的棉球,为她清理已经半结痂的伤口。
她很久没有那么近的看过他了。
沈宴秋有些恍惚地想。
“轻点,我怕疼。”
她抿抿唇,开口道。
语速缓缓的,带着点江南的侬语小调。
姜九黎正准备上药的指尖顿了顿,低不可闻地轻“嗯”一声,本就轻柔的动作又放柔了几分。
长棚里弥漫开古怪的气氛,傅朝干咳了声,非常有眼力见地领着温太医到外头等候。
沈宴秋低着眉眼,专注地看着姜九黎为她上药。
这回总不能再不承认他是对她有感觉的了吧。
她舔舔唇,三分矫情七分商量地道:“我不喜欢武术课,不学了好不好。”
“不行。”姜九黎几乎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他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也无需她学的太好,只要会点皮毛,足够自保便可以。
虽然被拒绝了,但态度没有以往那么冷硬,许是这点错觉,让沈宴秋鼓起点勇气讨价还价道:“可是真的很累啊,每天晚上都手痛脚痛的,一点都睡不着觉。再说了,我一点武学天赋都没有,学再多也没什么成效,还不如不要浪费那个时间。”
姜九黎一直没回话,沈宴秋莫名有种回到以前两人相处,她无理取闹、得寸进尺,他却极尽包容的时候,一时间卸下心房,接着絮絮说道:“你看,我和这些弓啊箭啊的就是八字不合,今天才碰一下就划伤了,而且那把弓根本就拉不动……”
沈宴秋还在发着牢骚,姜九黎却是蓦地抬眸笔直看她。
很冰冷的眼神,深如潭水的眼波里没有一丝起伏,凭空散发几分凌厉:“没有人会无限度包容你的任性,你以为凡事都可以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吗。”
冷不丁地一句质问,把沈宴秋满肚子的话全部摁了回去。
前秒还侃侃而谈的神情几乎僵在一瞬,眼睫眨了两下,充满无措。
这回的沈宴秋沉默了很久,良晌,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回来,垂落回身侧,攥的很紧,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她道:“抱歉,可能是你今天突然对我太好,让我误以为自己是可以向你撒娇埋怨的,以后不会了。”
她说着又由衷地对他重复了句“抱歉”,继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长棚。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弓箭用法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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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这天下午, 各皇子始终懵逼不在状态。
原本大伙儿在围场里顾自比试玩乐地好好的,皇叔突然阴沉沉地回来了,并且给他们加练加试一直到深夜, 大有一副借人发泄闷气的势头,直到各宫的娘娘派奴才来问了, 这才放行让他们回去。
而作为正主的沈姐姐,从受伤被皇叔带去包扎,便翘课再也没回来过。
皇子中传开,约摸是沈姐姐在老虎面前摸胡须, 把皇叔弄生气了,但皇叔又舍不得对沈姐姐发脾气,这才降怒于他们这群年轻人。
从那日后, 大伙儿便惊奇地发现沈姐姐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白日在上书房除去完成课业,便安安静静地坐自己桌案前,写她那叫做话本的什么东西,因为有十一和十六护航,其余人也不敢打扰。
至于皇叔, 那就变得更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了,本就嘴坏没点情面的主儿, 一旦刻薄起来,基本日日开启地狱模式,叫他们过得水深火热。
好在再猛烈的暴风雨也有过去的一天,许是皇叔也察觉自己这段时间迁怒于他人的行为过于幼稚、孩童脾性了, 说不上具体哪天起,总之他不会再无故罚大伙儿抄课本,甚至偶尔开始告假不来上书房, 由太师院的老太傅代劳,就连每日午后的武场训练,也都换成首辅大人给大家上课。
大家起初多少不习惯了一阵子,不过听闻皇叔是有众多国事繁忙,再加上边境传来一些不好的风声,城里人心惶惶,也就纷纷老实下来,无论对老太傅有多少不满,也都夹着屁股每日乖乖到上书房报道,不敢打扰皇叔,让他再为他们小辈的事分心。
随着临安城最后一片枫叶落尽,火红的秋天过去,凛冬彻底到来。
对百姓而言,这也是各种意义层面的凛冬。
南方的战况隐瞒多时,还是在城中不胫而走,引发百姓大规模的动荡。
据传,白芷圣女投秦助纣为虐,在接连几次大战中,于我军粮草投毒。虽说毒不至死,但也直接导致将士们精神萎靡,身虚体弱,难以应战。
加上秦国与燕国联盟,共同包围,即便我军早有预测,但因军力衰败,实无抵抗之力,最后连失城池三座,溃败千里。
穷途末路之际,只得以江南东陵江为界,死守最后防线。
众所周知,江南乃鱼米之乡,大启上下数十座城池都靠他们供应粮食,然而此刻那里成了战火硝烟地,只怕过不了多久粮米就会成为百姓哄抢的稀少物,倘若战争再持续久些,粮米变得有价无市,届时就真的只能挨饿等死了。
同日,童话镇新书在没有任何宣传推广的情况下,临时决定发售。
那天傍晚,城里下起了茫茫大雪,这是临安城今年冬日的初雪,整个皇城银装素裹,童话镇前排着长龙似的队伍,漫天雪花在人身上裹上一层淡雅白妆,倒与书名《白头吟》相得益彰。
这是巨先生笔下的第五本书,也是第一本未经杂志期刊连载,便直接发行完本的。
书价是从前图书的一半不到,第一批开售的千本善本中,扉页皆有巨先生的特签,开篇还题着不同的寄语,一句句简短有力,慰藉人心。
巨先生的这本新书,好比天降雨露,扑灭了民间因不安混乱升起的燥火,神奇地成为了百姓中的一剂定心丸。
当初撰写这篇话本时,为了增大戏剧张力,沈宴秋便着力描绘了许多战争场景,与如今的现实境遇不谋而合。而这本书最开始的意图,除去鼓舞爱情中受挫的女子勇敢面对,也是料想到会有战争爆发的一天,想陪伴大家度过最艰难的这段日子,是以在书中勾勒了许多战火里的温情画面,以期有团结人心的力量。
事实上她也真的做到了,书中朝廷的应对有力,巾帼的不让须眉,以及将士的兵法谋略,像是一个个灵动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榜样,充满生命,很大程度的安抚了民心。
百姓们渐渐恢复了平常心,不再闹街□□,恢复正常生活,等候朝廷的政策与安排。
后来消息传到朝堂,巨先生也成了大启百年历史中,以一只笔杆左右安定民生的第一人,证明了文人从墨的伟大力量,给国家筹来更多时间与精力,是以宫中太师院的人商量着给她绶带勋章以嘉奖。
但奈何巨先生的真人实在太神秘莫测了,一年里城中大规模的扒马甲活动都进行了两次,从第一才女沈南卿猜到孤寡美人江念,无一落空,没探得半点风声,最后只得做了象征特殊身份的金丝带与懿奖的公文,送到童话镇里,请段老板代为转交。
要知道金色是只有帝王、皇室才可以佩带的色彩,这对文人来讲,实属无上殊荣。
沈宴秋最后在宫里收到手时,可谓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前两日在上书房,她还被太师院的老太傅训斥,说是不开窍的草包,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她这般乱史经纶的学子,今儿个就得到了太师院那儿送来的讴歌褒奖,看这洋洒措辞,当真是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不过摊开了讲,她做的那些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的佐料,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朝廷的应对。
好在此番朝廷政策的下放也开展的十分迅速,将南方形式开诚布公地进行说明后,便发出了公告,年后会由首辅亲自带兵出征,率神医若雨及太医院一班子人手前往江南支援。
薄易在边境历练七年,“战无不胜”的称号可谓闻名遐迩,还为大启开辟了不少疆土,如今有他出马,百姓充满信服。
————
沈宴秋写《白头吟》时,基本把自己的全部情绪都沉浸去了。写完后花了好长时间,才从书里走出来。
渐渐地,她不再抗拒去与人群相处,恢复了一部分的人际交往。时间久了,也会开始参与起上书房诸皇子课后组局的茶话会。
这天,一行人择了小太子的东宫,将两扇落地推门大展,在他的观景房里烤炭观雪。
六皇子姗姗来迟,一边脱下铺满雪花的斗篷给侍者拿去清理,一边哈气搓手地往里走:“我来时经过大明宫,听宫人们说,江南那位姓霍的富甲这几日动辄往宫里跑,回回带上她家闺女。说是此番秦启大战,要打水战,但咱们船舰设备落后,只能与那商贾合作。听那老头儿狮子太开口,想将家里闺女嫁做摄政王妃,才愿意答应朝廷的要求。”
九皇子应和:“确实,我昨儿个还听我母妃说起,此番与霍家的合作事关重大,她和芸娘娘招待了霍家小姐一整日,可能真有联姻以救燃煤之急的打算。”
姜水原本正倒腾着炭火,听言没好气地将铁锹往炭炉一扔,啐道:“我呸,我大启什么时候孱弱到还要靠牺牲皇叔婚姻大事来拯救了。那霍小姐长那么大没见过男人是不是,哪有一个姑娘家像她那样上赶着嫁人的。”
“话不能这么说。”三皇子宽解道,“霍小姐姿色不差,与皇叔也算登对,倘若真能对国家战事有利,多纳个妃子也算不得什么,毕竟水战是大启弱点,霍家以此要挟,只能说他无奸不商,怪不了旁的什么。”
姜水听不进去,冷嗤一声:“你们男人左拥右抱的当然只顾自己开心了。皇叔倘若真因这点缘故就娶了那霍姓女子,我就再也不认他这个叔叔了。”
姜白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有些话当说不当说,吞吐半天,总算道:“那个……孤早上的时候就听父皇提起,今儿在大明宫招待霍家父女,可能是有把婚期敲定下来的打算。”
此言一出,方才还一直平淡无波在煮茶的沈宴秋动作僵了僵,直到手腕被蒸汽烫红,这才一个激灵地将手缩了回来。
姜水眼尖抓过她的手吹气,呼呼道:“秋秋姐姐你没事吧,疼不疼?要不要拿点药膏涂涂?”
沈宴秋只觉得室内的暖气熏得她有些窒息难受:“我没事,只是屋里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她说着径直起身,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积雪很厚,脚刚迈进去便有刺骨凉意席卷而来,风雪扑打在脸上,叫人瞬间清醒。
姜水来时鞋子湿了,被宫人拿去烘干,一时无法追上,只得站门边大喊:“秋秋姐姐,外面天冷,你好歹把斗篷带上啊。”
沈宴秋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走远,化作雪地里的一个小黑点,绕出阆苑不见。
姜水气愤地跺跺脚,回身冲屋里面面相觑的几个哥哥弟弟们骂道:“都怪你们,没事提皇叔做什么!”
众人无辜,摸摸鼻尖,心虚小声道:“你不也提了嘛……”
————
沈宴秋出了东宫便四处乱绕,等回神才发现自己竟这么一路走回了凝辉殿,最后坐在姜九黎经常垂钓的湖边,望着已经结成冰块的湖面发呆。
天空灰蒙蒙的,雪还在簌簌落着,手脚冻得没有知觉。
身后的小道有两个宫人路过,因为她坐在盘踞粗壮的榕树后,并没有被发现。
“咱们凝辉殿拾掇拾掇,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女主人要搬进来了吧。听说贵妃娘娘对那霍小姐前后礼遇有加,想必是已经把人当妯娌对待了。”
“哎,我还一直以为偏殿那位能成为咱们王妃呢,毕竟人美心善,跟咱们下人相处也不会摆架子。”
“旁的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姑娘在这宫里,最多只是个做嫔妾的命。沈府早已没落倒台,谁会选个没有任何益处的女人当自己正室呢。”
“也是,估计等王妃嫁进来,姑娘就要被赶出去了吧……”
“希望殿下能好心把她留下吧,家都没了,出了宫还能去哪儿呢。”
随着脚步声渐渐飘远,碎语声也消失不见。
沈宴秋望着散发悠悠寒气的湖面,蓦地轻叹了口气,半晌,又带着点唏嘘感慨地笑了笑,很是自嘲。
倒没想到,她那么要面子的人,有天也会成为别人同情的对象。
抬手揉了揉脸,冻得红彤彤的指尖碰上已经有些发麻的脸颊,就像两块冰疙瘩堆在一块儿,谁也温暖不了谁。
沈宴秋想,一定是今天的风太大了,要不然为什么明明已经没有感觉了,眼眶还是会红。
用力闭眼压下鼻尖的酸意,一件温暖柔软的斗篷在她肩上落了下来。
沈宴秋怔了怔,脸从指尖抬起,缓滞地回头望去,看清来人后有些讶异,因为太久没有开口,嗓音显得几分钝:“清风?你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清风是个合格的好助攻。
我休息会儿看晚上能不能二更,不必刻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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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这些天宫里传出了些不好的传言, 属下担心姑娘想不开,冒昧跟着,还望姑娘见谅。”
清风顿了顿, 又道:“姑娘是真心喜欢殿下的吧。”
沈宴秋被他冷不梢的一句话弄得愣了愣,继而苦笑了一下, 道:“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她说着重新望向湖面,耸了耸肩,佯若释然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快结束了。”
清风沉吟少许, 道:“姑娘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殿下对您也是有情谊的。”
沈宴秋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时,心间还是会异样地活跃跳动起来, 但很快又自我否定地摇摇头:“他若真的对我有情, 就不会让我接连受挫碰壁那么多次了。”
清风蓦地来了句:“姑娘可知小芝为何对您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沈宴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会提起这茬:“难道不是因为我伤了秦克耶的缘故?”
“小芝喜欢了殿下十年。”清风道,“倘若不是察觉殿下对您动了真心,她不会在被薄爷四处绞阻的情况下,还想对您痛下杀手。”
清风望向远处的天空,暗沉的天色里, 湖天交接,分不出界限:“有些事摊开来看并不难看懂, 早在一开始殿下便可以跟小芝言明对您无意,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把您放到身边护您周全。属下想,殿下也是心中有了察觉, 知道自己骗不过小芝,这才没做那等无用功。姑娘不妨好好回想一下过去发生的桩桩件件,老实说, 殿下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寻常人的开心快乐于他而言都很奢侈,只有跟姑娘相处的时候,才是殿下最轻松无忧的时候。”
沈宴秋听完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无言良久,嗫嚅道:“可他一直在把我推开啊……”
“殿下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感情方面也是一根筋不开窍,面对自己珍爱的人或物,会因顾虑太多不敢开口,还望姑娘能对这样的殿下多担待些。”
清风转头看向沈宴秋:“姑娘的新书属下看了,诚如书中所说,感情的双方总该有一主动,否则两人都将心意藏在心底,只会平白错失一段缘分。希望姑娘也能像祝依云一样,勇敢无畏一些,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告诉殿下,否则又怎知殿下对您不是抱着同样的心意呢。”
沈宴秋懵懵懂懂,却有几分被点醒的意味。
是啊,她在书里把祝依云塑造的那么果敢直接、敢爱敢恨,追人时可以把心肝捧出来给人看,决裂后又能做到坦荡接受与斩断。
写书时看得那么通透的一件事,放到现实里怎么就迷糊了呢。
过了那么长时间,她又不是不清楚姜九黎那种毒舌性子,明明最初随他怎么说,她都可以游刃有余跟着说笑打趣,怎么后来确认喜欢他的心意后,反而变得玻璃心起来,一句都听不得了呢。
喜欢确实在很多时候是件心照不宣的事,但姜九黎是根木头啊,她不主动说明,跟人搁那儿患得患失的搞些“意识流”,难道还能指望一根木头把这些想明白,并对自己做出回应吗。
清风见沈宴秋不语,以为她仍是不为所动,抿抿唇,冲人深鞠了一躬,道:“这些话都是出于属下个人的一点小小私心,作何抉择,还是看姑娘自己。不过属下实在不想看到殿下再变成过去那般一人,希望姑娘能慎重想想。”
“此外还有一事必须跟姑娘言明,之前姑娘在秋府遇难,是属下将八卦阵的解法透露给小芝,害姑娘受伤,属下万死难辞其咎,也不敢奢求姑娘原谅,但求一点心安。”
沈宴秋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暗夜十八骑的人告诉她,清风犯了什么错,被姜九黎革除在暗卫名单之外,让她别与他说话,免得姜九黎生气,她当时还觉得清风老默默跟人身边,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怪可怜的,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清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当情感专家?”沈宴秋突然没由来地道了一句。
“嗯?”清风没反应过来,讶异地看向她。
沈宴秋一身轻松地从石阶上站起来,掸掸发梢上的积雪,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让我受伤的事确实三言两语难以原谅,不过……谢谢你今天的这番话让我想通。”
“我被你说服了,所以我现在要去挽回我的意中人了,如果结局成功的话,我会替你在姜九黎身边美言开脱几句的。”
清风有些怔,看着姑娘脸上再次明媚生动的神情,由衷笑了:“祝姑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凯旋归来。”
————
沈宴秋一路从凝辉殿跑去大明宫,她想,清风最后用的那几个词还挺准确,追求姜九黎那样性子别扭的人,兴许真是个攻坚持久战,不多来几场战役,怕是拿不下。
因为惦着姜白说的姜九黎今日便极有可能与那霍姓女子订下婚约,沈宴秋跑的飞快,生怕晚一步没能赶上阻止。
虽说体力因为近来的武学课改善许多,但大雪天,鞋子被雪水浸湿的几乎难以迈动,空气呼进喉咙也是刺凉的。等她紧赶慢赶跑到大明宫时,脸上全是风雪,简直像是从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冒出来的。
适时皇帝、芸贵妃和姜九黎都站在宫门外,远处有两驾轿辇正徐徐抬远,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霍家父女离开了。
沈宴秋懊恼,也顾不得与皇帝、芸贵妃打招呼,匆匆掠过芸贵妃的关心问候,径直跑到后头站在姜九黎跟前。
沈宴秋双手撑着膝盖平复了两下呼吸,便直起身认真笔直地凝视姜九黎的眼睛,开门见山、郑重异常道:“和霍小姐取消婚约吧。我仔细想过了,你想从霍家身上得到的,我应该都可以满足你。虽然不太清楚那江南富甲到底富到什么程度,但我觉得整个大启应该没有几个人能达到我这样的财力。倘若还不够的话,我可以继续写书去赚,赚到你够用为止。”
“霍家是造船的,这点我虽然比不上,但我胜在奇思妙想多,只要你有合适的工艺人,战鸢机甲坦克的图纸我通通都能给你画出来,船舰也可以设计出驱逐舰、护卫舰、巡洋舰这些不同类型的。当然,如果时间工程来不及,我们也可以先花钱去买现成的,江南那么多船商,我不信只能跟他们一家合作。”
沈宴秋全凭感觉一通乱奏,也不知说到重点没有,最后怕他没听懂,索性加上一句着重强调:“总之只要你取消和霍小姐的婚约,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做。”
沈宴秋一番言辞恳切,慷慨激昂,皇帝站不远处直接当场鼓起掌来:“说的好!得此佳偶,夫复何求!九黎你便从了沈姑娘吧,朕现在就替你们做主!”
经皇帝这么一搭腔,周围的宫人也都跟着纷纷掩嘴偷笑,一时间场面混乱嘈杂不已。
姜九黎乜斜了皇帝一眼,吓得后者干咳两下连忙噤声。等场上全部安静下来了,这才不紧不慢地重新垂眸看向沈宴秋,她的眼睛鼻子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鬓发也被雪水打湿,嘴巴微张一喘一喘,看上去有点落魄小可怜。
已经个把月没碰面说过话,虽然无从知晓她的转变由何而来,不过……
“谁与你说的本殿和霍家小姐订婚了。”
姜九黎道。
“啊?”沈宴秋想过姜九黎的千百种回复,唯独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有些傻眼。
她茫然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三皇子、七皇子他们都不在场,只好将目光定到皇帝身上。
皇帝瞬间心虚地摸摸后脑勺,佯装无事地转头跟芸贵妃拉扯起话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也不想跟个长舌妇似的,成日在宫人和儿子们面前散播不实言论,但这不是被他俩给逼的嘛。两个小年轻闹矛盾,整的他一把岁数的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因为战事原因回宫了,还要时不时寻思个借口,推掉小姑娘的求见。现下看来,这才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嘛。
沈宴秋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道:“所,所以你没订婚啊……”
姜九黎颔首,却没吭声,仿佛想先等她把话说完。
沈宴秋视线尴尬地乱瞟两下,恨不得当场来个地洞让她钻进去:“那个,没订婚最好。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挺喜欢你的,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这几个月来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并不愉快,但我仔细想了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的缘故,老把你那些伤人的话当真……如果你以后对我不那么毒舌,我应该会更喜欢你一点,当然,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就算你继续对我毒舌,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就,我前面说的那些话还是算数,如果你需要帮忙,直接跟我开口就行,不用找别人。”
沈宴秋默默放低音量,小声嘀咕了句:“你看我都不需要你出卖美色,至少比其他人好说话些……”
说到后面,沈宴秋已经紧张局促到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脑袋卡顿地转了一圈,寻思着没什么还要说的了,这才支支吾吾总结陈词道:“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好好考虑考虑,尽快回复我,我先走了。”
沈宴秋说着有模有样地冲人欠了个身,便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回了雪地里。
边上皇帝时刻关注着事件的发展走向,实在没想到小姑娘铺天盖地的一阵告白后会直接逃走,简直叹为观止,若不是碍着弟弟的脸面,又想当众鼓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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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沈宴秋在大明宫前大胆示爱的事不消半天, 便在宫中上下传了个遍。
心儿和婆婆听说后,一天里不下十次地钦叹感慨“我们家小姐真是长大了”,调侃打趣她。芸贵妃和长公主更是相约着来看她, 希望她再接再厉,勇往直前, 把姜九黎稳步拿下。
沈宴秋那时候表白满脑子只想着把心中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姜九黎,以至于没太管顾边上的宫人,现下感受到后宫八卦的力量,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点羞耻, 臊的都能把鞋底给刨穿了。
然而问候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姜九黎这个正主偏生始终没出现过。
沈宴秋时不时绕到院子里,往主殿的方向望上几眼。没能得到及时的回应, 多少感到些许失落,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着要给他考虑的时间,也心急不得,所以还是很快调整旗鼓,重新振作了起来。
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她就不信姜九黎在她强烈的攻势下, 还能跟个和尚似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次日, 沈宴秋照例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的皇子们不出所料地也都听说了这个消息,见她进来纷纷大声起哄,管她叫“皇婶”。
沈宴秋耳根红了红,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称呼还挺合乎她的心意。虽然嘴上矫情地推婉, 心中却是当下决定年关的时候,要给这群可爱的“后辈们”一人一件大礼,作为他们嘴甜的表扬。
六皇子感慨地说起:“我们之前都是被父皇给骗了, 昨儿个沈姐姐轰轰烈烈地跟皇叔表了白,我才知道,霍家父女进宫来确有与皇室联姻的打算,但对象其实是大哥。”
大皇子因为年长,早已搬出宫中,在自己的府邸居住,是以兄弟间的消息互通,也显得滞后了些。
沈宴秋听后并不觉得恼,有时结果比形式更重要,她还挺感谢有这样的一次误会让她醋坛子打翻地那么利索,要不然她极有可能会把那些话永远憋藏在心里。
相比起沈宴秋所在之处的热闹气氛,姜白则显得全程安静可怜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头顶像是罩着朵乌云般,凄凉阴郁不已,仿佛世间的所有开心快乐都是属于别人的。
姜水这个做姐姐的对此表示非常无奈,她其实还挺支持秋秋姐姐和皇叔这对走到一块儿的,但看到自家弟弟跟失恋似的一副黯然神伤样,搞得她都不好意思把人丢下,顾自己跑去开心。只好非常伟大的坐人身边,陪他一起熬过这段心理创伤期。
好在太傅及时过来,没让大伙儿对沈宴秋的追根刨底继续太久。
自新太傅过来授课起,沈宴秋便仗着对方不知情,擅自把座位搬到了后排,今儿倒也刚好方便了她做些小动作。
她既已经对姜九黎放下豪言壮语,那么无论最后霍家小姐有没有嫁与大皇子、给予朝廷帮助,她自己这边该做的诚意还是一定要做到家。
拿了本书架在桌上做掩饰,便埋头画起昨日答应下的那些战舰图纸。
“永乐郡主。永乐郡主。”
李太傅连喊数声,沈宴秋都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直到对方走到跟前拿戒尺敲桌子了,这才一个激灵地抬起头来。
蹭地站起身,用书册掩住图纸,也不知道李太傅突然找她做什么,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坐在隔壁的七皇子身上。
七皇子指着书的页码,拼命对她挤眉弄眼,但奈何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
沈宴秋叫苦不迭,只好认栽,在李太傅的恐怖注视下,小声弱弱道:“那个……您刚才的问题我没听请,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李太傅冷哼一声,实在搞不懂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姑娘到底是哪点讨爱徒欢心了,若不是徒弟几次三番地托自己在上书房里帮忙多加照拂,他早受不了把人给赶出去了。
听闻这姑娘昨日大庭广众下还直接对爱徒表白言明心意,当真是伤风败俗。得亏徒弟没直接答应下来,要不然太师院的一行老师傅知道自己辛苦培养的百年栋梁之才就这么被头猪拱了,还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李太傅睨着眼,有意借题发挥地数落道:“上次的史论测题郡主便交的白卷,今儿个课上又是开小差画图画。老身教了那么多年学生,就没见过您这般冥顽不化的。”
他说着抬起戒尺,道:“今日便掌手心三下以做惩戒,再有下次,老身就上奏摄政王殿下,让他代为处置。”
沈宴秋不甘不愿地伸出手,嘀咕道:“他才不舍得掌我手心呢……”
李太傅见她还有微词,斜眼道:“郡主好像对老身的做法有所不满?”
“没有没有。”沈宴秋连忙道,“太傅教训的是,学生以后不会再犯了。”
李太傅这才满意,有模有样地在人掌心“啪啪”打了三下,丝毫没因她是姑娘家而手软。
沈宴秋的手生的白嫩,打完后没一会儿就充血肿得不得了,但也没敢在人面前表现出疼,只是暗自捂着抽了两下气,懊悔自己一开始怎么不伸的左手,届时连字都写不了。
等李太傅饶过她去了前排,沈宴秋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书,继续画图纸,但相较起方才,谨慎仔细多了,只要对方一有靠近的架势,就连忙拿起诗林装作认真倾听的架势。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因为近些天积雪太厚的关系,下午的武学课都停了,沈宴秋原本已经答应了几个皇子的约饭,但心儿跑来上书房找她,说虞少主来宫里了,于是推了饭局,跑去见人。
进宫后,沈宴秋就少有机会和从前的老朋友见面,知道二爷过来,兴致还挺高昂。
到凝辉殿时,虞优就候在殿外,身披红裘,颀长挺拔的身形伫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瞩目耀眼。
边上还站着十数名小厮,脚边停放着红棕色的大箱子,阵仗十足。
小厮都是风满楼里的人,看到她后皆热情熟络地叫了声“姑娘”。
沈宴秋笑着跟大伙儿打完招呼,不紧不慢地来到虞优跟前,挑眉示意了眼地上的箱子,揶揄道:“怎么,好不容易进宫来看我一趟,还带那么多礼物啊。咱二爷什么时候变那么大方了。”
虞优跟着笑,眉眼被红色裘袄衬得明晰艳丽:“那可不,你现在是郡主,我不多带点身家贿赂打点宫人,都怕见不到你。”
沈宴秋笑啐着打他肩膀:“能不能正经点。”
虞优笑得吊儿郎当:“也没什么,就是怕你在宫里没依仗,到了冬日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应景地跑来给你送温暖来了。”
“哟,那还真是谢谢二爷的一片心意了。”
虞优满意点头,边上管事却是不留情面地拆穿:“什么送温暖啊,姑娘别听二爷满嘴瞎说,那些都是风满楼这半年舞台剧赚来的钱两,全是您应得的。”
虞优轻啧一声,白人一眼,逗得沈宴秋忍俊不禁。
让管事和小厮抬着箱子随心儿把东西搬去殿里,沈宴秋抬手邀请了下:“请吧,难得有这个招待的机会,二爷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会儿。”
“不了。”虞优摆摆手,“这几天酒楼生意忙的厉害,一会儿等他们出来就走。”
虞优顿了顿,留意到她微红的掌心,修眉轻蹙,一把抓过她的右手细看:“你手怎么了?”
沈宴秋面露沉重:“还不是我功课太好,太傅才赏了我这么个勋章。”
虞优过了两秒才听明白她在说反话,嗤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挨打还那么得意。”
他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别开眼,佯若不经意地提道:“九黎都不教你的么?就这么看你受太傅的训。”
沈宴秋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也得知了她向姜九黎表白的事,想到他对自己抱有的同样心意,缄默少许,不知如何面对,转而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我这不是还没把人追上呢嘛,他才不放心上呢。”
虞优无言地盯着她看了少许,用食指轻敲她的脑袋,明明是轻笑的语气,但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尤为认真:“沈小姐,请你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信心一点好不好,你可是征服了二爷我的女人,没事搁这儿妄自菲薄个什么劲。你要知道,这世间就没有人能抵抗的了沈宴秋,九黎也不会例外。”
虞优说到最后,展颜笑了笑,浅茶色的眸底闪着柔柔的光,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
沈宴秋有些怔,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强烈翻涌,跟着莞尔一笑,默契眨眼道:“是啊,我可是人见人爱沈宴秋啊。”
虞优失笑出声,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用她的语气应和道:“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加油努力啊。”
……
不远处的雪地上,傅朝看殿下脚步突然停下,还感到些许纳闷,抬眸望去,就见姑娘和二爷站在殿门前的长阶下,“含情脉脉”地相对两视,二爷的手还搭在姑娘的头上,说不出的深情。
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跟犯了痨病似的,撕心裂肺咳嗽。
在他的疯狂暗示下,沈宴秋顺利被转移去了注意力。
然而不等沈宴秋和虞优有所反应,姜九黎就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走上长阶,径自进了殿门。
沈宴秋:“……”
虞优:“……”
傅朝进退维谷,头疼地挠挠脑袋,跟沈宴秋和虞优鞠了一躬,便小跑跟了上去。
沈宴秋还在措手不及中没反应过来,倒是虞优率先颔首低笑了一下,冲她扬扬眼梢,笑意盈盈道:“还不快追上去?”
“啊?哦。”沈宴秋傻乎乎地应了声,提着裙摆,蹭蹭往长阶上跑。
跑了十来级,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唤他。
“二爷。”
“嗯?”
虞优还在原地没走,脸廓微仰,云层后露出点阳光,在他脸上沁上一层浅润的光。
沈宴秋笔直地凝着他的眼,注视了好一会儿,偏头笑道:“你也要早日幸福噢。”
虞优笑了笑,让天地都黯了颜色:“会的。”
事实上,他人生往后的所有幸福大事都会划分成三六九等。
因为不曾得到,便把那人放在心尖的位置,恍若神祇地封存起来。
每当感到开心快乐的时候,他都会想,与她在一起,应该能感到更开心快乐一点吧。
于是,那第一等的位置,便为了她一人,永久的保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有宝宝担心我会因为开新文,把这边坑了。其实我是为了督促自己才决定双开了啦。那边放的都是存稿,等存稿放完之前,我会把这边完结的!莫慌!
PS:今天因为眼睛肿的太厉害,只来得及码一章,另一章会找时间补给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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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沈宴秋到了主殿, 门外的宫人看到她便要躬身拜见。她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准他们通报,便径自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顺着长厅七拐八拐, 最后躲在一根红柱后,探了探半边脑袋。
姜九黎正坐在饭桌前用膳, 眉眼轻垂,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起伏。举手抬足间充满矜雅贵族之气,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十分优雅好看。
傅朝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的帮殿下布菜, 脑后却是冒着阵阵冷汗。
老实说,姑娘的动静算不上太大,但他和殿下都是习武之人, 听力和感知力要比常人强上许多, 所以从她迈进门槛的那刻便察觉到了。
但殿下始终一副不闻不问的冷淡样子,弄得他也不知道是该把姑娘请进来,还是把姑娘赶出去,最后只好佯装成莫得感情的布菜木偶,强行置身事外。
沈宴秋猫柱子后看了姜九黎好一阵子, 她觉得他一定发现自己了,但就是不愿意主动搭理自己。
啧, 还真是铁面心肠啊。
她叹了口气,便摇头晃脑地回身往外走。
傅朝显然没想到姑娘这么轻易就离开了,愣了愣。接着只见殿下眼皮动了一下,抬眼朝玄廊的方向望去, 神情看上去有些烦,又有些恼,就这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过了几秒, 便沉脸将碗筷放了下来,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吓他一跳。
姜九黎道:“将饭菜都撤下吧。”
傅朝正想说“您还没吃多少呢”,但看对方的脸色,心想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两句为妙,于是叫了外头的宫人,帮忙撤菜。
一行宫人端着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往外走,谁想沈宴秋半途去而复返,直接与人撞了个面对面。
傅朝有些惊讷地唤了声:“姑娘,您怎么……”
又回来了。
沈宴秋却是自顾扫了眼托盘上的饭菜,道:“这不是都还没用过嘛,怎么就拿去倒了呢。全都放回去吧,正好我也饿了,另外再帮我舀两碗大米饭来。”
宫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抉择,还是傅朝咬牙做主:“听姑娘的。”
于是一行人原先怎么出来,现在就怎么回去。
沈宴秋老道地背手走在中间,自己身后则另外领了一个大部队——
她方才回偏殿,让人把二爷刚给她结算的半年薪酬全搬过来了。
她想着,既然姜九黎老无视她,那她就把“做他金主的计划”早日提上日程,她就不信了,他对金主还能脾气那么臭。
因为沈宴秋的位置靠后,还没走进左室的饭间,就听到姜九黎不怒自威的轻斥:“谁让你们又拿回来的,听不懂本殿的话是不是。”
光听个声音,她就能想象到他现在蹙眉冷声的模样。
前排的宫人低着脑袋一动不敢动,沈宴秋连道两声“借过”,挤了进去。
“是我让他们拿进来的。”沈宴秋抱了姜九黎隔壁的软凳坐下,“心儿和婆婆没准备我的午膳,想来你这儿蹭点,欢迎吗?”
沈宴秋歪着脑袋看他,最后半句说的低低软软,尾腔悠悠上扬,带着几分糯,眼神很是期待。
姜九黎半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其实从她在外间道出第一句“借过”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僵怔住了。
他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心间波澜起伏,嘴上却仍是不留情面地道:“想吃东西便自己让御膳房的人去做。”
沈宴秋听这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径直看向宫人,睁眼说瞎话道:“殿下已经答应了,大家把菜都放下吧。”
“……”
姜九黎默了默,瞥她后脑勺一眼,神情有些无可奈何。
傅朝注意到其间的暗波涌动,强忍嘴角的笑意,让大伙儿把菜重新摆回桌上,不忘姑娘要的两碗大米饭,派人去端。
沈宴秋拿到碗筷后没急着吃饭,抬手拍了拍手掌,一排侍从闻声进来,将十来个红色木箱放到空地上放下。
她拄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姜九黎,眼底像盛满了星光,笑意流离道:“不问问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姜九黎故作不在意地搭了个腔:“什么。”
沈宴秋没直接答,而是换了个说法,单手支着桌子,上半身倾斜着往他那个方向凑了凑,缓声诚挚道:“姜九黎,以后都由我来养你好不好。这只是聘礼的一小部分,只要你跟了我,我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两人的距离靠的很近,近到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姜九黎瞳孔有些许的震颤,却掩饰的极好,清冽道:“要说话便好好说话,不要靠那么近。”
沈宴秋酝酿的大好的氛围瞬间被人毁的一干二净,轻啧一声,破罐破摔道:“喂,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我和二爷一起,所以吃醋了才不愿马上答应我的。”
姜九黎异常沉默了下,冷不丁冒出一句:“傅朝,退下。”
锅从天上降的傅朝:“???”
他正听到兴头上呢,怎么就突然赶起他来了。
沈宴秋也愣怔了两秒,接着了悟过来,噗嗤一声掩嘴笑出声来。
好整以暇道:“真吃醋了?”
都知道赶人了,想来是被逼急了,怕在旁人面前丢人羞赧了。
姜九黎有些恼地瞪她:“再笑就把你也丢出去。”
“好好好,不笑了。”沈宴秋举手投降,因为心情好,显得格外好说话,竭力压下嘴角的弧度,道,“那个,我们来吃饭,你看,你都没吃多少。”
她说着把他才用了半碗的米饭挪回他跟前,看着满桌基本没夹两下的菜肴,再次感慨:“姜九黎,你真的好浪费粮食噢。以后还是我陪你一起吃饭吧,我可是光盘小能手。”
姜九黎睨她,理由倒是掰扯的冠冕堂皇。不过还是顺着拿起了筷子,就当再陪她吃会儿。
沈宴秋只觉得这样同席吃饭的场景太久违了,刨了两口米饭,心里还是开心的不得了,自然无比地夹了两筷子菜到他碗里:“多吃点。”
姜九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动。
沈宴秋循着他的视线往碗里看去,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抱歉,我忘记用公筷了,你,要是嫌脏的话,那个,这里还有一碗多的米饭,你吃这个吧。”
沈宴秋多少被他的嫌弃弄得有些受伤,但顾不得多想,还是体谅地把碗挪了过去。
“不必了。”姜九黎低低道,“你不是要吃两碗吗。”
说着便低头扒了两筷子饭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也不看她。
沈宴秋怔怔地看着他,贝齿抵了下筷子,蓦地抿唇轻笑了一下,眼梢几乎要弯到太阳穴后头去……
————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姜九黎去书房办公,沈宴秋也屁颠颠地跟了过去。
姜九黎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沈宴秋没收住惯性,直接往他背上撞了过去。
姜九黎垂眸看人,故意板着脸:“膳也用完了,你还跟着本殿做什么。”
“我?”沈宴秋环顾一周,大脑激灵地转了一圈,道,“傅朝不在,我来帮你铺纸磨墨啊。”
她说着非常义正言辞地将跟在后头的傅朝推出了书房大门,阖上门后,不忘冲姜九黎甜甜一笑。
姜九黎:“……”
若有若无地嗤笑一声,没再管她,到桌案后坐下。
事实上,沈宴秋压根就不会磨墨的活计,以前在上泉苑有心儿帮她,到了上书房,又有专门的书童帮大伙儿料理好这一切,所以根本就没有机会锻炼这方面的技能。不过既然已经口出狂言,自然要在架势上做足。
有模有样地站在书桌一角,凭印象用砚滴往砚盘里滴了几滴清水。
因为右手早上刚被太傅用戒尺打过,吃饭时不怎么用力还不觉得痛,现下握着墨条在砚盘里来回推,反而觉得火辣辣的疼起来。
姜九黎注意到她没磨几下,便换了左手,乜斜道:“右手怎么了。”
沈宴秋没想到自己遮掩地那么小心了还是被人发现,心虚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总觉得给他讲那些自己丢脸的事很不好意思,别扭道:“就,被李太傅进行了几下爱的教育。”
姜九黎好笑,被打了就是被打了,还好面子的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
“太傅与本殿说,你上次的小考好几门都教的白卷?依本殿看,确实该打。”
沈宴秋瞪他,但又被他坦荡回视地有些没底气,转而低头愤愤戳墨盘,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安慰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落井下石……”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好好学课。”
沈宴秋不平道:“李太傅他给我穿小鞋,我的卷子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比大家的都要难!”
姜九黎愣,被她愤懑的小表情逗得心底塌陷柔软几分,面上却是佯若正经地打开一本奏折翻看:“李太傅对你用心良苦,你该学有所成回报他。”
沈宴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胡乱又将墨条磨了两下,看墨汁差不多够用,便重重放下,甩手不干了。
姜九黎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沈宴秋轻哼:“你赶我走我就走啊。”
她从袖口掏出几张折得皱巴巴的宣纸来,早间在上书房里画的东西还没画完,索性搬来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将他桌上的墨宝往边上扫了扫,从笔架上拿了只毛笔,蘸了点墨水,便专注做起自己的事来。
姜九黎听着窸窸窣窣的纸笔摩挲声,半掀眼皮,将眸光落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纸上繁缛地画着大型船舰图,还有部分拆解详细图。
看墨水深浅不一的痕迹,不难猜出是接连中断数次,陆陆续续画下的。
无声地抿了抿唇,没由来地凭空冒出一句:“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沈宴秋笔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很快流畅地继续画了下去,她拖长了调,懒洋洋地意有所指道:“我这个人素来不做无用功。”
她说着狡黠抬眸看他,笑得有些坏:“姜九黎,我是在讨好你,你看不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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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接下来几日, 沈宴秋身体力行地向人证明,自己所谓的“讨好”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除去从早到晚的陪聊、陪吃、献殷勤服务,因为姜九黎不愿收下她送的那些所谓“聘礼”, 便换了个形式,在户部设立的赈济站尽数捐款, 充给国库。她想,既然目标是当上大启第一夫人,她的未来公家变相也相当于是整个大启了,这点慷慨之心还是要有的。
这天, 上书房的休息日,沈宴秋刚好把图纸尽数填补画完,便托傅朝把暗夜十八骑的听双找了过来, 之前这群人保护她时, 她便有所了解,听双是古代版闪烁智慧之光的发明创造小天才,暨岭救灾就是靠她研发出来的许多抗洪、灌溉发明,才得以在短期内迅速度过难关。
沈宴秋与人交换了下构思想法,听双听后顿时钦叹震撼不已, 充满跃跃欲试。
不过鉴于大战在即,全新打造战舰需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所以她们后面探讨的内容更多是围绕如何在现有船艇上加入这些抗战元素,进行改造。
两人聊了两三个时辰,听双离开时脸上闪烁着奕奕神采,将那沓画纸在手心保护的紧紧的, 郑重向她表示,她早晚会把那些暂时无法在海战上应用的战舰设计如实还原出来,从而助大启的海军力量走上霸主地位, 并感谢她对大启海事做出的巨大贡献。
沈宴秋笑笑,不得不承认姜九黎召集了一帮好手下,这些人不仅臣服于他,眼底闪烁的爱国之光也是骗不了人的。
忠人且忠国,这才是亘古最牢靠的君臣雇佣关系。
将听双送走,正午的阳光已经西斜,过了午膳的时间。
沈宴秋摸摸肚子,已然饿得没什么感觉了。
婆婆问她需不需做碗小面端来先垫垫肚子,沈宴秋想了想,拒绝了,出门左拐,朝姜九黎的主殿走去。
进了左室饭间,只见靠西的窗户半敞,阳光照进室内,带着点冬日的冰凉,又莫名让人感到几分暖意。
姜九黎正坐在靠窗的榻上拿着本古籍翻看,一身白衣与院里的红梅交相应错在一起,眉眼清浅无波,出尘绝世,恍若仙人。
明明没抬眸,却像是察觉到她进来一般,自顾翻了页书册,清冷出声道:“傅朝,把饭菜送去御膳房热一热。”
傅朝笑着颔首应下,冲沈宴秋鞠了一躬,招呼宫人把饭菜端下去。
沈宴秋还有点状况外,瞥见桌上均未动过的碗筷,这才了悟过来什么,心间漏了一拍,明明大冬天的,心脏却像汩汩冒泡的温泉流水,燥热不已。
指尖无声地在掌心挠过,蓦地启唇失笑了下,索性靠在梁柱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张罗着往外走。
等屋里无人了,这才视线悠悠一转,定到姜九黎身上,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收敛不住,盯着人盈盈笑了好一会儿。
知道等她吃饭了,这算不算攻略成功第一步?
沈宴秋觉得此刻的自己周身糖分有些超标,明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眼中却像无限放大般,用吃了蜜饯都不足以形容。从前在话本里一直不屑使用的“小鹿乱撞”、“幸福到冒泡”那些词,等切实发生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越是原始的词越是贴切。
踱步朝人走近,搬了一旁的小软凳,贴着人的长榻而坐。
探着脑袋过去,软声主动搭话道:“你在看什么,分我一点看看好不好。”
姜九黎睨她一眼,也没调整坐姿与她共享的意思,夹着书脊的指尖动了动,向她亮了下书面,淡淡道:“你确定要看?”
沈宴秋盯着封面上可能是梵文又可能不是梵文的鬼画符字体,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下秒果断摆手不认人:“算了,当我没说,你自己看吧。”
姜九黎嘴角若有若无地扯开抹轻笑,视线重新落回古籍页面上,道:“架子上有书,要看随意。”
沈宴秋鼓着腮帮子“噢”了一声,四顾一圈,找到他所谓的靠西墙的书架。
因为是临时看书的地方,藏书量比之书房要少上许多,但依然满满当当塞了数排。
沈宴秋上下扫了眼,突然发现点微妙不对劲——
在她身高正对的区域,隔板上放的都是些,嗯……儿童读物。
没错,儿童读物。
诸如《在丛林冒险的七十一天》、《与大鹏的戈壁之旅》一类小孩子才看的民间小说,放在一堆著作典籍中间,怎么看怎么不搭。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儿童读物……谁让她当初学大启文字的时候,就是拿这些通俗易懂的书目作为入门的呢。
沈宴秋看着满书架生涩难懂的古书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花里胡哨专区,一时间有种五味杂陈的酸楚感。
随手抽了两本翻看,竟发现扉页上题着的主人名字是姜白和姜水。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他这是为了配合她的智商,特意向两个小的借来这么些书备在这儿给她看的么。
按理说这种瞧不起人的行为还挺得罪人的,但她怎么就那么开心满意呢。
沈宴秋最后精挑细选了一本来到姜九黎旁边坐下,虽说这些书并没那么合她胃口,但鉴于是他上心后的成果,还是打算给人进行一下口头上的表扬与鼓励。
于是故作惊喜地循序渐进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些的。”
姜九黎一脸宠辱不惊样,淡定地看着书,用陈述事实的平静口吻道:“一开始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岁数确实和姜白姜水差不了多少。”
沈宴秋:“……”
不行,她决定要把刚才的感动收回一半。
————
下午,沈宴秋自然无比地跟在姜九黎屁股后头去了书房,去了才发现皇帝和兵部侍郎都在,而且看样子已经在屋里等了姜九黎好一阵。
意识到几人应该是有要事商讨,脚步往后一缩,小声道了句“我晚点再来找你好了”,作势往外退。
姜九黎没拦着,倒是皇帝热情地抬手招呼道:“都是一家人,不用避讳着,正好朕在一些事上也想听听沈小姐的意见。”
“一家人”三个字分分钟戳中了沈宴秋的心坎,当下决定一定要对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也不想地将身后的门掩上,留了下来。
姜九黎无语看她一眼。
皇帝则爽朗地笑了笑,道:“朕也是近来才听爱妃提起,原来沈小姐就是城中名声大噪的巨先生,前阵子真是多亏了沈小姐向赈济站捐出的万两黄金,才让朝廷轻松拨出了军款。朕无以言谢,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九黎便是。他若不应你,便找朕替你做主。”
沈宴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低调道谢:“一定一定。”
姜九黎冲皇帝凉凉刮去一个眼刀,气场强大无声,吓得后者心虚干咳一声,连忙岔开话题说正事。
兵部侍郎在皇帝首肯下,在桌上展开一幅大陆地图,将现今交战的三国形式说明了下。
沈宴秋听他说得繁缛复杂,但究其核心,也就那么几个关键点。
一,燕兵擅水,秦军在燕兵的加持下必然所向披靡,难以阻挡。
二,东陵江是最后一道天然地理防线,失守不得。
三,无论我军在硬件能力上提升多少,士兵不善水战始终是个硬伤,必须谋他法以战之。
而今天主要谈论的点就是,这个“他法”具体是个什么法。
姜九黎看沈宴秋站后头抚着下巴思考的一本正经,冷不丁出声道:“你怎么看。”
兵部侍郎愣了愣,以为殿下是在问他,抱拳躬身道:“臣以为,还是派一列纵队,夜间潜水,混入敌方阵营,火烧粮草以挫之。”
沈宴秋沉吟少许,打岔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燕国平南地区物产富饶,离大启又近,即便粮草被烧,后方补给也会很快供应上来。况且我军士兵中了辛小芝的毒计,恐怕难以派出一队精兵完成任务。”
她说着拿手点点地图:“你们看,如今秦国和燕国的士兵都聚集在这块地方,主城兵力中空,倘若我们与晋国联盟,让晋国派兵攻占他们的国都,进行牵制,秦国和燕国军队无需多久,便会收兵返程。而我们此刻再乘胜追击,一定能重挫两国军力。”
姜九黎挑了挑眉,道:“围魏救赵?”
沈宴秋笑:“原来你还记得。”
那时候他缠着向她要三十六计,她曾解释过这词的典故,没想到时间过去那么久,他还熟记于心。
皇帝和兵部侍郎看两人就像打谜语般,也不懂何为“围魏救赵”,毕竟放眼九州大陆,并没有名为“魏”、“赵”的地方,只觉得两人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一点不顾及他们两个围观者的感受。
皇帝啧啧品着自家弟弟和沈姑娘的默契互动,低笑了下:“沈小姐秀外慧中,当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皇弟你可得抓紧了啊。”
也不知是说抓紧按照这个方案施行,还是抓紧把住这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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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前往南方支援的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为了把燕秦两国杀个措手不及,朝廷只对外宣扬首辅亲率的大军将于大年初五前往南方支援,另外则秘密派了使臣, 由暗卫一路护送,前往晋国与之达成合作协议。
若雨原本定的年后与首辅一道出发去江南, 但因听双得了图纸,恨不得马上奔往前线,解我军军舰燃眉之急,是以两人双双作伴, 提早一月有余,便动身离开。
两人一路伴作随父从商的姐弟俩,凭借十余人的小队, 将第一波军方款项与物资, 带到了战地。
辛小芝惦记着姜九黎这层关系,不敢真的对大启士兵百姓痛下杀手,是以若雨很快找到病症,用药调整两天,便为大家解清毒素。
听双则用那部分军资, 率先购进二十只商船与民船,雇佣铁匠百余名, 夜以继日的加工改造,总算有了像样的战舰与侦察舰,让士兵不至于再开着破渔船,与燕秦周旋。
历来各国水战都是靠弓箭决胜负, 听双出发前,从姑娘那儿得来一个新巧思,但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如实还原出来, 是以拨了一只船舰,到东陵江支流做测验。
按照姑娘的说法,调整民间烟火炮仗中的硫磺、雄黄及硝石比例,即可混合生成杀伤力巨大的□□,再通过炮台控制方向,便可使□□落到自己期以落到的方位。
听双在江边测验了整整两日,弄得全身灰头土脸,就在其他士兵都想要放弃而归时,一声轰天炮响,在东陵江上回荡开来,掀起巨浪滔天,震撼不已。
大启七四年腊月廿五,东陵之战的阶段性胜利传到国都临安,引百姓欢呼。
燕秦水军损失惨重,不敢再加轻举妄动。
在我军水军力量的碾压性对峙下,燕秦似乎打消了水战的意向,期以回归陆战。
东陵江上飘着大启烈旗的船只悠悠巡逻,以此为界,无论是都城百姓还是江上将士,都得以度过一个平静好年。
如今看来,只需等到年后朝中大军出行,循着东陵以南,将燕秦一路赶出洪化州外,再与晋国两相照应,对燕秦国都进行重创,眼前一切便能明朗下来。
因南方传回的捷报中,听双多次言明此次胜利得益于沈宴秋的功劳。
皇帝有心奖励,但金银珠宝、锦罗缎绣什么的,都听上去过于苍白空洞。毕竟他们这批拨出去的军资就是从人姑娘手上筹来的,再把钱送回去,人家也不缺。
后来皇帝与芸贵妃商讨,决定还是要投其所好才好,人姑娘盼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于是那日,老俩口将姜九黎唤到乾坤殿,苦口婆心地聊了个把时辰,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弟弟以身相许、作为报答的意思。
谁不知道沈姑娘愿意为大启朝廷做那么多事,都是因为他们老姜家有个偷了人芳心却不负责任的摄政王殿下啊。
奈何姜九黎油盐不进,无论他们怎么劝说,都岿然不动,坚决不许他们擅自做主、订下婚事。
皇宫里的闲言碎语素来传播的最快,这日沈宴秋早间还在上书房学课,中午和一群皇子们在梅亭赏花用午饭,便听闻了这个消息。
这直接导致沈宴秋在下午的武学课上跟蔫了似的,一动不想动。
年关将至,虽说近些天都是大晴天,城里的积雪也都消融尽了,但叫人赤着手舞枪弄剑,还是有些为难。
尤其是像沈宴秋这样不经冻的,一出门恨不得时时裹着她的大冬袄。
好在秋末以来,武学课的师傅就换做了薄易,至少不会像姜九黎那般不近人情。
当然,这种平易近人的感觉都是沈宴秋单方面的。旁人若是遇到首辅大人,不消他厉声一句,便只敢正襟危站,大气不敢轻喘一声。
倒不是薄易对大伙儿有多严厉,只是有的人生来练就一种无声气场,无需只言片语,便叫人肃然起敬,不敢冲撞。
沈宴秋约摸自己也是仗着知道对方是怀信,这才敢在他课上无法无天,不受拘束。
这不,一到自由练习时间,便拎着她的弓箭,在地上一路拖着,找到一棵粗壮向阳的大树,背着人群的方向,靠下来晒太阳补充元气。
她觉得她早晚有天要被姜九黎那个狗男人给气死。
皇帝也真是,赐婚就赐婚,没事跑去征求姜九黎的意见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它不香吗。
沈宴秋瞥了眼脚边的弓箭,一想到这玩意儿也是姜九黎的,便当做出气筒的拿到手上,在草地上胡乱扒拉。
她突然觉得对男人太宠了也不好,都把人惯到头上去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上位啊……
薄易在武场上,正手把手地给姜水矫正握姿。
姜水一箭射中红心,开心直蹦。
薄易跟着笑了笑,道:“下次可以换成十五米靶距再试试。”
“嗯!”
“累了就先休息会儿。”薄易拍拍她脑袋,打算接下来去教小太子。
姜水脆生生应了句“好”,在边上环顾一圈,又跑回他脚边道:“阿易哥哥,你有看到秋秋姐姐吗?”
薄易视线可以说非常之快地扫向了围场西面的一棵大榕树,仿佛在人落队离开时,便已经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了。
姜水见他不说话,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往那方向望去,看到榕树后露出的一隅灰白色衣角,瞬间了然。
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秋秋姐姐一定又是被皇叔气到了。”
薄易眸光动了动:“怎么了。”
“父皇和母妃本来商量着想给秋秋姐姐和皇叔赐婚的,不过皇叔拒绝了。”姜水心情沉重,“秋秋姐姐追了皇叔好长一阵子,可惜皇叔就跟没感情的木头似的,怎么也不开窍,连我都替秋秋姐姐感到不值了。”
薄易眸色黯深少许,低喃一句:“是么。”
“是啊。”姜水没反应过来,“噢,可能是没人敢在您面前嘴碎皇宫里的事儿,您不清楚个中情况,秋秋姐姐追皇叔的这些日子可轰轰烈烈了,宫中上下没有人不动容的,也就皇叔一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薄易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攥了攥紧。
倒也并非没有任何风声走漏到他耳边。
只是他自己一直想着自欺欺人,所以刻意不去相信,不去听闻。
每日午后的武场相见是他一天下来最盼望的时光,即便很少与她说上话,但就在这百来平的空地上一同呆着,也是件不敢奢求的幸事。
城中大雪的那几日,他时时望着窗外,心想风雪何时能停,积雪消几日才化……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动过念头,向她坦诚布公,沈家人是他除的,没了那家人的牵绊,她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前往南方,往后余生,由他护她周全。
如今,也省了问出口的机会。
她从不属于他。
就像父亲饮下毒酒在他面前倒下时说的那句话,像梦魇般时刻缠绕耳边。
从从前的不甚在意,到遇见她后的害怕成真——
父亲用他记事以来最温柔的语气笑着对他说:易儿,为父愿你此生不得所爱,心有所绞,孤苦而终。
————
姜九黎晚上在殿里等了很久,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也没见沈宴秋过来。
看院外的圭表,早过了武学课的时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让傅朝去看了看。
傅朝离开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回到主殿时,一脸难色,在门口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这才硬着头皮进去,按照来前姑娘让他说的那套,胡诌道:“殿下,姑娘感染风寒病倒了,今晚不来了。”
靠在榻上看书的姜九黎指尖一顿,道:“严重吗?”
傅朝咬咬牙,点头违心道:“严重,现下倒床不起,说是已把明日上书房最后一天课的假也请了。”
姜九黎凝重着脸,将古籍扔到一旁,起身道:“太医请了吗?”
“请是请了,不过……”
姜九黎乜斜:“不过什么?”
傅朝梗着脖子道:“太医说,姑娘这病,一半是心病所致。”
姜九黎怔然。
傅朝实在脸臊得慌,索性眼睛一闭,憋着一口气尽数说了出来:“您白日里在圣上那儿拒婚的消息传到姑娘耳朵里了,姑娘魂不守舍了一日,傍晚在湖边吹了许久的风,回来后就染了高烧。属下方才过去时,姑娘一直在梦中呓语,说什么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的话。太医说,若是不能解开姑娘的心结,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姜九黎干拄在那儿,神情有些僵硬,又有几分无措。
脑子里似乎只剩下傅朝的那句“姑娘说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除此之外再也思考不了旁的什么。
傅朝小心睁开一只眼,弱弱试探道:“殿下要过去看看姑娘吗?”
姜九黎垂着眼睑,也没应声,半晌,抿抿唇,自顾往殿外走。
傅朝见任务完成,松了口气,赶忙抱上斗篷,跟了出去。
然而真到了偏殿,姜九黎却只是停在屋外,眸光沉沉地望着窗上闪烁的烛光,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傅朝焦灼,这可跟姑娘叫他做的不一样啊。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心儿和婆婆掩门退了出来,两人冲姜九黎行了个礼,道:“姑娘已经歇下了,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姜九黎脸上破天荒地冒出点怯和迟疑,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颔颔首,郑重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因为心里想着事,是以错过了进屋时傅朝与心儿她们相视一笑的神情。
屋里点着香薰和暖炉,热气很足,雾气缭绕的,凭印象朝内室走去,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床时愣了愣。
茫然四顾一周,回首时,却发现沈宴秋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正冲他盈盈笑着。
“方才在外头不敢进来,是因为听我说不要再喜欢你了,所以害怕了么。”
她歪着脑袋,得意的小表情很是娇俏。
姜九黎久久地凝着她,眼里仿佛只盛着她一人。
两人就这么间隔三米不到的距离站着,熏香氤氲的视线朦胧,就在沈宴秋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姜九黎低低应了声“嗯”,竟承认了下来。
沈宴秋怔忪一瞬,脸上的笑意彻底扩散开来。
但想着自己表现过于开心,又会叫人蹭杆子往上爬,于是背着手大爷似的朝人踱近两步,装模作样道:“知道害怕了,但又拒了圣上的赐婚不愿与我在一起。姜九黎,你这是在玩弄我吗?”
姜九黎没料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舌头打了下结:“没,定天下而安家……本殿只是……”
“哦——”沈宴秋夺过他的话梢,拖长调应了一声,戏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等战乱过了,便愿意娶我为妻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