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酒酿
下班回到廖记餐馆时,余渝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戴着帽子口罩的人。
如今天已经热起来了,这幅装扮就很显眼。
是白鹤。
早上走之前,廖初跟自己说过,白鹤今天会过来。
跟上次见时,他完全没有变化。
分明三十多岁的人了,却满是孩子气。
余渝过去时,白鹤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逗猫棒,一下又一下,很认真地从小黑眼前划过。
小黑懒洋洋躺在日头下,半眯着金瞳,尾巴很惬意地一甩一甩。
它几乎完全不搭理这个人类,只偶尔逗猫棒落得低了,才随意伸出小爪子,拍一把。
它简直已经把“敷衍”两个字写在身上。
但白鹤却显得很有兴致,投入的模样,仿佛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余渝过去蹲下,跟他们打招呼。
白鹤唔了声,“这猫,好胖。”
小黑的耳朵抖了抖,嗖一下抬起头,很有点不满地喵了声:
你礼貌吗?
余渝忽然有点想笑。
小黑虽然是野猫,但因为抓老鼠的技术过硬,其实一直都不太瘦。
后来,它被廖初的手艺征服,就每天过来定点打卡,蹭些鱼肉糕什么的。
开了小灶之后,小黑的体型迅速大了一圈。
现在的小黑俨然已经是网络红猫了,时常有慕名而来的食客前来朝圣。
甚至池佳佳还给它建了一个Talk账号,隔三差五就发点美照什么的,供那些云养猫的猫奴们吸食。
如今,小黑坐拥数十万粉丝,频频有猫粮和猫咪用品的广告商找上门来。
如果它真的接广告,赚的绝对比池佳佳那个发起人都多……
余渝又跟白鹤聊了两句之后,才推门进去,一抬头,就跟厨房那边的廖初对上眼。
后者明显松了口气。
幼儿园的班车很准时,每天的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见余渝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廖初难免有点担心。
看见他的瞬间,余渝本以为平静下来的内心,突然像掀起一阵飓风。
我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大大方方的?
廖初皱了皱眉。
他清楚地感觉到余渝身上的情绪起了变化,酸甜苦辣咸,几乎在瞬间轮了个遍。
各样的味道和颜色混成一团,宛如天地分隔之前的混沌。
这不正常。
廖初转身对胡海说了两句话,让他们先照看着。
大半年的高压培训下来,胡海四人俨然已经有了点独当一面的架势,等闲菜品不在话下。
廖初也渐渐开始放手,一点点把那些不太难的菜品交付给他们。
余渝眼睁睁看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一步步来到自己面前,“不开心?”
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余渝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几秒钟之前,他分明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到了这会儿,却又觉得没必要。
“楼上包厢空着吗?”
也不知怎的,余渝头脑一热,脱口而出。
廖初的眉梢轻轻挑了下,一言不发,拉着他转身就走。
大约是他在后厨忙碌的关系,手掌好热,落在余渝的皮肤上,像烙铁,烫得发疼。
那热度顺着他的手腕,一路蔓延到心窝里去,叫他禁不住心尖儿打颤。
人好多,那么多双眼睛……
余渝本能地挣扎了两下。
但廖初抓得更紧。
上楼之前,余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发现客人虽多,但大家都忙于吃喝交谈,偶然几道视线划过,也很快掠过去。
像夏梦里拂过的白蝶翅膀,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竟无人注意到他们拉着的手。
又或者,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本就常见,所以根本没人在意。
现在时间尚早,二楼的人不多,包厢也都还空着。
廖初径直推开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就拉下口罩,用力亲了下去。
余渝的瞳孔一阵收缩,反手抱住了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浮板。
中间两人全无交流,但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渴望。
想更近一点,想像那些异性情侣一样,时时刻刻都光明正大的腻在一起……
两人亲得都有点着急,有点用力,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起来。
他们的短发交缠在一起,像海水中拼死纠缠的海草,稍微分开一点,就又凑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瓣都有些疼了,才稍微拉开点距离。
廖初恋恋不舍地啄了两口,额头相抵,“想我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气息也不太稳。
滚烫的呼吸落在余渝脖颈间,烫得他抖了下。
电流一样的刺激感,顺着后颈一路滚下去。
他抓着廖初的衣领,把半张脸都埋进去,轻轻点了点头。
想他了。
特别特别想。
廖初蹭了蹭他的发心,顺着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抚摸过去。
“别担心。”
他不太清楚余渝在担心什么,但翻滚的情绪层内夹杂的负面成分,还是很好辨认。
余渝没动,只是轻轻嗯了声。
现在,不担心了。
等余渝的情绪渐渐稳定,廖初又低头亲了两下,“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余渝就笑了,“哄小孩儿呢?”
廖初低笑出声,又亲,一边亲一边问:“那给不给哄,嗯?”
余渝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晚上回家,廖初果然开了一口大坛子。
盖子刚一打开,淡淡的酒香气就飘了出来。
白鹤瞅了眼,“酿酒?”
余渝惊讶道:“米酒?”
坛子里塞满了白米,中间挖了一个深窝,里面已经蓄满汁水。
廖初拿了干燥的木勺,从中间的小窝里舀出来一勺,“休闲吧正式开业,就准备添个酒酿系列。”
酒酿,又称醪糟儿,俗称米酒,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粮食酒。
在深加工之前,度数很低,但后劲比较大。
这种初加工的米酒可以用来作很多饮品和甜点。
最常见的就有酒酿圆子、醪糟蛋什么的。
除此之外,还可以加入应季水果和牛奶,做成各色醪糟。
恰好可以填补一下廖记餐馆酒类甜品的空白。
余渝和白鹤对视一眼,都有点跃跃欲试。
廖初看着这俩一杯倒,给他们倒了约莫矿泉水瓶盖那么点儿。
余渝小声嘟囔,“看不起谁呀……”
廖初毫不留情道:“你!”
上次一杯果酒放倒的,也不知是谁。
果果在旁边跳脚,“我也要我也要!”
小朋友就是这样,总眼馋大人们的东西。
廖初不给,她还不乐意。
“哼,不理舅舅了!”
廖初往她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脾气还挺大。”
果果捂着屁股瞅他,又瞅米酒。
看这个架势,大有你不给,我就偷偷来尝的意思。
没奈何,廖初只好拿了支筷子,略湿了一点皮儿,递到她嘴边。
还特意提醒,“辣的。”
果果眼睛一亮,兴冲冲凑过去。
果果喜欢辣的!
然而下一秒,小姑娘的舌尖刚碰到筷子头,就把小脸儿皱巴成麻核桃,“哇!呸呸呸!”
她的口水哗啦啦直流,两只小手拼命在嘴巴里掏,“臭!”
又苦又臭!
其他三个大人都很没同情心地笑起来。
廖初拿了水给她漱口,“舅舅之前说什么来着?”
果果咕噜噜吐了,又来漱。
“还要不要尝了?”
小姑娘疯狂摇头,然后看向大人们的眼神,就带了同情和惊恐:
大人们为什么要喝这种臭臭的东西!
处理掉果果旺盛的好奇心后,廖初终于开始安心做宵夜。
他用糯米粉和面,将其中大部分搓成实心圆子。
然后又翻出之前剩下的红豆沙,搓了十来颗豆沙汤圆。
实心圆子做酒酿,出锅前撒一点蜜渍桂花。
清汤中浮着十来颗小白球,朵朵金桂夹杂其中,很有点春日烂漫的意思。
大人们吃酒酿圆子,果果自己抱着豆沙汤圆退避三舍,中间还时不时皱起小鼻子:
臭烘烘的!
一碗酒酿圆子下肚,到底意犹未尽。
余渝舔了舔嘴唇,视线逐渐定格在剩下的豆沙汤圆上。
早有预料的廖初起身去煮,三人每人分得两颗。
煮汤圆这种事,也是讲究技巧的。
时间太短,热力不够,豆沙不能完全融化;
时间太长,外面的糯米皮都要化了,汤圆只怕就成了汤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同样也吃不了热汤圆。
圆润饱满的白团子,像话本里沐浴的丰腴美人。
轻轻搅动时,便随着水波荡开了。
氤氲的水汽下,隐隐可见全貌。
余渝用勺子挖起一只,细细地吹着。
待热力散尽,小心地用牙齿尖端咬开一点皮儿,饱满的豆沙馅便迫不及待地涌出来。
红棕色的豆沙细腻柔滑,顺着洁白的糯米皮一直往下流,足可见其细致。
豆沙馅儿里加了自制玫瑰酱,质朴的香甜中,就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妖娆。
玫瑰香并不明显,却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像盛夏的夜晚,谁家窗台上摆着的夜来香,合着月光散开的幽幽一抹香。
两颗汤圆吃完,余渝缓缓吐出一口还带着豆沙香的热气。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半眯上眼睛,很是惬意。
酒酿的后劲儿好像上来了。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发现视野中,好像迷迷糊糊蒙了层水雾。
身体热乎乎,轻飘飘,如坠云端。
很舒服,舒服地,叫人不想起来。
余渝往对面看去,发现白鹤已经两眼发直,正对着只剩汤水的空碗拍照。
大约半分钟后,黄烈啼笑皆非的声音响起:
“你倒是拍个成品给我啊……”
余渝嘿嘿笑了两声,又扭头去看廖初,对方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
他侧着身子,歪着头,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下巴。
“我好喜欢你啊,你知道不知道?”
第122章 吐司
城市尚在沉睡中,窗外的鸟雀就叽叽喳喳叫开了。
它们挤在枝头,相互梳理着羽毛,沐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气温升高,水汽凝结,叶片上积攒了不少露珠,圆滚滚的,被日头一照,明晃晃发亮。
简直有点儿像璀璨的金镏子了。
睡梦中的余渝觉得脸上痒痒的,下意识伸手去挠。
下一刻,指尖被握住,温暖湿润的触感覆了上来。
他的眼睑抖了抖,慢吞吞打开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廖初带着笑意的眼。
“醒了?”
朦胧的睡意尚未褪去,余渝眼底还残存着几分茫然。
水润润雾蒙蒙,看得人心尖儿打颤。
廖初把玩着他的手指,忍不住又亲了亲,又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余渝彻底醒了。
昨晚的记忆一并复苏。
热气上脸,他略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又觉得痛快。
他不是特别擅长用言语表达感情的人,跟廖初发展到现在,也一直没怎么正面宣告过。
世人常说什么“少说多做”,但有的时候,语言的仪式感也很重要。
就像昨晚,“喜欢”的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压在心口的东西,消失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其实绝大部分时候,酒精只是催化剂,鱼钩一样,把人压在心底的话勾上来。
借酒壮胆,就是这么个意思。
余渝打了个哈欠,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指,菜青虫一样蠕动两下,又想往被子里钻。
说就说了吧,再让我睡会儿……
廖初笑出声,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屁股,“该上学啦。”
被子动了动,传出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不想上学。”
余老师不想上学!
廖初笑得一抖一抖的,先开了窗帘,又过去掀被子。
被窝里钻出一颗毛茸茸的鸡窝头,余老师脸上充满沮丧,一开口,声音黏糊糊的,“余老师不想上学。”
廖初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那就不上学,我养你好不好?”
余渝蹭的爬了起来,正色道:“余老师想了下,还是去上学吧。”
他可不要当什么被包养的小娇妻。
不对,是小娇夫……
脑子里浮现出这个诡异的词组时,余渝脚下一顿,差点把自己绊倒。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今天吃西式早餐。
预先烤好的大型吐司切片,用黄油煎出脆脆的金灿灿的外壳。
奶香味越发浓郁。
抹一点自制的草莓果酱,或是夹一片熏肉、一颗煎蛋、菜叶,再来点儿牛奶,营养就很全面。
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草莓酱还是半固态,晃悠悠颤巍巍,迎着光,像极了半透明的艺术品。
用餐刀狠狠挖一坨,慷慨地抹在有着黄油脆面的吐司上。
刚出锅的吐司还热乎着,催化出一点莹润的果汁,将大块草莓果肉牢牢锁在表面。
“咔嚓~”
吐司脆壳开裂,露出内部柔软蓬松的蜂窝状组织。
酸甜可口的果汁顺着浸润,给它染了一点淡红的痕迹。
果果最喜欢酸甜的口味,吃得摇头晃脑,两条腿儿都在桌子下面跳舞。
一片吐司显然不够,说不得,还得来些肉。
熏肉是之前就做好的大块牛肉。
加了黑胡椒和几样香料腌制过,用拿混着橘皮的果木烘烤,既有烟熏味,又有淡淡的水果清香,空口吃都不腻。
这会儿只需用平底锅加热,看着乳白色的动物油脂化开,变成跳着舞的细小油雾。
清晨的空气中弥漫开醉人的香气。
一共四个人,煎蛋却足足点了三种做法:
白鹤要单面煎流心的,余渝和果果要双面煎流心的。
而廖初自己,则喜欢正反两面多煎一会儿,出了金灿灿的油膜和焦圈的。
这种火候大一点的蛋,外酥里嫩,就很有嚼劲。
如今胡海等人越发能顶事儿,廖初也就不用像刚开业那会儿似的,一大早去开门了。
饭毕,白鹤先生在两大一小的注视下,施施然回卧室补眠。
其他三人则各自去上班上学。
上班的间隙,廖初刷了下手机,发现经过一夜的酝酿,骗婚的新闻已经上了热搜。
昨晚余渝虽然没说,但廖初也能猜到:他肯定是听见了什么消息。
所以等他睡了,廖初就开始刷手机。
也不用特意搜,毕竟同性恋骗婚这个话题,太有讨论性。
目前网上的舆论大致分为两类:
一个是正常向的骂骗婚,另外一种就是一刀切,借机攻击同性群体。
廖初的眉头微微皱了下。
这走向有些不对劲。
幕后肯定有人引导。
正想着,黄烈的电话就过来了,开口第一句就是,“骗婚那热搜,你看了?”
廖初嗯了声。
黄烈道:“针对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发表观点。”
廖初听出点别的意思来,“有内情?”
确实有内情。
其实同性恋这种事,在娱乐圈非常常见。
但真正爆出来的很少。
毕竟是吃这碗饭的,一旦爆出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在事业方面会是致命性打击。
而最近两年红得发紫的一个流量小生就是。
但之前为了发展,公司一直遮掩,隔三差五就找其他女艺人联合炒作恋爱绯闻,打造完美直男人设。
只不过可能是心虚,用力过猛,两年下来,确实没人怀疑小生搞基,却愣是多了个“海王”的称号……
前段时间有狗仔拍到他出入同□□,还跟神秘男性在地下停车场拥吻,就想借机敲诈一笔。
但狗仔要价太高,流量小生的公司那边不想给,谈判陷入僵持。
而恰在此时,清江市这边爆出骗婚事件,狗仔那边就想借机做文章。
昨天晚上,好多营销号集体下场带风向,直接就把一件地方性事件送上了热搜第六。
“他们的意思是先把事情炒热,然后似是而非放点风声……”黄烈好像在快步走路,听筒对面传来呼呼的风声。
近年来有话题度的流量艺人统共就那么几个,只要狗仔略透一点儿线索,网民肯定就猜到了。
他们就是想逼一逼,要钱。
狗仔为了赚钱是没有下限的。
现在好多不明真相的人都在跟着骂,骂都骂不到重点。
黄烈就在私底下骂他们,没脑子,随随便便就被人带跑偏了。
有的人真是,长个脑袋光为了显高……
该骂的是性取向吗?是骗婚!
不过有的时候,还真就需要这些没脑子的冲锋陷阵。
他已经找人下场了,集中火力攻击骗婚这一事实。
反正那个流量是一定会给钱的,而他要做的,就是借一波热度,让大家知道喜欢什么人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事件本身,与性别无关。
只要这一枪打好了,后面他们的事情再爆出来,就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也算瞌睡来枕头吧,黄烈心道。
于是从中午开始,网上的风向就慢慢变了。
还多了几个热门话题:
“异性恋有没有骗婚”
“骗婚就在身边”
感情骗子少吗?
不,非但不少,甚至可以说太多了!
同性恋骗婚生子,该死,那异性恋中,那么多隐瞒婚史、病史、犯罪史的,算不算骗婚?该不该死?
甚至医院都默认,一旦查出艾滋病这类重大疾病,都不能主动告知婚姻的另一方,算不算联合勾结?
还有许多人结了婚后才发现,配偶身负巨债的,这又算不算骗婚?
你连所谓的“正常婚姻”状态都不能保障,又哪儿来的资格区别对待?
如果说遭遇同性恋骗婚的,只是极少数,那么普通婚姻中的欺骗,可就太多了。
这个话题一出来,压根儿不用水军下场,网民们的自发讨论就把它送上热搜了。
一辈子这么长,谁还没遇到过几个渣滓呢?
第123章 糖果
相较于一般人轻易遇不到的同性恋骗婚生子,普通婚姻中的满地鸡毛什么的,大家可太有发言权了。
几乎是这个话题刚刚创建,讨论度就冲到了五位数。
无数在现实生活中饱受折磨的痴男怨女,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地方。
“马勒戈壁的,都让让,我先来!婚前一定要让对象出示征信情况啊卧槽,我踏马之前就是个傻逼恋爱脑,渣男说什么都傻傻的听,结婚后才知道,他背着四十多万的饥荒啊我日!
那傻逼还想糊弄我一起还债,洞房花烛夜,我踏马的提着婚纱冲出去喊离婚……
一念之差,老娘这个黄花大闺女就成了二婚……”
个人的世界是很小的,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
也许你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可打开门之后,算个毛!
都来比惨!
楼上一夜二婚的姑娘刚吐槽完,下面又有人跳出来不屑一顾:
“一定要去查看有无犯罪记录啊,我跟个诈骗犯同床共枕三年,公安人员上门才知道真相我会说……”
“回楼上,试过了,不管用。派出所那边说不是本人不给看,那个男警察还冲我嘻嘻笑,说如果是合法配偶,说不定还能破例。我当时就想一口吐到他脸上去,笑他爹啊笑,去查询不就是这个?真结了婚还查个屁!”
“你们这些算个瘠薄!已婚半年,意外发现老公吃的药物,上网一查,艾滋病专用药,微笑……”
此言一出,评论潮水般疯长,一群人跪下来喊卧槽。
“赶紧离婚!”
“赶紧去体检啊姐妹!”
“楼主也是傻,婚前体检啊!”
几分钟后,楼主上来回复:
“离婚证昨天刚到手,热乎的。”
“体检了,幸亏暂时没打算要孩子,一直戴套,但还是决定弄阻断药吃,有备无患……”
“说体检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有该死的什么狗屁患者隐私保密条例吗?
事实就是,那天杀的婚前体检时就查出来了,医生知道,他爸妈也知道,马勒戈壁的就我不知道!”
还真有人不知道。
“这个条例就很离谱啊!为什么保密?”
“医学生来回答,法律规定的……偶尔我们也觉得很操蛋。普通情况下保密就算了,这都要结婚了,竟然不告知伴侣,且不说后代的问题,伴侣也很可能感染啊!但法律就这么规定的,我们也只能委婉提醒,不然容易吃官司……”
网上顿时就沸腾了。
隔着一条网线,好多平时不敢说的话,也都敢开口了。
就有患者出来喊冤,“我们已经够惨了,现在好多人一听这个病,都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们,每个人都有秘密,让我们像个正常人活着不好吗?”
当下就有网友反驳:
“谁也没说不让你们活,别混淆视听,问题是你既然想结婚,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你惨,被欺骗的配偶就不惨?人家招谁惹谁了?回头被传染了,又该怎么说?生下来天生携带病毒的孩子,又让那个孩子怎么活?”
于是大家又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绝大多数人都很赞同这个网友的观点:
如果你自己过活,那没问题,爱藏什么藏什么。
但如果要跟别人产生联系,那就必须坦白。
但问题在于,法律规定!
所以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幼儿园那边也在关注着。
午休的时候,大家都顾不上聊天了,全都低头猛刷手机。
余渝就发现,骗婚的形式还真是五花八门。
隐瞒债务和病情的都不算什么了,更绝的,还有重婚的!
有个男网友就特别倒霉。
“去年陪老婆回老家,结果中午家族聚餐,一下子冲出来两个小孩儿喊爸爸……”
众沙雕网友纷纷喊喜当爹。
诉苦的那个网友整个人就跟苦瓜成精似的,字里行间都是苦水:
“别挤兑我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是真喜欢她,可也是真受不了这种隐瞒。
之前我们也去过这边的派出所什么的,都没问题,可谁知道,婚姻状况不能跨省查询!
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人都能上月球了,这么大的明晃晃的漏洞,国家还不管?”
也就是说,只要当事人自己不主动去派出所更新状态,他或她就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漏洞,在不同省份多次结婚!
这名男网友的老婆就是,以前在老家结过一次婚,还有了两个孩子。
但这段时间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也没主动去户籍管理处更改,所以孩子都有俩了,户口本上竟然还是未婚!
离婚之后,她又去外地打工,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跨省之后,之前的婚姻状况更无从核实,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余渝简直叹为观止,顿时觉得自己跟廖初的事儿都不算事儿了。
人家犯罪都不怕的,你怕个毛线!
就听对面的张老师幽幽叹了口气。
余渝习惯性问了句“怎么了”,本也没指望听到答复,可张老师大约是憋狠了,神情复杂道:
“我表姐就是这样……”
她跟她表姐的感情特别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前几年表姐结婚,她还去做了伴娘。
姐夫看上去是个很正派的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所有人都很满意。
表姐满脸的喜悦,无数次抓着她的手说:
“我找到自己的真爱了……”
可突然有一天晚上,表姐半夜跟她打电话哭诉,说丈夫嫖娼被抓了,派出所那边打电话让她去领人。
表姐当时就崩溃了,真是天都塌了。
浑浑噩噩去了之后才知道,丈夫竟然是个惯犯!
在结婚之前,他就有过两次嫖娼记录!
这还是有记录的。
那没记录的呢?
有多少?
时隔多年,再说起这个,张老师还是心有余悸。
“当时他们婚前也开过没有犯罪记录的证明,但外行人根本想不到,除非是很严重的刑事犯罪,一般的处罚都不会留案底的……”
也就是说,只要不深入查,普通人根本查不到!
余渝忽然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张老师对结婚如此抵触。
“所以你……”
张老师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说一点儿不受影响,那是假的。”
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曾对那个男人满腹信任,喊他哥哥,张老师就要吐出来。
但最让她难以接受的,还是家里人的态度。
出了这种事,表姐作为第一受害者,当时就想离婚。
可张老师的阿姨和姨夫,甚至是大部分其他亲戚,竟然不同意?!
“你年纪这么大了,工作也不是特别好,一旦离了婚,想再在找好的,难啊!”
“男人嘛,都这样,牙齿还有咬嘴唇的时候呢,知道回家就好……反正也没在外面养小三不是?”
“他的工资都上交了,可见也是真心待你,听妈的话,别闹了,啊。”
“他这次知道错了,等过两年,你们养个孩子就好了。男人嘛,当爹了就懂事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张老师现在都还记得,表姐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以前也是孩子啊,我也是真心待他,为什么我没犯错就是应该的,他犯了错,我就必须原谅?”
当时张老师还为这事儿跟家里人闹翻了。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过下去!
但她爸妈却不让她多事。
“没听老话说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再说了,嫖娼而已,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过几年腻味了就行了。”
当时张老师的三观就碎了。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父母一样。
“那我呢?如果我以后遇到表姐的事,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父母的回复:
当时两人先对视一眼,也不正面回答,只含含糊糊道:“哪儿就那么倒霉……”
张老师上来倔劲儿,死咬着让他们回答。
然后二老就恼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男人好不好的有什么要紧,凑一起过日子就行了!哪儿那么多爱情,能当吃还是当喝?结婚结婚,不就是俩人买房过日子,养个孩子?我看你们这些小年轻啊,都是被洗脑了!不正常!”
张老师以为自己会发狂,会崩溃,会暴怒。
但事实上,她竟出奇冷静。
好像,没什么意外的。
于是她再也没回家。
几天后,她陪着表姐去做了流产,又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扯皮和推拉,终于成功离婚。
从那之后,她和表姐都彻底远离了那个令人作呕,令人窒息的老家。
别人凑合过,与我何干?
我不想凑合,不行吗?
余渝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老师百感交集道:“好在我表姐及时脱身,没留下太大的心理障碍……去年她又再婚了……”
那个男人长得不如前任好,但人很老实,从来不出去鬼混。
最重要的是,婆家对表姐也特别好,如今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可张老师自己,却始终迈不过那个坎儿。
见余渝不做声,她又笑了下。
“其实也算是个例,你年纪小,可别被我说的吓着了。”
余渝摇头,“还行。”
张老师喝了口水,这才发现旁边几个老师也在偷听。
她就笑了。
索性大大方方道:“时代真的不同了,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自己觉得吧,要么不结婚,要么遇到真心喜欢的人。”
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顺着家中长辈的意思,胡乱找个陌生人过日子,以后会是何种局面。
所有的婚姻都要经受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零狗碎的考验。
诚然,真爱未必会持久。
但如果没有感情基础,肯定不会持久。
“这话有点儿道理。”
正说着呢,大班的一个男老师来串门,听了这话就笑。
“倒不是炫耀,我和太太就是大学时自由恋爱,结婚后也没少吵架。可一旦分开,就不由自主想起来当初恋爱的时候,就觉得两个人走到现在不容易,怎么忍心叫她伤心呢,就又好了……”
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和胡乱拼凑的,真心不同。
众人就都羡慕。
那个男老师就很得意。
他胡乱说了两句,又溜溜达达走,“不跟你们扯淡了,今天我们恋爱十周年纪念日,我得早回去给她买花……”
办公室里顿时弥漫开浓郁的酸涩。
这是谁掉的柠檬?
什么?我的?
啊,那没关系了。
众人纷纷笑骂,“什么啊,根本就是来炫耀的!”
“就是,都老夫老妻了,还过什么恋爱纪念日!秀,太秀了!”
那个男老师却又抱着保温杯扎了一头,放肆笑道:“你们也秀嘛!”
说完,躲着飞来的书本笔什么的跑了。
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张老师也跟着大笑。
所以说,其实世上还是有真爱的。
只不过有人遇到了,有人遇不到。
舆论发酵一整天,网民的讨论重点明显偏移。
到了下半晌,大家最关注的已经从同性恋,慢慢转移到“婚姻需要坦诚”上了。
凡事就怕比较。
这一圈儿比较下来,不少人就觉得,比起骗婚,大大方方出柜在一起,也算有担当。
刨开性别看,也就是两个人谈恋爱嘛!
既然没妨碍别人,在一起又怎么样呢?
说什么传宗接代,家里有皇位吗?
男女在一起的异性婚姻,不也有不婚不育的嘛!
就算生孩子,也未必会对社会做什么贡献……
傍晚坐班车下班,中间遇到90秒大红灯。
百无聊赖的余渝习惯性转头看窗外。
相较其他工种,幼儿园下班是真的早。
这会儿外面并没有多少行人,所以那个老婆婆独自站立的身影,就格外显眼。
老婆婆穿一件宽松的紫色绣玉兰花倒大袖旗袍,手上套着玉镯子,拎着同色小手袋,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整齐的发髻。
是个挺讲究的小老太太。
她好像在等人,左看,右看,两只脚不断挪动,看得人着急。
不知不觉间,余渝整个人都贴在玻璃窗上了。
他本能地四处看着,想替老婆婆找到要等的那个人。
当红灯读秒倒计时到43的时候,一个穿着米色长裤和格子马甲的小老头儿从拐角处走出来。
他还戴着一顶漂亮的草帽,是个讲究的小老头儿没错了。
他出来的时候,老婆婆刚转过身去,没看见。
余渝就见老爷爷咧开有点皱的嘴巴,贼兮兮笑起来。
他加快速度,走到老婆婆身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人上了年纪,反应就有点慢。
老婆婆扭头看过去时,老爷爷已经倒背着手转到她面前了。
然后,小老头儿从口袋里掏出来两颗糖果。
老婆婆像个小姑娘似的,捧着脸哇了下。
糖果用很漂亮的玻璃纸包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常美丽。
老爷爷颤巍巍剥开,老婆婆就张开嘴巴,就着他的手吃掉了。
老爷爷自己吃了剩下的一颗,然后两人对着脸笑。
老婆婆跟他讨了糖纸,小心翼翼地扯平了,然后放在眼睛前面,仰头看天。
老爷爷好像嘟囔了几句。
可几秒钟后,他就也学着婆婆的样子,仰头去看被糖纸隔开的天。
余渝不清楚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想来,一定是五彩斑斓的画面吧?
他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两位老人看完了天,又像年轻小情侣一样,手拉手往前走。
走了几步,老太太站住了,不动弹。
大概是说了什么吧,老爷爷叹了口气,进了路边一家冰淇淋店。
班车缓缓发动,余渝着急地往后看,车子拐入下个街口之前,他清楚地看到,老爷爷举着一只尖尖的冰淇淋出来。
老婆婆喜笑颜开地接了。
余渝又看了一眼。
淡绿色的,应该是抹茶味。
肯定很好吃吧?
等周末有时间,他一定要和廖先生过来尝尝。
一定好甜的。
第124章 【捉虫】云吞面
现在林扬扬一家三口隔三差五就会来廖记吃早饭。
快升高三了,眼见着学校里的倒计时,高二师生们也都紧张起来。
平时一家三口都没什么交流的机会,于是每天晨间,便成了加深感情的最佳渠道。
也不必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随便聊聊。
可能是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一只特别可爱的小狗,你上班时觉得一片云彩很漂亮……
常说说话,没隔阂。
一家人嘛,平平淡淡才是真。
廖记餐馆附近几个小区都是学区房,每天早上的食客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学生和家长。
这天他们刚点单,就见斜对面坐了一家四口。
林扬扬原本没在意。
可无意中扫了一眼后,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见林扬扬一直往那边看,刘叔叔也跟着看了几眼,发现那桌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
“认识的同学?”
林扬扬低头喝了口面汤,摇头,“是高三的学长,我认识他,他应该不认识我。”
今天的特早是云吞面,据说汤头是用好几样食材熬制出来的,特别鲜美。
油花早就撇干净了,只剩下清澈见底的高汤。
别说配面,单独这么喝,都能多来几碗。
清亮的汤头中窝着蜿蜒细面,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颗云吞。
这样新奇的搭配,对清江市出身的人来说颇为稀罕。
熟客们前几天就见廖老板弄了个竹杠之类的玩意儿来,当时还奇怪:
好好的餐馆开够了,这是要玩杂耍?
唯独粤省出身的胡顺见了,当即惊呼出声:
“老板,您这是要冲击竹升面?”
这是一种南方沿海特色面食,因为面中不加一滴水,全靠鸭蛋和面,所以格外劲道结实,需要人坐在大竹竿上,借助重力和冲劲儿压出,因此得名。
胡顺还想来拍摄制作过程来着。
奈何后厨空间有限,白天帮厨们都来了之后,根本施展不开,所以廖初天不亮就把面弄好了。
“看起来是个好孩子。”林妈妈看了那男孩儿一眼,吃了几口面,不住点头。
确实比一般水和面的更劲道爽滑。
不过因为加了很多鸭蛋,有股淡淡的味道,有人吃不惯,就单点云吞。
林扬扬点头,“他很厉害的,老师们经常拿他做典范,说不怕有人出身好,就怕出身好的人,还比你们用功……”
姬鹏也算学校的风云人物了,以前是长得好、家里有钱、会打篮球,还得过什么高中篮球联赛的奖杯。
所以好多学生推崇,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堪称人气王。
现在是成绩好,人乖巧,老师们也喜欢,有事儿没事儿都爱挂在嘴上。
活像不务正业的浪子回头典范。
刘叔叔听了,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说起来,对面坐的是他爸爸吧?确实有些眼熟。”
林妈妈插话道:“好像姓姬。”
林扬扬嗯了声,“挺有名的老板……”
不过他倒不大在意家境这种事,只是对姬鹏更感兴趣。
“听说他原来成绩并不太好的,但进入高三后,不知怎么就突然开窍了,”林扬扬低声道,“进步特别大,最近几次月考,都能稳定在班级前十,还有一次上了年级百强榜呢。”
学生嘛,自然更看重学习。
尤其是家境普通的学生们,一旦有谁成绩进步特别快,不用别人说,自己就先关注了。
林扬扬连吃几口,缓缓吐了口带着面香的热气,又去夹云吞。
薄薄的云吞皮下,有粉嫩的颜色透出来。
是虾仁。
云吞面里的云吞有两种选择,可以要老式的净肉云吞,即肥三瘦七的猪肉蓉;也可以要大颗的虾肉云吞。
清江市靠海,本地居民多有食用海鲜的习惯。
且听说海鲜补脑,林妈妈便习惯性要了鲜虾云吞。
虾子都是一大清早送来的,活蹦乱跳。
许多早来的食客亲眼看着后厨打杂的剥好清洗,实打实的鲜,吃起来劲道弹牙,就很放心。
一颗云吞下肚,林扬扬继续道:“我们老师说,他现在的成绩,考上一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如果再努努力,或者高考发挥得好一点,211、985都可以冲一冲。”
其实大部分知识点高二就学完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就是回顾、刷题。
那会儿成绩怎么样,基本可以说大局已定。
就算后期有浮动,也不会太大,顶多从好变成更好。
所以姬鹏这种直接横跨中游和上游的情况,真的非常罕见。
堪称奇迹。
所有老师说起来,都这个想法。
一个原本沉迷于篮球的富二代,很有点儿吊儿郎当的意思,成绩嘛,不提也罢。
就是体育老师挺喜欢,毕竟可以拿来冲业绩嘛。
至于其他老师……只要不惹祸就行,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大家都以为他会像大部分有钱人的孩子一样,胡乱混个高中文凭,然后出国。
可谁能想到呢,上了高三,突然觉醒了!
知道上进了。
老师们私底下都说,这是懂事了。
学生时代的孩子们大多不知世事艰辛,叛逆心重,让他们好好学习,反倒跟逼着吃毒药似的。
那到底是为了谁!
别人逼着你学,和自己愿意主动学,效果截然不同。
几个老师私底下还在开玩笑,说不怕学生早恋,怕只怕因此耽误学习,做了错事毁了一辈子。
要都像姬鹏和高敏似的,规规矩矩相互督促进步,效果堪比吃了醒脑丸,他们恨不得大家都谈。
没准儿以后还能喝个谢媒酒呢!
刘叔叔又看了那一家四口一眼。
确实都挺体面的。
当爸爸的一身衣服看不出牌子,看着好像没什么过人之处,可偶尔夹菜时手腕晃动,露出里面一块腕表,懂行的人就都懂了。
某知名高级定制款,百万起步。
再看看那个高三男孩子脚下踩的球鞋。
他虽然没特意研究过,但之前想着给继子送礼物时,无意中也扫过几眼,好像也要几千块。
他忽然有点自卑。
可能他这辈子,都不能给孩子提供那样优渥的生活了。
“那个,”他搅动着碗里的面,试探着问道,“扬扬缺什么吗?叔叔看前段时间,好像好多男孩子都挺喜欢球鞋的。”
别的买不起,一双球鞋的话,咬咬牙还是可以的。
为了搬到这个小区,他和妻子手里的存款已经没剩多少了。
不过贩货的生意刚刚起步,势头还不错,只要后面进入正轨,倒也不怕了。
林扬扬愣了下,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前面瞅了眼,瞬间了然。
“不用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运动。”
刘叔叔哦了声,夹起一筷子面,又没吃。
“不用非运动,穿着也挺好看的么,而且同学间,多点共同话题也挺好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都挺喜欢这些的吧?
林扬扬就笑了,认真道:
“真不用,我跟同学们都比较喜欢讨论看的书。”
见刘叔叔欲言又止,他忙抢道:
“回头我有什么想要的书,就告诉您,麻烦您帮我买吧。”
刘叔叔眼睛一亮,脸上迅速泛起一抹喜意,“不麻烦不麻烦,你学习就好,买东西的事交给我和你妈妈!”
林妈妈也笑,“就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
一时饭毕,刘叔叔过去结账,又问收银员,“这个云吞面,明天还有吗?”
他发现林扬扬好像很喜欢吃。
收银员摇头,“一般来说,特早的话都是隔段时间上一次的。”
而且这个竹升面做起来麻烦又占地儿,今天做完之后老板就直接把工具收起来了。
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做了。
刘叔叔有点意料之内的失望。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那什么时候能有?”
收银员失笑,“这个我们都说不准,得看老板的意思。”
他们老板做事其实挺随性的,可能就是有技术,任性吧。
“不过特早的话,一般前一晚就订好了,您可以关注下咱们的小程序,头天晚上八点之前就会放出来次日的菜单的。”
好多老客户不差钱,又极度信任廖初,压根儿都不管这些,都是第二天赶早来盲吃的。
不过一般客户,还是会盯着看第一手消息的。
可能做生意的人嗓门都高。
那边刘叔叔自以为已经压低了声音,可不远处的林扬扬,还是听到了零星几个词组,心下感动。
跟大多数国人一样,他不太擅长表露情感。
嘴巴张了又张,到底是把那个“爸”字又咽了回去。
除了紧张之外,还有点怕。
“爸爸”这个词,在世人眼中可能代表了责任和安全感,但在林扬扬印象中,却是截然相反的概念:
暴躁,混沌,烂醉如泥,暴跳如雷……
只要一想起这个词,他的眼前就好似又看见了满地狼藉,脑海中回荡起刺耳的漫骂,鼻端仿佛也闻到了浓烈的酒臭和淡淡的血腥味……
不行。
我做不到。
他甚至觉得,这个词是不详的。
万一我改了口,会不会,会不会刘叔叔也变成那个样子?
林扬扬一直都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
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沮丧地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真的完全忘记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幼童,眼前摆着一副凌乱不堪的旧画。
他拼命想用新的颜料覆盖,可事到临头,却又懦弱地退缩了。
“怎么了?”
一声担忧瞬间拉回林扬扬纷乱的思绪。
“啊,没事。”
林扬扬习惯性笑道,顺口胡诌,“想起一道数学题。”
刘叔叔付了钱出来,见他还没走,还以为怎么了。
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又有点儿担心,“咱们尽力就好,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林扬扬抓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这个曾经陌生的男人,发现他眼底的关切半点不掺假。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林扬扬心中暗想,他和以前那个男人,真的不一样。
那个男人,从来不会在意家人的感受。
至于压力?
他的存在就是压力!
时候不早了,林扬扬强迫自己斩断思绪,跟家人道别。
“那我走了,妈……”视线落到刘叔叔脸上,他努力张着嘴巴,可那个b的音节,却像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又干又涩,怎么都出不来。
“……刘叔叔。”
我果然还是叫不出口。
林扬扬沮丧地想着,转身离开的架势,像极了落荒而逃。
而他没看到的是,过了好一会儿,刘叔叔才满面错愕地回过神来。
他胡乱扯了扯妻子的衣服,眼眶微红,结结巴巴道:“那孩子,那孩子刚才……”
刚才是不是要叫我爸爸?!
第125章 温泉山庄(一)
“余老师,这是怎么了?”
张老师见余渝从进门就捂着额头,忍不住问道。
余渝脸上一热,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太丢人了!
不好意思说。
他这样藏藏掖掖的,反而引人注意。
原本没关注这边的几个老师,竟也跟着望过来。
余渝犹豫了下,磨磨蹭蹭放下手来。
几个同事一看,都哎呀、卧槽喊出声。
“好大一个肉蘑菇!怎么磕的?”
张老师捂嘴。
就见他脑门儿上赫然一块红肿油亮的凸起,侧面一看,简直跟老寿星成精似的。
说起这事儿,余渝越发羞臊,含糊道:“不小心滑倒,撞的……”
“好家伙,”另一个老师过来瞅了眼,“这一下可够结实的,去医院了吗?别磕出脑震荡来。”
余渝习惯性摸额头,结果忘了自己还顶着个大包,刚碰到就龇牙咧嘴的。
“还行,简单找医生看了下,没什么大碍。”
就是摔的时候,真疼啊!
前两天廖初弄了根竹杠来,先在家里一通操作,说要做竹升面。
大家就很好奇。
果果还问呢,“竹生面?竹子会生小宝宝吗?”
为什么竹子的小宝宝是面?
好吃吗?
白鹤就在旁边纠正,“竹子生的小宝宝是竹笋。”
余渝:“……”
重点不是这个好吗?你这个关注角度就很清奇啊。
等廖初操作了一回之后,三人都又惊又叹。
原来是这么搞的。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不加水的面呢。
其实廖初也是头一回自己从头到尾亲手操作竹升面,一开始还不大熟练,做出来的口感也不太好。
虽说余渝等人都吃得肚儿圆,但廖老板本人并不满意。
反复几次之后,才有了记忆和想象中的味道。
做竹升面时,师傅要坐在竹竿上,利用竹子的韧劲和杠杆原理,一点点把面条压实了。
平心而论,这个姿势着实不太雅观。
稍微不注意,还容易显得吊儿郎当流氓……
但也不知是廖初的气势盖过其他,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余渝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人随着竹竿一起一落,竟颇有些武侠剧中大开大合的架势。
飘飘欲仙啊同志们!
白鹤拍了视频发给黄烈。
几分钟后,某人诧异回信:“这就是传说中的竹杠成精,简称杠精?”
果果就喊:“跷跷板!”
余渝跟她击掌,要不怎么觉得那么熟悉!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怦然心动。
白鹤对一切体力劳动都不感兴趣,眼睁睁看他们举手报名要求尝试而无动于衷。
廖初啼笑皆非。
怎么什么都想玩儿?
说有危险,不听呢。
没办法,他只好把果果提起来,举着她在竹竿上晃了几下过干瘾。
小朋友坐了几下就摇头,皱巴着小脸儿嘟囔,“硌屁股!”
屁屁痛!
但另一位就不那么好糊弄了。
余渝看得心痒难耐,非要自己上去试试。
“这个多累啊,我帮你啊!”
廖初无语。
我看你就是想玩。
所以说,这位的实际心理年龄跟果果也差不了几岁……
一开始,余渝还小心翼翼的。
可后来熟练了之后,自认掌握技巧,就有点放飞。
这不就是大玩具?
还去什么游乐园啊1
结果乐极生悲。
运动细胞缺失的残酷真相,继之前滑雪后,又重现了一次:
他直接从竹竿上栽了下来。
而且因为竹竿的韧性,它有个反弹的力量,所以……他甚至还被掀飞了一点。
整个过程突然且短促,连反应速度过人的廖初都没赶得及。
就好像一眨眼,余渝就吧唧落了地。
白鹤:“……”
廖初:“……”
刚才发生了什么?
据当事人事后回忆,当时就觉得脑袋嗡嗡的,脸上热辣辣。
既羞耻,又疼。
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
然后现场乱作一团,廖初既心疼又好笑,赶紧拉着人去医院拍片子。
一路上,余渝都把自己的整张脸埋在抱枕里。
丢人!
太丢人了!
好在检查没有大碍,回去的路上,廖初一直斜眼瞅着他,一直看到他满脸通红。
似乎只要轻轻一戳,血就会从薄薄的面皮儿底下溅出来。
等红灯时,廖初不禁摇头感慨,“真有你的。”
确认没摔出毛病来之后,再回想起落地时的姿势,他甚至有点想笑。
余渝都快把自己烧死了,直接扑过去捂他的嘴,“不许说!”
他反应这么大,反倒把廖初逗笑了。
廖初亲了亲他的掌心,“让你皮。”
余渝赶紧缩手,哼哼几声,浑身上下都写着: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他从前段时间就开始忙出版的事情,又遇到什么同性恋骗婚的案例,着实紧张了两天。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觉憋得慌,就像干点平时不会干的事儿发泄。
只是谁都没想到,第一把就栽了。
是真“栽了”。
“看你平时挺稳重的,没想到私底下还冒冒失失的,”张老师摇头,“到底是年轻了。”
得多不小心才能摔成这样啊。
余渝刚要说话,就听办公室另一个老师喊:
“哎有空的去朋友圈帮我点个赞哈。”
“什么赞啊,”张老师道,“拼单砍价就算了啊。”
之前有段时间,朋友圈各种疯狂拼单砍价,一天到晚消息响个不停,都快给人逼疯了。
“不是砍价,”那个老师抬头道,“市郊不是有个温泉度假山庄吗?最近在做宣传,说是满五百个赞能换一张门票,一日一夜的温泉行呢。你们要不要试试?”
“什么山庄?”
余渝也来了兴致。
最近他憋得有点狠,整个人都紧绷着,不然也不会闹着玩竹杠了。
如果好的话,他就请廖初他们去玩。
一开始让大家点赞的男老师发了链接,余渝一边点开,一边就听另外几人道:
“嗯,看着还挺好。”
“我听过,听说挺豪华的,设备也全,还有网球场什么的,连带着住宿,就是那种很成熟的度假村。”
“我之前看过宣传,倒是想去,可太贵了。”
“矿物温泉……回头带我爸妈去,老年人泡泡温泉挺好的。”
余渝看了下,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也要两千八。
对他们这些上班族来说,确实不太便宜。
但他还有副业呀。
年前后Talk账号接了几个广告,也小赚了一笔呢。
余渝正琢磨呢,几个老师已经相互点赞了。
虽说咬咬牙也不至于破产,但有免费的,谁还急在一时呢?
大家就都笑,“五百个赞呢,确实不少。不过有效期一年,慢慢攒吧。”
等到了年底,正好泡温泉。
现代社会宅文化盛行,普通人别说五百个赞了,怕是一百个都难。
张老师就对余渝笑,“小余不是谈恋爱了?正好去泡温泉,没准感情还能更进一步。”
她自己不结婚,却也不妨碍别人谈恋爱。
如果身边的人能有好结果,她也挺高兴的。
一群人就都起哄,笑容越加暧昧。
余渝本来只想着去放松下,可这会儿大家一闹腾,脑子里禁不住就浮现出一点儿童不宜的画面。
说起来,摸都摸了,抱也抱了,还整天一张床睡……
好像,好像情侣间会做的事情,他们大部分都做了。
啊啊啊余渝你在想什么啊!
坏东西!
真是个坏东西!
你不正经!
眼见着他的脖子都红了,众人笑得越发大声。
“哎呦呦,还不好意思了!”
“哈哈哈哈,都是成年人了,害什么臊……”
“说起来,小余女朋友咱们都没见过,什么时候发个朋友圈呗。”
余渝捂着脸,偷偷下了单,心道我“女朋友”掏出来怕是比你们都大!
第126章 温泉山庄(二)
余渝很少主动提去哪儿玩。
所以一听他说想去温泉山庄,廖初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怎么突然想去了?”
廖初顺口问道。
谁知余渝刷地红了脸,眼神乱瞟,含糊道:“就,就想去了呗……”
两人一起住了这么多天,对彼此的小动作非常熟悉。
廖初挑了下眉,“嗯?”
余渝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只大火炉,呼哧呼哧冒热气。
“……我去收拾要带的东西。”
他不擅长撒谎,干脆直接绕过去。
现在两人的日用品都大大方方摆在主卧室洗手间了。
廖初不紧不慢跟上去,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就去一天。”
有什么可收拾的?
就算缺了什么,现场再买也就是了。
哪怕不回头,余渝好像也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后背的两道目光。
灼灼的,仿佛随时都能刺透衣服扎到肉里来。
他胡乱摆弄着洗漱用品,认真纠错,“是一天两夜!”
周六下午去,周一早上直接去上班上学。
青年的身体微微前倾,T恤下摆因为动作的关系向上拉起,一小段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
他是男性身材中相对纤细的一类,虽然不健身,但腰的弧度看上去,依旧赏心悦目。
廖初的眸色暗了暗。
不自觉走上前,抬起指尖,轻轻划过那一小块皮肤。
温润,细腻。
像上等羊脂暖玉。
肌肤碰触的瞬间,好似电流闪过,激起颤栗。
余渝呀了声,被烫到一样转过身去推他,脸红红的,噼里啪啦拍他手,“干,干什么!”
外面还有人呢。
廖初揽着他,下巴搁在颈窝处蹭了蹭,缓缓吐了口气。
“不干什么。”
余渝哼哼两声,心道不干什么,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就听廖初声音微哑,似乎带着几分笑意道:“只是忽然想到,温泉、泳池、海边这种地方,好像特别适合做坏事……”
穿的少么。
余渝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忙脚乱挣脱出来,义正辞严道:
“廖先生,请不要胡思乱想!”
廖初低低地笑起来,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戏谑。
“是我胡思乱想,还是为人师表的余老师起了坏心思?”
为人师表……
老师……
这几个字放在这种语境下,有种另类的羞耻感。
恼羞成怒的余老师磨着牙,扑上去要掐他。
廖初单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腕,笑吟吟看着。
余渝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手脚并用。
两人推推搡搡出了洗手间,等到了床边,廖初搂着他一扭身,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床很软,但这么径直倒下来,余渝还是有点头昏脑涨的。
他跌在廖初怀里,捂着自己脑袋上的大包直哼哼。
廖初凑上去看,“嗯,好像小点儿了。”
说完,就轻轻亲了下。
“舅舅!”
果果自己挑了小裙子,巴巴儿跑过来寻求意见,想问问可不可以带熊熊一起去泡温泉。
白鹤紧随其后。
结果俩人刚进门,小姑娘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呢,就被白鹤一把提起来,单手捂住眼睛。
“小孩子不可以看。”
白鹤道。
“为什么啊?”
果果乖乖挂在他身上,两条腿儿耷拉着,像只大型玩偶。
“眼睛会瞎掉的。”
白鹤认真道。
果果愣了下,突然带着哭腔道:“呜呜呜,我,我刚才看见了……”
看见舅舅亲余渝老师了!
我要瞎掉了!
白鹤眨了眨眼,顺口胡诌,“小孩子有三次机会的。”
果果立刻就不哭了。
小姑娘犹豫了下,试探着去扒他的手指,“那,那我还有两次机会哦。”
让我再看看嘛!
白鹤:“……”
这孩子咋回事儿?!
他干脆提着小姑娘出去了。
“白叔叔教你吹口琴好不好?”
这次来清江市散心,白鹤带了只口琴。
这两天有事没事就吹一段。
他也经常在廖记餐馆吹,引来阵阵喝彩。
有时候有人兴致来了,想点单,他还真就好脾气的吹了。
白鹤大部分时间都是做幕后的,平时出镜率并不高。
除了池佳佳这类粉丝和音乐迷之外,普通老百姓认识他的不多。
可能见了的第一反应就是,哎这人长得不错。
没了。
所以那些听众并不知道,一分钱不要给他们吹口琴听的青年,其实是个业内大牛。
一开始余渝说收拾东西只是托词,可真收拾起来,发现东西真不少。
廖初看着越来越大的行李包,额头隐隐作痛。
“水果就不用带了吧?”
那边不是有餐厅吗?
你往行李箱里塞枇杷算怎么回事儿?
余渝严肃道:“你这人怎么不会过日子呢?山庄里的水果多贵啊!”
廖初:“……”
白鹤抖了下,小小声道:“你好像我妈啊……”
以前他不这么社恐的时候,曾经带着老头儿老太太出国旅游,提前星级酒店、米其林餐厅什么的都预定好了。
结果老太太半宿不睡觉,硬是收拾了满满一行李箱的方便面、榨菜。
要不是海关不让过新鲜水果,她还能再塞几斤大苹果。
临走前,听说国外没有热水,老爷子又默默地去买了把热水壶。
然后每天早上醒来,老头儿就开始烧开水、晾凉,把前一天的空水瓶装满。
一去一个月,到了最后几天,几个人吃西餐都快吃吐了,中餐厅又不正宗,白鹤也跟着吃起泡面榨菜火腿肠。
隔壁同样出来旅游的同胞闻见味儿,都馋哭了。
老太太就得意得很,又眉飞色舞地给他算,这次光水钱就省了好几十欧元……
余渝还要再说,被廖初态度强硬地否决了。
“等以后出国度蜜月再说。”
余渝的眼睛瞪得溜圆。
什么,什么蜜月啊!
真这人疯了!
说到收拾东西,廖初还真想起来一件事:
泳裤。
他拿了车钥匙,准备出门去买。
白鹤不想去,果果又听他吹口琴上了瘾。
小姑娘挣扎再三,终究是短暂地舍弃了舅舅和余渝老师,选择留下看家。
廖初买东西很干脆,基本就是:
问,找,拿,付钱。
三条男士泳裤,外加一件儿童泳衣,几分钟结束战斗。
倒是余渝,顺手又拿了点儿香皂、沐浴露什么的。
家里的快用完了,正好带点。
结账时,他有点心不在焉。
廖初看了他几眼,没做声。
他就想看着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先走,”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余渝忽然道,“我想起来还有个东西没买,去去就回。”
廖初微微眯了眼,“什么没买?”
余渝顶着一张热辣辣的脸,扭头就跑,也不回答,“等会儿我去车上找你。”
背后似乎传来低笑声,他也顾不上看了。
再次冲入超市,余渝直奔卫生用品区,然后喘着气,在安全套架子前急刹车。
心跳的厉害,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怎么的。
看着架子上五花八门的品牌和尺寸,余渝的喉头滚了几下。
怎,怎么这么多种!
波点、螺纹……这都啥玩意儿?!
他脸上轰一下炸开锅。
视线不受控制地扫来扫去。
还,这还有口味的?
旁边有人经过,余渝本能地背过身去,可马上又觉得不对:
我为什么要躲!
就,就正常购物啊……
他不断自我安慰,可一抬头,就见不远处一个售货员正冲自己笑。
还做了个握拳加油的手势。
余渝脑袋里嗡的一声,也顾不上精挑细选,带点儿慌乱地抓了两盒最大号,拔腿就跑。
之前有几次两人闹得比较过火,他摸过小廖初,就挺……雄伟的。
一直到上了车,余渝还在心里不断斟酌借口,想着廖初要是问自己买什么,该如何回答。
结果对方就跟忘了这回事似的,绝口不提。
心头大石落地的同时,余渝还有点郁闷:
你就一点儿不好奇?
很快到了周末,余渝偷偷摸摸带了特殊装备,义无反顾地踏上去温泉山庄的路。
他订了一个家庭套房,一个单人房,都是外面带温泉池子的那种。
虽然贵点,但半露天的设置可以一眼看到山上的景色和星星,也不用出去跟外人挤,就很方便。
山庄,自然是建在山里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他们的房间后院里还种了一株栀子树,洁白的花朵微微绽放,好闻的香味随风落入房间。
偶尔还有几片花瓣打着旋儿坠入温泉池中,飘飘荡荡,十分旖旎。
来到新环境的果果很兴奋,晚上又吃得饱饱的,结果泡了一会儿后,就昏昏欲睡。
廖初替小姑娘吹干头发,送到房间,再回来时,就发现只穿一条泳裤的余渝在行李包里翻找。
“找什么?”
他捏了捏对方的后颈,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抹血色,从后脊骨顺着往上攀爬。
似月色下一朵徐徐绽放的花。
余渝抿了抿嘴,也不知怎的,胆子忽然大起来。
“要不要做坏事?”
廖初有些惊讶,“你确定?”
余渝本就被温泉泡得红扑扑的脸上越发红润起来。
他的眼睛又开始乱看,故作镇定道:“反正,反正咳,都在一起了么……”
早晚要有这一天的。
而且他也是成年人,也有需求的。
廖初上前一步,微微低着头俯视他,再开口,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那就做。”
余渝的睫毛抖了下。
什么“做”……冷不丁说出来,怪那啥的。
廖初忽然抓住他藏在背后的胳膊,一点点拖出来,等看清灯光下闪亮亮的包装后,忍不住笑出声。
“草莓味,螺纹?余老师玩得很大嘛。”
余渝羞愤欲死,跳着脚往回夺。
“我没看清!”
当时太慌了!
结果现在就……太黄了!
刚才看清款式和口味后,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一次做就用这个,是不是太刺激了点儿?
“我们可以用酒店的基础款……”他弱弱道,忽然有点怂。
听说螺纹好刺激的。
而且,现在的廖初眼神有点吓人。
廖初扬了扬眉毛,正色道:“酒店里的太贵了,余老师,我们要勤俭持家。”
最后几个字,渐渐消失在缠绵的亲吻中。
温泉确实是好地方,后来余渝迷迷糊糊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尺码确实很合适……
小廖初激动起来后,身材越加伟岸了。
虽然是第一次,但廖先生好像提前做了功课,技术很不错。
有被爽到的余老师心想,就有点满意。
等后来又挪到床上时,余渝已经不太行了。
他面朝下趴着,抓着床单,感受着后背上烙下一枚枚滚烫的亲吻,整个人随着起起伏伏,鼻端一直萦绕着浓郁的草莓香。
脑子里嗡嗡作响,意识模糊,好像还在温泉里没出来似的晕乎。
从后面来太深了,时间也太久了,他用黏糊糊的哭腔哼哼几声:
“以后不要螺纹……”
太刺激了!
第127章 温泉山庄(三)
干坏事是很消耗体力的。
第二天余渝睁眼时,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他动了下,嗯,好像还有点感觉,不过因为昨晚比较小心,没什么大碍。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枚亲吻轻轻落在发心。
这声音立刻将余渝拉回昨晚。
重重画面历历在目,像夏日飓风下的海浪,一波接一波,近乎疯狂,让人无处可逃。
现在冷静了,他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不是我!
绝对不可能是我!
廖初低低地笑起来,伸手往他后面拍了下。
余渝赶紧捂住,哒唛!
这事儿绝对不能天天干!
“不热吗?”廖初掀开被子一角,“饿不饿?”
他也没想天天干。
以后日子还长呢。
当然,如果对方迫切要求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见他没有刻意提,余渝自在了不少,慢吞吞往上爬,“饿。”
这事儿真的太费能量了。
他刚才就是被活活饿醒的,肚子咕噜噜直叫。
廖初弯腰亲了他一口,“我点了牛肉羹,大概十分钟之后到,要不要干脆起来吃?”
余渝唔了声,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往上挪,靠着床头坐起来。
“嘶……”
屁股接触到床垫的瞬间,他的身体有一瞬间僵硬。
廖初忙问:“疼吗?”
昨天他确认过了,没受伤,不过难免有点肿。
余渝脸上做烧,摇摇头,“还行。”
也没那么娇弱。
而且他也有爽到,这会儿计较这些就显得太矫情了。
就是……某人做的时间太长了!
什么地方耐得住那么反复大力摩擦呀!
后半程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做死!
日常健身就是为了这个吗?
过于羞耻,余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就顺势往他那边看了看,“看什么呢?”
廖初有每天早上读新闻的习惯,感觉就很不符合他的年龄段。
余渝本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什么国家大事,或者是国际新闻,结果几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映入眼帘。
下面还有几行字,都是色泽艳丽的艺术字体,他本能地念了出来:
“极薄零……”
“大清早的,你在干什么呀?!”
余渝整个人都像被煮熟了一样,双手卡着廖初的脖子拼命摇晃。
亏我还以为你在关心国家大事,感情在购物网站看套套!
廖初丢开手机,把他搂在怀里晃了晃,一本正经道:“经过余老师的启发,我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发现着实是门大学问。”
不光有型号的区别,香味、触感等等,都很有讲究。
还有好多高科技,可以发热发凉什么的。
嗯,值得探讨。
余渝发现挣脱不开,索性就不挣扎了,闻言直翻白眼,“扯淡!”
廖初笑出声,“你看,还是有很多种选择的。”
他又把手机拿过来,以一种非常严谨的态度,慢慢念着:
“极薄零触感……”
他的表情是严肃的,声音是有磁性的,哪怕直接搬到会议上做报告都没问题。
但偏偏用来念这种玩意儿。
念的时候,另一只手还在余渝后腰处按着。
余渝整个人都像要被煮熟了,头皮都要炸开,拼命挣扎着去堵他的嘴。
“住口!!!”
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是正经人。
你这个老色匹!
认识这么久了,他第一次见廖初笑得失态。
等笑完了,却见对方把每种味道和款式都加了购物车,干脆利落的付了款。
余渝:“!!!!”
廖初丢开手机,心满意足道:“毕竟是消耗品,多囤点,没坏处。”
消耗你个头!
余渝倒吸凉气,抓起被子去捂他的头。
廖初也不挣扎,只是在被子底下声音发闷的问:“做什么?”
余渝冷静道:“灭口。”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廖老板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廖初轻而易举解脱出来,反手一裹,余渝就成了一只蚕蛹。
廖初把人捞过来,轻轻揉捏着他的后颈。
那里有几枚红印子,是他昨晚留下的。
现在颜色加深,从浅红变成了玫红色,很艳丽。
打上标记,人就是我的了。
余渝的后颈一直受不得刺激,轻轻一碰就要跳起来。
他亲上去的时候,整个人就浑身发抖,软得不像话,像一滩融化了的春水。
就连哼哼出来的鼻音,也又湿又甜。
似六月雨后的一块薄荷糖。
余渝给他揉得没脾气,自己蠕动了两下,没用,就哼哼道:“你给我松开。”
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廖初的眸色暗了暗,低下头,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
扯开一点,松手,看着它自己弹回去。
肉嘟嘟胖乎乎……有点可爱。
他吹了下,就笑,“老人常说,耳垂大的人有福。”
余渝根本听不进去,嘶了声,寒毛倒竖,浑身上下过电一样,头皮都要炸了。
廖初挑了挑眉。
昨晚他就发现了,其实这人反应大的地方很多。
真可爱。
以后自己可以继续探索,或许还有更多发现。
人嘛,总要有点儿求知精神。
清晨的男人最经不住撩拨,廖初眼底的情谷欠几乎化为实质,一点点压过来。
余渝被看得浑身发毛,周身又弥漫起昨晚那种粉紫色的情绪层。
昨天廖初收了足足八颗感情果。
核桃大小一颗,是很可爱的桃子的形状。
不光形状像桃子,颜色和味道也都有点像。
但又不完全一样。
粉紫色中间透着点玫瑰金,迎光看时,有璀璨的流沙感。
口感像蜜饯桃子酿的蜂蜜酒,甜得人心尖儿发颤,稍微多吸两口,就好像酒精上头一样,辣丝丝飘飘然,熏熏欲醉。
是欲的滋味。
缠绵,暧昧,热辣,又有那么一丢丢欲拒还迎的含蓄……
总之就是很绝。
廖初忍不住想,如果用这感情果做成点心给他吃,他会不会又要臊得浑身通红?
余渝真有点儿怕了,小小声道:“不做了。今天不做了……”
廖初笑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外面果果就敲门了。
“舅舅,鱼鱼老师,你们起来了吗?”
廖初一僵,幽幽叹了口气。
余渝噗嗤笑出声,努力往床边儿蠕动几下,大声道:“起来了,起来了!果果,你先去洗漱,等会儿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小姑娘奶乎乎地应了一声好。
本来廖初和余渝以为自己起的就够晚了,万万没想到,他们去叫门时,白鹤还睡得死去活来。
山里清净,一点杂音也没有,简直太适合他这种神经衰弱的人了。
廖初捏了捏眉心,“都十点多了,先起来吃饭,晚上早睡。”
别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
失眠的滋味儿可太难受了。
白鹤试图挣扎,“我一天最多可以睡18个小时。”
廖初:“……”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但最后,白先生还是被拖到了餐厅。
他的胃不好,一天三顿必须按时吃。
廖初跟个少言寡语的老妈子似的,盯着两大一小认认真真吃过早餐,又拉出去集体晒太阳。
今天日头不错,暖暖的山风刮过来,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一闻到这个味道,余渝就忍不住回想起温泉;
而一旦想起温泉,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就会自动蹦出来……
“你的脸好红,”白鹤好像忽然化身大夫,“晒伤了。”
他对廖初斩钉截铁道,“我要回去!”
廖初:“……”
胡说八道!
奈何这几个家伙都像睡神托生的,晒了会儿太阳,非但没精神起来,反而更昏昏欲睡了。
没奈何,廖初只好又带他们去看果果心心念念的兔子。
这家温泉山庄自然环境优越,养了不少小动物,果果看过宣传页面后,来时念了一路。
“哇!”果果惊喜道,“兔兔!”
前面的草地上扎了一圈儿篱笆,篱笆内是水泥地面,地上一群灰白黑毛球在吃草。
看着那一块十分突兀的水泥地,白鹤终于来了点兴趣,“为什么是水泥地?”
怪不好看的。
廖初瞅了他一眼,“你知道兔子多能挖洞多能生吗?”
如果放任它们在草坪上撒欢儿,不出三年,整座山都甭要了。
余渝和果果都对兔子挺感兴趣的,还主动申请进入兔子园。
那里有新鲜的草料和萝卜,客人们可以体验亲手喂养的快乐。
“真可爱!”
余渝开心地摸着一只小白兔。
廖初的面皮微微抽搐。
等会儿一定盯着他多洗几遍手!
过了会儿,余渝忽然和果果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一边嘀咕,还一边盯着那些兔子看。
兔子们似有察觉,竟四散逃开了。
工作人员有点懵,还主动上前帮忙抓。
结果越帮忙越乱,最后一窝窝的兔子活像炸了锅,上蹿下跳,满地兔毛飞扬。
白鹤噗的笑了声。
确实挺有意思。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眼见一个工作人员被一脚等在脸上,余渝赶紧抱着果果跑出来。
一行四人往回走的路上,就听余渝和果果吞着口水感慨:
“兔子好肥啊!”
“对哦,一定好好吃~”
廖初:“……”
感情兔子是给你们吓的!
第128章 兔兔
才四点多,午饭结束了,晚饭没开始,上班上学族们都忙着。
白鹤得了灵感,窝在家里写曲子,此时店里统共就三个闲人:
夕阳红组合的宋大爷和李老爷子,以及擎着绣绷子努力的赵阿姨。
天气渐热,老年人受不得晒,最近两个大爷一般都只在早晚出去逛逛。
闲暇时间,要么在廖记餐馆待着闲聊解闷儿,要么就回家。
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第二个窝了。
其实隔壁休闲吧更适合坐着闲聊,每天一开门就有不少小年轻过去。
听着轻柔的音乐,随便点杯饮品就能坐大半天,拍照、工作都挺好。
这些日子已经成了许多学生党和上班族休闲办公的新宠。
但那里没有廖老板。
相较于更富时尚气息的休闲吧,熟客们还是喜欢餐馆,哪怕后厨叮叮当当乱着,也觉得安心。
“嘿嘿,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廖你面泛红光,”宋大爷嘬着小酒,摇头晃脑道,“这是遇见好事啦。”
李老爷子闻言嗤笑道:“你是整天胡说八道。”
又不懂什么风水相面的,谁信。
赵阿姨捏着牛毛细针,像模像样往绣布上戳了几下,闻言抬头端详廖初。
良久,嗯了声,“还别说,看着脸面确实比前几天红润,气色也好。”
廖初自己倒没注意,听他们都这样讲,不自觉摸了摸下巴,“是么?”
好事么,自然是有的。
赵阿姨是知道他周末跟谁出去的,心下隐约猜到一些,就笑眯眯点头。
“看来没白出去玩,对吧?”
廖初嗯了声。
“廖老板在吗?有快递!”
外面有人喊道。
廖初出去接了。
挺大一个纸箱,但轻飘飘的。
“呦,买啥了这是?”
宋大爷随口问道。
廖初没做声。
自然是好东西,今晚回去拉上余渝一起看。
没准儿还能来个现场实践。
没听到答案的宋大爷也不恼,只笑嘻嘻问道:“今儿有什么特色菜?”
李老爷子一天不刺他两句就难受,“才吃了早饭,干别的事儿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廖初道:“兔子,冷吃兔,干锅兔,红烧兔,还有麻辣兔头。”
兔子身上统共也没多少肉,偏还有个大脑袋。
好在勤劳朴实的国人早就研究出多种吃法,保管一点儿都不浪费。
“冷吃、干锅各要一份!”李老爷子迅速改口。
开什么玩笑!
自打来了这边,他都多少年没正经尝过这两样菜了。
今天必须得尝尝。
宋大爷瞅着他啧啧出声。
还好意思说我呢。
我就只是问问,你倒好,还点上菜了!
李老爷子的思想之魂熊熊燃烧,幽幽道:“川菜永远的神!”
宋大爷呵呵两声,指着空荡荡的餐馆道:“好家伙,得亏这会儿没客人,不然你这就是引战了啊。”
关文静出去挂招牌,回来的时候正好经过他们身边,听了这话就笑,“大爷,您可真是冲浪潮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宋大爷就很得意,如果有尾巴,早就翘得高高的了。
“这算什么!前儿还有商家找我代言呢,要拍广告,说看中的就是大爷身上这股潮流气质……”
众人哈哈大笑。
关文静乐不可支,“那您答应了没?”
宋大爷哼哼两声,“我说接推广可以,但是代言、拍广告?那是另外的价格。”
好歹我也是网络红人呐,百多万粉丝,给那点儿钱,瞧不起谁?
快乐的笑声从廖记餐馆的大门挤出去,传到街上,飘出去老远。
笑完了之后,宋大爷又对廖初道:“看来心情是真不错,都一口气推出这么多。”
现在廖记餐馆的固定菜单已经相当丰富了,一般情况下,廖初每天只会给出一两道特色菜。
可今天,竟然足足有四道!
虽说是一兔多吃,但品种多了,做起来也费劲呐。
廖初难得给了个笑脸,“确实。”
晚上余渝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吭哧吭哧打了好几个喷嚏。
“哇,好香,好辣!”
是兔兔的味道!
死宅白鹤终于下楼,端端正正坐在老位置,两只手紧紧握住筷子,眼睛都在放光。
冷吃、干锅、红烧,还有一个个龇牙咧嘴的兔头,廖初都给上了一份。
只不过三个人里一个情况特殊不方便,一个是音乐人要保护嗓子,另一个太小,都对辣味很敏感,所以这桌的冷吃和干锅都被调整成微辣。
相较常见的猪牛羊,兔肉的蛋白质含量更好,而脂肪和胆固醇却更低,简直就是健康养生人士的最佳拍档。
而且兔子运动量更大,肉质也更紧实又嚼劲,口感更香。
但这并不代表难嚼。
相反,只要手法得当,兔肉甚至会非常滑嫩!
像干锅、冷吃之流,乐趣之一就是从一堆红艳艳的配料中扒拉肉吃。
所以刚一上桌,余渝就啊了声,“这么少啊。”
这肯定不够辣么,不过瘾呀。
廖初也不说话,就往他屁股上瞥了眼。
前天才做过,这是好全了?
余渝:“……”
李老爷子还特意要了一壶“乡愁”。
有人爱茶,自然也有人爱酒。
如今的乡愁,便是有茶也有酒。
他从盘子里夹了块冷吃兔肉,慢慢咀嚼。
入口微甜,又带着点儿咸,紧接着,就是烈火一般猛烈燃烧的辣。
啊,多熟悉的味道呀,这绝对用的是川地椒类,不然不会有这样的厚重感和劲头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的,也养一方物件。
不然,也就不会有“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则为枳”一说了。
年轻时来北方上学,临走前,爸妈曾给他装了一瓶土。
“这样就不算远离故土啦。”
当时的他还年轻,满腔热血,躁动着,翻滚着,像一只笼子里关不住的鸟,做梦都想去外面的天上翱翔。
听了这话,还有些不耐烦。
“这么沉,妈,我不想带。”
好端端的,装这么一瓶子土干嘛?
蠢不拉几的。
妈妈还想坚持,当爹的却叹了口气,“娃娃不想带,就随他嘛。”
妈妈愣了愣,慢吞吞把土瓶拿了回来。
当时的少年,并没读懂这里面蕴含的情绪,只是高兴起来,又美滋滋数着开学的日子。
哼,这个鬼地方,他从小看到大,早就腻味了!
我要赶紧离开这儿。
八月底的那天,他顶着大太阳,拒绝了家人相送,一个人踏上北上的列车。
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可能他当时也不知道,这块南方的浮萍,竟就此扎根于北地。
再回南时,已然带了几分陌生。
思及此处,李老爷子又夹了块干锅兔肉,砸吧着,嚼着,那些甜美的肉汁一点点渗出来。
像小溪,像流水,在口腔中汇成一汪。
咽下去后,李老爷子给自己倒了杯乡愁。
对面伸过来一只酒杯。
他掀了掀眼皮,宋大爷又往前怼了怼,“倒点儿么。”
一个人喝闷酒,简直是世上最悲苦的事情。
李老爷子哼哼两声,“就知道蹭酒喝。”
虽是这么说,到底给他倒了杯。
两只老手轻轻碰了下,淡灰色的酒液往上跳了下,又乖乖落回去,溅起一圈圈涟漪。
些微苦涩中,夹着一点咸,还有稍纵即逝的甜……
说实在的,真不算好喝。
可偏偏就是那缕甜,像极了漫长冬日午后暖融融的阳光,叫人舍不开,放不下,魂牵梦萦。
李老爷子缓缓吐了口气,目光掠过喧杂的人群,好像一直穿透门窗,一直往西南,直直地,落到故乡去了似的。
后来他在清江市落了脚,有了体面的工作,里里外外,都会被人尊称一句“李老师”。
他满足,他意气风发,他豪情万丈,觉得全世界都在脚下,一切艰难险阻全部粉碎。
过年回老家,他带了好多精美而昂贵的礼物,坐下去,看着曾对自己耳提面命的长辈们换了态度,几乎带了点儿小心翼翼……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满足。
我长大了,那些曾经对我说教的人,也在努力征求我的意见……
“爸,妈,”他兴致勃勃道,“跟我走吧,我给你们养老,这儿又小又破,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们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四面全是蜿蜒的山丘,短短一条路,也要七绕八拐的。
一旦下雨,几个路口就成了泥洼子,稍不留神就摔个大跟头。
他从小到大的噩梦中,十有八九都跟那些泥洼子有关。
他本以为父母会高高兴兴跟他走,去繁华的大城市,可万万没想到,两位老人想也不想就摇头。
“不走,我们不走。”
“为什么呀?”
他不理解,“这里有什么好!”
“再不好,也是我们的根啊。”
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样子。
举目四望,全是熟悉的人物,就连地上一块不起眼的泥巴,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
可去到大城市呢?
他们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
他们是这片泥地上土生土长的大树,体内流动的是这里的水土,离开就会枯萎。
根须扎得太深了,拔不动。
若硬要挪走,就死了。
“知道你在外面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曾经满头乌发的女人,也染了银霜,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十分满足。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有了出息,还记得他们。
她高兴。
临走前,年轻的李老爷子主动问道:“妈,以前你帮我装的那瓶土……还在吗?”
说来也怪,曾被他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好像突然多了莫名的吸引力。
他分明事业有成,曾想追求的东西都在手了,却突然胆怯起来。
他的胆子离家出走了,好像,好像忽然就变成留恋故土的孩子。
这里陈旧的东西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充满吸引力。
墙角的青苔,街角的破屋,甚至回荡在街头巷尾的熟悉的笑骂……空气中浮动的厚重的香辣味儿,油腻腻的火锅……
重新踏上火车站时,他忽然觉得孤独。
分明周围是海水一样汹涌的人群,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一只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
他要离开家了。
他硬生生把自己的根须从温暖湿润的泥土中拔出来,倔强地前行,又狠狠扎在另一个地方。
风吹过,雨淋过,现在,叶子开始落了,可总觉得……有点陌生。
不,这不是我的归宿,变黄的叶子苦涩道。
他似乎又变成当年那个一切从零开始的孩子。
他的手忍不住发抖。
直到伸入背包,摸到那个冰凉的玻璃瓶后,才仿佛汲取了一丝勇气……
一壶酒不多,也就两百毫升左右。
李老爷子饮毕,忽然搓了搓脸,对老友道:“过两天,我要回家看看。”
回真正的家。
第129章 鲜锅
别看平时李老爷子慢悠悠的,可一旦下定决心,也是真果断。
前儿才说要回老家,隔了两天,还真就飞走了。
宋大爷跟他一块回。
“你都落伍了,平时上个网冲个浪都老费劲,我不帮衬着点儿,你能行?”
听说现在都电子值机了,之前因公外出时,有工作人员和弟子帮忙,这次是私人行程,都得自己来。
昨儿李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研究半宿,还觉得云里雾里的,心下正发虚。
见宋大爷这么坚持,就从了他的好意。
一大早,宋大爷就用叫车软件叫了车,直溜溜去他家汇合,然后直奔机场。
大概俩老头儿一起出门挺稀罕。
那司机一路上从后视镜瞅了他们好几回,终于在堵车时忍不住问道:
“大爷,旅游啊?”
李老爷子愣了下,摇头,“回老家。”
司机哦了声,“那是探亲啊。”
谁知李老爷子还是摇头。
司机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本想再问,可见对方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也就住了嘴。
这不旅游也不探亲,那是干啥的?
不懂。
李老爷子虽然没明说,但宋大爷懂他。
探亲么,有亲人才叫探亲。
没亲人的,也就只是回老家了。
就像家一样,有家人才叫家呢。
没有的,是空房子。
飞机离地的瞬间,李老爷子心里也泛起一点茫然。
想回家的念头来得太突然,可老房子都改造了,落地之后,去哪儿呢?
他这一生,好像被粗暴地撕裂成两半,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前半部分,故乡的山和水塑造了他的血和肉,却过得稀里糊涂;
而漫长的后半程,像从故土根基上蔓延出来的衍生物,自以为飞出去老远,可半生漂泊,蓦然回首时,发现最深处的根依旧扎在那个地图上都看不见的小乡村。
原来哪怕到了这把年纪,依旧会水土不服……
李老爷子觉得自己像极了贪得无厌的怪兽,曾经奋力铺展,什么都想要。
可最后,却两手空空。
哪里都像他的家,哪里也都不是家。
邻座的老友拍拍他的胳膊,“别多想,回去之后给老人家扫扫墓上上香,再请我吃几顿牛油火锅,齐活儿!”
李老爷子心里那点儿郁闷突然就没了。
他没好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保养……还牛油,拉不死你!”
顿了顿又道:“你知道个锤子哦,整天就嚷嚷什么火锅,回头带你去吃耗儿鱼,没得刺刺,巴适得很……”
罢了,虽然没了父母,但好歹还有一二知己,也不算白活。
想开之后,李老爷子不自觉又说起方言。
只是因为在北方待久了,竟有些生疏,一时间南北方言混搭齐飞……
这边两个老头儿一走,熟客们再去廖记餐馆,就有些感慨:
“冷不丁少了俩人,还真不习惯了……”
以前大家不管什么时候来,俩老头基本都在。
说说笑笑,吹拉弹唱,十分惬意。
日子久了,感觉跟固定吉祥物似的,大家都默认他们永远都在。
这会儿骤然离开,就跟少了什么似的。
余渝刚要说话,姬鹏就有气无力冲他摆摆手,“哥,亲哥,先别管什么退休大爷了,看看孩子吧!”
马上就要高考了,学校给高三生们放了两天假。
到了这会儿,大局已定,只看临场发挥,学校也使不上什么劲儿了,就让高三生们好好调整状态。
姬鹏本来打算得好好的,发誓回来后一定要睡得昏天黑地,狠狠补觉。
结果没想到,生物钟都快刻入骨髓了,再加上紧张,还是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睁眼!
余渝失笑,“这么紧张?”
姬鹏半趴在餐桌上,戳着果果的小辫子玩,闻言唏嘘道:“那是相当紧张。”
都快紧张吐了!
果果抱着脑袋抗议,“不可以胡乱碰的。”
鱼鱼老师给我梳的小星星辫子,可漂亮了。
姬鹏情真意切道:“安慰安慰哥哥,哥哥快怕死了。”
见他可怜巴巴的,果果果然犹豫了,抿着嘴儿思考片刻,很大方地把脑袋凑过去,“那好叭。”
末了又补充了句,“但不可以摸坏掉!”
姬鹏抱着她狂转圈儿,呜呜,这是什么小天使!
充电了!
后厨的廖初看见自家外甥女跟个大风车似的飞起来,黑着脸出来抢人。
姬鹏缩了缩脖子,小声哔哔,“你们一点都不关心我这朵未来的花朵。”
廖初带头冷笑出声。
姬鹏继续抗议,“都是高考过来的,就不能相互体谅下?”
谁知那边三个大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几分钟后,白鹤幽幽来了句,“我是特招生。”
他的音乐天分很小就崭露头角,从小一路各种大赛赢上来的,一早就被音乐学院预定。
进门那会儿,还没成年呢。
余渝摸摸鼻子,“我保送的。”
姬鹏:“……”
他不禁把最后一点希望的目光灌注在廖初身上。
廖老板回答的一脸平静,“烹饪学校。”
相较于成绩,他很早就在帮福利院的阿姨们做事时发现了自己的烹饪天分,于是一早就进了职业学院,开启了漫长的赚钱生涯。
姬鹏傻眼,合着你们都没经历过正经高考啊!
他拍案而起,“我就不该找你们说,哼!”
气死我了!
余渝笑得倒仰,过去拉着人好好安慰顺毛。
“行了,天大地大,高考最大,今天想吃什么?我请客。”
姬鹏斜眼瞅他,心气儿顺了点,“就光吃饭?不来点灵魂慰藉了?”
余渝忍笑点头,“慰藉慰藉,你看你说点什么?”
姬鹏这才满意了。
他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刚要开口,就对上廖初面无表情的脸:
跟谁充大爷的款儿呢?
姬鹏:“……”
少年沉默片刻,默默地把腿放下来,端端正正坐好。
余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扑哧笑了。
他过去推了廖初一把,“都这会儿了,别吓他了。”
姬鹏就很虚弱地附和,“就是就是……”
白鹤不知什么时候摸出来两根筷子,往水杯边边上敲了几下,竟化作生动的音符,好像冒出来第四个人也跟着说:“就是就是……”
几个人就齐刷刷扭头去看他:
你裹什么乱!
白鹤眨了眨眼,“饿了。”
对哦,差点忘了正事。
余渝和姬鹏齐声发问:“今天吃什么?”
今天吃什么?
鲜锅。
昨天廖初收了几尾鲜鱼,几只羊羔,都是最嫩的时候,只那么看着,便不难想象好滋味。
他琢磨了小半天,决定做“鲜锅”。
古人造字是很有意思的,鱼羊为鲜。
这两种食材随便挑一样,都能烹饪无数美味佳肴,那么二者合并,也就不难想象它的美味了。
只是不管鱼还是羊,都属于本味较重的食材,混合到一起,堪称灾难级考验。
但那味道同时又是它们的特色,如果全部去掉,就好比吸光肉汁的纤维,索然无味。
所以如何在保有本色的同时,最大程度地激发它们的鲜美,就很考验厨师的功力。
这道菜,从食材挑选、处理,到后面点火烹饪,每一步廖初都要亲力亲为。
交给谁都不放心。
相较于特意喂养的大肥羊,羊羔体脂量不高,每一滴油都弥足珍贵。
廖初先开小火干锅煸炒片刻,手下一刻不停地翻滚着。
不多时,大块羊肉表层逐渐蒙了一层美丽的浅金色,肉质收紧,体积略缩了一点。
而原本干燥的锅底,也多了一层莹润的油光。
继续翻动,让肉块的每一面都均匀地裹一层亮晶晶的油光。
浅金变成深金色,切开的边缘长出漂亮的焦边。
后厨的油烟机相当给力,大部分油烟不等升空就被抽走。
但那香气啊,却还是不受控制,如漏网之鱼,飘飘荡荡从门缝、窗缝,挤了出去。
不少坐着点单的食客抽动鼻翼,神色迷醉,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啊,这什么味儿?”
忒香了!
好像有点儿羊肉香。
但细闻起来,又好像不太像。
一般廖记餐馆的特色菜都是提前一天,或者至少半天订好的,所以有经验的食客们,往往会在这顿饭结束时刷新两遍小程序,时常会有意外的惊喜。
鱼羊鲜锅材料有限,做起来也费劲,今天只对外出售12份。
饶是售价不菲,上线不到半分钟,售罄。
好多人现在才闻到味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打听清楚后纷纷哀嚎出声,当场抗议。
“太不公平了吧?”
“对啊,我们都不知道!”
压根儿不用店员出面解释,旁边有经验的食客就说了:
“这有啥不公平的?线上线下同步发售,份额各半,手速拼不过人家,线下排队领号嘛!”
一听还可以线下排队,众人心里倒是平衡了。
本来嘛,大家日常习惯和工种不同,有的人就是偏偏每天上新那会儿没空,岂不吃亏?
既然有线下,那就下回赶早吧。
打定主意之后,众人忍不住又狠狠吸了吸鼻子。
要命,这味儿忒香了!
下次,下次一定赶早!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发誓。
平时累死累活赚钱,大件买不起,不就为了这口儿吗?
闻都闻到了,若吃不到,对得起谁!
羊羔肉转入砂锅小火慢炖的当儿,提前加入油煎过的鱼骨。
剃光的鱼骨看似无用之物,可若用来吊汤,最鲜美不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汤汁逐渐由清转白,珍珠串儿似的大水泡从砂锅底部钻出来。
现在的汤汁已经变稠,水泡开裂时,能看到明显的拉扯感。
像恋爱中的小情人,难舍难分。
等羊羔肉的火候差不多了,再下入挑了细刺的滚刀鱼块。
鱼肉质嫩,不需要烹饪太久,不然容易老。
后厨众人都忍不住偷偷吞口水。
哪怕几个灶台同时开火,各色香味儿此起彼伏就没断过,但那几口砂煲,却始终如同王者,稳坐宝座。
那香气并不尖锐,第一次闻到时,甚至觉得不够浓烈。
可却绵延不绝,如风起时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滚滚而来。
不断累积之后,香气达到惊人的厚度,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不说话,也不掺和,但谁都取代不了。
下锅,断火,上桌……
所有步骤的用时都是计算好的,确保食客能在第一时间尝到最鲜美的好滋味。
送菜员手中划出一道浓浓的白线,沿途洒下浓香,最终送到那几位幸运儿的桌上。
“哇!”
果果看着还在不断翻滚的砂锅,“这是什么肉呀?”
她还不会写“鲜”字。
余渝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一笔一划写下来,“看看,分开认得吗?”
果果点头,指着左半边,“鱼,大金鱼的鱼!”
又指着右半边,“羊,羊咩咩的羊。”
余渝笑着点头,“是呀,你看看锅子里,就是鱼肉和羊肉,这两种味道加起来,就是鲜。”
果果跟着念了遍,“什么是鲜?”
这个么,就不太好回答了。
白鹤已经悄默声替三人都舀了一碗,轻轻推过来。
余渝脑中灵光一闪,舀起一勺吹了吹,“尝尝看。”
果果就着他的手,喝了口,小脸儿上都放了光。
“好好喝!”
眉毛都要飞出去!
余渝也喝了口,忍不住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个味道,真是难以形容。
香甜,咸淡适口,但又不是单纯的香,不是纯粹的甜,更不是什么尖锐的咸啊酸。
就是鲜。
“鲜”,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形容方式,国人特有的高标准。
一口下肚,不管你是甜口、咸口还是辣口,保管挑不出刺儿来。
眉眼口舌,五脏六腑,都跟着受用,恨不得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齐声叫好。
一切好味道都融合进来之后,就成了鲜。
第130章 你爱吃什么
高考前一天开始,几个考点附近就开始实行交通管制了。
住宅区里自不必说,大家都很自觉压低声音。
就连一直热闹的小广场上,也早早没了跳舞的大爷大妈们。
谁家没个孩子?
早晚有这一天,今天你体谅旁人,以后旁人就体谅你,将心比心呗。
廖初看着刚从许愿缸里捞出来的一大桶硬币,叹了口气。
最近几天,扔钢镚许愿的人潮汹涌,尤其是这两天,简直就跟疯魔了似的。
刚才下班那个点,竟然一度造成交通阻塞……
就很离谱。
怕大金鱼砸死,他还特意提前给它转移了。
然而大金鱼不领情。
搬到家里后,饭量都减半了。
家长们拼了命地使最后一把力,早早就来定了桌。
做题不得用脑啊,得补!
考试这几天,廖记餐馆都不用接待其他客人了,光考生和家长就能塞满。
他特意准备了不少提神醒脑降暑解腻的饮品,又额外做了薄荷糕。
糯米打底,上面一层绿豆沙,最顶上是加了薄荷汁的牛奶冻,绿莹莹的一汪浅碧色,看着就舒爽。
早上余渝去上班,抬头就看见好多来送考生的妈妈们穿着旗袍。
旗开得胜。
虽然有些迷信,好歹寄托着大家一片真心。
正想着,前面走过去一家三口,儿子提着透明文件袋,爸妈左右随行,一边走一边说着:
“文具、准考证都带齐了?”
“记得进去之后先上厕所,仔细检查考卷,别漏了题目。先涂答题卡!”
“对对对,别紧张,咱们尽力了,你不会的,别人也不会。”
“听你妈的,考完了咱们去廖记吃好吃的。”
那小伙子原本还有点紧张,可见他们这样,反倒笑了。
“我知道了,说我紧张,我看你们比我还紧张。”
余渝轻笑出声。
这样的经历,他没有过。
可只是这么看着,就觉温馨。
两边擦肩而过时,他轻声道:“加油啊。”
一家三口听见了,愣了下,都跟着笑起来,“谢谢!”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让这场考试变得更平和了些。
考试的气氛浓到近乎实质,哪怕廖初原本不在意,也不禁被感染,忍不住走到街上,往一高那边看。
以绿苑区为中心,方圆五公里内足足有三个考点,交通压力很大。
他站在廖记餐馆门前,竟也隐约能听见前方传来的喇叭声、喊话声。
是交警在指挥交通。
开考的哨声响过,原本熙熙攘攘的校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谁也不敢出声,里面坐着自家命根子呢。
小小一方天地,寄托着无数家庭的希望。
或许今天过后,就会有人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好多来送考的家长都不舍得走。
不过也有心大的,被大日头晒得够呛,溜达达去附近的餐饮店歇脚。
廖记餐馆内没一会儿就坐满了。
今天姬总一家啥也不干,就专心陪考。
可惜姬鹏的考点有点远,为此,姬总还嘟囔了好几天。
今儿一大早,就来打包了几杯冷饮和点心,都放在车载小冰箱里,预备长子考完之后出来吃。
怕吃坏肚子,姬太太还特意买了止泻药。
了解情况的姬鹏就很啼笑皆非:这是让吃,还是不让吃啊?
在这一干坐立难安的家长中间,那对来相亲的青年男女无疑显出几分格格不入。
两人面面相觑,都笑了。
忘了今天高考。
这一笑,倒把多年未见的尴尬冲淡了。
相互谦让着坐下,男人看着窗外,就有些感慨,“倒是让我想起咱们高考那会儿了。”
女人拢了拢耳边碎发,“是呢,一晃眼,都十来年了。”
说着,一抬眼,发现对方竟也在看自己,不觉又起了几分慌乱。
说来滑稽。
两人是同班同学,座位隔得也不远。
偶尔几次交集下来,也多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只是那时候小。
年纪小,胆子也小。
学校家里管得严,谁也没敢开口。
仅仅是他出去跑操时,故意落后几步;
她发作业时,故意挑了他的作业本……
有意无意的几次眼神交流,屋里屋外的几回擦肩而过,同学间暧昧的呼哨和打趣,就足够青涩的少男少女辗转反侧。
哪怕睡梦里,都是酸酸甜甜的青柠味。
像没头没脑的白蝶,全凭心意在安静的午后瞎撞,空留下点点闪光的鳞粉。
或许两人也曾有过默契:
如果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
但现实是残酷的。
高考的几分,中间可能就隔着几千人。
填志愿那天,两人远远看着,谁也没说话。
前途两个字太沉重了,谁也没资格要求对方迁就自己。
一段尚未正式开始的朦胧爱情,就此夭折。
那些花季雨季的记忆,也都渐渐蒙尘,最终被强行塞到脑海深处的大箱子里。
那些年月,终究是过去了。
可谁能想到,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凑到了一起:
工作后,他们陆续恋爱、结婚,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筋疲力尽,最后分开。
没什么天理不容的大是大非,只是,总不合适。
本就稀薄的感情基础面对琐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堪一击。
枯燥干涩的生活像被丢入沙漠的一尾鱼,滚烫、窒息……
既然如此,那就分开吧。
前段时间,身边的亲朋好友组织相亲。
两人本无意,却又满是疲惫的想着:
去吧,不然又要催。
中间人给了电话号码。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见面、聊天,没下文。
也不是人家不够好,只是……不合适。
还是不合适。
总觉得心里缺了一片。
或许每个人都是不规则的一片,又或许从出生就缺了个洞。
有的人着急,随便拉来一片,就漏风漏雨凑合过日子。
可为什么要凑合呢?
男人犹豫着拨过去,对面声音响起的瞬间,尘封已久的记忆箱子终于咔嚓一声,碎了。
无数年少时期的碎片纷扬而起,合着窗外声嘶力竭的蝉鸣,化作滚滚洪流奔袭而来,叫他头晕目眩……
“两位好,”服务生带着得体的微笑上前招呼,“咱们家午餐是十一点正式开始,您看?”
都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也着实不像学生家长。
男人笑道:“啊,这个我们知道,听说你家糕点和饮料也很有名,先来点那个吧。”
服务生就道:“有纸质菜单,您也可以通过扫码点餐,两位想要哪种?”
男人下意识看向对面。
女人抿了抿嘴儿,“纸质的吧。”
说起来,也有日子没正经看着菜单点菜了,倒有些想。
服务生送了菜单就走了,两人慢慢翻看着。
马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飞驰而过的车子,合着高高低低的蝉鸣。
偶尔有人出入,便从开开关关的门缝里漏进来一两声。
店内开着空调,空气中回荡着清澈的钢琴声。
热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被纱质窗帘过滤成温柔的波段。
偶尔微风拂过,窗帘便微微晃动起来。
带着桌上的光斑,忽明忽暗。
“说起来,咱们上学那会儿,周围可没这么多店。”
“是呀,咱们毕业了,条件也好了。”
“哈哈,确实,我记得那几年外面卖肉夹馍的小摊生意可好了,还有鸡蛋灌饼、菜卷饼什么的……不过后来就被取缔了,说是不卫生。”
“对对对,还有小笼包……”
“小笼包”三个字一出,两人的动作都顿了顿。
曾几何时,少年每天都会巴巴儿绕路,带着满身大汗,踩着点儿踏进教室。
只为了把几只被水汽泡得皱巴巴的小包子,塞到心仪的女孩儿桌洞里。
女孩儿知道是谁送的。
每次看了,都会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呀。
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嘴角还有一个酒窝呢……
男孩儿默默地看,偷偷地想着,却不敢说出口。
或许她不是世上最美的,但……却是最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
“这家早上也有小笼包,”男人忽然带点儿慌乱地说,“咱们早上……啊,你现在还爱吃小笼包吗?”
毕竟隔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敢确定,对方的口味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
女人抬起头,眉眼弯弯。
“喜欢。”
最喜欢了。
男人就松了口气,试探着说:
“那,那要不明早……”
他的心脏跳得厉害。
女人抿了抿嘴,点头。
“好呀……”
男人就欢喜起来。
稍后点菜,他脱口说了几个菜名。
女人愣住了。
都是她爱吃的。
或者说,以前最爱吃的。
见她似乎有些惊讶,男人搓了搓手,微微带点儿窘迫地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你经常打这几样菜。”
女人好久没说话。
过了会儿,突然哭了。
男人傻眼了,手忙脚乱给她递纸巾,
“哎哎哎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你别哭呀!”
他最怕她哭了。
以前是,现在也是。
“从来,从来没人记得我爱吃什么……”
女人哽咽道。
她不爱吃饺子,可每次家里有事,爸妈都会兴高采烈地包饺子,然后拼命问:
“你怎么不吃啊?”
她每次都说,我不爱吃。
可过不了几天,父母还是会说同样的话:
“特意给你包的饺子,你怎么不吃?”
她觉得委屈。
我也没有特意要求你们做什么,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总打着爱我的旗号自我感动?
后来长大了,她鼓足勇气跟爸妈说起这话。
二老愣了片刻,却都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就这点儿事也值当记几十年?”
“嘿,这是记爸妈的仇啊,女孩子家家的,别这么小心眼儿。”
都像开玩笑似的。
谁也没往心里去。
但女人委屈。
很委屈。
为什么呀,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肯认真听我说话?
再后来,谈了恋爱,结了婚,她曾经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也从来不记得、不去问她爱吃什么。
“怎么又炒这个菜?”他不耐烦地皱起眉毛,“你不知道我不爱吃吗?”
女人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口。
是呀,我记得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自然知道你不爱吃这道菜的。
可是啊,认识这么久了,你难道真的一点儿不记得,我最爱吃这个的吗?
闹离婚时,朋友听她哭诉。
听到这一节,朋友却笑了,“哎呦呦,多大的事儿啊,你自己买了吃不就完了?”
这是一口菜的问题吗?
从那之后,女人就再没跟人说过。
我是为了那口菜吗?
只是觉得委屈。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真心对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连一丁点儿真心都不愿回赠?
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自己爱吃什么的,可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
空了这么多年的心脏,好像终于找到了对的碎片。《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