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欢迎回家
当廖初习惯性拉开窗帘,想看看对面八楼上的人时,才愕然发现,短暂的分别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看着猫眼儿青年把自己裹成球,吃到好喜欢的东西眯起来的眼,阳光下散步时海浪般抖动着的头发……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以前他孤身一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
人确实是贪婪的生物。
只要尝过了一点儿甜,就再也不甘愿忍受原来的苦。
“舅舅,”果果揉着眼睛走过来,“鱼鱼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
廖初顺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快了,昨天的阿姨不喜欢吗?”
他毕竟要开店,就想着找个可靠的阿姨,周末和假期来照顾下小朋友。
但好像不管哪个领域,可靠的人才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偶尔有一个半个的,必须靠抢。
好不容易筛选出一个客户评价比较高的,廖初便约了在廖记餐馆见面。
可谁知一贯活泼的果果却忽然沉默下来。
任凭阿姨怎么逗弄都不开心,最后甚至有点要哭了。
果果把小脸儿埋进他怀里,闷闷道:“果果不要阿姨。”
廖初蹲下去,看着她的眼睛,“舅舅不会丢下果果的。”
小姑娘瘪瘪嘴,还是坚持道:“不要阿姨。”
廖初叹了口气,“可是舅舅不能一直陪着你。”
果果吸吸鼻子,眼睛里已经有水花在打转,“果果,果果是勇敢的小孩,果果会自己照顾自己,呜呜。”
她用小肉手揉了揉眼睛,“还有,还有鱼鱼老师……”
廖初一怔,继而失笑,“可他也忙的。”
果果眨了眨眼,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滚下来。
果果是勇敢的小孩。
不可以随便哭的。
可悲伤和恐惧那么大。
她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扬起脸,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不要阿姨,不要阿姨!”
看小孩子哭,简直比扎了自己的心还难受。
廖初只好单手抱起小姑娘,去抽了纸给她擦脸,“好,那咱们先不要阿姨。”
之前偶尔拜托赵阿姨和柳溪他们帮忙照看时,果果也没这么大的反应……
果果剧烈地抽噎着,竟然还能抓重点。
“以后,以后也不要……”
廖初啼笑皆非,都不知该夸她敏锐,还是嫌弃这小东西固执了。
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
突如其来的悲伤令小姑娘哭得不能自已,搂着舅舅的脖子嚎啕大哭。
廖初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脖子的都被打湿了。
眼泪?
或许还有点儿鼻涕和口水。
他本想把果果放下来说话,谁知小姑娘越加敏感,死死搂住脖子不撒手。
还蹬了两下白萝卜似的小胖腿儿表示抗议。
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小朋友在屋里走来走去,又轻轻拍着她的脊背,说着安抚的话。
有点头痛。
廖初下意识望向对面的八楼。
好像余渝在的时候,果果总是很快乐。
小孩子到底该怎么哄才好?
人就架不住念叨。
当廖初转到第四个圈子时,余渝给他打来视频电话。
廖初几乎是本能地出了口气,秒接。
谁知画面出现的瞬间,余渝也长长地吐了口气。
“得救了……”
把自己包得只露两只眼睛的青年几乎带着感激地说。
余渝今天和几个同学一起来滑冰。
说是同学,其实压根儿没怎么见过面。
但因为是导师建议的,也只好照办。
会选择在职读博的人,大多勉强可以说一句事业有成,除了余渝之外,年龄最小的也已经28岁了。
巨大的年龄差让本就匮乏的共同话题迅速变得淡而无味。
几个人从上车开始就是尬聊,等过了两个红绿灯,车内已经死一般沉寂。
大家整齐地刷手机。
稍后到了滑冰场,所有人都好像找到了出路:
约好了集合时间,简单又不失尴尬的道别之后,大家一哄而散。
余渝冻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对着镜头苦哈哈道:“我不会滑冰……”
滑雪好歹还有柔软的积雪垫着。
这个可是真冰啊,硬邦邦的,摔一下还不碎了?
导师的本意是好的,让年轻人们多点交流,没准儿日后还能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奈何他忘了年龄差这种东西,都是相对的:
在六十岁的老人眼中,二三十岁的都是年轻人。
但在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眼中,三岁一代沟……更何况还是之前从无交流的陌生人。
他还要继续说,却发现对面不太对劲,“果果怎么了?”
正努力抽噎的肉团子像被按了暂停键。
小姑娘迟疑着抬起头,“鱼鱼老师?”
她好像听见鱼鱼老师说话了。
廖初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是要继续哭还是跟鱼鱼老师说话?”
果果吭哧吭哧转过身来,看清手机屏幕里的人之后,立刻做出选择:
她可以既哭又说话!
“鱼鱼老师!”小姑娘刚有点停滞的哭泣突然二度拔高。
她两只手捧着手机,几乎把湿漉漉的小脸儿贴上去,悲痛到无法自拔。
要不是看见后面的廖初愕然的表情,余渝真的要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怎么了?”余渝耐心安慰道,“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
果果剧烈地哽咽着,控诉着,“舅舅,舅舅要找阿姨!”
余渝:“……嗯?”
谁要找阿姨?
你舅舅要找什么?
什么阿姨?
廖初的眼皮子狠狠跳了下,“是日常照顾小朋友的看护阿姨。”
顿了顿,又补充道:“四五十岁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余渝哦了声,“小孩子没有安全感是很正常的,这个事情主要还是要看她的个人意愿,强迫的话很可能起反效果。”
人都有逆反心理。
小朋友的想法又比较单纯,如果一味强加,只会让她更抵触。
有了手机分散注意力,果果终于肯从廖初怀里下来。
甥舅俩转移到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聊天。
廖初捏了捏眉心,“我已经决定暂时搁置了。”
所幸现在果果已经四岁多,具备了基本的自理能力。
只要熬过这一二年,也就不太需要什么阿姨了。
如果她实在不喜欢,不找也罢。
大不了自己辛苦点。
果果泪眼婆娑地望过来,“什么是咯吱?”
廖初失笑,又给她擦脸,“是搁置,就是暂时放弃的意思。如果果果真的不喜欢阿姨,那舅舅就暂时不找了。”
小姑娘就着他手里的纸巾擤了鼻涕,鼻头红彤彤的。
“什么是暂时?”
幼崽的问题真是层出不穷。
廖初无奈地想。
看到廖初的窘迫,电话那边的余渝适时出声道:“看,果果,好大的湖,漂不漂亮?”
手机镜头被高高举起后斜着俯拍,可以看到一片巨大的湖泊被冻成坚硬的冰面。
无数游人踩着冰刃穿梭,溅起细小的冰沫。
岸边的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干枝条,冬日的阳光斜照下来,将整个冰湖都染成淡淡的金色,莹莹发亮。
像一块巨大的琥珀。
果果就顾不上哭了。
“为什么湖里没有水?”
“因为太冷啦,都结冰啦。”
“那水里有鱼吗?小鱼会冷吗……”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许久,最后果果顺利破涕为笑。
干站着特别冷,余渝就去岸边租了一辆冰面自行车。
他把手机固定在车前架上,吭哧吭哧蹬起来。
“你在那边怎么样?”廖初终于能找到机会,说点成年人的话题。
蹬了会儿自行车,余渝觉得有点热,就把围巾往下拉了一点。
“还行,就是……”他想了下,笑道,“就是饭菜都有点咸。”
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恋家的人。
是的,哪怕是一座租来的小房子,对他而言,也已经有了家的意味。
天太冷了,他的鼻尖冻得通红,嘴巴里不断涌出滚滚白汽,活像一只行走的加湿器。
廖初笑起来,“多喝水。”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下,然后齐齐发笑。
这话真的太像死直男了。
“对了,”余渝抓抓头发,有点为难,“我可能要晚回去一天,大后天在这边有个很难得的讲座,我想去听一听。”
廖初沉默了下,幽幽道:“早知道就给你带点干货。”
余渝扑哧笑出声,“还好啦,四天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
其实京城之大,什么没有?
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出合口味的饭菜。
但一来,他不想显得太不合群;
二来……身边没有在意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廖初道:“忍忍,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余渝的眼睛里又迸发出他熟悉的那种光,“什么好吃的?”
廖初笑了下,忍笑,“猪肉酸菜炖粉条,或者酸菜水饺,地道东北菜。”
东北菜大多不太好看,但最适合熟悉的人凑在一处大快朵颐。
余渝就嘶溜了下口水,“现在就想吃了!”
接下来几天,老食客们都发现廖老板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他几乎成了新晋网瘾青年,隔几分钟就要看看手机。
要么,就是瞅瞅门口。
好像在等什么人。
有时手机有动静,他便会飞快地回复,眉眼带笑。
有时没有,两道剑眉便拧得死紧,恨不得在中间刻一道川字。
马上就过年了,家里人一天三四遍的催,吱吱只好忍痛打包行李,拖着箱子来廖记餐馆,吃年前的最后一顿午餐。
不过听说老板明天就要关门,从腊月二十六一直休息到正月初五,整整十天。
好像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哈……
这么想着,吱吱就又高兴起来。
因为过年期间不开门,一干老食客都备受打击,这几天一窝蜂的来抢购风干鸡鸭和香肠。
另外各种感情果酒也卖得很好。
过年总少不了聚会,或是自己避开热闹独酌,想想就美。
“老板,我订的干货都打包好了吗?”
吱吱搓着手问,“还有酒。”
廖初让人带着她去取,临出门前,还额外送了一只巨大的点心锦盒。
盒子表面贴了红底黑字的福纸,用麻绳打了十字花,古朴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一共十八种点心,每种两块。
蛋黄酥,枣花酥,绿豆糕,豌豆黄,小酥饼……
几乎就是实体版的开业以来廖记餐馆最具人气的点心名录。
吱吱哇了一声,感动异常,“老板~”
廖初冷酷道:“别多想,几个老客都有。”
吱吱立刻夸张地苦了脸,捶胸顿足道:“我还以为今年能领男朋友回家!老板,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廖初秒拒。
吱吱:“……”
其实不用回复的这么及时。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外面早已银装素裹,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廖初给餐馆的员工们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又封了红包,“新年快乐。”
众人齐声道:“老板,过年好,生意兴隆啊!”
关文静捏了捏厚重的红包,心中一阵火热。
只要自己认认真真地做,过几年,就可以攒够首付啦!
房子不用太大,七八十平就好……
胡海则想着,来年一定继续加油。
只要自己肯用功,没准儿有朝一日,老板就能收自己当徒弟了呢!
雪太大,果果走得歪歪斜斜,但却很有兴致。
“舅舅,鱼鱼老师明天回来吗?”
廖初点了点头,也多了几份雀跃。
“嗯。”
回来,该煮面吃的。
想到这里,走到楼下的廖初仰头看了眼。
要过年了,原本许多空荡荡的房间都被归来的游子塞满了。
橙黄色的灯光从一个个小玻璃格子内渗出,像漆黑夜幕中的点点光斑。‘
而唯独那一栋八楼的某几个窗子,仍是黑洞洞的。
像空虚的怪兽的嘴,不管吞噬了多少冷气,都觉得饿。
果果也跟着看了眼,小大人似的叹气,“鱼鱼老师还没回来!”
廖初嗯了声,带小朋友回家,“走吧。”
暖意融融的房间隔绝风雪,但越发显得空落落的。
廖初脱了外套,又带果果洗了手,仔细涂抹儿童霜,就打发小姑娘练二胡去了。
假期可不能虚度!
宋大爷说了,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带着小朋友去考级了。
虽然证书并不能完全与演奏者的技艺水平挂钩。
但在这个看重仪式感的年代,有证书,还是会方便一点的。
廖初打开每次看都觉得辣眼睛的“廖记餐馆护法群”,跟大家道了新年快乐,然后发了1888的红包。
群主第一个跳出来抢,结果几秒种后就发来截图:
“78……”
姬鹏打出来一大串惊叹号和问号:
“这不科学!”
八个人,平均到每个人也有两百多,他竟然只抢到几十块!
后面大家都陆陆续续抢了,有一百多的,有三百多的。
每个人看了自己的数额之后,都会@群主。
“孩子还小,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来,姐姐替你收着。”
“想当年,我们那会儿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几十块……”
吱吱是最后一个看到的,根本不用选,随便点开最后一个红包:
“恭喜你成为今天的手气王”。
她发来一段狂放的笑声。
然后:
“成员吱吱被群主禁言。”
吱吱:“……”
人干事?
清江市早在几年前就禁了烟花爆竹。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电子烟花应运而生。
廖初陪着果果在家看动画片时,就听见外面诡异的电子烟花声响个不停。
还特么分品种的。
“嗖~砰!”
是那种大礼花。
“吱~啪!”
是二踢脚。
“嗤嗤嗤~”
是温柔的小礼花。
廖初就觉得有点滑稽。
外面越热闹,屋里就显得越孤寂。
廖初忍不住打开余渝的朋友圈,发现只有一个大字:
“冷。”
他一下子笑出声。
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却偏偏要在冬日北上,真够难为他的了。
黄烈在三个人的朋友圈里发牢骚,又带着那么点儿凡尔赛。
“本想跟老白去南半球海岛度假,结果他竟然要出席颁奖典礼……”
说完,还甩了个直播链接。
白鹤今年的身心状况大为好转,情绪稳定,已经可以出席公开场合了。
他是不出面则以,一出面,绝不走空:
去年他为一部电视剧做的主题曲斩获了年度最受欢迎影视歌剧奖项,而自己作词作曲演唱的《光与影》,也荣获年度最佳歌曲,又名年度金曲奖。
另外,他在廖记餐馆写的那首《百味》,刚上架就爆火,评分很高。
如果没有意外,甚至连明年的年度金曲奖杯也能提前预定了。
用黄烈的话说就是:“光靠这首歌的版权费和分成,他就又能苟几年……”
虽然不排除镜头拍人胖十斤,但廖初总觉得,白鹤确实是长了点肉肉,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看着,像个活人了。
只是,还是跟灯红酒绿的娱乐圈有点格格不入。
他上台领奖,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获奖感言。
在中规中矩感谢了一堆工作人员的话之后,竟话锋一转,“在此,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了两位朋友。大家可能也听说过他们,如果谁想跳槽,可以找黄烈;想吃饭的,可以找廖初……”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被白鹤认认真真说出口,平添几分黑色幽默。
台上台下众人也知道他不擅交际,倒不觉得有什么,都发出善意的哄笑。
稍后主持人上台,也笑着打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咱们晚会免费做广告的,这波亏大了。”
黄烈就在群里嘚瑟,“老子把人养成这样,可太牛逼了……”
廖初刚要怼他,却听到有人敲门。
他愣了下。
这时节,会是谁?
起身往那边走的时候,他心中隐约浮起一个猜测。
答案令他心跳加速,却又不敢抓实了。
他之前就说定了明天一早的票。
万一不是呢……
开门的瞬间,冷气扑面而来,合着猫眼青年的笑。
像冬日冻土下冒出来的一点嫩芽。
他好像走得很急。
天分明那样冷,雪又是那样大,几乎滴水成冰。
可他的脸蛋却红扑扑的,额头和鼻尖上也沁出细小的汗珠,红润的嘴巴也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张。
玫瑰蜜一般的情绪迅速蔓延,宛如实质。
带着点儿显而易见的迫切。
廖初的眼睛微微睁大,眸底疯狂翻滚着压抑的情绪。
那感情太过浓烈,如春汛时解封的河水,不断冲刷着围墙。
但那冰做的“围墙”早已摇摇欲坠。
余渝定了定神,平复下呼吸,笑道:“我回来陪你过年啦!”
名为理智的围墙瞬间坍塌,滚滚春水奔腾而下。
廖初突然上前,轻轻地,近乎虔诚地抱住了他。
“欢迎回家。”
余渝的心尖儿好像都跟着颤了颤。
他犹豫了下,慢慢抬起手,轻轻在对方背上拍了两下。
“嗯,我回来啦。”
第82章 过年
晚餐不宜多食,且这两天廖初和果果也有点怏怏的,胃口不佳,就只做了西红柿炖牛腩一个正菜。
再从坛子里夹些脆腌黄瓜、辣白菜、风干萝卜条等几样小菜,倒也算可口。
可现在多了个人,好像突然就团圆了。
就连离家出走几日的胃口,也赶回来过年似的。
不加一个,实在说不过去。
余渝跟果果闹了一会儿,倒背着手,溜达达过来,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做什么好吃的啦?”
果果有样学样,从另一边探头,“做什么好吃的啦?”
廖初看看他,再看看果果,飘了好几天的心,突然就沉淀下来。
人齐了。
“西红柿牛腩。”
已经炖了好一会儿,汤汁变得浓稠,气泡炸开时,也多了几份缠绵。
酸酸甜甜的香味从炖锅中飘出来,好似牛腩也跟着成了小清新。
一大一小整齐地吸了口气。
好香!
就是这个味儿!
虽然廖初之前没做过,但就是这个味儿,错不了!
“再加个酸菜猪肉炖粉条就好了。”廖初先泡了粉条,转身去拿酸菜。
这个菜不需要太长时间,等牛腩炖好,差不多也就能出锅了。
余渝看了他一眼,眼底藏不住笑。
这是之前答应过自己的。
几个腌菜坛子都摆在阴面的冷阳台上。
那一小块不供暖,刚好可以用来存放过冬的储备粮。
余渝还是第一次跟着进来。
刚一踏入,裹挟着浓烈异香的冷空气便扑面而来,叫他本能地缩起脖子,又把果果按到背后。
“冷,小心感冒。”
小姑娘抓着他的衣角,不住探头探脑。
果果也想看!
余渝自己也把半边身体藏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瞧,顿时被这盛景震慑,“哇,这么多,能分得过来?”
阳台上方也安装了晾衣架。
这里不朝阳,自然不能晒衣服,但对需要强烈的气流交汇和避光的风干物们而言,却是绝佳的所在。
四条细长的晾衣绳下,密密麻麻挂着好些风干鸡鸭、三种口味的香肠、熏制腊肉等,幽幽散发着香气。
它们在夜色下安静潜伏,出奇沉稳,似带着几分成竹在胸的孤傲。
因为它们明白,只待来日厨师的妙手烹饪,自己便会迸发出极致的美味。
下方矮胖的腌菜坛子们挨挨挤挤,高矮胖瘦别无二致。
若单从外表来看,着实分不出有什么差别。
但厨师知道。
在他们眼中,这里的每一分变化,都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清晰。
“左边第一个是咸鸭蛋,往右是松花蛋、咸鸡蛋,辣白菜、萝卜条、豆腐乳、芥菜头……”
廖初看都不必看,便如数家珍。
哪一坛什么时候腌上的,什么时候可以开吃了,什么时候口感最佳,他都再清楚不过。
这些简单的,不起眼的美味,都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余渝忍俊不禁。
但凡跟吃沾边的,这人确实有点强迫症没错了。
那些干货都几乎一样大小,连肥瘦都极度接近,排在一起,整齐的像极了军队。
至于下面的腌菜坛子们,擦得闪闪发亮,甚至连朝外的花纹都是同一个角度……
看到这里,余渝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廖初转过脸,露出几分疑惑:
笑什么?
余渝一怔,突然笑得更厉害了。
廖初:“???”
他只能看到对方周身弥漫着酸甜的橙红色的情绪,心情应该很不错。
不过,为什么?
廖先生疑惑。
见得不出答案,只好暂时搁置。
他挽了挽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弯下腰,从最右边的酸菜坛子里捞出一颗。
强烈的酸味好似有形状,带着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将人的鼻腔扎了个透。
余渝和果果都哇了一声,口水四溢,“好酸好酸!”
廖初无奈,“都让你们在里面等着了。”
说着,又作势要把酸菜往他们面前凑。
吓得余渝和果果面带惊恐地跑开。
好酸好酸。
真的好酸,口水都流出来啦。
廖初笑着关上门,切了小半颗炖粉条,剩下的都用保鲜盒装在冰箱里。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了,明天可以拿来包酸菜猪肉水饺,正适合调和大鱼大肉的春节。
刚拿出来的酸菜是不能直接下锅炖的。
太冲。
廖大厨指挥着余老师接了盆清水,反复冲洗几遍,这才快刀切丝。
经过冲洗后的酸菜已经不那么刺激了。
但那种清爽的味道,却越发悠长。
真是一颗好酸菜!
滚蛋饺子落地面,既然走的时候吃了饺子,那么今晚自然也少不了一碗面。
这几天廖初闲来无事,倒也做了几把拉面。
有普通面粉的,也有加了蔬菜汁儿的,加了豆面的,五颜六色,都放在冰箱里。
预备着懒怠动弹的时候,用高汤煮一把。
随便加点小青菜什么的,就是无上美味。
没想到人还没彻底懒到家,储备拉面倒是先用上了。
锅底挖一勺猪油膏下去,看着乳白色的固体逐渐融化,再丢点葱花爆香。
看似简单,实则大有乾坤的猪油葱花面就做好了。
饭总是别人碗里的才香。
果果眼巴巴瞅着,试探着举起手臂,“果果也想吃面!”
余渝给她夹了几筷子。
直接吃好吃,浇一勺浓浓的番茄牛腩汤汁,更是能把人美坏了。
有经验的厨师会将番茄切成两种大小。
小的那部分势必会融化在汤汁中,造就酸甜爽口的汤底;而大块的也被熬煮得边缘模糊,像成块的番茄酱。
牛腩炖得稀烂,细腻绵软,入口即化。
看着那面条被染上喜庆的淡红色,嘶溜溜扒两口,整副肠胃都跟着受用。
酸菜猪肉炖粉条,东北菜中的扛把子,当地老百姓谁家冬天不隔三差五来几顿,那都不是正经吃饭。
在下锅之前,谁能想到憨厚的猪肉和“尖酸刻薄”的酸菜会是绝配?
红薯粉丝吸饱了汤汁,又糯又弹,简直是另一种口感的面条!
其实若真要论及“色香味”,这道菜好像不管哪儿都略欠那么一点儿:
它的样子不够美丽,香气不够浓烈,甚至就连味道,也不敢保证能独占鳌头。
可偏偏呀,一口下去,就叫人觉得安心。
那种淳朴的,厚重的,仿佛源自土地的归属感。
你知道,自己到家了。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时间飞逝。
果果年纪小,撑不住困,十点刚过就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距离彻底睡死过去,只剩一口气。
廖初把她抱回卧室。
迷迷糊糊间,小姑娘还嘟囔了句,“好吃……”
一沾到被子,果果就熟练地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瓜。
藏在被子底下的腿儿还蹬了几下。
廖初失笑。
这是小朋友长个儿呢。
他出去时,愕然发现余渝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奔波一天,确实累坏了。
廖初站在旁边,不自觉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那个拥抱。
直到现在,他鼻端仿佛还萦绕着对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很常见的一款,但混合在他身上,就变得独一无二。
似乎在睡梦中觉察到注视,余渝的睫毛抖了几下,眼睑缓缓上拉,露出一双似醒非醒的琥珀色眸子。
他习惯性往四周看了看,对上廖初的视线后,有点不好意思。
我睡着了?!
因为困倦,青年眼中仿佛带着水雾,好像江南的烟雨,朦胧而缠绵。
廖初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下,眸色都暗了几分。
余渝搓了搓脸,努力驱散困意,却又忍不住哈欠连天。
“那个,我也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来,迟疑着,踉踉跄跄往外走。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板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声音不大,却叫人心尖儿发颤。
廖初拧了拧眉。
“这边有客房。”
他忽然开口道。
余渝本能站住,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空气中迅速泛起一点难以言说的暧昧。
像带着胶质,令人呼吸间都带了摩擦的灼热。
廖初觉得喉头有些发干。
但因为性格和经历的关系,表情反而看上去该死的平静。
“太晚了,明天是大年三十,之前说好一起过年……”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急着回去了。
重逢后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像积蓄已久的熔岩喷发。此时冷却下来,却又有点微妙的局促。
像被拉起来的弹弓皮筋,距离下次出击,还欠一点时间的积蓄。
余渝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都收紧了。
留,留宿?!
不对,你紧张什么?
只是简单的借宿而已!
现在回去真的太折腾了,临走时怕落灰,还把床单都收起来了,现在回去,又要忙活……
而且行李箱里刚好就有换洗衣服……男人嘛,何必扭捏?
对,就是这样。
余渝迅速说服了自己,并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
“咳,”他清了清嗓子,顶着一张热辣辣的脸,故作镇定道,“那麻烦了。”
廖初清楚地看到他周身的情绪层颜色不断加深,最后变成一种耀眼的蜜色。
中心都有点发紫了。
空气中浮动着只有他才能嗅到的甜味。
甜得人心慌。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真定下来之后,廖初反而自在不少。
他帮忙从顶层柜子里翻出被子铺好,“洗手间的位置,你知道的……”
在这里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哦。”
余渝的眼神飘忽,下意识用手掌扇风。
这暖气太足了点,脸都有些烫了。
廖初张了张嘴,想找点别的什么需要嘱咐的,却又说不出。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来,在弧度优越的眉骨下,涂出两片浓重的阴影,被睫毛遮挡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余渝摸摸鼻子,“那个,时间很晚了。”
廖初这才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哑着嗓子道:“那你早点睡……”
客卧的门关上后,廖初又在原地站了几秒钟。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见门又被从里面扒开一条缝。
余渝从缝隙中挤出脑袋,飞快地说了句晚安,又飞快地缩回去。
廖初微怔,然后就笑了。
两人都以为自己会因为那个拥抱,因为留宿,因为这些细小的改变而彻夜未眠。
然而恰恰相反,大家都睡得很好。
次日一早,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余渝的理智渐渐归笼。
啊,我住在他家里了。
想到这里,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上涌。
“唔~”
余渝拉着被子,一点点盖过自己的下巴、鼻子、眼睛,最后慢慢地,把自己蜷成一颗球。
我们,拥抱了。
他的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甜,忽然觉得,哪怕没有家人,过年也没什么不好。
七点钟。
对假期中的人而言,还有点早。
但想必廖初已经起了。
余渝瞬间睡意全无。
他一个鲤鱼打挺。
没起来。
只好换成懒驴打滚,然后踩着拖鞋,踢踢踏踏来到门边。
他抓住门把手,轻轻吸了口气,这才一点点拉开,探出脑袋去。
哎?
余渝愣了下。
静悄悄的,灯也没开,完全不像有人起来的样子。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疑惑着去洗漱。
正漱口呢,就听玄关处传来细微的锁头转动声,下一刻,廖初就拖着一辆小拖车进来了。
两人四目交对,都愣了下。
“你去哪儿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
过于整齐的发问让两人愣了会儿,然后就都笑了。
空气好似瞬间活泼起来。
果果还没起。
余渝赶紧把嘴巴里的泡沫吐干净,蹑手蹑脚走过去,发现拖车上放着两个巨大的保温箱,“什么呀?”
大年三十,快递应该也放假了吧?
廖初脱了外套,直接把两个箱子摞在一起搬到厨房。
“炸货。”
北方人的春节必然离不开各种炸货:
炸藕夹,炸肉丸、萝卜丸子、鸡蛋豆腐丸子,炸酥肉,炸蘑菇!
廖初把保温箱打开。
浓郁的油香和肉香汹涌。
还有袅袅的热气。
余渝探头看了下,惊得抽了口凉气。
真的好多炸货!
“你去店里炸的啊?”
廖初点头。
炸丸子油烟太大了,普通家庭用的油烟机威力不够,很容易把家里弄得烟熏火燎。
而且他也不想打扰那一大一小的美梦,索性就去了一趟店里。
见余渝眼巴巴瞅着,廖初失笑,每种都夹了一点,凑成一大盘,往他怀里一塞。
余渝美滋滋接了,“你吃过没有?”
廖初其实尝过了,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变成“没”。
撒谎的羞耻和某种期待交织,像荒野里的藤蔓,疯狂蔓延。
余渝顺手戳了一颗递到他嘴边。
廖初一低头,咬住。
“好不好吃?那是什么丸子?”余渝自己也吃了一颗,“哇,萝卜丸子,我超爱!”
廖初用竹签子戳了一颗鸡蛋豆腐丸子,“是这个。”
余渝赶紧咽下去嘴巴里的萝卜丸子,啊呜一口吃掉。
哇哦哦哦,豆腐味儿!
好香的豆腐味儿!
豆腐还能炸丸子的?
两人你一颗我一颗,很快将一盘炸货分食完毕。
有点饱。
廖初拿出一壶山楂汁,忍笑朝他举了举。
余渝无声捶地,故作豪迈道:“整一个!”
说完,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难怪有人一过春节胖十斤!
今天他也算明白了。
再这么下去,估计就不止十斤了……
余渝本以为这就是全部。
万万没想到,炸货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他又目瞪口呆地见证了黄年糕、白年糕的诞生。
甚至廖初告诉自己,初三会在西湾度假村举办烹饪大赛,他被邀请担任评委时,锅里还煮着腊肉。
作为正在清江市发展,大约也是本年度风头最盛的厨师,廖初势必会在邀请名单上。
“啊,就是卫唐那个度假村?”
余渝想起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还擎着一根筷子,筷子头上缠了小小一团黄年糕。
黄年糕是用黍子面和红薯拌匀后蒸熟的,中间会放一点红枣,成品软黏,十分香甜。
廖初点头,“应该蛮有趣,要不要去看?”
大过年的,待在家里也没事。
余渝眨了眨眼,“有票?”
作为著名旅游省会城市,清江市这大半个月都在为烹饪大赛造势,热度非常高。
它选的时间段刚刚好:
过完年了,假期又没结束,正不知干什么呢,不如去看比赛。
评委分廖初这种专业评委和普通评委。
专业评委自不必说,都是主办方主动邀请。
而普通评委,老少皆宜,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报名、抽签流程。
听说已经有近万人报名,而名额却只有一百个。
廖初扬了扬眉毛,眼底泛起一点罕见的小得意,“评委特权。”
有家属和亲友名额。
余渝“愤怒”地挥舞了下筷子年糕,“可恶的特权阶级!”
他喜欢!
两人在沙发里笑作一团。
稍后,廖初向余渝和刚起床的果果展示了本年度最后一道大杀器:
佛跳墙。
食材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该泡发的也都泡发了。
鲍鱼、海参、鱼唇、蹄筋、花菇、瑶柱等等,上午就要开始忙活,历经数个小时,才能在晚间得到一罐醇正味美的佛跳墙。
余渝看了看配料,心道这么些好东西,就是煮皮带也好吃啊!
好像约好了似的,廖初刚把砂煲放到火上,黄烈和柳溪先后来了消息。
内容不能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年夜饭吃什么?”
廖初默默地拍了张砂煲的照片发过去,言简意赅:
“佛跳墙。”
相对于柳溪的三个惊叹号,黄烈显然更为真情流露一点。
“日!”
廖初自动将其翻译为对晴天的渴望。
几分钟后,黄烈的语音飞过来:
“初三我们去蹭饭,就要佛跳墙,那傻子学人家喝酒,胃疼了一整天……”
廖初挑了挑眉毛。
呦呵,出息了,还学会喝酒了?
稍后,廖初忍笑和余渝分享了柳溪惨无人道的抱怨:
“妈的,人怎么这么多!沙滩上挤得跟下饺子似的……VIP?全他妈是VIP!
等饭动辄半个小时起,头一道菜都光盘了,下一道还遥遥无期,我们倩倩都饿瘦了二两!”
余渝笑得在沙发里打滚。
笑完之后,他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之前祈安导演拍的那个纪录片不是要上映了?”
廖初点头,“正月初五开始。”
都挺集中的。
那套片子最终被定名为《百味》,还真就让祈安搞到了央视播放,线上同步上映。
春节前后最火的那两天肯定没戏了,得留给春晚和央视自己的晚会。
为了保住黄金档的时间段,只好放到初五。
也非常不错了。
据说一共十集,廖记餐馆的素材还是被压缩到了一集,但时长从45分钟延长到了一小时。
成品已经剪出来五集,每周五晚上八点播出,剩下的边拍边播。
果果是不懂什么节目效果的,只是隐约意识到是好消息,于是自告奋勇要给大家表演节目。
廖初和余渝给予热烈的掌声,然后面色古怪的欣赏了一首残破的《二泉映月》。
大年三十听《二泉映月》,嗯,挺好的。
稍后廖初去看佛跳墙,余渝就带着果果玩。
“过年”两个字,几乎就是堕落的代名词。
两人画了画,看了动画片,顺便还学了几个中英文单词,最后整齐地在沙发上挺尸。
玩也是需要体力的。
余渝就觉得自己的后腰好像压到了什么。
反手一摸,遥控器。
打开之后,第一个跳出来的电视台正在放一部家庭轻喜剧。
小成本制作,效果却很好,算是今年的黑马了。
这段正好讲到主角两口子生了小孩儿,双职工的处境逼着他们请了阿姨,然后闹出一系列笑话。
余渝正要笑,却听果果突然来了句,“不要阿姨!”
余渝一怔,立刻联想起几天前自己外出时,小姑娘在电话里哭泣的场景。
说起来,果果似乎对“阿姨”这一职业有着出乎意料的抵触。
有问题。
儿童看似无理的举动背后,往往有迹可循。
更何况,她不是那种会胡乱发脾气的小朋友。
余渝翻身坐起来,看着果果的眼睛问道:
“果果,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不喜欢阿姨呢?”
小姑娘一改方才的喜悦,用力抿了抿嘴唇,眼底渐渐泛起水光。
她摇了摇头。
余渝叹了口气,“不想说吗?”
果果没说话。
“那好吧,”余渝摸了摸她的小辫子,耐心道,“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偷偷告诉我或者舅舅好不好?”
果果看了他一眼,眼中水光更盛。
“果果不是坏小孩。”
她很小声地说,有点担心,还有点委屈。
余渝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他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嗯,我知道,我们果果是很好的小朋友。”
果果抓着他的胳膊,细声细气地抽噎几声,再次重复,“果果不是坏小孩……”
“怎么了?”
听见动静的廖初走出来。
余渝回头,冲他做了个嘴型:
“阿姨~”
廖初捏了捏眉心,从沙发后面亲了亲果果的发心,“好,不要阿姨。”
“不要阿姨!”小姑娘忽然哭起来,“会被丢掉的!”
余渝一愣,“不会呀,舅舅这么爱果果……”
话音未落,却见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她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呜呜,以前,以前妈妈也是这么说的,然后她不舒服,就找阿姨……后来,后来她就插了好多管子,不动了……我不要舅舅也去天上,我不想当没有人要的小孩!”
在她的心里,阿姨这个词俨然已经跟死亡画上等号。
只要找阿姨照顾自己,那么妈妈和舅舅就会死掉!
余渝和廖初都愣了。
这些细节,他们真的不知道。
余渝自不必说。
就连廖初,接到医院的电话赶到时,姐姐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
生老病死对医院的人而言,不过日常,他们对此早已麻木。
或许曾有人注意到徘徊在病房外的小小身影,也或者没有。
但无论如何,对他们来说,这对母女也不过是匆匆过客。
甚至连过客都算不上。
至于派出所的人,他们到达时,一切也都结束了。
他们能做的,只有给死者家属打电话,顺便领走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没人知道,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那个死死搂着破旧玩偶的幼童,是如何度过的。
廖初一颗心都快碎了。
他把果果抱在怀里,反复说着对不起。
小姑娘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哭到打嗝。
“舅舅,舅舅不会扔下果果的,对不对?”
我们拉过勾的。
廖初蹭了蹭她湿漉漉的小脸儿,“对,舅舅会陪着果果的。”
小姑娘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然后就陷入睡眠。
余渝叹了口气,“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如果不趁年幼打开心结,以后势必要成为孩子心中难以抹去的阴影。
廖初看着睡梦中仍会流泪的果果,声音沙哑,“我不是个好舅舅。”
“你是,”余渝认真道,“你是个很好的舅舅。”
换做任何一个人,也绝不会做的比他更好。
但廖初还是有些自责。
自责没有早发现,自责那些年的力量不够,不能及时找到姐姐……
稍后两人退出房间时,气氛就有点沉闷。
余渝拍着他的肩膀,想安慰却无从说起。
感同身受其实并不存在。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真正变成另一个人,自然,也无法完全体会对方的心情。
他张了张嘴,“要不要,抱一下?”
人在难过的时候,如果有个拥抱,会好很多。
廖初抬头,沉默地望过来。
余渝忽然有点无措,张开的胳膊也慢慢往下落,“那个,不……”
话音未落,对方的身体就覆了过来。
廖初的骨架比余渝大一圈,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嵌进对方的胸膛。
余渝微微扬起头,下巴搁在廖初肩膀上,“没事了,没事了……”
他抬起手,一遍遍抚过对方的脊背,像安慰一个缩在角落独自伤心的孩子。
好在阴霾过后总是晴天。
等到傍晚,甥舅俩就决定抛开沉重的过去。
余渝跟着松了口气。
他们真的是很勇敢的人。
傍晚时分,厨房里的香气已经浓到化不开。
余渝和果果像往常一样趴在沙发背上,努力试图分辨里面的食材,但都以失败而告终。
中餐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它可以将原本看似完全不搭界的食材混合到一起,历经煎炒烹炸,最终凝聚成全新的美味。
盛有无数种顶级食材的砂煲发出细密的咕嘟声。
细小的气泡在砂煲底部成型,然后随着热流上升,在塞满食材的汤汁表面炸裂开来。
“咕嘟~”
“咕嘟~”
盖子都被顶得一跳一跳的。
果果中午哭了一场,现在眼睛还微微有点肿。
但小姑娘的心已然完全从过去的阴暗中走了出来。
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小口吞咽着口水,低头戳戳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饿了。”
余渝失笑,也轻轻在她的小肚皮上戳了戳,“哦呦,咱们果果都饿瘦啦。”
果果怕痒,一被戳,就像小刺猬一样,猛地蜷缩起来。
余渝弯腰去咯吱她,小姑娘嘻嘻哈哈在沙发里滚作一团。
按照传统,除夕是要守岁的。
但这项传统对现代年轻人来说,几乎没什么威慑力。
他们要么干脆提早睡下,要么就跑到外面去跨年。
即便在家的,大多也是联网打游戏。
倒也有不少被家长抓过来看春晚。
可几分钟之后,就被过于花团锦簇的舞美和灯光刺瞎眼:
这踏马什么玩意儿?!
等了一年,就给我看这个?
我去追个网剧不香吗?
对此,余渝和廖初也有同感。
倒是果果,竟然适应良好。
据余老师讲解,儿童本就倾向于色彩艳丽的画面,至于内容,那压根儿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好在一盅压轴大菜很好地抚慰了他们饱受摧残的身心。
做了几个小时饭,屋里水汽过重,廖初就开了会儿窗子通风。
和沁凉的空气一起传进来的,还有不知谁家激烈的吐槽:
“卧槽,谁家做饭这么香!做个人吧!”
廖初整个人都懵了。
做饭好吃,是我的错喽?
他那张脸上鲜有这样生动的表情,余渝飞快地掏出手机拍了张,又吭哧吭哧笑起来。
既然有“催佛跳墙”的名号,这道菜的美味自不必说。
在它面前,好像一切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口汤,一块渣,都是精华。
余渝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只憋出来一个字:
“鲜!”
老祖宗的智慧在此刻显露无疑。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终于能将心中感受吐露一二。
甚至就连里面最平凡不过的鹌鹑蛋,也摇身一变,成了食物链顶层。
被人吃的顶层。
别的菜倒也罢了,唯独这道佛跳墙,当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先吃完了再说。
廖初对于分量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三人每人分吃两小碗,砂煲刚好见底。
这个春节实在圆满,竟叫他难得起了坏心眼。
几张近距离大特写发出去之后,廖记餐馆的talk官方账号评论区就炸了锅。
众网友纷纷表示:
做个人吧!
还有许多悲催的,被抓去加班的社畜们,不得不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看着视频和照片,流下了心酸的口水。
“护法群”和朋友圈早已被狂轰滥炸,廖初选择直接屏蔽。
余老师表示叹为观止: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廖先生。
等过了十一点,果果早已和许多撑不住的人一样,睡得死去活来,梦里不知多少艾莎女王来了又去。
但也还有不少勇士坚持着,试图用自己的恒心和毅力,许一个来年。
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响起电子鞭炮声。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市政大楼广场那一带的烟火也亮起来了。
那是市内唯一允许放烟花的地点,在禁放令的对比下,更显得弥足珍贵。
今天是大年三十,连冷风都收敛,吹到脸上,隐隐带了点温柔。
腊月的晚风其实是很孤独的东西。
它曾在过去无数个岁月呼啸着刮过山川河流,目睹沧海桑田却无能为力,只好在空旷的虚空中发出悲鸣。
但即便如此,它仍不吝啬在特殊的节日,奉上自己独有的温柔。
廖初和余渝肩并肩坐在阳台上看烟花,斑斓的色彩尽收眼底。
夜色浓郁,世界很大,但孤独已然远去。
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他们看向彼此:
“新年快乐。”
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年。
在过去的人生中,他们曾无数次幻想类似的场景:
星空,烟火,心意……
此时此刻,一切成真。
客厅里的春晚还在竭力收尾,过分饱和的色彩和舞台搭配看上去乱做一团,甚至有些刺眼。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真心期盼春晚节目了。
但作为铭刻在血脉中的某种仪式感,好多人还是会像廖初这样,到点就把电视机打开,然后在年复一年的嘈杂背景音乐中,做着其他真正喜欢的事。
廖初的脑海中忽然走马灯一般浮现出许多记忆的碎片。
好多他都以为已经忘记了,然后愣是把自己活成没有根的野草。
可现在,却像被一阵飓风卷起,硬生生从满是尘土的地表拔了起来,铺天盖地。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啊,我也是有过去的。
儿时在福利院时,还没有什么见鬼的禁放令。
孩子们会三三两两跑出去,在街上烟花燃放后的残骸中翻捡,如果运气够好,还能从里面扒拉出几只没被点燃的漏网之鱼。
那些细小的,包裹着紫红色纸皮的鞭炮,空气中浮动着的冷冽的火药味,就是他关于新年的唯一一点寒酸的记忆。
后来长大了,手头宽裕了,那些热闹却渐行渐远。
“阿初,这个世界很美,你应该多笑一笑。”
姐姐曾许多次这样告诉他。
当时他只觉得荒谬。
可现在看来,他确实错过了很多。
但没关系,他还有漫长的人生,以后会慢慢补齐的。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些白色的水雾在冷风中溃不成军,忽然有些释然了。
觉察到身边的视线,他侧过脸去,见余渝满面担忧。
余渝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也直觉不便询问。
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担忧。
廖初冲他笑了下。
很舒展的笑。
过去的,确实已经过去了。
分明没有一个字,但余渝竟也跟着放松下来。
没事就好。
放在栏杆上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碰在一起。
先是一僵,然后本能地蜷缩了下。
骨节分明的一只轻轻动了动,又稍显落寞地下坠。
而下一秒,另一只手忽然往这边挪了挪,指尖碰触的瞬间,时光凝滞。
廖初抬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碰在一起的指尖蹭了蹭,微微用力,抓紧了。
像抓住洪荒宇宙里唯一一根稻草。
然后,他们在夜空下接吻,漫天繁星和烟火都是见证。
第83章 【捉虫】臭鸡蛋
接吻,对廖初和余渝来说都是很新鲜的事。
两个人是真正的菜鸡互啄。
各种意义上的。
因为技术不到家,导致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嘴唇就有点肿。
好像牙齿碰到了……
下次记得换边。
余渝一边热着脸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默默地想。
门“吱呀”一声响,两人齐齐抬头。
昨晚的记忆卷土重来,碎成一帧一帧的特写镜头在脑海中滑过,令人止不住地脸热心跳。
都是成年人了!
怕什么!
两人故作镇定地打招呼,默默去洗漱。
接水,挤牙膏。
余渝瞅了身边的人一眼,“主卧里不是有卫生间?”
干嘛要跑到这边来。
廖初:“……”
他眼神复杂地看过来。
就不能不说?
余渝吭哧吭哧笑,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这次什么都没说。
廖初顺着退了一步,又眼底带笑走回来。
早上跟别人挤在镜子前洗漱的经历,陌生而新奇。
感觉并不坏。
洗漱完毕后,余渝费劲巴拉地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眼神乱瞟,“那个,咳,年过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毕竟还有果果在。
就这么冷不丁地住在一起……
廖初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默默丢出来一句:
“不过十五都是年。”
“哪儿来的话?”
“以前老人们说的。”
“哦……好像确实挺有道理的。”
“嗯……早饭吃皮蛋瘦肉粥。”
“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
喂,这可疑的沉默算什么啊!
余渝冲他的背影挥了下拳头。
皮蛋直接从外面坛子里拿。
时机刚刚好。
磕掉外层的黄泥层,再小心地剥开壳,漂亮的霜花纹路就出现了。
“我来我来!”
余渝看得心痒难耐,主动要求剥第二个。
廖初迟疑了下,才递过去。
老实讲,他对对方的技术并没多大信心。
瘦肉要提前腌制,米也要泡发。
等廖初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却发现余渝竟然还在跟那个松花蛋奋斗。
廖初:“……”
就这效率,搁在廖记餐馆早开除了。
他叹了口气,想把那松花蛋拿过来。
然而余渝不肯轻易放弃。
就一个松花蛋他都搞不定,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蛋就那么小,几根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沉寂一夜的酥麻沿着手臂一路上升,游遍四肢百骸。
男人清早本就容易冲动,也不知谁先摩挲了下谁的指尖,空气瞬间变得灼热。
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将他们越拽越近。
“舅舅?”
果果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
丝线断开!
廖初和余渝立刻拉开距离,心脏狂跳。
好像有种偷情被抓的刺激和心虚。
小姑娘刚睡醒,睡衣下摆卷起来一点,露出圆滚滚的一截小肚皮。
“舅哎鱼鱼老师?!你今天来得好早哦!”
余渝摸摸鼻子,过去给她把睡衣拽下来,“昨天太晚啦,你舅舅收留了我一夜。”
果果刚要说话,廖初就从上而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脑瓜,轻轻托着她往洗手间走了几步,“去洗漱。”
“哦。”尚未彻底清醒的果果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吧嗒吧嗒往洗手间走去。
廖初忽然叹了口气。
突然理解了柳溪和霍女士的某些困扰。
余渝一怔,低头闷笑出声。
廖初磨了磨牙,眼见果果在里面认真挤牙膏,干脆利落地扣住余渝的后颈,直接把人拉过来,飞快地在他唇角啄了下。
几分钟后,果果刷完牙,好像才回过神来。
她小跑着来到客厅,又确认了下余渝还在,才松了口气。
鱼鱼老师真的在哦!
“鱼鱼老师,你的脸好红啊。”果果手脚并用爬上沙发,“生病了吗?”
不说还好,一提这个,余渝脑子里顿时嗡嗡的,脸上几乎能沁出血来。
他都不敢直视小朋友纯真的双眼,“热得……”
刚才的吻不过短短一瞬。
好似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可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软的,微微带点凉。
不行了,不能想……
余渝努力做着深呼吸,两只脚飞快地踩了几下。
那边做煎饺的廖初低低笑了两声。
若在平日,这个点儿外面早就热闹起来。
上班的,上学的,早起遛鸟遛狗的,热热闹闹。
可今天,这些动静全没了。
好像整个世界都歇了。
对国人而言,过年就意味着屯粮。
这两天预备的年货太多,接下来数日的三餐,都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冰箱里还有昨天剩的酸菜饺子。
拿出来做个煎饺,再配上爽口的小酱菜和皮蛋瘦肉粥,就是非常完美的早餐。
廖初从猪油罐子里挖了一勺出来。
雪白的一坨放上去,很快融化成透明的油脂。
“哇,这个也太漂亮了!”
余渝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看着还没盖上盖子的猪油罐子,赞不绝口。
他从来不知道,猪油竟也会这样好看:
白如雪、细若膏,好似取了世上最纯粹的白堆砌而成。
这罐猪油是新做的,只昨天和刚才用了两勺,使得原本平滑的表面多了两个圆圆的小坑。
而那小坑的边缘,极为整齐,越发显出膏脂的细腻。
他好奇的样子像极了廖初曾经见过的一只白猫,不觉失笑。
“还有猪油渣,回头包包子吃。”
余渝本能地咽口水。
别说猪油渣大包子了,他觉得就算廖初说要煮一壶开水,可能也比别家更好喝。
廖初的手腕晃动,锅底的煎饺们很快便收起无谓的抵抗,跟着晃动起来。
这就证明多余的水分已经被蒸发,原本柔软的饺子底部形成脆壳。
他单手在碗里打了个蛋,三下两下搅好,倒入锅中。
蛋液顺着煎饺间的缝隙蔓延,贪婪地收集每一缕油花,然后慢慢凝固成美丽的浅黄色。
廖初又在上面撒了几颗芝麻。
芝麻事先在石臼中研磨,虽然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但浓郁的油脂和香气已经积极地从裂缝中溢出。
此时刚一遇热,锅子上方就泛起淡淡的芝麻香。
煎饺翻着扣到大盘子里,底部被煎成金黄色的蛋饼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
多完美的蛋饼打底!
两大一小就着皮蛋瘦肉粥,吃光了一大盘酸菜煎饺。
转眼到了初三。
一大早,廖初就去车站接了两位大爷。
黄烈终于舍弃了西装三件套,老老实实裹了羽绒服。
不过是红色的。
大老远看上去,宛如成精的灯笼。
特别骚包。
他奸笑着往廖初肩膀上擂了一拳,“给你的红包怎么不收?”
廖初直接抬腿要踢,黄烈就哈哈笑着躲开了。
这厮大年夜确实在群里发了红包。
语音红包。
口令是“谢谢爸爸”。
白鹤穿了件白色同款,手里揣着保温杯,看着还是羊绒大衣装备的廖初直皱眉。
半晌,憋出来一句话,“当心老了关节炎。”
黄烈笑得十分癫狂。
廖初心道,关节炎?估计得下辈子了。
他本就不太怕冷,系统加持后,就更不怕了。
白鹤确实长了点肉,低头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点下巴堆积的苗头了。
在某种意义上,厨师和饲养员颇有共通之处,对体态日益丰盈的动物,总有种发自内心的欣慰。
廖大厨从后视镜看了看白鹤,满意地点头。
挺好。
确实上膘了。
他们到家时,余渝正带着果果背唐诗。
小姑娘倒背着手,一字一顿,背得非常认真。
“哎呦,咱们小宝贝儿长大喽!”
黄烈笑道。
看见来人后,小姑娘立刻绽开灿烂的笑,蹬蹬蹬跑了过去。
黄烈顺势张开双臂,然后跟果果擦肩而过。
黄烈:“???”
廖初:“……呵呵!”
已经悄然蹲下去的白鹤跟小朋友认真拥抱,相互问候。
心理年龄极度接近的忘年交再会,场面一度非常感人。
“白叔叔,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见你啦。”
果果道。
舅舅说,白叔叔打败很多对手获奖了,特别厉害。
白鹤嗯了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天鹅绒小盒子,“新年礼物。”
盒子里是一只闪亮的碎钻发卡,雪花造型,特别适合冬天戴。
果果哇了一声,“好漂亮哦。”
像艾莎!
白鹤小心地给她卡到辫子上,“好看。”
果果美滋滋摸了摸,又跑去给廖初和余渝看,“白叔叔送我哒!”、
她并不知道头上的发卡可能要普通工薪阶层几个月的薪水,只是觉得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特别好看。
廖初摸摸她的脑袋,夸了一句,又道:“之前都见过,不用介绍了。 ”
白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礼貌性点头示意。
倒是黄烈,摸着下巴,视线在廖初和余渝之间转了转,良久,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呦~”
余渝下意识看了廖初一眼。
廖初拍拍他的后背,“没事。”
在这两个朋友面前,他并不需要掩饰什么。
中午除了黄烈心心念念的佛跳墙外,廖初还包了萝卜粉条猪油渣的大包子。
五个人一口鲍鱼,一口大包子,整个搭配就显得很诡异。
但竟然意外好吃!
今天食客们还见识了一样很特殊的小菜:
臭鸡蛋!
廖初端上来的瞬间,三大一小齐齐做后仰状,异口同声道:“好臭!”
臭烘烘的!
不是变质了吧?
廖初点头,“严格来说,确实是变质了。”
四人:“……”
光明正大的投毒?
他们惊愕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廖初。
他失笑道:“腐乳,毛豆腐,臭豆腐,臭鳜鱼等等,真要说起来,好多特殊的美食只有变质才能达到。”
臭鸡蛋其实是腌鸡蛋来着。
腌制的时间短,就会像普通的咸鸡蛋、咸鸭蛋那样黄白分明,一戳,涌出金灿灿的油。
可如果放任它再多腌制十几甚至几十天,内部构造就会发成变化,最终变成眼前这样灰突突黏糊糊的一团。
真正的细致如膏,腐乳质地。
几人面面相觑,有点儿道理。
那就试试。
到底有点心理障碍,毕竟这玩意儿看上去也丑巴巴的,在这个以貌取人的社会就很不占优势。
先用筷子尖儿挑一点儿,放到嘴里一抿……眉头就皱起来了。
卧槽,特么的还是臭啊!
看着他们的表情变化,廖初低头憋笑。
可再过大概几十秒,众人的眉头就渐渐舒展开来。
随着蛋膏在口中融化,臭味之下,竟隐隐生出一股奇香。
那香味好似流体,慢吞吞地流动开来。
嗯……
有点上头。
几人不自觉又拿筷子抿了一点。
嗯,颇有种吃臭豆腐的体验感。
闻着臭,但吃起来香啊,就很上头!
大年初三,一桌大小五个人都吃得嘴巴臭烘烘,饭后集体挤到水池边刷牙。
稍后,白鹤、果果和余渝凑到一起,围着张巨大的棋盘纸玩五子棋。
黄烈朝廖初抬了抬下巴,两人去了外面阳台。
今天天气不错,透进来的阳光把阳台晒得暖融融的。
黄烈伸了个懒腰,“房子挺好,能抽烟吗?”
廖初打开窗户,直接把他上半身推了出去。
黄烈:“……”
日!
他只好又回去穿了羽绒服,这才哆哆嗦嗦点了烟。
“铁树开花?”
他的脑袋还在外面,声音听上去有点模糊不清。
廖初作势要关窗。
黄烈狠抽两口,把烟屁股掐灭,赶紧缩回来。
“大过年的,这是要灭口啊!”
之前他还经常跟白鹤说呢,说可怜见的,廖初这辈子可能要孤独终老了。
到时候他们三个无儿无女的,就一块儿去住疗养院。
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这被他们猜测性冷淡的家伙,竟然开窍了?
他拍拍廖初的肩膀,“行,挺好,在一块好好过日子,爸爸我就安心了。”
廖初:“……”
去你大爷的。
黄烈透过玻璃窗,往客厅看了眼,见那两大一小玩得挺好,就笑:
“余老师人不错。”
因为心理问题,白鹤的交际非常有障碍,以至于看人极其准。
但凡动机不纯的,基本说不了几句话。
廖初也跟着望过去,眼神渐渐柔和。
余渝似有所感,竟抬头朝这边看来。
两人四目交汇,余渝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
黄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莫名牙酸。
啧!
憋了二十五六年的老闷骚,一发作起来,确实非同凡响。
以前每次见廖初时,黄烈总觉得这人身上好像裹着秋日的薄霜,冷清清的。
他心里太苦了,偏爱憋着不说。
指不定哪天,太阳升起来,他就随着薄霜一起没了。
有一次老滋味举办九十周年店庆宴会,当时还在世掌权的老爷子带着左膀右臂迎来送往,多少灯红酒绿,当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那次黄烈也去了,可他就觉得,作为右臂的廖初分明身在人群中,却好像显得更孤独了……
追忆到此结束,黄烈揽着廖初的肩膀笑道:“得了,以后去疗养院的要变成四个喽。”
廖初斜了他一眼。
信不信我八十岁还能跑马拉松?
两人勾肩搭背回屋时,就听余渝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今早廖初刚做的,里面加了甜甜的蓝莓果酱,清新爽口,可好吃了。
白鹤和果果点头啊点头,乖乖收起棋盘纸,双手并拢放在膝盖上。
活像两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余渝去拿了冰淇淋盒子过来,笨手笨脚挖了几个不怎么圆的球。
嗯,看上去很像一坨。
自家做的冰淇淋真材实料,安全卫生。
就是热量有点高,一次性不能吃太多。
地暖房间里吃点凉的,简直不要太爽。
果果挖了一大勺,捧着腮帮子赞美道:“好好吃~”
又软又细又滑。
白鹤跟着点头,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勺,眼睛都眯起来了。
好吃~
余渝就笑眯眯看,“有没有人要小饼干?”
白鹤和果果齐举手,脸上写满渴望。
目睹这一幕的黄烈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这是哄孩子吧,啊?
一定是哄孩子吧!
那位老师,请注意下自己的职业病啊!
下午四点多,廖初带着余渝和果果出发去西湾度假村。
烹饪大赛采用直播的形势,晚上八点半正式开始。
黄白二人组就窝在廖处家里,目送他们离去,然后搜刮一切能吃的东西。
余渝和果果都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一路上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到达度假村时,已经六点多。
工作人员引导廖初去休息室,“廖总厨,您跟韩景韩总厨同一间,化妆师已经到了……”
毕竟是省台节目,连饭菜都讲究色香味俱全,大厨评委们自然也要捯饬捯饬。
韩景?
余渝习惯性看了廖初一眼。
廖初嗯了声,“就是之前滑雪场的那位。”
真要说起来,韩景的厨艺只能算一流,算不得顶级。若论真本事,是不太够资格做这次大赛的评委的。
奈何那家滑雪场就是本次大赛的赞助商之一,又有东道主的优势,所以八名主裁判中,光在清江市发展的就有三人:
廖初,韩景,还有一位叫陈遇的女士,六十多岁了,跟他们这些烹饪学校流水线毕业的不一样,是本省陈家菜的传人,名气不小。
不过廖初以前没见过真人,没想到今天倒要会面了。
余渝了然。
节目组的设定够犀利够清晰,老中青三代,在大众眼中,可能分别代表了传统、钞能力和流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量下流量:
宽肩窄腰长腿,确实够吸粉的。
廖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怎么了这是?
滑雪场正好跟西湾度假村是对角线,韩景是提前一天住进来的,这会儿早到休息室了。
廖初他们推门进去时,他正跟老板卫唐聊得热火朝天。
“廖总厨来了!”
两人暂时停住话头,满面笑容走上前来,热情道:“一路辛苦,快坐。”
除了他们之外,屋里还有两个小孩儿。
男孩子大约七、八岁,女孩子略小一点,约莫五六岁的样子,长相都和卫唐、韩景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们的子女。
见余渝带着果果来,两人就招呼自己的孩子上前,“跟廖叔叔、余哥哥和果果妹妹打个招呼。”
两个小朋友乖乖问好。
廖初:“……”
果然差三岁就是一代人吗?
余渝瞄了他一眼,忍笑忍得辛苦,弯腰跟小朋友们打招呼。
卫唐笑道:“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带过来一起玩了。正好,三个小朋友在一起有商有量的,也不怕寂寞了。”
他有两个孩子,小的在青叶幼儿园上学,这是长子。
这次烹饪大赛打出去的招牌就是“所有人都爱的美食”,所以在选拔那一百位普通评委时,特意控制了各年龄段的比例,60岁以上的老人和16岁以下的小朋友各占15人。
三个小朋友都不是扭捏的性子,相互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哥哥姐姐妹妹的喊开了,然后手拉手去后面沙发上玩。
几分钟后,化妆师进来,看见廖初和余渝就开玩笑,“呦,这次还请了模特?”
接到工作之后,他们早就把八名厨师的样貌记住了,还针对个人特点做了方案,自然不会认不出来。
只是之前就听说廖总厨很帅,现在见了真人才知道传言不假。
瞧瞧这个头儿,这脸,这身材,好端端的,干嘛来当厨师?
毕竟不是艺人,男厨师们化妆还是挺简单的,主要是遮瑕,调整下肤色,打个阴影什么的。
长时间在油烟重的地方工作,一般厨师的皮肤可能都不太好。
但也不知年轻还是天生丽质,这位廖主厨真不太一样!
化妆师犹豫了半天,只给他修了修眉,略扫了一点阴影。
“您的脸上没有什么大瑕疵,骨相也好……”说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惋惜。
这种骨相,其实真的特别上镜,不进娱乐圈可惜了。
余渝就在旁边录像,又拍了几张照片。
嗯,真帅!
那边韩景各种羡慕嫉妒恨,朝化妆师招手,“那就来这边,我这可是个大活儿!”
他本就是普通人长相,这两年又有些中年发福,整个儿看上去就很圆滚滚,上镜之后可能要变成饼子。
大家齐齐哄笑出声。
化妆师吭哧吭哧笑得直抖,“韩总厨,光您这一张脸就得用我们半盒修容。”
韩景本就不靠脸吃饭,脾气还挺好,听了这话就笑,“这才是鬼斧神工呢。”
末了自己还对着镜子打量,“好家伙,这看上去确实瘦了一大圈哈。”
众人越发笑得前仰后合。
化完妆后,廖初和韩景又换上雪白的厨师服。
都是度假村采集了个人尺寸后统一定制的,大小合适,但新衣服么,难免有点不适应。
廖初对着镜子整理下,又根据个人习惯把袖子挽起一截。
余渝沉默片刻,再次默默举起手机。
拍了几张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把廖初梳的背头打散了一点。
几缕碎发垂下来,很自然地落在额头两侧,看上去多了几分随性。
廖初下意识要去拨。
下厨的人视线不能被遮挡,再加上卫生要求,头发都会整整齐齐收到帽子里去。
所以一旦穿上厨师服,他就习惯把头发梳整齐。
“哎不要动,这样就很好!”
旁边的两个化妆师齐声阻止,宛如发现了新大陆。
余渝笑眯眯道:“今天你不用下厨,不要这么严肃嘛。”
背头什么的,霸总味儿太浓了。
看着也显老……
廖初犹豫了下,还是乖乖收回手。
行吧。
韩景瞅了廖初几眼,有点嫌弃,“你别跟我站一块儿,离远点。”
这特么对比忒明显了!
他下意识努力收腹。
卫唐就笑,“咱们这次按年龄排序,两位的座位挨着。”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不管怎么安排都可能有人不服气。
那就干脆按照年纪大小来,谁不高兴的,回去怪爸妈吧,谁让他们没把你早生几年?
韩景:“……”
突然想罢工。
几乎与此同时,“廖记餐馆护法群”里也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因为大赛是直播形式,线上电视频道可以发弹幕,护法群众人一早就商量着要给廖老板撑场子。
作为厨师界知名在逃模特,热搜都上了几遍的,排面必须有。
直播这事儿吱吱比较有经验,一大早就来指导了。
“发弹幕也有讲究,咱们既要突出,又不能太突出,千万不能发生类似饭圈的那种刷屏控场,不然很容易让不了解情况的路人转黑,特别败好感。”
池佳佳难得放年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会儿也是一副标准宅女的打扮,盘腿坐在地上回复:
“就咱们八个人,姬总还极有可能不参加,想刷都刷不起来吧?”
结果下一秒,群主就跳出来喊:
“我妈正拉着我爸看电视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护法群成员们的掌控。
稍后直播开始,先是八位专业评委依次上场,大屏幕上还带着个人履历介绍,无一不是资历深厚金光闪闪,堪称一方扛把子。
而事业和名望的积累显然需要时间,所以评委们的平均年纪42岁就不难理解了。
也正因为这个,廖初那张年轻的帅脸一出现,镜头内画风都变了!
这是烹饪大赛?
我读书少,但你别驴我!
吱吱刚要输入,就见直播间上方飘过一行弹幕:
“制服诱惑……”
吱吱:“??谁干的?”
不是说好了先夸一波别人么?
护法群众人:
“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有刚进直播间的观众不明就里,见了就笑:
“这是多饥渴?确实事业有成,可卧槽!”
“我踏马人都裂开了,光听说兵哥哥啥的制服,这会儿竟然又冒出个厨师制服。就特么那些奔丧似的,脑袋大脖子粗,有啥好看的!我今天还就要看看……”
几分钟后,弹幕再次飘过,“下单了……”
妈的,今晚就给女朋友上演雪白制服诱惑!
为啥同样的厨师服,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就差这么多!
赵阿姨在群里慢吞吞打字,“小廖这个脸哦,确实比较容易招小姑娘。”
宋大爷:“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叮咚,你被群主禁言十分钟。”
宋大爷怒。
现在的孩子,还懂不懂敬老了?
连实话都不让人说?
第84章 比赛(一)
在今天的比赛之前,各地已经进行过初赛,最终经过层层选拔,才推出这40强。
比赛要求虽然是18岁以上即可,但参赛选手的年龄大多集中在20到40岁之间。
要么是刚学成,想通过比赛一鸣惊人,给自己找个好工作;
要么是对现有工作不满意的,希望通过这次曝光改善一下。
别的不说,在场八位评委名下都有产业,或自立门户,或是所在餐厅代表。
只要能接到他们的橄榄枝,也算职业生涯的大跨步了。
根据规则,每个选手可以带一名助手。
而在这群中青年中,两位奶奶级人物组队,难免有点格格不入。
评委手边都有一台平板,里面收录了各位参赛选手的个人资料。
廖初拿起来看了下,发现28号奶奶叫赵亚妮,已经61岁了。
而她的助手,也有58岁。
韩景跟其他评委也不大熟,就探过身子来,“我看了那么多届烹饪大赛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年纪的……”
廖初嗯了声。
韩景又感慨道:“能进决赛,挺不容易的,可接下来……”
两位老人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培训,之前也没什么从业经验……
而且烹饪比赛是限时的,老年人的体力和反应速度根本不占优势,估计够呛。
随着主持人一个手势,后方幕布缓缓拉开,露出摆满各色食材的巨大货架群。
以及考题:
主题是团圆,选材不限,要求两个小时内五道菜。
现场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有相互认识的评委,也低声交谈起来。
一般烹饪比赛中,往往会给出有限的几样食材。
但今天,竟然另辟蹊径,几乎你能想象到的食材,现场都有!
选材不限,看上去好像特别自在,给足了选手们自由发挥的空间,但就像食客们说“随便”一样,反而是最不好处理的。
因为在国人眼中,几乎所有东西都能入菜!
光是从海量食材中选取最合适的,这一步就要耗费大量时间。
而两个小时五道菜,时间也相当紧迫,对选手的整体安排和统筹能力要求相当严苛。
可以说但凡中间有一步错了,也几乎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第一场就这样,接下来几场还了得?
好多没经验的年轻选手,肉眼可见的慌了。
本以为会有考官圈重点,没想到一开考,所有的都是重点!
恐怕光今天这一场下来,选手们之间就会拉开明显差距。
短暂的沉默过后,十多位选手一拥而上,纷纷朝着鲍鱼、人参、和牛、鹅肝等昂贵食材下手。
货架上的食材以惊人的速度减少,而当过半选手返回时,两位奶奶才慢吞吞抵达。
她们似乎已经商量好了,先拿了一条胖头鱼,又取了一方豆腐。
鱼头汤,廖初瞬间给出答案。
中规中矩,比起燕翅鲍肚之类的珍馐,着实有些不起眼……
不过“年年有余”,如果做得好,或许能脱颖而出也未可知。
再然后,就是一条五花、一只鸡,外加一些蔬菜和配料。
不光廖初和现场评委关注,就连直播间好多人也都在讨论那两个奶奶。
“好着急啊,奶奶们走快点啊,我看好多组都已经起锅烧油了。”
“还是安全第一吧,万一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感觉她们的食材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啊,能不能行啊?”
“哈哈,奶奶们好可爱啊,我姥姥也是每天这样挎着篮子逛街的。”
“呜呜,我想我奶奶了!”
当比赛现场的各个角落都忙碌起来时,奶奶们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然后一出手,众人就都惊了。
这架势,这麻利劲儿!
能闯进决赛的,果然都是一把好手!
两个奶奶先处理食材。
刚还有点颤巍巍的小老太太,一站到灶台边,竟神奇地不同了!
赵亚妮赵奶奶眯起眼睛,抓起剪刀,噌噌噌刮鱼鳞。
眨眼功夫,一条鱼就被刮得干干净净。
刮下来的鱼鳞都规规矩矩落到垃圾桶里,一片漏网的也没有,直接省去了打扫的时间。
接下来的开膛破肚冲洗……都看似缓慢,实则有条不紊,效率极高。
就连旁边两组选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口罩上方的眼中明显流露出惊讶。
直播间弹幕划过:
“哈哈哈,他慌了,他慌了!”
“看见了吗?剪刀刮鱼鳞才是正统!”
“这一幕太熟悉了,我奶奶就是这么干的,刮完鱼鳞直接倒过头来开膛破肚,特别好使!我爸和我姑姑也都跟着学的……”
韩景也有些惊讶,“可以啊,那几个名校毕业的小年轻还真未必比她们利索。”
“这并不奇怪,”廖初平静道,“她们这代人大多从很小就开始操持家务,几十年的经验是什么学校培训都比不上的。”
韩景一愣,还真是。
老一辈人为了精打细算,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的饭,什么阵仗没经历过?
别说俩小时五个菜,真逼急了,十个菜都不是问题!
整个烹饪过程中,两位奶奶很少交流,但她们的默契却无人能敌,往往对方一个眼神,另一个就知道她要什么。
如此一来,极高的效率很好地弥补了年龄带来的动作迟缓。
几位摄像师扛着设备到处走,随着根据主持人的要求时不时来个特写和短采访。
这也是考验。
不少选手心态不过关,主持人刚一过来,还没说话呢,自己就乱了。
弄碎食材的,打翻盐罐的,五花八门。
来到赵奶奶那里时,主持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阿姨,咱这里配了好多刀,您为什么要自带剪刀刮鱼鳞?”
根据规则,选手们可以提交一种常用工具,大多数人都带了自己的惯用菜刀。
唯独这位赵奶奶别具一格,是把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剪刀。
赵奶奶笑呵呵举起剪刀,“这还是我结婚那年的陪嫁,四十多年啦,好使!”
镜头中的剪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除了刚刚冲过的水渍外,没有一点铁锈,显然是主人经常保养的结果。
刀刃雪亮,菲薄,但跟把手比起来,明显要短了不少。
看着这把剪刀,人们眼前仿佛能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四十余年来,赵奶奶每天都认认真真打磨剪刀,磨啊磨啊,青春洋溢的大姑娘就渐渐磨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随着铁锈一起被水冲走的,还有岁月。
小小一把剪刀,或许也见证了一个人的大半生,一个大家庭的兴衰。
主持人又问了两个问题,还想再说时,却见旁边那个助手奶奶摆了摆手,又指指上方光源,一副忍你很久的样子:
“小伙子,你挡光了啊。”
主持人一愣,讪讪地挪开,“对不起啊。”
场内场外顿时笑作一团,附近几个摄像师也跟着抖了两下。
线上大幕都快笑疯了:
“主持人: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哈哈哈笑死,奶奶们本来就眼神不好,你还过去挡光!黑幕啊!”
在赛场溜了一圈,主持人又过来采访评委。
先是八名专业评委,廖初是最后一个。
直播间直接就沸腾了:
“特写!多给这个帅比特写!”
“屏幕有点脏,我舔舔……”
“哈哈哈哈感觉坐在他旁边的两个好冤枉啊,其实也不丑,但对比之下,效果就很惨烈。”
“我统计了下,前面七位评委的特写时长都差不多,大约在50秒左右,但这个帅比,足足有一分零七秒!”
“绝望了,这看脸的时代……”
“楼上醒醒,人家是典型能靠脸,却非要靠真本事吃饭的。”
吱吱立刻在护法群里发出出击信号:
“同志们,冲啊!”
排面走一波!
话音刚落,弹幕瞬间密集。
而这其中,某位会员的红色加粗特大号闪光字体尤为醒目:
“廖老板!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胡顺把截图甩出来,“这谁发的?”
众人都笑疯了,纷纷表示不是自己。
几秒钟后,宋大爷冒泡,“我。”
短暂的沉默过后,众人整齐刷屏:
“大爷牛逼!”
“大爷牛逼!”
“大爷牛逼!”
第85章 站姐
两小时后,主持人宣布烹饪时间结束。
所有选手都停下手头活计,分单双号,集体退到两边的等候区。
镜头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镇定的,忐忑的,淡然的,惊慌失措的……不一而足。
在这座度假村内一共会进行六场比赛,每周两场。
而光是今天,就要淘汰十人,足足四分之一。
菜品被分为两份,小份一点的供八名专业评委品尝。
大份的,则由百人团评委们分区抽号品鉴。
一百名市民评委被分为十组,每个组里都不同年龄段的人,力保公平公正。
八名评委手持打分表,根据菜品的色香味三个主要方面进行打分。
如果是特别突出的创意菜,还会有额外的奖励分。
很快,廖初就来到28号赵奶奶的“摊位”。
五道菜分别是:
鱼头豆腐汤,剁椒鱼片,辣子鸡块,家常狮子头和凉拌杂和菜。
都是很常见的菜式,自然谈不上奖励分。
不过廖初这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几个敢在第一天就放大招的。
新规则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是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因为之前的海选和初赛都分了不同赛区,今天进入决赛圈的大部分选手们都是第一次碰面,还不清楚彼此水准,多少都存了点试探的意思:
先使七分力,摸摸对手底细,然后才好有的放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鱼头豆腐汤雪白浓稠,表面的油花都被撇得干干净净,打眼看上去,好像一盆热腾腾的山巅雪。
香味非常浓,水产独有的腥气被降到最低。
哪怕是不爱吃鱼的食客,也敢鼓足勇气尝试一番。
再就是味道。
廖初喝了一口,淳厚质朴,还有种温柔的滋味。
能让人感觉到做菜人是真的在用心烹饪。、
这道菜的鱼选的是鳙鱼,也就是俗话说的胖头鱼。
从这个名字就能大概得出这种鱼的最大特色:脑袋大!肉厚。
鱼头做汤,剩下的鱼身做了泡椒鱼片,安排非常合理。
廖初尝了口鱼头肉,细嫩爽滑,很有滋味,但又不至于盖过鱼肉本身的鲜甜。
至于豆腐,火候也恰到好处,吞入喉咙时,简直像极了果冻布丁。
虽然没有创新和改进,但这道菜确实将两种主要食材该有的鲜美发挥到极致。
无可挑剔。
其他几道菜的味道也很出色。
而且他发现两位奶奶对菜品的呈现顺序非常有讲究:
开头先是一道热汤,味道厚重香醇,能在最短时间内调动人的食欲。
紧接着,就由泡椒鱼片和辣子鸡两道重口味的接连掀起高潮;
而连续两道重口味的菜相互叠加,此时,人的味蕾已经到达一定的极限,于是第四道,就成了广阔雍容的家常狮子头。
家常版本的狮子头没有特别多讲究,肉质柔软细腻,整体趋向温和。
好像立刻就从繁重忙碌的压力之下解脱出来,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
有种……回家的味道。
因为前面几道多是肉菜,符合国人对于春节追求的热烈轰动,却难免腻味。
于是这个时候冒出来的凉拌杂和菜不亚于画龙点睛。
就好像平地刮起来的一阵清风,酸甜爽口的好滋味立刻清除了所有油腻,让人觉得还能继续吃……
这几乎已经可以算一桌合格的年夜饭了。
任何一位家庭主妇的操办能力,都不容小觑。
一共色香味三个方面,每一部分各占十分,廖初毫不犹豫给后两者打了满分。
至于色,在业内一般指色泽和摆盘。
除了菜品本身的颜色之外,还包括器皿的选择,以及对菜肴的装饰和布局。
在这方面,两位奶奶确实差点事儿,只是干净整洁而已。
配色、摆盘,都有点过不去。
甚至家常狮子头因为加入了大量酱汁,导致整体黑乎乎的。
若在平时,自家吃自然没关系,可放在讲究美观的比赛中,就很吃亏了。
漫长的斟酌过后,廖初给了五分。
品尝结束之后,后台会把各位评委给出的分数进行统计。
在等待打分结果的过程中,主持人会对八位专业评委和部分市民评委进行采访。
因为参赛选手足有40组,评委不可能一一点评,大多只是挑出自己印象深刻的。
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成功给评委留下印象,基本就能保证晋级。
甚至还很有可能获得一份好工作。
廖初年纪最小,在今天按照年龄排序和发言的安排中,是最后一个。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哪怕同一种食材,也会有人给出截然相反的评价,这并不意外。
所以只要评委们的理由足够充足,足够有说服力,谁也不会说什么。
但第六位评委发言之后,廖初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个人最欣赏十号,欣赏他对美的追求,”那位评委拿着话筒侃侃而谈,“众所周知,咱们中国人是很有美感的,古往今来所有知名菜品糕点,都很漂亮。我们可以看到,虽然时间紧迫,但十号选手还是给每一盘都做了食雕,这非常不容易……”
他口中的十号参赛选手是一个24岁的小伙子,和他的搭档一起在比赛初期就以超高的手速而遥遥领先,所以还能在这种紧锣密鼓的赛程当中有空闲雕花。
今天,十号选手更是一上来就放了大招:
他的主菜是百鸟朝凤,大盘之中还真的就用各色萝卜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巨型凤凰,非常吸引眼球。
听了评委的评价,十号选手难免喜形于色,对着评委席双手合十连连鞠躬。
工作人员适时把话筒递过去,这名选手立刻接了。
“谢谢评委老师的肯定,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有人都喜欢美的事物,而眼睛在看到美丽的东西后,会本能地感到愉悦,这心情一好,食欲肯定也就上来了……我以后一定会再接再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评委席上忽然有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是陈遇。
根据规则,如果评委之间有不同意见,是可以现场辩论的。
老太太很严肃地拿起手边的话筒,“我不赞同这样的观点。”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刚才发言的评委和十号选手都一脸惊愕。
尤其是前者,脸色非常不好看,显然没想到陈遇会当场不给面子。
主持人也没想到,决赛圈儿当天就会爆出这样的争执,当下是激动又忐忑。
激动的是爆点有了,有利于后期比赛热度的维持。
忐忑的则是,不知道这位作风强硬的老太太会如何语出惊人。
这万一要是头天就闹起来……
陈遇道:“色香味,色是给人的第一感官,确实很重要,但我个人极其不赞同,甚至是反对过于繁琐和浮夸的装饰。
说到底,菜品的最终和基本职能都是吃,装饰只是陪衬,让人吃得更高兴,更满足的催化剂。
不管你有再高的技巧,再多的灵感,一旦装饰的风头盖过菜品本身,那就是本末倒置。”
刚还满脸喜色的十号选手脸上微微涨红,有心想要辩驳。
谁知话筒还没放到嘴边,却有人比他更快的开口了。
“陈总厨说的确实有道理,”刚才支持十号选手的那位评委说,“但别的暂且不论,我觉得这道菜放在今天这个主题中,一点问题都没有。
团圆嘛,过年嘛,本来就是要花团锦簇,轰轰烈烈,夸张一点也没有关系。而且百鸟朝凤,多好的意头,对不对?”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向评委席,引来不少人赞同的点头。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绝大部分私人技能都贯彻着传男不传女的苛刻要求。
而陈遇,非但是女人,甚至还是妹妹。
可以说,她打从一出生就站在了绝对的劣势地位,基本上与继承人这个位置无缘。
但偏偏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她不仅成功打败了自己的哥哥上位,还赢得了业内外的一致好评。
究其原因,除了过强的技术之外,个人的强硬作风和绝不妥协也功不可没。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陈遇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的原则性。
“你说的其中某些观点我不否认,”她严肃道,“装饰固然也可以走浮夸华丽的风格,但前提是杜绝浪费。
如果你想装饰,也完全可以用菜肴本身进行摆盘,你看看你今天做的菜是什么?鲍鱼。
那么,把鲍鱼切片后摆成凤凰的样子,再用其他的略做装饰,可不可以?
但你装饰用的是什么?萝卜,而且是泡过之后的萝卜所以这一尊耗费了大小五个萝卜的凤凰食雕根本不会有人吃。
你知不知道这五个萝卜放到普通家庭,能做多少顿饭?”
她今年60来岁,曾经经历过最严酷的年代,深知食物的珍贵。
但好像有些年轻人,不懂。
对于专业厨师来讲,浪费是极严重的指责。
一听这话,现场顿时就有好几位选手变了脸色。
他们有的本来是浪费惯了,也有的,平时挺注意的,但是今天一来太紧张,二来时间太急促,就忽略了。
十号选手更是面色如土,本能地就要开口解释。
陈遇一抬手,“你先不要解释,听我说完。
除了这道菜之外,我还注意到了你其他的浪费现象,很显然,这些行为对你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那道鱼跃龙门,你只用了鱼身上最精华的一小部分,其他的呢?那么多好肉呢?都随手丢到一旁。
你不要告诉我后续还会再利用,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它们跟菜叶子什么的堆在一起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火药味已经很浓了。
后台导播向主持人隐晦地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热度够了,让他见好就收。
主持人,赶紧跳出来打圆场,三下两下,把话题岔开来。
专业评委们的点评继续。
只不过此时大家的表情都很复杂。
尤其是夹在陈遇和那名男评委之间的几个人,原本还想借机套个近乎,可现在?倒不好随便站队了,十分坐立不安。
很快就到了廖初。
接到指令的摄像师立刻上前,给了个怼脸的大特写。
廖初本能地皱了皱眉,往后靠了一点。
而与此同时,直播间里则疯狂闪过一片弹幕。
“干的漂亮!”
“给老子往死里拍!”
“卧槽,摄像师是不是单独给开了美颜滤镜?”
“这是厨师界能拥有的美貌吗?”
“唉,不进娱乐圈拍片可惜了……”
“前面的,我反倒觉得不进娱乐圈才好呢。就那烂圈子,谁不知道啊?再清爽的男人进去几天也成了大油田,廖老板性格太钢太独,在圈外独美就挺好。”
还有人在Talk上@了烹饪大赛的官方,还甩出几张珍藏版廖老板照片和最近几部正在疯狂营销炒作的偶像剧男明星剧照。
“来来来,都来看一看,猜猜谁才是男明星?”
因为发的时机恰到好处,评论不一会儿就过千了。
“无语子,只能说国内偶像剧要完了……”
“放眼我泱泱大国,这就连几个像样的帅哥都选不出来吗?”
“妈的,让廖老板演!快让他演!”
“有没有金主爸爸看看廖老板?帅比大长腿,无修男主脸……金主妈妈也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一点从每年都会有几个因为颜值爆火的素人就能看出来。
很快,这条打了“最帅厨师”标签的Talk就引发热烈讨论,并且火速出圈,然后悄无声息出现在了热搜榜底端,以缓慢又坚定的速度爬升。
护法群:
姬鹏:“吱吱姐,上热搜了……你买的?”
吱吱看着分毫未动的储备金,一脸忧愁: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呢!
果然,人类对于高颜值这种东西是没有抵抗力的!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李老爷子问道:“那还跟不跟了?”
他年纪大了,长时间盯着直播间屏幕,有点受不了。
如果不跟的话,他就转去看视觉效果更舒服的电视了。
吱吱发出一声有钱没处花的叹息,“算了,交给人民吧!”
某位伟人曾经告诉我们,关键时刻,要相信群众的力量!
然而,话题中心人物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第一句话就肯定了陈遇的观点。
这就相当于公开站队了,于是十号和那位评委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好小子,你才几岁?毛都没长齐,也敢跟我硬刚?!
陈遇那老太婆说几句就算了,你算什么东西!
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孤儿院啃树皮呢!
倒是陈遇,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地看了廖初一眼。
两人素不相识,又因为同在一座城市,都入选过清江市旅游指南手册,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竞争关系……
没想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支持自己的,竟然是他。
廖初从来就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继续道:
“28号的两位奶奶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菜做得很棒,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
赵亚妮奶奶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有点羞涩的道谢。
她和老姐妹手拉手,稍显浑浊的眼底闪动着快乐的光,高兴得像个小姑娘。
平时廖初还真没这么多话,但一涉及到厨艺,难免多说几句。
他认真道:“我没尝过家的味道,但如果可以想象,我觉得,这就是了。”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
这话的分量可真是太重了。
绝对是对家常菜最大的肯定和认可。
有路人不认识廖初,听了这话就疑惑:
“啥意思?他没在家里吃过饭?”
就有热心网友跳出来道:“建议上网搜,廖老板走到今天这一步好不容易的……”
还真就有人去搜索,结果屏幕上就划过一串:
“现实版本的美强惨没错了……”
孤儿啊,白手起家,伯乐赏识,又遇小人,未婚青年独自抚养小外甥女遗孤……
这特么什么活生生的励志人生?
廖老板前面二十来年过得简直比小说还跌宕起伏!
原本有些路人还对他没什么特别印象,觉得这家伙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大名头,肯定是拿脸杀人的货色。
现在一看……
人家都这么惨了,还这么帅……一定是坏人不识好歹!
“只是我有一点小建议,”美强惨廖老板道,“两位可以在摆盘方面稍微下点功夫,不必太多,利用一下厨余的边角料就行。”
点到为止,作为评委,他不能透露太多。
十号选手刚用了五个萝卜雕凤凰,他却在这里建议别人用边角料,简直就是明晃晃打脸。
两位奶奶道谢,一脸如获至宝,活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等廖初评论结束,后台分数也统计完毕。
主办方也不卖关子,直接在大屏幕上按分数高低排序。
廖初看了下28号,发现她们排名24,倒是比决赛前的综合评价还上升了几名,就放下心来。
他自己用心做菜,自然也更偏向有类似理念的人。
等一切流程结束,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吃饱喝足的果果早就窝在余渝怀里睡得昏天黑地。
廖初接了果果,“感觉怎么样?如果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退出。”
报名却落选的普通评委还有好几万,即便入选者中途退出,也随时都有人递补。
余渝背着手笑,“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中间等的那段儿,主持人的互动也蛮有趣。”
小朋友们还得了许多小礼品小玩意儿呢,果果自己玩得也很开心,丝毫没有不耐烦。
廖初用额头蹭了蹭小姑娘的脸蛋,“真棒。”
能静下心来练习乐器的人,一般耐心都不会差。
说完,廖初又看向余渝,眼带笑意,“余老师也特别棒。”
余渝抿嘴儿笑,就着这个姿势,轻轻撞了他一下。
他很喜欢这样跟廖初出来。
大家一起做同一件事,哪怕没办法说笑,可一扭头就能看见彼此,就很安心。
像约会,余渝暗自想。
来到停车场时才发现,陈遇的车就在他们对面。
对这位大前辈,廖初还是很敬重的,主动上前打招呼。
余渝也跟着问了一声。
老太太也不急着上车了,长期板着的脸微微柔和,“我知道你,今天见了,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因为外餐的冲击,现在愿意做传统中餐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而年纪轻轻就能做出名堂的,更是凤毛麟角。
国人讲究的低调,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很吃亏。
像餐饮行业,经过过去一二十年的疯狂洗脑,一提到西餐,现代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可能还是高贵优雅,本能地就想去。
但对从小吃到大的中餐,反而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如今虽然大环境稍微改善了一点,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仍不容乐观。
余渝就发现,陈遇看向廖初的眼神,像极了之前的戴小云看芦笙。
都是一种前辈对后辈的认可和激励。
前浪终究要倒在沙滩上。
但若有源源不断的后浪卷上来,那么这片沙滩就永远不会消亡。
他忽然有些感动。
陈遇掏出手机来,“加个微信吧。”
廖初很有点受宠若惊,忙把果果交给余渝,自己快步过去扫码。
好友通过后,陈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很慈祥,“以后啊,多交流。”
廖初点头,“那是。”
陈遇又笑,“小伙子个子很高啊。”
她是个小个子老太太,这么拍,都要踮起脚尖。
廖初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
陈遇笑了两声,又对余渝点点头,“年纪大啦,恕我先行一步。”
余渝和廖初退到一边,目送她的车子远去。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回去的路上,余渝兴致勃勃地刷手机,结果一上Talk就乐了。
“你上热搜啦!”
位置还很靠前,压着某小生塌房的八卦排在第四位:
“最帅厨师”
廖老板也算见过大风浪的人了,如今对上热搜这种事就很平静。
倒是余渝很兴奋,把里面热度比较高的评价都点开看了遍,越发乐不可支。
一开始网友还在专心舔屏,要求住在廖记餐馆附近的人多多贡献帅照什么的,可渐渐的,画风就歪了。
“你们觉得廖记餐馆最好吃的是哪道菜?”
“说到清爽冷冽帅哥,有喝过他家海盐柠檬饮的盆友吗?”
下面回应十分热烈,基本都有三四千条。
余渝笑得不行。
果然一旦遇到与吃有关的话题,国人总会很自然歪楼……
毕竟,这是拥有全球最大基数吃货的神奇国度。
恋爱中的人,可能总有很多时候“肢体不便”。
就好比现在,等九十秒大红灯,分明有两只手,廖初还是坚持单手打开平板,单手输入,单手转发节目链接。
总要空出一只手来拉着,不是吗?
一干好友纷纷进行了转发。
余渝抢了头名,然后愕然发现,竟有人连夜给廖初注册了贴吧和超话!
认证都通过了。
厨师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听到这个消息,廖初也有片刻哑然。
那不是混娱乐圈的人才有的吗?
恰在此时,绿灯亮起。
廖初踩下油门,“你拿我手机,看看护法群里说什么了。”
肯把手机给对方看,代表了莫大的信任和完全坦白。
余渝的嘴角都下不去了。
然后,他看到了手机壁纸。
是他们两个背靠雪山的合影,对视的那张。
余渝的心尖儿都跟着颤了颤。
“壁纸,什么时候的?”
廖初愣了下才想起来。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拍照当天。”
当时的他没敢奢望太多。
心里分明憋了许多话,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他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一旦出口,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好在……老天总算待他不薄。
余渝轻轻摸了摸屏幕上的人脸,心底几乎要化成一汪水。
真好!
点进护法群一看,果然从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中发现了具体细节。
注册贴吧和超话是吱吱做的。
当时还有人担心,这么做会不会变成饭圈那一套?
姬总难得上线发言一次,“小姑娘的处理很果断。”
到底是做自媒体的,新闻嗅觉就是敏锐。
吱吱先谦虚了一把,又解释道:
“我们太大意了!整天面对那张帅脸都有免疫力了,没想到上大屏幕后,冲击力这么大。
有人凭借一张美照都能火遍全国,更何况后面纪录片还要播出,又上了热搜,廖老板出圈已成必然,很容易引起其它人的红眼病。
你们今天也看到了,那个评委的眼神不善……
与其让别人出招,咱们被动反击,倒不如先掌握主动权。
现在建立超话和贴吧,把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路人吸引过来,好歹大家都有集中发言的专业区域了,万一后期出什么事,也好方便集中引导,在第一时间进行澄清和声明。”
有的事不是你想躲就躲得开的。
当躲不开时,主动出招才是最佳应对手段。
众人一听,纷纷恍然大悟。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做。
胡顺也道:“确实,现在网上关于廖老板的评论和信息都太分散太乱了,如果后期有人假扮食客泼脏水的话,路人很难分辨的。”
池佳佳就感慨,“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不出名的时候吧,盼着出名;
可一旦出名,难免有大大小小的烦恼。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吱吱就道,“廖老板是做大事的人,早晚有这一步。”
她还提出,廖初毕竟不是娱乐圈的人,建超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不管以后发展到那一步,一定要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烹饪上。
厨师嘛,一定要靠实力说话。
“但也得不定时给大家分发点福利,”吱吱游刃有余道,“人都是视觉动物,尤其那些没尝过廖老板手艺的,只有第一眼被吸引了,才会有深入了解的意愿……”
所以,他们需要一位站姐!
偶尔也要拍点工作照什么的嘛。
一听这话,众人纷纷大笑。
“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啊?”宋大爷来了兴趣,“站哥行不行?”
一直潜水的李老爷子突然冒头说了句:“要点脸吧,你那是站爷。”
一群人都快笑死了。
吱吱就简单说了几个要求,“咱们也不怎么需要修图,主要就是有一定经济基础,还要有大量空闲时间,最好会拍照的,对了,单反不能少。”
她还说了相机的几个数据。
结果,宋大爷满脸懵逼。
这都是啥玩意儿?
李老爷子主动帮忙翻译,“意思就是你被淘汰了!”
几分钟后,赵阿姨忽然甩了几张照片出来,“你看我这几台行不行?”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宋大爷他们只觉得那几个长枪短炮挺有意思,看着好像很值钱。
但了解相机的几个人纷纷倒吸凉气?
这哪儿行啊?
简直太行了!
胡顺幽幽道:“这就是行走的一套房啊。”
再一看时间和经济基础的要求,简直就是为赵阿姨量身打造的嘛!
姬鹏流着口水说:“赵阿姨,你怎么有这么多专业设备?平时也没见着用啊。”
真男人就该玩单反!
赵阿姨就道:“以前赶时髦玩过两次,出去旅游回来也是我修片。后来觉得带着真是太沉太费事了,就换成手机,这些都快积灰了。要不是你们今天说我都忘了。”
胡顺:“……”
忘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里面有两款镜头都已经绝版了,在相关论坛和社区被炒成天价。
结果却有人任它们积灰?
于是赵阿姨舅兴致勃勃应聘了站姐的工作。
本来她就每天要去廖记餐馆吃饭,拍照片也是顺手的事儿,不会花费什么额外的成本,正好打发时间。
说到打发时间,池佳佳就笑,“阿姨,您的毛衣什么时候织完啊?眼瞅着正月了。”
赵阿姨迅速潜水。
众人大笑。
余渝边看边笑,又把里面的对话念给廖初听。
廖初既感动又无奈。
万万没想到,大家竟这样热心,连他没考虑到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他让余渝替自己发言,“以后吃饭免费。”
短暂的沉寂过后,群成员纷纷冒泡:
“老板大气!”
“老板大气!”
姬鹏又跳出来问:“烤乳猪能有优先抢购权不?”
顺利的话,他明年九月份就要去上大学了,万一不能留在清江市,那可真是吃一天少一天!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次的回答更迅速了:
“没有。”
姬鹏:“……”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几秒种后,回复再次出现,“但可以私下预定。”
大家如此尽心,廖初也实在没什么好报答的,聊表心意吧。
护法群内顿时一片欢呼。
听到余渝的反馈,廖初也跟着笑了。
真是可爱的一群人。
回到家时,已经十二点多,整片小区无比安静。
之前走到半路,就下起雪珠。
雪落的世界,更显得寂静。
黄烈和白鹤已经回酒店。
廖初就发现自家厨房里的储备粮少了好些。
黄烈还在桌上留了字条:
“挺好,继续保持!PS,重点表扬小酥肉和萝卜丸子!”
廖初嗤笑一声,直接把纸条扔到垃圾桶。
吃这么多炸货,你也不怕上火!
两人又挤着去洗漱。
廖初身材高大,在密闭的空间内,就显得很有压迫感,余渝忍不住多看几眼。
对方火力旺盛,小区供暖也给力,上身就只穿一件短袖T恤。
衣料偏薄,都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不夸张,但任谁都能看出极富力量。
人类对美的事物有种天生的向往。
余渝吐掉牙膏泡沫,漱口的时候,又从镜子里看。
亲都亲了,多看几眼怎么啦?
结果就是这几眼,点了火。
几分钟后,两人在角落里亲得难舍难分。
今天一整天,身边都不清闲。
要么有小孩儿,要么有朋友,晚上干脆是全国直播……
初尝滋味的情侣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连拉个手都要偷偷摸摸的,难免有些憋得慌。
在第一次生涩的亲吻过后,显然两人私底下都没少用功,技术有了极大进步。
可见实践出真知。
廖初的手垫在余渝脑后,修长的手指不时在他微微打着卷儿的短发中穿梭。
发丝微凉,划过手指时,像极了上等丝绸。
空气中有细微的水声传来。
整栋楼都极度安静,这声音便越发清晰,混着心跳声一起,无限放大。
好像有把火,疯狂燃烧,几乎把这一带的空气都烤干了。
吻了一阵,两人分开,气息粗重。
余渝抬眼看着他,猫眼儿中水雾濛濛,热气腾腾的脸上血色浓重。
有反应了……
廖初吻了下他的发心,慢慢平复情绪。
再等等。
第二天一早,廖初去厨房做饭,余渝照例溜达过去。
廖初回头,在对方唇角轻轻啄了两下。
刚洗过的头发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彼此。
分开始,在半空中拉扯了好一段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稍后果果起床,看见他们两个后大为震惊:
“舅舅,鱼鱼老师,你们的嘴巴怎么肿啦?”
余渝:“……”
昨晚确实有点失控。
为人师表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廖初倒很镇定,面不改色地扯谎,“吃辣椒了。”
果果做惊恐状:什么辣椒,好可怕!
吃过饭后,两大一小窝在沙发里看昨天的直播回放。
果果就很兴奋,直接给倩倩打电话,“我舅舅上电视啦!”
最帅的那个就是!
余渝就笑,“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气,确实……”
认真点评时的廖初,简直帅得要命!
两人藏在背后的手指勾在一起,听了这话,廖初就捏了捏他的指尖,眼底泛起一抹难得的得意。
被恋人夸奖,总是很美妙的。
第86章 果丹皮,烤肠
清晨六点,廖初准时醒来。
天还黑着。
冬日的早上静悄悄的。
家里两个都在睡懒觉。
叫不醒。
熟悉了之后,余渝的一些个人属性逐渐暴露出来。
比如说,爱睡懒觉。
原本廖初还想拉着他晨跑,结果余渝压根儿起不来。
脑袋乱蓬蓬的青年把自己缩在棉被里,像一只蚕蛹。
“不是我不想起,”他哼哼唧唧说着歪理,“实在是这被子有魔法……”
我被绑架了!
日跑是他最后的底线!
所以事到如今,廖初也放弃了。
不早起就不早起吧,看他睡得脸红扑扑,埋在被窝里胡说八道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廖初自己洗漱完毕,提上垃圾,下楼晨练。
天很黑。
但路灯已经亮了,细长的灯柱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昨天下了一场雪,雪片不大,但不紧不慢堆一晚上,地面也积了约莫三公分厚。
无人踩踏的雪地平整而光洁,光线照下来,映出散漫的荧光。
像铺开满地的碎钻石。
廖初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沁凉的空气顺着气管涌入肺腑,五脏六腑悠悠转醒。
大城市难免有点空气污染,可如今三天两头下雪,天上的尘埃和其他脏东西都被带下来,叫人隐约有种醉氧的畅快。
静谧的街道上,只偶尔零星几辆车飞驰而过,载着不知名的客人,奔向远方。
世界太大了,不论何时何地,总有些人奔波在路上。
廖初沿着附近几条街跑了一段儿,身体渐渐热起来。
路过中央大桥时,潺潺水流声尤为悦耳。
他放慢速度,做了一组拉伸的动作,顺便仰头看看星星。
这条东西向河流名为清江,早年的清江市便是依它而建,说是本地的母亲河也不过分。
黑色的河水夹在两岸之间,在间错的黄色路灯指引下,日夜不息,奔向大海。
此时地面光源不多,星空十分清晰。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之前余渝说过的几个星座。
但总觉得,不如当日他们一起仰望过的星空。
或许天是同一片天,星星还是那些星星,只是缺了一起看的人。
廖初决定回家。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回去的路上,一辆破旧的小面包迎面驶来。
几分钟后,小车停在路边。
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跳下来,打开车厢后盖,露出里面两个保温箱。
女人头上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白色水汽从围巾缝隙中呼哧呼哧往外冒。
两人相互搓着手,跺着脚,茫然地看着空旷的四周。
空旷的城市里,仿佛只有他们两道孤魂。
当看见迎面走来的廖初时,两人的动作都有一瞬间停顿。
“买,买水果吗?”
男人腼腆地招呼道。
市区不让随便摆摊,许多没有固定摊位的小贩便会趁着天亮之前和入夜之后,城管下班的那段时间,见缝插针卖点东西。
虽然现在天还没亮,但菜市场和部分地方已经陆续出现了小贩们的身影。
廖初微怔,“什么水果?”
说到水果,家里的倒是吃得差不多了。
如果确实好,买点也行。
见有戏,男人赶紧领着他来到车尾处,打开大号保温箱。
一箱苹果,一箱山楂。
昏黄的路灯照下来,映出一颗颗有点畸形的水果。
女人明显泼辣点,主动解释道:“被冰雹打了,看着丑,其实可甜。尤其是这苹果,脆的跟冰糖似的,我给您切一个尝尝吧。”
说着,她就掏出水果刀,将那坑坑洼洼的苹果切了几块。
又拿牙签插起,递给廖初。
“咔嚓~”
仿佛还带着晨霜的果肉在口中碎裂,清脆至极,没有半点渣滓。
确实像冰糖。
廖初问道:“这种水果其实销量不错,怎么不去卖到水果店?就不用大清早过来了。”
自己卖水果,真的只是赚个辛苦钱。
男人抓了抓帽子,憨笑道:“家里就几棵树,我们平时在外打工,也不知该往哪儿送。”
若卖给二道贩子,又可惜,倒不如自己辛苦点,能卖多少算多少。
剩下的,就自己吃了。
苹果个头很大,一个就得有将近一斤。
如果不是被冰雹打了,绝对是市场上最受追捧的果形。
那一箱,肉眼看过去,差不多能有百十个。
山楂个头小,也轻,重量方面会少一点。
廖初点点头,又尝了颗山楂,问了价格。
山楂的口感也很好,酸甜适中,难得汁水丰富,不似市面上卖的那样绵软干燥。
只是核稍微大点。
据这对夫妻说,他们就住在郊区的小镇上。
清江市多山,都是很适合这两种水果生长的水土。
“送货上门吗?”
廖初问。
这种苹果特别适合空口吃,哪怕多一点额外加工都算暴殄天物。
多果汁的山楂用途则更广泛一点:
直接吃,煮水果茶,熬山楂罐头,做果丹皮。
正好家里还有几个面苹果,回去做点果丹皮吃。
毕竟有两个“小朋友”要养活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流露出狂喜,当即点头如啄米。
“送送送!您什么时候要?”
廖初道:“就现在吧。”
早卖完了早回去。
天太冷了。
女人犹豫了下,“老板,放久了口感就不好了,也容易烂。”
百十斤呢!
得多久才吃完啊。
廖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下,“我送人。”
夫妻俩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邀请廖初上车,“我们捎您一路吧。”
又很不好意思地将后座上的杂物推到一边,“没顾得上收拾。”
廖初倒不大介意。
见那堆杂物里有小孩子用的水彩笔和画本,就问:“孩子上学了?”
上车后,男人拉下围巾,听了这话,不禁泛起一点为人父的喜悦。
“嗯呐,三年级了!”
廖初点点头,“儿子还是姑娘?”
“姑娘!”男人骄傲道。
顿了顿,又忍不住带了点炫耀,“回回前三名,年前还拿了奖状,老师都说,那孩子有出息……”
廖初笑笑,“挺好。”
女人也道:“可懂事了,这些水果都是她帮着摘的,我们让她去屋里念书,她还不肯哩……我们就想着供她使劲读书,以后考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别跟我们似的叫人瞧不起……”
廖初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眼前这对夫妻跟胡有才的形象渐渐重叠。
又或者,跟无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重合。
因为上一辈吃过苦,所以他们才如此急迫,不想让孩子再重蹈覆辙。
只不过有时用大了劲儿。
稍后到了小区门口,廖初下去跟门卫说了,又让男人暂时抵押驾照后签名,这才给了临时卡片放行。
小区实行人车分流,车子在大门口就驶入地下通道。
一共两个箱子,男人和廖初一人抱一箱,女人留下看车。
虽然没有亲眼见小区内部景观,但男人还是对着宽敞整洁的电梯和楼道间惊叹不已。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房价。
听完廖初的回答后,他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带着点儿希冀地道:“要是我姑娘以后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就好了。”
廖初开门时,余渝已经醒了。
见他身后还跟了个陌生男人,又多了两只大保温箱,有些惊讶。
“买了点水果。”
廖初道。
路边摊水果!
余渝秒懂。
见那男人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了,他问:“要喝点热水吗?”
男人从未进过这样好的屋子,都不太敢乱动,闻言连连摇头。
最后结账时,有个九块钱的零头,男人说不要了。
廖初直接多给了他一百。
“多了多了!”男人急忙道。
“给孩子的压岁钱。”廖初道。
男人不肯,坚决退了回来。
“该多少是多少,说好了的。”
目送他离开后,廖初就觉得,他女儿以后是否能住上大房子暂且不提,但一定会是个很优秀的人。
余渝蹲下去看苹果,“哇!”
好丑!
廖初顺手拿了几只去洗,“就是这样的才甜。”
余渝颠儿颠儿跟在后面,将信将疑,“我以前好像看过新闻,是被冰雹砸的?”
廖初快手快脚洗了几个,切成小块。
太大个儿了,一个人一口气根本吃不完。
余渝吃了一块,眼睛biu一下亮起来。
好甜好脆!
好吃!
廖初擦擦手,侧身吻了吻他的唇角,开始收拾山楂。
余渝就蹲在旁边,咔嚓咔嚓咬着苹果,试图帮忙。
偶尔还叉一小块,喂到廖初嘴巴里。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吃,偶尔还抽空交换个缠绵的,带着苹果清香的亲吻。
就很甜。
“这是要做什么?”大半个苹果吃下肚,余渝就觉得自己差不多半饱了。
“果丹皮吃过吗?”廖初问道。
余渝摇头,脑袋上的卷卷也跟着抖了抖。
没吃过,但是见过,好像确实是用山楂做的。
廖初就发现,他每天早上头安总是卷得特别厉害……
余渝把记忆中果丹皮的形象和这一大盆山楂搁在一块儿想了下,怎么都联系不起来。
究竟是怎么从一颗颗圆滚滚的果实,变成扁平的卷儿?
厨房的事儿,余渝是插不上手的。
可干站着吧,又有点伤自尊。
正好果果起来了,他就跑去给小姑娘梳头发。
我也是个有用之人好吧!
果果一脸懵。
这么早?
余渝对廖初说:“我记得之前柳溪他们给倩倩买衣服的时候,也给果果带了一套来着?”
正给山楂去核的廖初点头,“在衣帽间。”
余渝兴冲冲跑去拿了过来。
是一套汉服,这两年还挺流行的。
下面是淡绿色的裙子,上面是鹅黄的琵琶袖长袄,粉嫩嫩的颜色,小朋友穿着特别可爱。
外面还有一件薄兔皮斗篷,系带上缀着毛毛球。
年前果果穿过两次,后来放假,一直宅在家里,就没动过了。
穿这种衣服时,头发梳起来比较有感觉。
余渝顿时来了赶紧,琢磨着给小姑娘弄个活泼可爱的盘发。
果果一下子就醒了,“今天要出去玩吗?”
余渝手一顿,“呃,不出去也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呀。”
小姑娘顿时有点失望,晃着腿儿哦了声。
可是穿的这么漂亮,不能出去的话好可惜哦!
那边廖初就道:“去趟商场吧,毛巾该换了,再买点别的日用品。”
余渝眼睛亮闪闪的,“是有小火车的那家吗?”
廖初失笑,“就去那家吧。”
余渝就跟果果欢呼起来。
噢!
要去坐小火车啦!
廖初看着他们闹,眉眼都柔和了。
他把之前剩下的几颗面苹果洗净切块,跟山楂一起打成糊糊,加糖后隔水煮熟。
山楂可以助消化不假,但吃多了容易胃酸,加点苹果中和正好。
等着放凉的过程中,他抽空给黄烈和白鹤发了信息:
“上午出门采购,蹭饭的下午再来。”
两人压根儿没回复!
廖初扬了扬眉毛,啧了声。
这是还没起呢。
煮熟的果泥完全氧化,变成铁锈般的暗红色,微微透着亮。
等不烫手了,廖初将它们在抹了油的大烤盘上平摊开。
约莫两三毫米厚。
太薄了不好揭,太厚了不好卷。
等廖初把摊好的果泥放入烤箱后,那边余渝已经快手快脚给果果梳好头。
小姑娘的头发现在是差不多到腋下的长度,太复杂的发型做不来,余渝就给她梳了几条小麻花辫,最后汇总成两股,用小夹子固定成蝴蝶结的样子。
最后再用毛茸茸的坠珍珠发卡,挡住固定用的小夹子。
廖初眼睁睁看着那蝴蝶结渐渐成型,瞳孔中无声流露出震惊:
这真的是人类的手能做到的?
果果自己对着镜子美得不要不要的,又巴巴儿跑来给廖初看,“舅舅!我好不好看?”
廖初脸上的震惊尤未散去,“嗯,果果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果果捧着小肉脸儿笑,又吧嗒吧嗒跑去镜子那边欣赏起来。
看到他的表情后,余渝扑哧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挠挠他的下巴,“真可爱。”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你会觉得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可爱,那他一定觉得对方疯了。
廖初无奈,捉住他作乱的指尖,轻轻亲了亲。
“别闹。”
他的眸色都暗了,声音也有点哑。
被吻过的地方火一般灼热,余渝猛地缩了下,淡淡红霞从脖颈处缓缓爬升。
稍后廖初将做好的果丹皮切成小卷,用密封袋包装好,足足填满了两只大玻璃罐。
这样的话,能保存好久。
往商场去的路上,余渝和果果还在嘶溜嘶溜啃果丹皮。
又酸又甜又有韧劲儿,真是太好吃了。
难得休年假,商场里挤满了出来放松的人群。
廖初给果果套了牵引绳,和余渝在后面一眼不错地看着。
小姑娘好几天没出门了,蹦蹦跳跳,兴致特别高。
三人先去排队坐了小火车,余渝和果果都高兴得嗷嗷的。
下车之后,廖初就想去买毛巾,结果一抬脚,没走动。
余渝和果果一个拽着他的左袖子,一个拉着他的右胳膊,眼巴巴看。
虽然一言不发,但满脸都写着:
还想坐!
廖初:“……”
他还能怎样?
只好又花了半个小时排队,再坐一次。
第二次下车后,廖初忍笑问道:“过瘾了?”
一大一小点头啊点头,眼睛里仿佛碎了星星:
超幸福!超开心!
廖初抬手,在他们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下,“那就走。”
余渝捂着脑门儿,小声道:“小火车玩具也可爱……”
廖初的眼底就泛了笑意。
果果在前面溜达,时不时还会指着某面招牌,磕磕绊绊读出上面的字。
碰到认识的,就特别开心。
最近余渝在教她认字,小姑娘学得不错,已经会背《三字经》了,就是不太会写。
她长得可爱,今天又打扮得漂亮,引来许多路人频频回头。
中间还有一个年轻姑娘送了她一只气球。
果果先征求廖初的意见,“舅舅,我可以要吗?”
廖初点头,“要跟姐姐道谢。”
果果哦了声,小心地将绑气球的彩带捏在手中,认认真真对那姑娘鞠躬,“谢谢漂亮姐姐。”
那姑娘被萌得嗷嗷乱叫,“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呜呜!”
起身之后,果果又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块果丹皮,举起来,“给姐姐,我舅舅做的,可好吃啦。”
她本想留到回家时再吃的,可是姐姐好漂亮哝,还给她气球呢。
漂亮的人类幼崽不哭不闹时,绝对是杀伤力最大的生物。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廖初和余渝亲眼目睹了“万人迷”是如何养成的。
地下一层日常购物区内,许多食品商都在举行促销试吃,往往不等蝴蝶结小朋友走近,那些工作人员就已经热情招呼起来:
要不要吃吃看?
要不要喝喝看?
小朋友真可爱,再给你一点!
廖初心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天的开胃果丹皮真是吃对了……
果果吃得满嘴流油,非常认真地对廖初道:“超市好好玩!”
大家都好热情!
开心!
余渝笑道:“可别吃太多,不然午饭吃不下了。”
果果认真点头,然后下一秒,就踮着脚尖,从烤肠试吃台下,慢慢冒出脑袋去,“这是什么呀?”
我就只是看看!
只看看是不可能的。
负责烤肠台面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极度热情!
好像还有点社牛。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帅哥和一个小朋友,眼神中满是慈爱,然后慷慨地将一条油汪汪的烤肠剪成大块,用力塞到试吃小纸杯里,“吃!”
面对这种澎湃的热情,婉拒都是冒犯。
于是廖初等人从善如流。
黑胡椒味的。
紧实的肉块纹理之间,能清晰地看到大颗粒的黑胡椒,咀嚼几下之后,胡椒特有的香气便幽幽散开来。
有点辣,但不是辣椒、大蒜那种辛辣,而是带着暖意的柔和的辣。
肠胃暖融融的,就很舒服。
廖初点头,“挺好的。”
阿姨笑得心满意足,又剪了另一条,“原味的也好吃!”
吃过之后,廖初每种都要了两盒。
下午估计酒店二人组要过来蹭饭,烤肠也能当个菜了。
即便这几天不吃,以后早起懒得做饭了,还可以做点简单的西式热狗、三明治什么的。
阿姨给他们装好,又神秘兮兮地道:“多给你们一盒,算搞活动赠送,一般人我都不给的!”
廖初和余渝忍笑道谢。
“有女朋友了吗?”阿姨突然问道,“阿姨可认识不少好姑娘呢!”
果果的牵引绳是卡在廖初腰间的,他一手去接烤肠,空着的另一只手则藏在背后,和余渝偷偷拉着。
听了这话,余渝就在他掌心挠了下。
酥酥痒痒,像小奶猫的爪子划过。
廖初反手攥住捏了捏,面不改色道:“有对象了。”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
阿姨又看向余渝。
余渝赶紧道:“我也有了。”
阿姨就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有对象的小伙子都是跟女朋友一起出门逛街的,她还以为这俩都是单身呢。
第87章 二更
回家后,廖初得知柳溪一家已经回来了。
发过来的语音中充满了精疲力尽。
在南方的海边过年确实风景优美,但累也是真累。
“哎呀那免税店和机场挤得啊,差点回不来……”
小半个月不见,倩倩小姑娘嘴甜依旧,“廖叔叔,我好想你呀!”
廖初失笑,就说等会儿给他们去送果丹皮和烤肠。
估计那两口子这几天是没精力做饭了。
今天才初四,大部分餐厅不开门,自己不接济一下的话,没准过两天就能传出“知名作家饿死”的新闻。
一听说小伙伴回来了,果果也要跟着去,余渝就留在家里整理买来的东西。
他们今天还买了一对新牙刷杯!
情侣款!
之前其实他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世上会有情侣款这种存在。
跟别人用一样的东西,难道不觉得尴尬吗?
现在……真香!
情侣款真是好东西!
只是看着,就叫人忍不住嘿嘿傻笑!
就是很满足。
两边见面,热情热闹自然不用多说,等廖初离开时,身边少了一个果果,手里多了一堆芒果干、椰子片等南方特产零嘴儿。
两个小朋友几天不见就跟分别好几年一样,手拉手难舍难分,只好留下她玩耍。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是个大晴天,蔚蓝的天空上,懒懒散散浮动着几朵白云,高度惊人。
好多老头老太太都搬着小凳子在楼下排成一排晒太阳。
眯着眼,聊着天,偶尔再呷一口热茶,说不尽的惬意。
藏了一冬的小麻雀窜出来,在干枯的细枝上排成一排,叽叽喳喳蹦来蹦去,相互梳理着羽毛。
年过完了,春天要到了,好日子又要来啦!
小区里栽种了好多高大的柿子树,每年秋天都密密麻麻结一堆。
圆滚滚沉甸甸,远远望去,活像挂了满树橙黄色的灯笼。
偶尔也有业主过去摘两颗。
不过谁也不缺这点买柿子的钱,纯粹觉得好玩儿,便只拿最下面一层低矮的。
高处的,都没人动,全部留给鸟雀。
所以这些麻雀一直都肥嘟嘟。
廖初刚拐了个弯儿,就见前方的绿化带一阵悉嗦,茂密的冬青叶抖动几下,从里边钻出一只黑猫。
猫咪在阳光下踱了几步,用力伸了伸懒腰,把自己拉成长长一条,然后慢条斯理舔了舔粉红色的肉球。
“喵~”
它细细地叫了一嗓子,歪头瞅了瞅不远处身材高大的男人,竟慢吞吞踱了过去。
廖初认识这只黑猫。
它好像是年前突然来到这个小区的,因为长得可爱,好多业主主动领养,奈何都关不住。
据他们说,黑猫回家后安静如鸡,任凭大家怎么逗弄都无动于衷,每天只是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酷似一尊油光水亮的雕塑。
饭都懒得吃。
但只要有人开门,雕塑就立刻活过来,每每都能赶在关门前的最后一秒钟内,黑色闪电般窜出去,瞬间消失无踪。
如此几次之后,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
这是一只向往自由的猫咪,只好暂时放弃家养的念头,改成投喂。
只是这黑猫性格十分孤傲,经常对投喂的食物看都不看一眼。
若谁的投喂被收下,就都激动得什么似的,活像中大奖一样。
人家自己会抓老鼠,实在抓不到就去翻捡点剩饭剩菜,一点都不挑剔。
什么添加剂、调料,都是浮云。
第一个发现黑猫会抓老鼠的业主当天就在业主群里公布了这个消息,欢喜的程度不亚于发现自家儿子会挣工资了。
“这是一只有事业心的猫啊!”她感慨道,并为之前试图圈养人家的行为深深忏悔和羞愧。
这年头会自己抓老鼠的猫,简直就跟大熊猫一样稀罕。
为此,物业还专门打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印了黑猫的照片,郑重表示它已经是本小区的正式员工了。
薪酬:每天两条小鱼干。
奈何该员工对小鱼干不屑一顾,物业投放的那些基本都被别的野猫吃掉了。
所以,对于黑猫竟然亲近自己这件事,廖初也罕见的有点受宠若惊。
猫咪凑近之后,好像闻了几下,竟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
“喵~”
廖初倒吸一口凉气。
好多猫毛!
黑猫歪头,似乎对他的无动于衷十分困惑,又冲着他手中的塑料袋叫了一声。
廖初秒懂:
高傲的黑猫在主动讨食物?
他试探着把装满零嘴的塑料袋递过去。
猫咪凑近了,轻嗅几下,战术性后仰,猫脸上竟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抗拒。
廖初:“……”
他好像明白了。
应该是被自己身上残留的烤肠味儿吸引过来的。
一人一猫安静地对视片刻。
廖初认真道:“我没带烤肠。”
黑猫继续盯。
廖初把裤兜掏出来给它看:真没有。
猫咪又歪了下脑袋,喵呜一声,优雅地踱着猫步,围着他转了几圈,似乎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大约一分钟过后,猫咪的尾巴在他裤腿上不轻不重抽了一下,然后轻巧地跃回绿化带的台阶上,最后又扭头朝他喵呜一声,钻入冬青丛中不见了。
只有台阶上还留着一排清晰的梅花脚印。
廖初:“……”
所以您还挺有原则的,除了烤肠不吃别的。
这算什么,赚外快吗?
你的事业心哪里去了?
回家后,廖初一边用小滚子黏猫毛,一边吐槽道:
“我好像被一只猫鄙视了。”
芒果干椰子片有什么不好的?
非要烤肠?
余渝笑得捶墙,过去往他下巴上吧唧亲了口。
太可爱了!
廖初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点幼稚,不觉失笑。
好像猫咪吃人类熟食不太好来着。
他想了下,去冰箱拿了点鱼肉出来,准备蒸点鱼糕。
电视上正在回放之前的烹饪大赛。
比起直播,回放能搞的东西可太多了。
电视台显然很懂,几秒钟的预告就给弄得热血沸腾,中间还穿插着各位参赛选手提前录制的采访和自白。
卖惨什么的,已经不太流行了。
现在比较时髦的是耿直人设,于是一干选手纷纷表达了自己赚大钱、出大名,给家人买大别墅的强烈渴望。
就非常朴素。
余渝边看边笑,廖初一边收拾鱼,也跟着摇头。
弄什么幺蛾子。
很快到了28号,他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
两位奶奶级别的搭档,在一干年轻人中分外突出。
她们的自白同样突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两位奶奶之前的日子应该过得蛮苦,但在采访中,她们一直都是笑着的。
“……干了一辈子活,也不知图啥,伺候了一代又一代。那天吧,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叛逆了。”说了个时髦词,赵奶奶把自己成功逗笑了。
老姐妹也笑了,两个奶奶对着镜头,哈哈笑成一团。
“我们俩打小就认识,她特别支持我,说应该出去旅游,”赵奶奶认真道,“我觉得挺好,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出过省呢!两人一合计,没钱!”
两个奶奶一起拍大腿,表情十分懊恼。
既然是出去玩,就不好跟儿女要钱。
两位奶奶也没有退休金,就琢磨着怎么弄点钱来。
助手奶奶就道:“我们就想出去摆摊,她爱做饭嘛,我爱吃,也爱琢磨,互帮互助,做的正经不错。可惜家里人都不同意……”
老伴儿嫌丢人。
这么大年纪了还出去摆摊,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儿女也不赞成。
大家辛辛苦苦工作,您老偏出去干活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呢。
“还是得孙子孙女!”赵亚妮奶奶认真道,“他们都可支持我,还跟他们爸妈吵架,说奶奶辛苦一辈子了,应该让她们做想做的事。”
说到这里,奶奶眼眶里微微泛起水光。
不过,两位老人年纪大了是事实。
出去旅游也就罢了,摆摊……万一累出个好歹来,不合适。
后来一个小孙女在上网时,无意中发现了清江市要举办烹饪大赛的消息,跟一群兄弟姐妹商量后,觉得有门儿。
两个奶奶一直很喜欢做饭,而且做得也特别好吃,在家乡所在的小镇上是很有名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奶奶们自然是高兴的。
听说前五名都有奖金呢!
如果能进前五名,那她们不就有旅游基金啦?
没准儿还能给孩子们剩点。
可现在都是网上报名,她们不懂呀。
真愁人。
众人就凑起压岁钱,偷偷给两位奶奶报名,又买了车票、订了酒店,接力似的陪她们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还真冲到决赛圈了!
一开始,老伴儿和儿女们知道后,都劝两位奶奶回去。
这么大年纪了,折腾什么呢!
可架不住孙辈们行动力强呀,就不管。
后来一看,哎?竟然真的进决赛了?
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原本坚决反对的人中,也慢慢开始有人改变立场。
还偷偷给孩子们打钱,让他们注意安全,也要照顾好奶奶。
最后,两位奶奶用力拉住对方的手,认认真真对着镜头道:
“总听小辈们说,我们落伍了,是真想出来看看呀,如今到了清江市,也算开了眼界,真好!
就是想让孩子们知道,奶奶和姥姥没给他们丢人。”
这个片段放完后,余渝哭成狗。
廖初无奈地洗了手,一边劝一边帮忙递抽纸。
共情能力太强了也有困扰。
“你说,她们能赢吗?”
余渝红着眼睛问。
廖初认真想了下,“论实力的话,进前十名应该没问题。”
几十年的烹饪功底真的太扎实了,各方面操作起来都似庖丁解牛。
跟那些刚从烹饪学校毕业的小青年一比,好似降维打击。
如果进不来前十名,绝对有黑幕,其他选手也都干脆退赛好了。
“啊?”余渝有点失望。
才第十名啊。
前五名才有奖金呢。
廖初笑道:“我还没说完呢。”
现在看,确实有点危险。
但同样的,野路子自学成才的奶奶们进步的空间也特别大。
因为现代烹饪大赛的评判标准是“色香味”,简单来说,就是好看好闻好吃。
跟她们那个追求温饱的年代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奶奶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摆盘、装饰和配色。
之前他已经提醒过了,只要能在这上面改动一下,还真有一争前五名的实力。
听了这话,余渝才算安心点。
勇敢追梦的奶奶们,值得敬佩!
“如果,我是说如果,”余渝认真道,“如果最后她们也没能进前五名的话,我就去联系她们的孙辈,帮奶奶圆一圆旅游的梦。”
廖初亲亲他红彤彤的眼角,“或许用不到你出手……”
既然他们两个如此关注28号奶奶组合,其他网民肯定也是差不多的感受。
要不了多久,或许就会成为一个热议的话题。
而在这个年代,流量就代表商机,烹饪大赛的赞助商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有情怀有厨艺,还有现象级流量,回报率不比花高价请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流量艺人强?
果然,下午黄烈和白鹤来蹭饭时,也在席间说起两个奶奶。
几人打开手机,就发现虽然没上热搜,但话题讨论度还是很高的。
“挺了不起。”黄烈咬着椰子片道,又指了指白鹤,“还哭了呢。”
白鹤从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
廖初下意识看向余渝。
余渝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黄烈龇了龇牙,弯腰揉揉隐隐作痛的小腿,想了下,对廖初道:“其实那比赛也就是那两位奶奶才有点儿意思,回头你多注意点,遇到麻烦让她们直接联系我。”
烹饪大赛,说白了也就是圈内的事儿,除了业内人士和真正的美食爱好者,在一般民众中关注度真不怎么高。
也就是这两天被廖初的脸带动了几个点的收视率,又给节目免费蹭了两个热搜,短时间内收视率竟压过了一档老牌综艺。
堪称奇迹。
如今又出来一对追梦奶奶,可以让节目组打一打情怀牌。
美色和情怀一叠加,这才算正式出圈了。
如果操作得当,没准儿能创造新的业内收视神话。
黄烈想的跟廖初一样。
奶奶们火就是早晚的事儿,肯定有精明的商家盯着。
那赞助商里不是有厨具品牌吗?代言什么的可能够呛,但花钱请了推广差不多是必然趋势。
奶奶们不懂这些,很容易被坑。
但黄烈懂啊。
他自己就有律师证,都快把各类合约玩儿出花儿来了。
廖初盯着黄烈看了老半天。
直到黄烈被看得浑身发毛,拿手挠来挠去时,才幽幽道:“儿子大了,懂事了。”
黄烈一怔,扑过来就要打。
余渝和白鹤笑着拍照留念。
男人么,对给人当爹总有种莫名的执着。
第88章 条头糕(一)
下午廖初和余渝带着做好的鱼糕出门。
两人来到小黑猫最常出没的绿化带边等着。
“会不会来呀?”余渝有点担心。
那只猫咪的警惕心蛮高的,如果第一次失望而归,有可能短时间内就不再来了。
廖初自己心里也没谱。
他以前都没什么动物缘,根本猜不透那些小家伙们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今天中午大家都吃了烤肠,身上多多少少沾了点味道,也算……有备而来?
冬天日短,现在才四点多,太阳就已经快落到天边了。
几分钟后,那冬青丛内突然出现了细微的抖动。
两人都是一震:来了!
果然,下一刻,里面就钻出来一颗毛茸茸的黑脑瓜。
黑猫仰头审视了一番,发现除了上午的人类之外,还多了一名,一时间踟躇着不敢上前。
微风刮过,黑猫顺势扬起脸,捕捉空气中的味道,细细分辨。
嗯,两个人类身上都有相同的味道!
“喵~”
黑猫优雅地钻了出来。
倒也不急着跳下去,反倒先坐在台阶上,抬起后腿,熟练地挠了挠耳后。
挠完了,它又低头,往后腿中间舔了舔。
余渝扑哧一声。
没有蛋蛋!
舔了个寂寞!
加上这只小黑猫,小区内的野猫一共有三只,两公一母。
为了防止泛滥,也为了保障业主们的居住体验,物业每天都兢兢业业地巡视,抓到一只绝育一只。
虽说是野猫,但因为长期有人固定投喂,大家的习惯也改变很多。
另外两只,一只是橘猫,一只是断了一条腿的白猫,基本上都在物业处花园里放置的猫窝安了家。
如今,它们过着早睡晚起吃吃喝喝的日子,每天被业主和工作人员们撸来撸去,动都懒得动一下,都快变成猪了。
因为过分堕落,那两只猫没有小黑这样的“编制”。
木有固定工资的猫咪,只好依靠卖萌度日……
黑猫抬起金色的,圆溜溜的眼睛,冲余渝瞄了声。
余渝赶紧收敛表情,“抱歉。”
他实在不该嘲笑对方。
黑猫好像满意了。
它轻巧地跳下台阶,踱着猫步走过来,在两人面前端端正正坐好。
“瞄~”
来吧。
把美食给主子奉上。
都说黑猫有灵性,以前廖初没接触过,对这个概念没有具体的认知。
但此时此刻,他总觉得……对面蹲了个小孩儿一样。
虽然没说话,但它好像什么都懂。
廖初把做好的鱼糕掏出来,放到黑猫面前。
黑猫伸长了脖子嗅了嗅,歪头,带点儿疑惑和审视的瞅了他一眼:
这不是它之前闻到的香味。
人类,你在驴我?
廖初:“……猫吃调味料不好。”
“喵~”
廖初认真道:“专家说的。”
“喵~”
余渝默默掏出手机,拍下了一人一猫跨界交流的全过程。
大约是觉察到这个高大的人类不容妥协的意志,黑猫终于底下了高贵的头颅,将香喷喷的鱼糕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之后,它舔了舔爪子,又过来逛麻花似的,在廖初和余渝四条腿之间绕了一圈儿,细长的黑尾巴轻轻扫过他们的裤腿。
之后,便灵活地跃入冬青丛中消失了。
余渝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真可爱啊。”
之前他也曾远远看到过这只黑猫,当时就觉得有点眼熟。
现在一看照片,懂了!
像廖初!
都是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内心住了个大可爱……
正说着,就见廖初突然变戏法似的,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粘毛滚筒,沉默着将两人裤腿上的几根黑毛黏走。
然后,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便携式消毒喷雾,吭哧吭哧往裤子上喷了十多下。
余渝:“……”
你那是多啦A梦的魔法口袋吗?
究竟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后天廖记餐馆就正式开业了,廖初就顺便过去检查一下。
冬天太冷,许愿缸放在室外有可能被冻裂,廖初早就搬回家了。
不过食客们对此颇有不满:
如今来吃饭的人们,谁兜里不揣几枚钢镚儿啊!
饭前饭后“来一局”,都成了固定流程了。
万一下一个五百万就是我呢?
没有许愿缸的廖记餐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甚至因为这件事,连年前那段时间的食客满意值都下降很多。
系统就苦口婆心地教育廖初,“你只是失去了一口缸,而顾客们,失去的可是希望啊!”
连这点儿心愿都不能满足,算什么好老板!
没奈何,廖初只好将一楼入口处增加了一道博古架一样的隔断。
年后开业,就把许愿缸放在隔断到门口之间的空地处。
这么一来,推门进来就能看到漂亮的睡莲,架子上也可以放置顾客们随身携带的大物,提高了空间利用率。
而隔开之后,他也勉强能过动物不进餐厅的坎儿。
廖初开门时,余渝就习惯性四处乱看。
清江市本地的习俗是初六初八开门
当然,那些大型连锁商场超市不管这些,赚钱要紧,除了大年三十儿当天,压根儿不休息。
今天才初四,街上依旧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
所以偶尔一个两个人,就特别显眼。
余渝忽然发现一个男人沿着街道疾走,虽隔得太远看不清表情,但从他的步伐中就能推断出,很急。
那边廖初已经开了门,见他站在外面不动,“看什么?”
余渝收回视线,摇头,跟了进去,“没什么。”
已经数日没开火的餐馆里温度很低,廖初先去开了空调,又仔仔细细检查水电。
余渝双手抄兜,笑眯眯看着他到处转在,最后定格在厨房里。
年前整理好的锅碗瓢盆依旧整齐,幽幽放着雪白的光。
就连墙角的抹布,也都根据颜色分门别类,规规矩矩叠放着。
廖初一抬头,就发现余渝正举起手机,不由失笑,“有什么好拍的?”
余渝靠在门框上笑,“什么都好拍。”
这个人只要一进厨房,气势就瞬间不同了。
像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余渝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中毒,怎么样都看不够。
除了他们两个,偌大的餐馆里空无一人,只有空调机发出细微的声响。
廖初朝他招招手。
余渝走了进去,然后下一刻,就被卡在他和料理台之间。
两人鼻尖挨着鼻尖,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余渝的心跳突然加快,有点紧张,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这,这算什么?
厨房PLAY吗?!
不,不对,他应该不会允许在这里发生这种事吧?
毕竟是个连被猫蹭过,都要喷消毒喷雾的人……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瞎想了。
吻细细密密落下,离开时,还会发出细微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拉扯声。
余渝有点意乱神迷,抽空喘了几声,含糊不清道:“廖先生唔,进步,进步神速……”
廖初发出低低的笑,声音有些沙哑,“继续努力。”
余渝的胸膛都被带着微微震动,脸上的热度都快把自己烤晕了。
继续努力?
都这样了,还努力什么?
这人看着正正经经的,可私底下,真是……
廖初的手指穿过余渝的头发,顺着一路往下,不轻不重地往他脖子上按了下。
余渝一下子就软了。
好像有电流迸发,顺着脊椎疯狂蔓延,一路流窜到四肢百骸。
廖初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门铃响了声。
两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谁这个时候来!!!
廖初把余渝留在里面,自己往外走了两步,就见一个男人迟疑着推着门,有点不确定地向内张望。
“请问,有人吗?”
“有什么事?”
廖初从厨房那边绕过来。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衣服虽然皱巴巴的,但懂行的人就能看出价值不菲。
而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依稀可以分辨出一点旧年生活优渥的痕迹。
只是帽子外面露出来的头发,竟已经白了。
看见廖初后,那个男人明显松了口气,眼里突然迸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光芒。
“请问,今天是营业了吗?”
廖初冲这位古怪的顾客摇头,“后天才开始。”
那人眼中的光突然就暗淡了,好像被掐断电源的灯泡。
他两只手不断地搓着,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浑身上下都在散发一种焦躁的,近乎崩溃的气息。
听见两人对话的余渝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惊讶地发现,那就是刚才自己看到在街上狂奔的男人。
刚才他是在寻找开业的店铺吗?
因为这一带的店门都关着,所以看到廖记餐馆之后就冒然闯了进来。
那个男人狠狠咽了口唾沫,突然声音发颤地道:“拜托,帮个忙,算我求您,帮个忙……”
他的膝盖甚至都弯了弯,好像随时都能折叠跪下去。
廖初清晰地看见了他周身弥漫的情绪层:
漆黑,像暴风雨要到来之前完全黯淡的漆黑。
代表绝望的苦涩疯狂蔓延,几乎到了呛人的程度。
廖初本能地皱了皱眉。
这种程度的绝望,他只在医院见过。
廖初转身去烧水,“什么事?”
来人愣了下,反映了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带着点儿震惊地张了张嘴,“我……”
这两天他几乎绝望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又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家?
“我,”他努力平复着情绪,可眼底还是慢慢泛红,声音嘶哑而颤抖,“我想买点条头糕……”
他眼巴巴看着廖初,刚刚暗淡过后的眼底,又隐约冒出一点微弱的光。
好像绝望中的人抓住了一根蛛丝,虽然随时都可能断掉,却仍然不敢放弃。
条头糕。
廖初突然就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状态了。
条头糕本来就不是北方的甜品,市面上几乎没有卖的,会做的人也寥寥无几。
而偏偏又正逢春节,恐怕想网购都不行。
廖初会做。
但这种点心做起来有点麻烦,如果对方没有足够能说服他的理由,他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不然以后这个也来,那个也来,他就不用休息了。
来人也知道自己的请求过于冒昧,可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
“我儿子,”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颤抖的声音带了浓重的鼻音,“我儿子他病了,可能会……”
他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
但他好像终于找到一点倾诉的闸口,自顾自说道:
“他一直很懂事,分明那么难受,还反过来安慰我……”
“前几天,我看见他偷偷哭了,他说自己想吃条头糕……以前他妈妈在世的时候,就经常给他做的……”
他真的只是馋那口条头糕吗?
不,是怕,怕一旦上了手术台,就再也没有回忆妈妈味道的机会了。
第89章 条头糕(二)
“我可以做,”廖初打断他的话,“不过最快也要明天,能等吗?”
他没有深入挖掘别人痛苦的爱好,只要确定大概原因就好了。
既然是个病人的心愿,那么,可以帮忙满足。
“明天什么时候?”那人追问道。
“上午,十点左右。”廖初简单计算了下时间。
糯米和赤小豆都需要浸泡四五个小时,之后还要蒸熟、熬豆沙、晾凉,又要两三个小时。
“可以!”那人狠狠松了口气。
儿子后天一早就要做开胸手术,至少要求术前8小时断食。
来得及,来得及。
廖初答应后,那人就离开了。
走之前,还非常用力地向他鞠了个躬。
上下身几乎要对折的那种程度。
“麻烦了,老板,麻烦您……多费心。”
那人走后,廖初就去储物间取了糯米和赤小豆。
他挖了很多,看着水流一点点填满不锈钢桶,一言不发。
余渝过来,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头。
他并不清楚廖初在想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在难过。
也就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太了解对方。
他只知道廖初出身孤儿院,以前有个姐姐,现在有个外甥女。
可中间具体经历了什么,姐姐为什么不在了?
他一点都不清楚。
那一部分过往就好像禁忌之地,被主人刻意掩埋,任谁都无法碰触。
指尖碰上来的瞬间,廖初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颤了下。
又好像有什么人伸手,把自己从冰冷孤苦的回忆中用力拖出来。
他本能地抓住了,用力握了下。
“我姐,她……”廖初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她也是得病走的。
他忽然想找人倾诉一下,可话一出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廖初发现自己陷入到一种相当窘迫的境地。
他又开始自责,自责没有早点找到姐姐。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自己也会信奉神明,求神明不要带走唯一的亲人。
“都过去了。”余渝拍着他的脊背,感觉到手底下的人浑身紧绷。
像一张被长久拉开的弓,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断了。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像终于能重新呼吸,连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清醒了点。
姐姐大他几岁,发病也早,他刚刚开始赚钱时,姐姐的身体就已经出问题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病没有救,哪怕千万富翁也经不起折腾,最后只能落得人财两空。
为了不拖累他,姐姐偷偷走了,一点儿线索都没留下。
而等姐弟俩再见面时,就是在太平间里。
廖初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姐姐究竟和谁在一起过,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而生下果果……
回到家后,廖初不自觉看向那口鱼缸。
许愿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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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院后,男人一路小跑,进门前,他才站定,努力整理了下因为狂奔而有些杂乱的衣服和头发。
妻子和儿子都是爱干净的人,最不喜欢见到他这样了。
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门后,看向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瘦骨嶙峋的年轻人。
“儿子!”
年轻人转过脸来,艰难地冲他笑了笑。
男人的鼻腔突然泛酸。
他努力吸气,故作轻松地去床边坐下,“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年轻人患的是多发性心脏黏液瘤,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衰竭症状,几乎每天都在发烧。
短短几个月,他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这种病具有一定的遗传性,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同样的病症去世的。
年前儿子突然晕厥,检查结果出来后,男人登时眼前一黑。
他才上大二,多好的年华啊!
为什么偏偏要被这种病找上门?
医生说,一般心脏黏液瘤都是良性的,但考虑到患者母亲恶性的病例,患者本人同为恶性的可能性较高。
另外,他还是相对罕见的多发。
通过各种检查造影可以看到,肿瘤包裹着血管,血管包裹着肿瘤,手术难度极大,风险极高……
不手术,注定活不了多久;
手术,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光是做这个决定,几乎就把男人大半辈子的勇气用光了。
反倒是儿子很坚强,经常笑着说:“爸,你别担心,我还年轻呢,底子好,一定能行的。”
“什么,好消息?”年轻人打断了他的回忆,因为消瘦而格外凸显的眼窝里,闪动着细碎的光。
男人摸着他的脸道:“你不是想吃条头糕?爸爸给你找到啦。那个老板人特别好,说马上就准备做,明天上午爸爸就能拿到了。”
年轻人愣了下,眼眶突然泛红,“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外面……”
就是为了给我找条头糕?
男人亲了亲儿子皮包骨的脸,“儿子,咱们好好的,以后每年都跟爸爸一起吃条头糕好不好?”
年轻人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滚出来。
他努力吸了口气,点头,“好。”
生病的人很容易累,说不几句话,年轻人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其实并不是睡,只是身体机能支撑不住了。
男人替他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走出病房。
他没有远去,只是呆呆地坐在走廊边的凳子上发怔的。
医院永远都不缺人,来了又去。
他看着无数条腿在面前走过,又看见无数张脸上写满了如出一辙的焦躁和惊恐,还有绝望。
然后,他一直努力挺直的脊背慢慢弯下去。
他终于捂住脸,无声哭起来。
他不敢哭出声,怕被儿子听到。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
医院里从来不缺生离死别,好多人都看见了这个痛苦的男人,可大多只是匆匆一瞥。
他们只是自己活着就好难,实在没有余力同情别人。
男人一夜未眠。
虽然那个老板答应了给自己做,但这毕竟是清江市,他能做出来吗?
能做得好吗?
能来得及吗?
种种担忧搅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条冰冷的巨蟒,将他的心脏勒得喘不过气。
他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手表,每隔几分钟都要看一次。
早上,医生来查房,还特意叮嘱,晚上就不要吃东西了。
男人心急如焚,从没觉得如此矛盾:
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好早点拿到条头糕;
又巴不得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好永远听不到那潜在的噩耗。
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如果老天再狠心地夺走,那就连他一起带走吧。
该来的总会来。
九点刚过,他就拜托护士帮忙看顾,用力看了昏睡中的儿子一眼,急匆匆赶往地铁站。
半路上,那位年轻的老板打来电话,说条头糕做好了。
男人好像能听见自己心底大石落地的声音。
急匆匆赶到餐馆一看,保温盒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排洁白如玉的糕点,上面还点缀着朵朵金桂。
白色的糯米层内,夹着红褐色的豆沙,空气中浮动着糖桂花和豆沙特有的清香。
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狠狠松了口气。
他近乎虔诚地抱起那个盒子,用力鞠躬。
“多谢您,费心了,请问,多少钱?”
谁也无法评估这几块条头糕对他们父子的价值。
然而那年轻的老板却摆了摆手,“拿去给孩子吃吧。”
见他愣神,旁边那个年轻人却飞快地套好羽绒服,抓了车钥匙,“发什么呆呀?你拿着吃的不能坐地铁,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医院,走啊。”
一直到能抬头看见医院标志性的十字了,男人才回过神来。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感激的话。
余渝飞快地驾车驶入医院,“不用不用,你赶紧去吧。”
男人实在想不出如何报答,只好又鞠了个躬,然后死死抱住盒子,拔腿就往住院部跑。
他抱着的,好像是爷俩的未来。
“师傅!”余渝突然开窗喊了句。
男人猛地停住,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
“孩子好了,告诉我们一声啊!”余渝整个上半身都从窗子里探出来。
男人哎了声,朝他点点头,转身冲入楼内。
距离规定的断食起点只剩下十个小时。
男人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冲入病房,哆哆嗦嗦朝儿子打开保温盒。
“条,条头糕,儿子,条头糕来了。”
爸爸都能在春节期间的清江市买到新鲜的条头糕,可见是天无绝人之路。
你一定会好的。
其实在这之前,年轻人一直都把他说的“找到条头糕”的话当做安慰。
他觉得不太可能。
别说遥远的北方,甚至就连毗邻故乡的,稍稍北面一点的省份,都不大会见到这种糕点的身影。
所以,大过年的,爸爸去哪儿找呢?
或许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好努力撑着活下去。
人活着,不就是要一口气吗?
可现在,他真的看到了。
病到现在,年轻人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味蕾好像也退化。
之前想吃,也不过是怕留下遗憾。
但如今看着眼前热乎乎的食物,他好像,又从心里憋出来一股劲儿。
我想吃。
我还想吃更多!
他自己拿了筷子,颤巍巍夹起一条,很费力地咬了一口。
还热乎着。
软绵绵,甜丝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
“是这个味道,”他艰难地咽了一点儿,就再也吃不下,“我妈做的就是,就是这个味儿……”
他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年轻人的嘴唇剧烈颤抖,突然眼眶一红,噼里啪啦掉下泪来。
“我怕!”
“爸,”他抓着男人的袖子,入院这么多天,终于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哭起来,“我害怕,特别害怕,我还没活够……”
我还想回去上学。
我还没工作呢。
我还想吃好多东西。
我不想死。
男人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也泣不成声,“别怕啊,爸爸在呢,爸爸陪着你……你看,咱们连这个都吃了,就说明老天爷还没那么狠,是不是?”
年轻人拼命点头,眼泪被甩出去老远,在被面上晕开一圈圈水渍。
“医生都说了,得自己有信心,这就是打仗啊,你不是还想去参军来着?男子汉大丈夫,哪儿能没上战场就怂了?”男人用力抓着他的手,“等你好了,咱们去旅游,去玩儿,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好不好?”
年轻人却哭着笑了,“我,我不去玩儿,我想回去上学,以后还要去当兵……”
男人破涕为笑,“行,都行,那咱们爷俩都好好的……”
把男人送到医院后,余渝没有立刻走。
他走下车来,仰头看着高高的住院部,忽然无限唏嘘。
世界太大了,每分每秒都有人高兴,也有人经受着绝望。
高大的建筑投下大片阴影,背阴处还有大量未融化的积雪。
余渝看到许多眼神呆滞,形容憔悴的人,或蹲或站,闷头抽烟。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那些人经历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无比怯懦。
“你说,那个男孩儿会好吗?”
他忍不住给廖初打电话。
看那个父亲的年纪,或许生病的男孩儿也比自己小不了几岁。
然而电话那边的廖初回答却意外坚定,“会好的。”
余渝并未多想,缓缓吐了口气,也跟着点头,“会好的。”
希望如此。
廖初却又重复了一遍,“一定会好的。”
因为系统终于检测到了他的信仰之力。
他开始相信,开始祈祷,然后也终于有了回应。
因为那对父子的事,接下来的一整天,廖初和余渝都有点心不在焉。
检测到信仰之力是一回事,可毕竟没听到最终结果,总令人忐忑。
甚至就连《百味》纪录片开播,廖记餐馆又上了热搜,廖初都无心关注了。
廖初做菜的时候都忍不住想:
那个男孩儿究竟会不会转危为安?
抑或是,他要再一次经历……
不,不会的。
但凡有过回应的许愿缸,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他和余渝还专门上网搜索了相关手术大概需要多久,但因为不知道细节,所以也只是对着乱七八糟的结果干瞪眼。
反而越加焦躁。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男人才打来电话,一边哭一边说:
“手术成功了!”
一般的心脏黏液瘤手术可能只需要四五个小时,但他儿子的情况实在太过复杂,后面肿瘤剥离时血管破裂,大量失血,一度心脏停跳。
好在这些都在预料之内,血浆也提前准备好了,手术室里谁也没有慌。
但眼睁睁看着血袋一个个送进去,男人还是吓得浑身冰凉。
那么多血……
一个人全身能有多少血!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了13个小时,精疲力尽的医护人员才推着病患出来。
是推出来的!
不是让我进去告别!
男人两腿一软,直接就蹲在地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事后找到主刀专家,他差点都给对方跪下了,又要塞红包。
医生坚决不肯收,连夜坐飞机回去了。
他本不是清江市肿瘤医院的大夫,只是因为病例特殊,手术难度过大,才应邀请过来飞刀的专家。
这会儿事情完结,马上就要回去的。
余渝和廖初都对他道恭喜,男人却仍不敢就此放松。
肿瘤切除手术确实成功了,但化验结果还没出来。
如果是良性的,那么儿子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如果是恶性的……快则三月,慢则一年。
他求了医院给做加急,但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出结果。
余渝就道:“您也别太担心,一步步慢慢来,都这会儿了,急也没有用。您看,这些难关,不都一步步闯过来了吗?”
其实他也知道,恐怕最终结果出来之前,男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但总想着,能说点什么,让那个可怜人好受一点。
男人之前也算事业有成,只是因为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忽然查出重病,这才急忙忙赶过来,连工作室也临时关闭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人家能记挂到这份儿上殊为不易。
他十分领情,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廖初就道:“等孩子好了,过来吃饭,给你们补年夜饭。”
挂了电话之后,他和余渝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加油啊!
这会儿廖记餐馆已经重新营业了,余渝看着门口摆放的许愿缸,“廖老板,借我个钢镚。”
廖初翻出一枚递给他,可几分钟后,却没听到系统报告信仰之力。
“同一事件无法叠加,”系统提醒道,“宿主请勿贪得无厌。”
作用在一个人身上的好运和奇迹都是逆天改命,必然不可能无限量叠加。
终其一生,也不过一次罢了。
不然就跟那彩票五百万似的,每天过来打个卡、许个愿,每期中个五百万,再求个长命百岁,世界首富指日可待。
如果是以前,廖初可能会有点失望。
但今天,听了这话却高兴起来。
“无法叠加”,那么就意味着,之前已经出现过。
所以,他再次确定自己之前的许愿成功了。
“对不对?”他问道。
系统装死。
它讨厌死人类这种拐弯套话了!
哼唧!
接收到一个好消息后,廖初才算有心情关注下廖记餐馆参与拍摄的第一部 纪录片。
当天他都没顾得上看首播,心思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要成就优秀的纪录片,创意、拍摄和后期剪辑缺一不可,而显而易见的,祈安和他的团队同时具备了这三点。
廖记餐馆的部分作为《百味》系列纪录片的第一集 ,结结实实打了个漂亮仗。
祈安的名字再次高频率出现在各大影评网站,为他本就辉煌的人生,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作为纪录片主人公的廖记餐馆,也受到了空前关注。
光播出去这两天,客流就有了不小幅度的提升。
有祈安的粉丝来朝圣打卡的,有专业吃货来大快朵颐的,还有冲着老板那张帅脸来,想亲眼验证下,是否真的那么帅的……
为此,廖初不得不临时招了几个放假在家的闲置大学生当服务员。
额外每天多掏一遍许愿缸。
大家的想法都很接近:
来都来了,不求一个试试像话吗?
万一中了呢!
这集纪录片,是从一轮东升的旭日开始的。
在快进镜头中,浑圆的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慢慢爬升,最终斜斜定格在东南方。
镜头下移,原本空旷的街道上慢慢热闹起来,晨起的人们从各个出入口出现。
说笑声,汽车鸣笛声,浓密的绿化林内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混着餐馆后大烟囱里冒出来的滚滚白汽,都化为晨间的烟火气。
“这里是清江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而居住在此的人们,又是怎样解决他们的一日三餐的呢?”
伴随着低沉而有磁性的画外音,镜头慢慢拉近,最终定格在写着“廖记餐馆”的招牌上。
经过走访得知,这是一家消费相对高昂的餐厅,但这会儿还没开门,外面就已经排起长龙。
“我们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美味,才能吸引如此多的顾客,让他们在寒冬心甘情愿地等待。”
等待过程中,摄制组采访了许多人。
新食客和老食客的区别一目了然。
“我也不知道,第一回 来,身边的朋友好多人都在说特别好吃,我就想来看看,到底多好吃。”
二十来岁的青年挠着头笑道。
“就一个字,鲜!”
这位大爷显然已经身经百战,对店内各样特色菜如数家珍。
他老神在在道:“看见前面那几个人了吗?都是来抢烤乳猪的,得提前拿号,一天就那么几个,稍晚点就没了……也可以继续等啊,保不齐就有人临时有事放弃了的,不过这种事吧,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
大爷说完,周围一群人都哈哈笑起来。
摄制组也跟着笑了一场。
稍后门开,众人鱼贯而入,迅速找到位置坐好。
老板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忙活开了。
整个店内充斥着浓郁的香气。
透过明亮的玻璃墙,可以看到带着帽子口罩的年轻老板,正沉着地搅动大锅里的高汤。
雪白,浓稠,几乎隔着镜头都能闻到里面的浓香。
旁边角落里早有几口锅翻滚着,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卤肉、面汤。
夹馍是这家店的固定菜单之一,但对于口味刁钻,追求刺激的老饕们而言,每天的“特早”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今天的特早,是米粉。
浓郁的高汤,早已急不可耐;锅边架着的铁丝篓内,装着一份份莹润如玉的米粉……
早已有人将大碗预热过。
先倒入热水,让碗壁温暖起来,再高举手、慢倒汤,缓缓注入适量的高汤……
几个人配合无间,那边刚报菜单,这边就下了锅。
几十秒后,煮好的米粉高高提起,用力一甩,多余的水分化作一串珍珠,斜着落回大锅里。
煮好的米粉微微透着亮,咕咚跃入热气腾腾的高汤碗中,像乖巧的小兽,又被服务员马不停蹄送到桌上。
接下来,就是食客们发挥的时间了。
有经验的客人会专门挑对着玻璃墙的四张桌子。
亲眼看着美食烹饪的全过程,既放心,又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座位有限,总有那么几个不那么幸运的。
有的赶时间上班,探头瞄一眼,见人头攒动没座儿,只好愤愤地跺一脚,叹着气离开。
罢了,先去别的地方弄点东西对付下,下回赶早吧。
也有的极富耐心,就那么安安静静等着。
摄制组随便采访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等着?”
女孩子有点腼腆,捂着脸笑起来,“对着老板,我都能多吃两碗饭。”
镜头外的祈安就笑,“那必须得等着。”
几个年轻姑娘就都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年轻,真好。
看着电视屏幕中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廖初不禁又想起那个医院的年轻人。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正想着,突然电话响起,另一端的中年人泣不成声,“良性……”
第90章 破酥包
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线,将客厅切割成明暗两半。
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多肉,微微上翘的芽尖儿被阳光晒出毛茸茸的光晕。
“咔哒”一声门响,东边的卧室里走出一个穿戴整齐的少年。
这一声仿佛信号,客厅另一头的卧室门也随之打开,一对中年夫妇走出来。
“那个,扬扬,起得这么早啊?不多睡会儿了?”女人捏着手,有些局促地道。
林扬扬冲她笑了下,“嗯,出去跑步,跟同学约了图书馆自习。”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马上道:“啊?这样啊,那叔叔给你去买早餐,空着肚子出门可不行。”
“不用了!”林扬扬刚一开口,他就浑身一僵。
男人和女人同时流露出无措,像做错事的孩子,忐忑地看过来。
林扬扬叹了口气,有点无奈。
他穿好鞋子,认真道:“妈,刘叔叔,你们真的不用这样,我是自己想出去吃。”
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刘叔叔搓了搓手,几乎带了点讨好的笑,“也行,外面花样多,不过可得注意卫生,找家好的,钱带了吗?够不够?来,再拿着这些。”
他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看也不看就往这边递。
递到一半,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钱放到鞋柜上。
他担心孩子不肯要。
担心两人之间可能发生的推拉,会激发某个可能潜在的矛盾,让所有人脸上难堪。
林扬扬本来不想要,可话未出口,就见那边两个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
他心头一紧,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乖乖抄起那叠钱,“谢谢叔叔。”
妈妈和刘叔叔都松了口气,脸上泛起一点欣慰和快活。
林扬扬在心里摇了摇头,拿出钥匙开门。
手都按在把手上了,他却又转过身来,认认真真对目送他出门的两人道:“妈,其实你再婚,我挺高兴的。”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出了门。
门闩磕碰的一声轻响,将呆滞中的两人唤醒。
刘叔叔直勾勾盯着林扬扬离去的方向,双手却茫然又带着几分慌乱地拍打着林妈妈,“孩子要我钱了,他要我的钱了……”
他还说,还说看妈妈再婚挺高兴!
林妈妈被他拽得动了动,突然捂着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随着正月的到来,整座城市都开始苏醒。
街边的商铺陆陆续续重新营业,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遛鸟的遛狗的,不一而足。
林扬扬顺着走了一段儿,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刚才在家里的画面,心情颇有些复杂。
就在年前,他妈妈再婚了。
他挺高兴的,但那两个人却总担心他接受不了,说话做事都拿捏着,如履薄冰。
他确实高兴。
他的生父不是个东西,家暴,窝里横。
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整天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喝了酒、赌输钱就回来打骂……
“要不是你们这两个拖油瓶,老子早飞黄腾达了!”
这是他每次喝醉酒,猩红着眼睛打人时的惯有台词。
好像在遇到这“两个拖油瓶”之前浑浑噩噩的人生,根本不存在一样。
“妈,你离婚吧!”
林扬扬清楚地记得,说这话的时候,他才八岁。
后来妈妈就真的离了婚,逃命一样逃离了原来的城市。
离婚证拿到手的当天,娘儿俩都狠狠松了口气。
他们再也不用担心,会有浑身酒臭味的人挥舞着拳头打人了。
林妈妈很能干,一人带着孩子在陌生的城市打拼,几年后,咬着牙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从那天起,母子俩才算正式安了家。
后来林扬扬考上清江市最有名的公立高中,清江一高,那年冬天发了年终奖后,林妈妈就带着他去心心念念的云南旅游。
在那里,他们认识了当时还是民宿老板的刘叔叔。
刘叔叔也是外地做生意的离异男人,慢慢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后,一直很照顾,还带着他们四处观光,少走了很多冤枉路……
再后来,刘叔叔就暂时把客栈交给别人打理,又拿出几十万来,换了现在的大房子。
这里地段好,环境佳,距离林扬扬要上学的一高也近。
“孩子转过年来就要升高三了,可不能把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
林扬扬偷听到他和妈妈说这话时,眼眶微微有点涨。
他的生父曾经偷了他的学费去赌博。
而现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男人,却在担心他花太多时间上学,会很累。
那次之后,林扬扬突然就明白了。
其实亲生的未必亲,重组的,也未必就不好。
“嗯?”一阵久违的香气打断了他的回忆。
林扬扬下意识往旁边看去。
廖记餐馆。
他听过这个名字,从去年开始就很火。
听说里面的东西很好吃,只是他没吃过。
一来以前的房子刚好是反方向,二来,有点贵。
他的双腿好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识,自动往那边走了两步。
啊,他记起来了,是破酥包的香味。
当时刘叔叔招待他们的第一餐,就是破酥包。
清江市也有人会卖这个么?
闻起来,很正宗的感觉。
店员很热情,林扬扬稀里糊涂就被迎进去。
好香。
进到店里之后,香味越加浓郁,暖暖的,湿湿的,打着圈儿往鼻孔里钻。
“是破酥包吗?”他问店员。
“是的,客人您鼻子真尖,”店员笑道,“一般人闻不出来呢。这是咱家的特早,有咸甜两种口味,您要来几个吗?”
林扬扬下意识问道:“什么是特早?”
咸甜口他是知道的。
咸口是鲜肉配着冬菇冬笋,甜口一般是白糖火腿。
就是不知道这家店的真实口感怎么样。
林扬扬默默地想着。
店员笑道:“就是特色早餐的意思。我们店里除了固定食谱外,老板每天都会放几道比较特殊的美食,具体是什么,只有当天吃到才知道……”
这老板还挺懂吊人胃口的……
林扬扬心道,这不就跟拆盲盒一个道理吗?
他本能地摸了摸口袋。
那里面的钱包里,放着刘叔叔刚给的几百块钱。
这几天,他隐约发现了一个,一个在以前的他看来,会觉得匪夷所思的真相:
真的会有长辈,因为小孩子太懂事觉得难过。
之前那几天,他一直都不太好意思要刘叔叔给的钱和礼物,可每次对方都很失落。
今天,他大着胆子要了,对方果然欢天喜地起来。
好像,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林扬扬有些迷茫。
以前爸爸不总是骂自己败家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又要钱?老子挣点钱容易吗?全让你这个王八羔子霍霍了……没有!”
于是,他慢慢学会了忍耐。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可以不用忍耐的。
未成年人有权利任性!
你还是孩子,所以就是要父母供养!
林扬扬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去。
“我可以打包吗?”
如今廖记餐馆里每天早上的固定早餐,廖初已经不用亲自来了。
甚至就连午饭和晚饭里面,一些比较简单易做的菜肴,可也以委托给帮厨们。
包子蒸完后,廖初的工作基本就结束了。
他出来跟余渝和果果说着闲话,偶尔还观察下客人们。
如果有什么比较稀有的情绪,就过去收一下感情果。
今天的破酥包卖的很不错。
只是很多人都不太认识,还在小声嘟囔为啥这包子这么丑……
所以一旦有人认出,大家还都挺高兴的。
简直就像闯关游戏里的NPC 一样。
“老板,”一个服务员兴冲冲走过来,“那边有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儿,鼻子好灵啊,刚进门就闻出是破酥包了。”
余渝正跟果果做统计呢。
能叫出破酥包名字的,就画一朵小花。
到现在为止,画纸上的小花园还没填满。
听了这话,一大一小对视一眼,轻轻击了下掌,又美滋滋地添了一朵。
廖初扬了扬眉毛,“为什么这朵只有四瓣?”
果果歪着脑袋,很认真地说:“为什么一定要五瓣呢?”
廖初哑然。
是呀,为什么一定要五瓣呢?
自然界也有四瓣的花呀。
小姑娘晃着腿儿,继续道:“有的花花比较勤劳,就多长几片,可也有的花花想睡懒觉呀!所以就只开四瓣啦。”
廖初和余渝前一秒还在感慨这孩子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后一秒,就被小姑娘的歪理搞破功。
两人整齐地捏了捏眉心。
果然小朋友的思考角度跟成年人完全不一样!
廖初顺着服务生说的方向看了眼,意外发现了点很不常见的东西。
他站起身来,拍拍余渝的肩膀:
教导孩子的事,交给你了。
余渝:“……等会儿,你说今天做什么点心来着?”
廖初笑得意味深长,“爱。”
余渝愣了下,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之后,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他本能地看了果果一眼:
孩子还在呢!
众目睽睽之下,这是在干什么!
廖初忍笑,“我是说,点心的名字叫爱。”
这几天他琢磨了一款新糕点。
是通过改良乳酪蛋糕后得来的。
里面加入从某位老师身上获取的特殊感情果,吃起来,会有种被爱的感觉。
亲情友情爱情,其本质都是爱。
林扬扬来的蛮巧,他打包完后,破酥包只剩下一只。
廖初亲自过去送的。
“最后一只,算赠送的福利。”
少年认出他,有点无措地起身道谢。
“谢谢老板。”
之前他看过纪录片了,好像这位老板还挺牛的。
没想到还挺和气。
接着递牛皮纸袋的动作,廖初顺利从他身上摘取了三枚感情果。
三枚。
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一般来说,人的心情越平静,情绪的浓度也就越低。
像眼前这个孩子这种状态,正常情况下,也就是一枚。
多不过两枚。
显然,这是个内心极度压抑,极度早熟的孩子。
看似平静,实则内心丰富,好似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
这果子的味道也很独特:
酸,涩,苦,可若再细细感受时,又能体会到中间夹杂的丝丝缕缕的甜。
小小年纪,竟就已经尝遍人生百味了么?
莫名的,廖初觉得这孩子跟少年时的自己有点像。
“明天你再来。”他忽然道。
林扬扬愣了下,“啊?”
这家确实是有点贵的,他现在不赚钱,就不太忍心花妈妈和刘叔叔的钱。
感觉到他身上迅速弥漫开的涩,廖初笑了下,拍他肩膀的瞬间,将那些浓郁的酸涩驱散。
“作为第一万名食客,你中奖了,不要钱。”
林扬扬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点。
某种一直被束缚的压抑感也淡了不少。
“真的吗?”
少年的眼底迸发出光亮。
这样的话,他算不算,算不算为家里人赚了一顿早餐?
廖初点头。
假的。
往家走的时候,林扬扬的脚步走不自觉轻快起来。
我中奖啦!
林妈妈和刘叔叔正在家里打扫卫生,看到他回来,都愣了下。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没去上自习?
不对,是没吃早饭?
刘叔叔急忙忙道:“怎么了?是钱不够?”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给过几百块。
别说一顿早饭,就算去吃正餐都够了。
林扬扬摇头,有点别扭地举起手中的牛皮纸袋,“没有,我看那家廖记餐馆在卖破酥包,还有菌菇粥,就打包回来……一起吃。”
虽然对刘叔叔没有意见,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邀请对方一起吃饭。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拘束感碎掉了。
刘叔叔的嘴巴开合几下,老大一个男人,眼眶竟微微有点泛红。
“啊,破酥包,好,这边也有卖的?”
要问这屋子里三个人,谁最爱吃破酥包,自然非他莫属。
这孩子特意打包回来,就是说……
他真的是记挂着自己的!
林扬扬也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林妈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欢喜得快要哭出来。
她一手拉着一个去桌边坐下,“傻站着做什么,包子要凉了。”
“啊,对对对,”刘叔叔慌忙点头,“来来来,都坐下吃。”
距离不远,牛皮纸袋外面还过了一层保温棉,这会儿打开,里面还会咕嘟嘟冒出微烫的热气。
破酥包其实是有点丑的。
它的原材料就跟一般的包子不一样:
低筋面粉,注定了就没什么筋骨。
而面团发酵后,还要先擀平,均匀地抹一层猪油,卷起来之后分成大小均等的面剂。
重新擀平之后,就成了千层油饼一样的面皮。
蒸熟的破酥包没有普通包子那样光滑平整的外表,歪歪斜斜,坑坑洼洼,都很常见。
刘叔叔拿了一只火腿的。
还有些烫。
他吹了两下,小心地撕开,露出里面一层一层的,细碎的油膜。
整个包子好像摔碎了一样,不大成形状。
完全蒸熟的火腿丁幽幽释放着香气,肥肉的部分透明,多余的油脂已经被面皮吸收。
而加进去的白糖,也已融化了,裹在火腿粒上,莹润的亮。
他小心地咬了口。
甜丝丝的,但马上就又随之而来的咸。
甜不压咸,咸中有甜,确实是正宗的破酥包没错了。
吃饱了,不想家。
等吃掉第二只盐津津的猪肉冬笋冬菇包,他心底残存的唯一一点遗憾,仿佛也烟消云散。
故乡其实一直都在。
虽然此时他已远离。
而且,他偷偷瞟了同桌的母子一眼,心中奇异地安定下来。
这里,又将会是他的第二故乡。《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