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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寅无力地望着祝辞,祝辞望着自己脏兮兮的脚尖。


    梁寅能强烈地感觉到祝辞就站在这个幻境的中心,真相仿佛随时唾手可得,但他心里又升起另一种预感,他觉得祝辞不是那个背后的鬼。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祝辞此刻茫然的眼神,太……无辜了。


    戕民捶击刀劈着桌面,吵得梁寅越来越烦躁,他放开祝辞,平静地转过身,视线扫到了了断魂勾上的香蕉泥。


    “……”梁寅有几百年没遇到过这么丧心病狂的鬼囚了,咬紧着牙清理勾身。


    外面噼里啪啦的吵闹在一记剧烈的钝击声中戛然而止。


    梁寅蹙眉回首,看向了阴影里的楼梯口。


    他走了上去第一个见到的是赵六,“什么声音?”


    “不清楚啊!”赵六拼命摇头,和几个同伴跟着梁寅一起继续往上走。


    第三层里睡着几个人,也是刚刚惊醒的样子。


    台子上立着黑白无常两尊铁像,原本梁寅还有些担心会和本尊长得过于相像,在众人中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看来,这两尊铁像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梁寅搭不上边。


    梁寅继续往上到了第四层,湿润的石壁格外光滑,日游神与夜游神赫然分立两侧,这两位的铁像倒是刻画的非常传神了,一样的丑陋不堪。以这种方式遇到地府的几位“好兄弟”,并没有想象中的让人愉快。


    梁寅视线往后移,看到李四等三个人有些不自然的站着,眼神互相回避,他问:“怎么回事?”


    李四放下袖口,“没什么。”


    梁寅眯起眼看着打开的窗户、几人凌乱的衣服和木窗边的抓痕。这些细节在鬼差的眼里无处遁形,全都在叫嚣着一个答案。


    他直接戳破这个蹩脚的谎言,“你们推人下去了?”他早该意识到的,这十八个人能走到这里,绝不止一个人有着闾桂那种想法——看谁都像鬼,或者平日里本身相处就不太痛快,趁着极端恐惧,干脆除之后快。


    赵六不明就里:“推人?谁?”


    四层的其余两个人忙开口,“我没有……不是我……”


    李四窘迫难堪地推了旁边的人一把,所幸豁出去了,挺着宽膀子冲着梁寅怒道:“管你什么事?我看你就是作局的鬼吧?这里他娘的就你最不人不鬼了!瞪着你那招子,吓唬谁呢?还是个袖子断了的!我李四风里来雨里去,北道上跑了这么多年,你当我怕你吗?”连讽带嘲的一气呵成。


    赵六颤了一下,听听这还是人话吗,显然李四完全没有意识到梁寅远远比塔下的戕民更可怕。


    梁寅摇摇头,无奈道:“我很担心你,我不想动手,可我又很想出去。”


    “呦呦……”李四连着啧声满口吐沫星子乱飞。


    梁寅将火苗移动到日游神铁像的脸上,心平气和地问:“知道他是谁吗?”


    李四冷哼一声,没明白他在玩什么把戏,“你对这里还挺熟的?”


    “阴帅之一日游五爷,在他面前扯谎隐瞒的人死后是要下第五层拔舌地狱的,”梁寅的双眼闪着暗色的光,似是在回想什么,“太晦气了,我也不常去那,里头十几个小官一起拉扯着你的舌尖,一寸寸往外扯,一寸寸地向里割,直到肠子也飞了出来,然后再给你接回去……”


    李四一脸看疯子的表情,“兄弟你认真的吗?威胁谁呢?我活着都没出去,还有功夫陪你聊死后的事?”


    赵六看着他,流露出看死人的表情。


    面对嘴硬的死人,梁寅没有太多的耐心。


    平地起阴风轻轻那么一吹,屋里绿色的鬼火一下灭了。梁寅站着没动,李四尖叫了一声,火折子再亮起来的时候,李四已经被钉到了日游神的铁叉上,单叉穿过了他的肩膀避开了全部内脏,血滴里搭拉的落在地上。


    “我也想出去,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梁寅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我不管你杀了谁,我只想知道你推的是谁,谁下去了,谁死了,你慌什么。”


    梁寅的声音阴恻恻的,他头一次和死人说了这么多话,有一股黑气沿着他双眼的幽光溢了出来,地府那套审讯的做派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一枚钉子破空而出穿过李四的手腕钉在了房梁上。


    李四的身体登时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形状。


    “第一个问题,你推谁下去了?”有声音鞭子似的钻进了李四耳朵里。


    实话从李四嘴里撕扯出来:“桂……桂子!”


    “桂子……死了?”赵六跑到窗前,使劲伸着头往下看,黑暗当中有人形攒动,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有一个小孩站在人群外面,提着灯抬起头,瞪着红色的双眼也在看他。


    赵六猛地收回头,他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只看到了一双发光的红目发现了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没有被戕民杀死也是要摔死的。


    梁寅启唇刚想念出第二个问题,第二枚铁钉已经浮在空中激动地跃跃欲试。


    “砰”的一声,众人身后的祝辞不知何时沿着楼梯滚了下去,一头撞在了石壁上,一条血沿着他的侧脸流了下来,他抱着头蜷缩着身子,随着发抖,腰上的铁环快速又轻微地撞击着墙壁。


    众人一声不吭,唯独赵六还敢跟梁寅搭个话,手指着祝辞,“他……他又怎么了?”


    梁寅紧抿着唇,站定的姿势稍稍松动,他在心里作了一个漫长的犹豫过程,最终长喘了一口气,微微驱动手指将李四放了下来。


    就如闾桂所言,疯了的祝辞既脆弱又敏感,他审讯的行为刺激到了祝辞,让祝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从十九层出来的鬼囚,可想而知,什么罪没受过?


    在这样一场群鬼的囚笼里,梁寅不想刺激他,他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了。


    紧接着又是两声闷响,窗外有两个人影迅速划过。


    楼上也有人推人下去了,至于是五楼还是六楼尚未可知。


    梁寅对着赵六感叹:“你们商队的感情看起来不太好,这么多公报私仇的。”


    赵六假笑了两声,慌忙想起了什么,“不会是我哥吧!”立时迈着大步向上跑去,边跑边叫嚷着:“大哥!”


    梁寅想提醒一声赵六,对于闾桂来说死而复生的人是异类,其实反之亦然。翻译死了,闾桂死了,在整个商队的眼里,异类只剩下他赵六了。话到嘴边,梁寅又噤声,他是一个有原则的鬼差,他想起来自己是更偏向阎王的做法的,让众生去做,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为选择付出如何的代价都是后话了。


    梁寅没有跟上去,他对一群死人之间的自相残杀实在提不起兴趣,他鬼使神差地走下台阶,看到好大一个人扒拉在墙角里,哪都不肯去,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按理说两个人的初遇不太对付,梁寅救下他反被他偷袭,这会儿遇上他遭罪梁寅实则应该顺水推他一把,让他更难受才是。


    梁寅没有,他从他身前漫不经心地路过,和走过刚才几个台阶没什么区别,衣摆轻飘飘地带起一缕阴森森的凉风。


    可就是这阵阴风,又刺激到了那根脆弱的神经。


    一道拳风由下向上,撞击到梁寅下巴之前被他一手拦住。那人并没收手,另一只手飞快地略过梁寅的后颈,将他往身后的石壁上撞去。


    “又是偷袭。”面对归阳杵的主人,梁寅庆幸自己这次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惕,在归阳杵面前,他的护体躯壳甚至不堪轻轻一碰。


    持续了一阵单方面殴打与另一方自卫之后,梁寅背贴着墙壁坐在墙角里。祝辞低喘着,右手嵌住了梁寅的脖子,那脖颈硌手又有些硬,他轻耸起鼻头试探着对方的危险性。


    梁寅低着头俯视着祝辞,只见他眼神迷离又像是盯着某个点,这副样子要是装疯卖傻也不大可能,因此他没有还手。


    祝辞松手的瞬间失力地坐了下去,没有如期坐到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双冰冷长曲着的腿。


    梁寅这才觉得这个姿势看起来有些不妥当,皱着眉动了动腿,商量道:“秀才,要不睡会?”


    梁寅不会安慰人,见着祝辞余惊未了的样子,将自己躲避恐惧的办法分享给他,“梦里头不吓人。”他的梦里很安宁,有潺潺流水,有温柔的光线,有不肯回头的固执背影。他想全天下的梦大概都是这样的罢。


    梁寅立掌劈向祝辞的后颈,力道拿捏地极为妥帖,祝辞像是脱了骨头似的闭上眼倒了下来。


    梁寅一把扛在肩上,沿着漆黑的石阶,走回了一层,外头的戕民安静了许多。它们的注意力不再是神祠的大门,许是被从天而降的三个中原牲口给砸懵了。


    梁寅将他放回了蒲团上,点了一支蜡烛,翻开了《地戕经》,等着天亮起来。那头睡着的祝辞蜷着身子,一颗毛茸茸乱糟糟的头若有似无地往他腿边靠。


    梁寅暗叹,这厮清醒的时候要是也能这般乖顺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他不太习惯这种过于亲昵的触碰,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没过一会,脑袋又贴了过来,他再一移,祝辞的头“咚”的一声落在地砖上。


    梁寅皱起眉,一把将他的头拎起重新摁回了蒲团上。


    许久之后,伴随着一阵水雾,太阳升起来了。


    有了神祠的庇佑,梁寅今晚没有受什么劳累,水汽散开的时候,神祠里的一切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地戕的铜头也接回到了它的身上,严丝合缝的,如同没断过一样。


    中原人陆陆续续地下来了,梁寅在心里过了一遍人数,十二个,看来之后还死了两个。


    赵大面对梁寅有些紧张,大约是听过了李四的遭遇,主动坦白道:“六楼铁门拦起来了上不去,五楼人太多了,人一多推搡之间有几个人不小心掉了下去,我也没看清是谁做的。”一番话说的明明白白,“大家都是兄弟,谁也不是故意的。”


    看得出来赵大是个合适的领队,他的弟弟赵六缩在他身边,不难想象出来这是一场怎样的交易。商队众人推选赵大出来搪塞梁寅,赵大用此换取弟弟的平安。


    梁寅露出友善的笑容,“理解。”说完他听到众人松了口气。


    “兄弟”之间,生死前面坑来坑去不是很正常吗,如果不正常,梁寅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可能还躺在刀山司的藤椅上,悠然地睡着呢。


    神祠对面的“山坡”高耸着。


    “你们怎么在这里?”昨天的姑娘走进众人的视线里,温柔地笑着:“说是洗个澡,怎么把人都洗没了?”


    姑娘捧着花篮,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众人。


    梁寅一时觉得记忆出现了偏差,这里的戕族寨子也算是十足的恐怖,但和他认识的戕族又不太一样。


    他记忆当中的戕族,所有行为皆和中原人一样,不会刻意地友善也不是紫色的怪物,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们的对待中原人的态度。


    戕民对待他们,和对待牛羊没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这个姑娘正巧笑倩兮地看这众人,人多了也不要紧,颇有要一起请到家里做客的架势。


    试问有人会请牲口去家里做客吗?


    梁寅心里疑惑非常,十分想去,想起来商队听不懂,于是主动给他们翻译:“你们都饿了吧?”《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