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别怕,有我在。
程鱼儿退了一步,躲开了李景望的咸猪手,冷声道:
“你想干什么?”
程鱼儿强作镇静,声音清冽,却不知她一对琉璃色的杏仁瞳瞪得溜圆,瞳仁颤颤,似一只受惊的麋鹿,声音也带着颤颤的尾音儿。
李景望眯着眼盯着程鱼儿的小脸,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而后眼中的贪欲和色欲更深了几分。
美人,便是美人,连受惊也娇娇怯怯,美得惊心动魄。
李景望又朝前跨了两步。
程鱼儿被站在榻前,被他这样几步赶着,腿便触到了床柱,被逼到了尽头。
李景望鼻子像大狗一样皱了皱,伸着脖子朝程鱼儿身前闻了闻,轻佻得挑了挑眉梢,闭着眼睛又凑近程鱼儿道:“嫂嫂真香。”
榻上,李景琰手猛得动了一下,眉心突突跳。
可惜,李景望色心迷了胆,压根没注意,程鱼儿张皇失措,背对着李景琰,也什么也看不到。
见李景望还有朝前逼近的样子,程鱼儿攥紧了手心,怒目瞪向李景望大声道:
“放肆,休得胡言。”
“怎是胡言,嫂嫂真香,也真美。”
李景望近乎痴迷得盯着程鱼儿的面颊,轻轻喃道。
近了看程鱼儿的肌肤细腻若牛脂,看不到一点毛孔,肌肤奶白奶白透着浅浅的绯色,眉目如画,比着这京城里他知晓的世家贵女都漂亮。
尤其那一双含情水眸,真得他浑身火热。
最关键这是李景琰的女子,李景琰的女子若是被他得了,只要想到这一点李景望便只觉全身火气朝下涌去,一时坚硬如铁。
混沌中,李景琰直立如松,面如沉水,目视前方,盯着虚空中李景望所在的位置,轻启唇角:
【该死!】
他面上清清淡淡,可是垂在身侧的手掌却是攥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手缝里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红丝。
他心念集中,竭尽全力调动自己的四肢,一次,两次,十次百次,他只能听到外面李景望哒哒的脚步,却一丝一毫也无法抬起自己的四肢。
【该死!】
李景琰凤眸锋利如刀,拧眉又斥了一声,这次却似乎带了些对自己无用的懊恼。
*
李景望目光赤裸裸,里面浑浊恶心的念头明晃晃,毫不掩饰,程鱼儿心里恶心得想呕吐。
她朝珠帘外看了一眼,天光大亮,想起院中还有十数个丫鬟奴从,程鱼儿心中镇静了些。
她不动声色朝后又退了退,目光瞥向殿门的方向,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她连连喊了两人,可没有人进来,院中静悄悄的。
程鱼儿心中一沉,瞥见了李景望。
李景望不急不躁,正捏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她唤人,见她望过来甚至扬了扬下巴,笑呵呵道:“嫂嫂尽管叫——”
“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哈哈哈。”他得意得笑出声,眉梢眼角都是小人得志的神情,斜斜睨着程鱼儿。
瞟见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舌头,伸出手掌量了量,一个大掌都能掐的过来,他目光又朝下看,那腰下却不纤柳,反而丰润窈窕,圆润的弧度看得他火气上涌。
身下坚硬,李景望扭着胯,像一只大蛤蟆,一步步靠近,程鱼儿忍住心里的恶心,震声道:
“这是锦王府,我是太后钦点的锦王妃,你这是不要命了!”
“哈哈,是锦王府,没准明日二爷我就是锦王。”他瞥了瞥程鱼儿姣好的容颜,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眯着眼睛痴痴道:
“你这锦王妃正好继续当着,二爷我不嫌弃你。”
美人受惊无处可逃却又不得不强作镇静,虚张声势的表情让李景望看得津津有味,也更有了征服欲。
他心情好,就不在意和程鱼儿多说两句,他瞥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景琰,眼眸里飞速闪过一抹嫉妒、厌恶和畅快。
见程鱼儿姝色无双的小脸又白了几分,李景望心情极度畅快!
终于,终于有一天,他也能压着李景琰了。
从小到大就因为他出身不如李景琰,他是一个侍妾生的孩子,便样样不如李景琰,他的父亲先太子看不上他,他的祖父先皇也看不上他,就连他的母妃也指着他骂不务正业、只知流连声色场所。
他的雄才大略幸而现在皇上圣明看到了。
想起今日宸和殿上皇上李铭功对他的许诺,李景望春风得意,他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程鱼儿,嘴里啧啧道:
“如此美人,我这哥哥是个活死人,不能满足你,让你体会不到做女人的快乐,便由我弟承兄嫂,让嫂嫂尝尝这鱼水之欢的妙处。”
他桀桀两声,说着将手里的山桃枝随手一扔,搓着双手,弓着腰扭着胯朝程鱼儿踱来:
“嫂嫂,我来了。”
程鱼儿想不到他如此大胆。
这郎朗乾坤,院中还有丫鬟奴从,李景望竟然要对她欲行不轨之事,程鱼儿面上惨白,手心攥紧,浑身颤颤巍巍。
“嫂嫂。”
程鱼儿垂下了头。
李景望伸手一下捏住程鱼儿的下巴,见程鱼儿不动,他还以为程鱼儿认清形势没有反抗,乐得他喜上眉梢,想出口的粗言粗语换了话音儿。
他又大笑两声,只觉心中畅快无比,瞅着程鱼儿高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嫂嫂果真和我心意。”
混沌中的李景琰突然愣在原地,他看不到,只能依靠听觉,他耳朵直直愣愣,没有程鱼儿的声音。
李景琰面上清冷,利齿却咬在内腮,满嘴滑腻腻腥甜的血腥味,他手背青筋曲曲折折、鼓鼓跳动,耳骨朝外一动一动,像只他养的大狗华荣每天蹲在大门口等他,支着耳朵,眼巴巴。
可,仍没有听到程鱼儿反抗的声音。
难道,她顺从了?
李景琰唇角抿成一抹深深的直线,他眸色明明灭灭,几番辗转,幽深漆墨得让人看不出情绪。
没人看见,他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缝里啪嗒啪嗒滴着殷红的鲜血。
半响,他低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面,像平日里荣华在他这儿受了委屈垂头丧气一般。
他唇角翕动,声音轻飘的让人听不清,只依稀听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如:
“活着最重要。”
紧跟着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水滴,从半空中猝然下落。
是泪珠。
泪珠直直坠入地上殷红的血迹中,将鲜血溅起一个小小的红花。
*
寝殿里,李景望指腹在程鱼儿下巴尖轻轻摩挲,眯着一双小眼,色眯眯道:
“嫂嫂,你可要记得今日,你是李景琰的妻,而是我李景望才是你男人。”
他凑在程鱼儿颈项间,闭着眼睛深深嗅了一下,清新甜软的栀子花香,后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真香。”
程鱼儿站着一动不动,螓首低垂,没有反抗,纤长浓密而卷翘的睫羽扑扑闪闪,睫羽上闪着一两颗晶莹的泪珠。
程鱼儿看似顺从的姿势让李景望心头火热,四肢百骸的热量都朝一处涌去。李景望嘴巴恨不得裂到耳廓。
人这是他生第一次。
第一次,他终于要压了李景琰一次。
他浑身放松,他怂着肩膀,桀笑两声,眼睛里浑浊浓稠的色念呼之欲出,压低声音温柔许诺:
“你跟了二爷我,定好过跟着李景琰那个死人。”
“二爷我定让你夜夜笙歌,日日舒坦。”
李景望捏着程鱼儿的下巴将她的面颊抬起来,俯身要去擒住那饱满圆润的樱唇。
他刚进寝殿便注意到了程鱼儿的唇瓣饱满,中间的唇珠都是润嘟嘟的,让他看了特别想品尝下那唇珠是否有软软糯糯甜甜的口感。
可将程鱼儿的下巴抬起,看着程鱼儿的目光,李景望怔了一瞬。
只见程鱼儿的面上清冷无比,泠泠含情的剪水明眸清清淡淡,眼圈微红却不带一丝泪珠,樱唇紧抿,下颌紧绷,此时她霜冷平静与刚才判若两人。
见他怔愣,程鱼儿抿紧唇角,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她右手一直紧紧攥紧的手猛得扬起。
对着李景望的眼睛狠狠刺去。
她冷冷出口:“王爷才不会死,王爷会醒的。我嫁入锦王府,便只会是李景琰的妻。”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景望的腥臭的口气似乎还在,熏得程鱼儿恶心,她直直盯住李景望的左眼,闭上眼睛,手起钗落。
金钗在空中划下一道金光。
只听噗嗤一声,紧接着李景望嘶声裂肺的大叫声。
“啊——!”
他踉跄着朝后退去,撞着桌角一屁股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声,双手撑在地上在稳住。
“啪嗒、啪嗒。”
血液滴落的声音。
李景望捂着左眼,指缝里黏腻腻,透过指缝,满目猩红。
右眼垂目,恍然地上一滴、接着一滴晕开鲜血,血滴开在纯白的大理石上,红艳艳如同一朵朵桃花。
比他今日在乐道堂外采的山桃花更艳丽。
程鱼儿倚在床柱上呼呼喘着气,胸口剧烈起起伏伏,双目注视着右手攥着的金钗,神情怔忪。
她做到了。
程鱼儿唇角慢慢漾开一丝丝的笑容,下意识去瞥拔步床榻上的李景琰。
李景琰依旧躺在榻上,进气多出气少。
上一世,李景琰将她从刺客剑下救下,她哭得稀里哗啦,李景琰打横抱着她回殿,温柔得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将她手里准备自尽的小匕首挖走,在她昏昏沉沉时轻声道:
“蛇打七寸,不到最后一刻,怎可放弃。”
他教她珍惜自己的命。
“我要杀了你!”
李景望从地上爬起来,他面上被鲜血染得乱七八糟,此时又龇牙咧嘴,形同鬼魅,他冲上去直接扑倒了程鱼儿。
他身为男儿,身量七尺,又略习过武,此时置住程鱼儿轻而易举。
“放开我!”
程鱼儿吓得面色惨白,唇瓣都微微发颤,她对着李景望拳打脚踢,力道对于李景望却如同挠痒痒。
李景望猛得将程鱼儿的双手捏在一起,背在头顶。
哐当一声,程鱼儿紧紧握在手心里的金钗落在了床榻上。
程鱼儿用脚去踹李景望的裆部,扭着身子挣扎:“放开我!”
李景望两腿上前,压住程鱼儿,程鱼儿便蹬也蹬不起来了。
李景望只睁着一只右眼恶狠狠瞪着程鱼儿,伸手用力捏住程鱼儿花容失色的小脸,让他歪头床榻上李景琰双目紧闭的面颊,咬牙切齿道:
“哼,你的王爷不会死,那你让他醒,让他醒了救你。”
李景琰无声无息,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李景望怪笑两声,他将程鱼儿的面颊压得变形,额角青筋鼓鼓,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狠声道:
“我今日就在这李景琰榻前要了你,我且看看他醒不醒。”
说着,他就低头要去亲程鱼儿。
腥臭的口气扑面而来,一滴温热的鲜血滴在程鱼儿面颊上。
程鱼儿仓皇无措,扭着脸躲着李景望,却被李景望大手猛得捏住脸颊。
腥臭味愈来愈浓郁。
程鱼儿动不能动,心中充满绝望,在阴影投下时她下意识闭上眼睛,闭紧嘴巴,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入鬓发。
“啊啊————”
身上压着的重量猛得跳开,耳边响起李景望再一次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程鱼儿愣愣得睁开眼睛。
只见李景望双手捂着眼睛在殿中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蹦,跌跌撞撞碰倒桌角、衣架,他刚才完好的右眼此时深深扎着一支金钗,金钗深深半入眼窝。
那是她的金钗。
刚才落到了榻上。
程鱼儿心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她吞了吞口水,如同一个僵硬的玩偶一般慢慢得转身,杏瞳猛得瞪大。
李景琰睁眼,半侧着身躺在榻上,周身煞气冲天,见程鱼儿看过来,他面上的霜冷倏然褪去目光灼灼望着她。
李景望眼睛晶亮、晶亮,灿若星辰,亮得程鱼儿不敢直视,里面闪着程鱼儿看不懂的情绪。
程鱼儿不懂,那种情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已然放弃希望却失而复得的惊喜。
大起大落,在李景琰真的心如死灰时,是她点燃了李景琰心中的火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娘子。”
一声温柔略带低沉沙哑的嗓音。
李景琰眸光温和得看着程鱼儿,轻轻唤了声。
程鱼儿良久才回神,杏仁瞳里一下子水汪汪雾气弥蒙,秀鼻通红,她唇瓣轻颤,不敢置信道:
“王、王爷。”
“嗯。”李景琰轻轻颔首,见程鱼儿落泪,他心头一揪,心脏也跟着闷痛。
李景琰咬着牙,用尽全力慢慢抬起僵硬沉重的胳膊,面上淡如清波,手指缓慢轻柔敷上程鱼儿的面颊。
程鱼儿一怔,纤密卷翘的眉睫颤了颤。
睫羽轻缓扫过李景琰的指背,李景琰强作平静的心房又涌起了狂风巨浪。
他拇指指腹轻柔缓慢为程鱼儿拭去了她莹□□润面颊那滴鲜红刺眼的血珠,望着程鱼儿水汪汪的明眸,抿住唇角,声音沙哑低沉:
“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醒来。
让你担惊受怕了,是我的错。
可,李景琰没多说半句,说了一句“对不起”他又闭住了嘴巴,他性子本就沉稳,此时满腹的愧疚也不知如何表达,只目光灼灼深深凝视程鱼儿。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移动,食指指尖将程鱼儿面颊凌乱的发丝温柔得撩在耳侧。
食指指背在程鱼儿微红湿润的眼尾轻轻摩挲,李景琰神情温柔缱绻,声音若冰泉激石,一字一顿珍重道:
“别怕,有我在。”
25.第25章(二更)阉了
“别怕,有我在。”
李景琰声音低沉简短,声调不高,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嗯。”
程鱼儿轻轻点头。
可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琉璃色的杏仁瞳湿润润的,黄豆大小圆圆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鼻翼往下流,流过唇角,又在下巴尖儿汇聚。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止不动得痛。
钝痛,钝痛。
如一把刀在他的心脏拉锯,是以前从未体味过的痛。
这比战场上他胸口被敌军将领深深插入心口的那一枪还要痛。
李景琰眉心微蹙,抬起重若千斤的手臂,翼翼小心,珍而重之为程鱼儿擦拭眼角的泪珠。
他不敢抬声,只启唇,压低嗓音,声音又轻又浅,生怕惊了程鱼儿:
“不相信我?”
程鱼儿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相信王爷。”
程鱼儿抬眸去看李景琰,李景琰面如冠玉,目似点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时惨白如雪的面颊终于有了丝丝缕缕的鲜活气儿。
啪嗒,泪珠又不受控制落下来。
程鱼儿自己抬手,擦过自己的眼尾,眼中虽然还含着泪珠,唇角却扬起弯弯的弧度。
她冲李景琰展颜一笑,纤翘的睫羽湿润润挂着泪花,她声音柔柔娇娇又软软,像一只黄鹂鸟在歌唱:
“我是高兴的”。
“王爷醒了,我高兴。”
程鱼儿又重复了一句。
她是真的高兴,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虽然她知道李景琰一定会醒,因为上一世李景琰就醒了,这一世不知道是何缘故,导致李景琰这昏迷不醒。
程鱼儿坚信李景琰会醒。
就像她向太后所说的,她愿意用自身全部的福运为李景琰祈福,只愿李景琰能够清醒。
上一世,李景琰救过她,不止一次。
这一世,程鱼儿想救李景琰。
听到程鱼儿真心实意得说,为自己的清醒而高兴,李景琰凤眸怔愣了一瞬,而后眼里的温柔更胜了几分,眸中染着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柔情。
李景琰如玉的面颊也漾出了轻轻缓缓的笑容,上扬的凤尾显得他整个人神采飞扬。
“啊啊!”李景望聒噪、尖利、充满痛楚的惨叫打破了殿内静谧美好的气氛。
李景琰瞅了一眼,寝殿中央抱头挣扎、踉踉跄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李景望,眼眸中闪过冰冷淡漠的暗光。
在转头看向程鱼儿时,李景琰将眼中的阴冷敛去,眉目柔和。
他不动声色,却是用尽了全力,脊背汗湿,终于身子朝前慢慢移了两三寸。
见程鱼儿身子仍忍不住抽泣,李景琰抬手,轻轻抚了抚程鱼儿软软的发顶。
他手指往下,不紧不慢的为程鱼儿理了理刚才因为挣扎不小心散落的衣襟,而后轻声道:
“没事了。”
李景琰又瞥了一眼惨叫乱转的李景望,眸光冷厉,幽沉,眸光明明灭灭,他想抬手,却手指一顿,眼中幽芒闪过:
杀人不如诛心,对李景望,有比杀了他更好的处理。
*
珠帘碰撞声猝然响起,房间里一蜂窝冲进来一波人。
“二爷,怎么了!”
是刚才李景望带来的下人,十数人。
李景望带的下人刚等在外面,武力制止住了多福轩院里的丫鬟奴仆,他们等着自家的二爷春风得意、淫足睡饱从寝殿出来,却不想听到李景望接二连三歇斯底里的痛哭声。
他们直觉不对,便冲了进来。
领头的李景望的下人入寝殿一眼就看到了殿中的李景望,却也被吓傻了直直站在原地:
只见李景望浑身上下都是血,寝殿内洁白的大理石面也都是零星的血迹,再细看,是李景望两个眼窝都被利刃刺穿,血肉模糊,留着血泪,现还有一个金钗插在李景望的右眼上。
领头人半响才结结巴巴说出口:
“二、二爷你怎么了?”
李景望听见熟悉的声音,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踉踉跄跄转头,双眼血肉模糊,目眦欲裂吩咐道:
“给我杀了那个贱人!”
李景望以为这一金钗又是程鱼儿刺得。
他刚才痛得打滚,又双目失明,压根没听到李景琰已经醒来的消息。
李景望带来的仆从听了吩咐,面容狠厉,凶神恶煞就要朝内殿走去,却不想一抬眼,看到李景琰黑白分明、清冷至极的凤眸。
李景琰侧着身子躺在榻上,气定神闲,面上清淡无波,如渊渟岳峙,只一眼便让那仆人一个腿软,直接跪在地上。
仆人双手伏地,双腿打颤,整个人抖如糠筛,结结巴巴颤声道:
“王、王爷,你、你醒了?”
而后后面跟着的十数位仆从也哗啦啦跟着跪下来,颤颤巍巍重复道:“王、王爷。”
“不可能!”
李景望一个心惊,他双目流血无法直视,他跄踉着转了一圈,却直直对着多宝架的方向。
多宝架在拔步床的南侧,可惜,李景望不知晓,他已经晕头转向。
李景望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奋力睁着眼睛去看,却眼前黑漆漆泛着猩红,一无所有。
伤口因为他怒目而视而撕裂。
撕心裂肺般得痛楚涌上心头,李景望一个不查,踉跄着摔了个后脑勺着地。
咣当一声,他龇牙咧嘴,扭着身子坐在地上。
“别怕。”
李景望咬牙切齿,他歹意上来,攥着拳头狠声道:
“李景琰躺了两三个月,早已废人,你们十几人上去,把他做了!”
奴从有些意动,偷偷抬眸去瞥李景琰。
却见李景琰神色不动,侧身躺着却犹如闲庭信步,神闲气定,不慌不乱,压根不像昏死数月刚刚醒来之人。
况李景琰在锦王府积威甚重。
那些奴从咽了咽口水,头低得更深了。
没听见声音,李景望心里有些慌,他指甲陷在手心里,切齿厉声威胁道:
“今日事已至此,你们不动手,难道还等李景琰修整好,将你们杀了。”
李景望胸脯起起伏伏,喘着粗气,抬起一手对着多宝架大声呵斥:
“李景琰是个杀星,冷漠嗜血,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们随我做了这么多恶事,难道还指望他放过你们。”
跪着的仆从们猛得抬头,面色惨白,而后相互对视,抬眼看看榻上半侧着身子的李景琰,又垂头看看手上的大刀和利剑,吞了吞口水。
又相互对视,点了点头。
“王爷——”
程鱼儿看出了那些奴从的蠢蠢欲动,她心尖一颤,忍不住抓住了李景琰的垂在榻上的手,无意识轻轻唤道。
李景琰的视线扫过手背的温热滑腻。
程鱼儿面色一白,想起了李景琰厌恶女子触碰的传闻。
程鱼儿忙手松开了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却在她手抽离的瞬间,将她温软纤柔的葱葱玉手握在了掌心。
在程鱼儿瞪圆的目光下,李景琰唇角溢出一声轻笑,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声色温柔,轻缓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有我。”
这厢,殿内李景望带来的十几位奴从已经决定铤而走险,与其等着以后李景琰发作他们,不如现在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李景琰。
以绝后患。
他们齐整整起身,手上握刀,喀嚓一声刀刃出鞘,闪着幽冷的寒光。
他们或面无表情,或龇牙咧嘴,或凶神恶煞,双眼通红,一步一顿,朝着拔步床榻走来。
程鱼儿忍不住身子颤了下。
程鱼儿有些怕,心里怦怦怦乱跳,脊背上沁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可她捏着手心,抿着唇角,强作镇静站了起来。
李景琰微微一愣,身上有一层阴影投下。
那个娇弱山桃,纤若垂柳的姑娘,直直站在了他的榻前,脊背笔直,将他护在了身后。
程鱼儿小脸绷紧,回眸,双眸含泪,瞳仁颤颤,却柔声朝李景琰道:
“王爷,别怕,我保护你。”
李景琰瞳孔一缩,神情怔忪,心中却掀起巨澜。
他昏睡中,程鱼儿也说过要保护他的话,可那并非生死关头,且说着容易,做着难。
现在十数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凶狠恶煞,手握利器,大步逼来,生死只在一瞬间,程鱼儿自知不敌,却仍然坚定护着他。
愿意舍了自己性命来护他!
第一次有这么一个人。
李景琰眸光深深紧紧盯着程鱼儿纤细的背影,漆黑如墨的瞳仁黑不见底,眼里压着黑沉浓郁的炙、热。
李景琰眼帘低垂,敛住眼底的情绪,唇角勾起一个轻轻缓缓的弧度,唇角翕动,无声道:
“我不会放手了。”
“娘子。”他抬眸温声唤了句。
程鱼儿对“娘子”这个称呼一时反应不过来,可李景琰的声音她听得熟悉,她下意识回眸望去。
“应是我保护你才是。”
李景琰对程鱼儿展颜一笑,声音温柔缱眷。
程鱼儿从未见过李景琰笑,他这一笑便如春光乍泄,如玉俊朗的面颊熠熠生辉,晃得程鱼儿神情怔忡。
眸光里有惊艳。
李景琰微挑的眼尾情不自禁溢出一抹浅笑,面上的笑容更大了几分。
他抬手,轻轻捏走程鱼儿发上斜斜横叉的一个金钗,转手一个飞掷,动作漫不经心,眼睛看也非看。
只听金钗在空中划出一道尖利的啸声。
而后寝殿中响起接二连三的扑通倒地声,刀剑砸在地上咣咣几声。
前面六个持刀霍霍的仆从直直倒下了,颈项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他们眼睛睁大,不敢置信瞪着李景琰,不甘心闭上眼睛。
程鱼儿忙转身去看,却瞳孔瞪大,愣愣得又转身看向李景琰喃喃道:
“你做的?”
李景琰点头,勾起唇角享受着程鱼儿目光里的惊叹。
余光瞥到前方呆滞在原地的数人时,李景琰眉心微蹙,声音带着冰渣冷声斥道:“跪下!”
“是、是、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后面十个奴从被李景琰一钗杀了六人骇得肝胆欲裂,两腿战战噗通跪在在地,扔了手里的刀剑,磕头求饶。
“废物,他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可怕的,你们去杀了他,杀了他!”
李景望双目皆瞎,痛得脑袋嗡嗡轰鸣,听着耳边的求饶,不明所以跺脚掐腰骂道。
李景琰目光淡淡从他身上略过,朝榻前跪着的奴从吩咐道:
“去喊石管家。”
“是、是。”
那下人浑身发抖领了命,拔腿就跑,摔在地上又爬起来,一不小心将李景望撞到了,却不敢耽误,不顾李景望的骂骂咧咧跄踉往外跑。
“石、石管家,王、爷,醒了。”
他边跑边喊。
这一嗓子让门外的把守的李景望的奴从吓得一下变了脸色,赵嬷嬷趁机扭开了身侧的两个奴从,拎着裙角就朝寝殿跑去:
“姑娘,姑娘!”
*
等石管家带着人慌慌张张跑到寝殿时,甫一进殿,便被殿中的血腥味熏得扭头。
他步子不停,目光在殿中死不瞑目的几人扫过,又略过满脸是血、眼睛血肉模糊的李景望,忍下心中惴惴,目光热烈朝榻上闭目养神的李景琰行礼道:
“王爷,您醒了。”
李景琰轻轻撩开眼皮,先是看了一眼被赵嬷嬷抱住的程鱼儿,后目光施舍给了被两个仆从制住的李景望。
李景琰并不多废话,声音淡淡,无波无澜:
“把他阉了。”
李景望本想大不了一死了之,却不料听到这句话,他扭开奴从,抖如筛糠,目眦欲裂,手哆哆嗦嗦指着李景琰,大声囔囔道:
“李景琰你不能,你不能如此对我。”
李景望不知他指的位置是多宝架的方向,声嘶力竭,扯着嗓子叫嚷道:
“我是皇嗣,我是皇嗣,你不能私下处置我。”
“呵。”
李景琰一声冷笑,声音寒若高山千年不化的霜雪。
他眸色淡淡,看着李景望的眸光不如路边草芥,目光扫过李景望的胯下厌恶得拧眉,抬眼看向石管家,李景琰淡声吩咐道:
“阉了,将他的那玩意给皇上送过去。”
“李景琰你混蛋,你不能这样对我!”李景望吵吵嚷嚷,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石管家不敢抬头,不理会李景望,恭声应道:“是。”
却又听李景琰冷冷一句:
“给皇上带一句话。”
在石管家疑惑期待的目光下,李景琰眸色幽冷,唇角勾出一个微微嘲讽的弧度,淡道:
“觊觎兄嫂,猪狗不如,不如阉了。”
石管家打了一个冷颤,忍住腿软垂头应道:“是。”
说着挥手让侍卫们拉李景望。
李景望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裆部,衣襟被拉住,他面上惶恐无措,目不能视,他手朝前胡乱得拨拉着,摇着头踉踉跄跄朝后退去。
“不要,不要。”
李景望退过的地方,一片水迹,还带着尿骚味儿。
原来是吓尿了。
在侍卫又要拉住李景望时,李景望推开侍卫,双膝跪地,膝行朝前,泪流满面央求道: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他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面颊左右开弓,啪啪几下,力道大的面颊一下子红了,他磕头哭嚷道:
“哥,我色迷心窍,不,”
李景望濒临死亡,心思急转,他突然抬头,扬着面孔上两个血窟窿,目视前方,正正有词道:
“哥,是她勾引我,是她看你昏死了要攀高枝。”
李景望认为李景琰昏迷不醒,无知无觉,打了决心要撒谎,颠倒黑白。
李景琰眉心一蹙,懒得看他,淡道:
“堵住嘴巴,拖出去阉了。”
“是。”锦王府里的侍卫上前,不顾李景望的挣扎和呜呜咽咽,拖着他朝殿外走去。
雪白的大理石上留下一抹扭扭曲曲、淡黄色的水迹,夹杂着鲜红的血污,从榻前一直拖拖拉拉到门口。
石管家又差了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和奴从收拾寝殿。
程鱼儿还想着刚才李景望的污蔑,和李景琰眉心的紧蹙,她怕李景琰信了李景望的胡乱。
她拍拍赵嬷嬷的手走到榻前,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不动声色忍着四肢百骸的痛,抬眸望向,目光温和,神色缱绻。
程鱼儿抿了抿唇,琉璃色的瞳仁微微发颤,纤细的玉指捏在群角,唇瓣翕动,半响,垂着脑袋,未做声。
李景琰等了半响,眨了眨眼睛,温声鼓励道:“怎么了?”
程鱼儿抬眸看见李景琰眸中的温和,她飞速得低头,半响,嗫嚅道:
“我没有。”
此话一出,程鱼儿不由得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床榻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她拧着自己的衣角,鼻子发酸,不知如何解释。
李景琰昏迷不醒,对外界一无所知,她又与李景琰无半分血缘关系,李景琰性子桀骜,真的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吗?
26.第26章(捉虫)落入一个温暖的
程鱼儿忐忑不安,只觉百口莫辩,百口莫辩,自己怎么说都不会被相信。
程鱼儿越想越难过。
眼泪密如珠帘,啪嗒啪嗒滴在床榻上,在床单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深色的水花。
李景琰一头雾水,气定神闲的面容有了几分慌乱。
他想抬起手指,为程鱼儿拭去面颊的泪珠,可力竭无法,程鱼儿面颊距离他一步距离,这一步平日里轻而易举,此时却犹如天堑。
李景望屏气凝神,手背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因为用力鼓鼓跳动,苍白的面颊晕上一丝红晕。
可是,仍,无法触及。
李景琰垂眸,眼里飞速的闪过一抹懊恼的情绪,一闪而逝,而后手指若无其事直接转换了方向。
他抬手抓住了程鱼儿拧在一起的芊芊玉指,温声问道:
“怎么哭了?”
“我没有做。”程鱼儿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李景琰声音里的温柔给了她勇气,程鱼儿抬眸定定地望着李景琰,莹润妍丽的樱唇轻轻得嘟起,一对剪水明瞳瞪得溜圆,瞳仁轻颤。
李景琰先是怔忪,不解其意,后心思急转,福至心灵。
他一下子明白了了程鱼儿所说何事,是说她没有勾引李景望。
程鱼儿在意他的看法,这个认知让李景琰心尖微微发热,看着程鱼儿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
“我知道。”
李景琰眸光闪过如水的笑意,声音也温柔若水。
这话却让程鱼儿疑惑了。
她秀挺的琼鼻微蹙,嘴巴气鼓鼓得嘟起来,贝齿咬在饱满莹润的唇珠上,她觉得李景琰在说谎。
“什么知道了,他怎么可能知道?”程鱼儿如是想着。
她认为李景琰在糊弄她。
许是看出了程鱼儿的不信,李景琰轻轻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指,在程鱼儿看过来时,他目光浅浅深情,一字一顿说道:
“我知道你不会,我相信你。”
他的目光郑重,言辞恳切。
信任来得太过轻而易举,便没有了真实感,轻飘飘像一个谎言。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卷翘如蝶衣翩翩的,睫羽扑扑闪,突然不敢直视李景琰的目光。
她洁白的贝齿轻轻的咬在艳丽圆润的唇珠,心里忽上忽下,犹豫不定,正想再多问一句,院外突然传来佑安的尖叫。
*
多福轩院中。
“母妃怎么这么多血,母妃,二哥好吓人啊。”
佑安瞥到了院中刚被行刑的李景望,吓得扯住了董氏的衣角,眼巴巴望着董氏,哭着道:
“母妃,我要回去。”
董氏也被李景望血肉磨糊深深凹陷的双眼震住了。
李景望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眼睛血肉模糊,裆部也血肉模糊,他整个人蜷缩佝偻在地上,像一只野外厮杀失败的野狗,倒在血泊里,身子一颤一颤,肮脏狼狈且骇人。
董氏也有些腿软。
可想来多福轩还有要事,董氏深呼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佑安的小脑袋,冲她摇了摇头温柔说:
“佑安,你哥哥醒了,我们去看看哥哥。”
“对的,我要去看哥哥!”
佑安眼睛一亮,面上没有了胆怯,撒开董氏的裙角拎着自己的裙角小步朝前跑去。
董氏看着佑安活泼的身影笑了笑,眉梢眼角都带着慈母的宽容和煦,她自己理了理情绪抬步,不急不慢朝前走去。
“去,将这东西送给皇上,把话也带上。”
后面传石管家吩咐侍卫的声音,董氏脚步一顿。
却在下一秒,董氏猝然花容失色,冷汗淋漓一个不察险些摔在地上。
只听后面传来石管家隐隐约约的声音:“觊觎兄嫂,猪狗不如,不如阉了。”
董氏面色苍白扶着门框,她掌心潮湿,胸口剧烈起伏,脚都有些软,她转身背靠在门框上呼呼喘气。
良久,良久。
董氏扶着门框慢慢站了起来,她垂头看了看自己衣襟,又仔仔细细将自己高竖的领口一交叠,三番四次。
直到最后,她自己低头,也不能看到自己的颈项与肌肤,方轻轻舒了一口气。
刚要迈步,董氏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口,神经质得又抬手将交叠的领口再朝中间拢拢。
*
佑安她像个离弦的小弹珠,步子迈得飞快,远远将董氏甩在身后。
不等董氏赶上,佑安一把撩开珠帘,浓郁的血腥味突然扑面,佑安皱着眉毛鼻子扭脸,一下子看到了地上还残留着的血迹。
佑安三步并作两步朝李景琰大声道。
“哥哥,你怎么刚醒来就杀人!”
她满脸气愤盯着李景琰,却一下子看到了程鱼儿与李景琰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佑安脸色一变,她三步并做两步,快得像一阵风,步风掀起了裙角,她跑到榻前拉开程鱼儿,大声斥道:
“哎呀,和你多少遍了,嫂嫂,不让你碰哥哥,不让你碰哥哥,你怎么又碰哥哥?”
她声音说得又快又脆,像一个机关连弩枪一样,嘟嘟嘟嘟!语字一刻不停朝外蹦。
程鱼儿一时不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
身子后仰,重心后移,天旋地转,程鱼儿只以为自己会在一瞬摔得个脚朝天。
程鱼儿手心都是汗,耳边似乎呼呼风声。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下一秒,她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心脏扑通扑通跳,程鱼儿惊魂未卜,睫羽扑扑闪闪,胸口激烈起伏,她不由得顺从心意环住了那人的颈项。
好半响,她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李景琰近在咫尺的俊俏的容颜,他面色苍白,目似点漆,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李景琰抱着她,她环着李景琰的脖子,两人咫尺相隔。
一滴汗珠从李景琰英挺的鼻梁落下,啪的一声正正落到了程鱼儿的唇瓣上,程鱼儿眉睫颤颤。
李景琰看似慢条斯理,却动作迅速,用他的袖角将程鱼儿唇瓣的汗珠擦拭。
动作快得让程鱼儿以为汗珠只是一个幻觉。
她眉睫又眨了眨。
“没事吧?”
李景琰面色平静,目光深深注视着程鱼儿,仔仔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程鱼儿,轻声问道。
温温热热的汗珠,还是有一丝滑进了程鱼儿的唇齿,有一丝丝咸的味道,让程鱼儿恍然大悟意识到李景琰还是一个刚刚从昏迷两月中苏醒的病秧子。
“王爷,你还病着,快放我下来。”
程鱼儿说着,手放开李景琰的颈项,轻轻推了推李景琰的胸脯,要从他的身上下来。
李景琰本坐在榻边,他没有拒绝,顺着程鱼儿的力道,放开了程鱼儿。
在程鱼儿没注意的时候,他将手背在身后,手心相握,手指在手心轻轻摩挲,似乎手上还残留着温软柔腻的触感。
“有无大碍?”
他开口又轻声问了句程鱼儿,声音低沉,还略带着微微的沙哑。
程鱼儿不曾想他如此执着,轻轻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应道:“无碍。”
李景琰微微点了点头。
他面上轻轻淡淡,伸手拉了榻上的软枕,动作不紧不慢,而后慢条斯理的侧身靠在软枕上。
姿态从容,举止优雅。
这不是刚才程鱼张皇失措碰到了李景琰满背的汗湿,便会相信李景琰真的如他表现的这般从容淡定。
“佑安。”李景琰分出一点目光看了一眼呆呆站在原地的佑安。
佑安浑身一个哆嗦。
佑安刚被吓到了。
刚才她拉着程鱼儿后退时,她看到了李景琰看向她的目光,严厉且冰冷。
佑安不动声色捏了捏手指,呆呆得点了点头,抬眸眼里满是濡慕,软软叫了声:“哥哥。”
“哥哥你醒了,佑安很担心你。”
佑安眼睛通红通红,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她眼巴巴望着李景琰,想上前,又似乎不敢,大大圆圆的眼睛水汪汪的。
“嗯。”李景琰点了点头,眸色里带了两三分审视,淡声道:
“佑安,以后不许对嫂嫂无理。”
佑安飞速得垂下脑袋,避开李景琰审视的目光,乖乖巧巧点了点头,声音软绵绵带着儿童的童稚。
“刚刚佑安担心哥哥,一时情急莽撞了嫂嫂,还嫂嫂差点摔倒,是佑安的错,嫂嫂佑安对不起”
她声音又软又嫩,还带着哭腔。
尤其她长得粉雕玉砌,此时低垂着脑袋,只露一个黑黝黝的发顶,时不时抽泣着肩膀,话音软软带着礼貌,惹人心疼。
“我没事,佑安别哭。”
程鱼儿心软,被她一哭,有些手足无措,小声劝慰道。
李景琰见佑安不断抽搐的肩头,眉心飞速蹙了一下,抿着唇角,轻声道:
“不怪你,下次小心些。”
“嗯。佑安下次一定万分小心。”
佑安破涕为笑,抬眸眉眼弯弯望着李景琰,眉睫湿润还挂着泪花。
没人看见佑安垂下头时,目光里不再是平日里的清澈单纯,反而带了一抹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阴冷。
“哥哥,佑安很喜欢、很喜欢嫂嫂的,嫂嫂煮粥很好喝。”
佑安凑近了榻前,小心翼翼靠近李景琰软声道:“我还告诉了嫂嫂,很多哥哥会喜欢的粥。”
她扭头看向程鱼儿,圆圆的大眼睛纯真的盯着程鱼儿,微微扯了扯程鱼儿的袖角,软绵绵征询:
“嫂嫂你说是不是?”
程鱼儿目光微闪,轻轻点了点头。
正说着,董氏了进了屋,她撩开珠帘显然听到了殿里的谈话,她笑盈盈望着李景琰,声音温柔和煦:
“母妃我今日偶感风寒,鱼儿有心,也给我送了一碗粥。”
董氏望了一眼程鱼儿,眉目轻缓,声音温柔道:“我甚是喜欢。”
李景琰微微点头,董氏近了些,他扫到了董氏的着装,高高的领口,裹得严严实实,李景琰眉心一皱。
董氏心里一斤紧,手心紧握成拳,强作镇定解释道:
“我今日感了风寒,有些怕冷,多穿了些。”
李景琰目光冷冷淡淡,不置可否,放在榻上的手背却是青筋曲曲折折、鼓鼓而动。
程鱼儿看着他们三人一家三口,想着李景琰他们会说些体己话,遂温柔体贴请退道:
“王爷,母妃,你们慢慢聊,我先下去了。”
“不用。”李景琰开口拦住了她。
李景琰看了一眼董氏和佑安,淡声道:“我已醒,无甚大碍,寝殿血腥味重,莫惊扰了你们,你们且去休息吧。”
董氏本就不想在李景琰面前多待,听李景琰这话,她忙接口道:
“主要母妃今日感了风寒,怕过给了琰儿,琰儿你好好休息,母妃与佑安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便拉着佑安离开了。
*
董氏与佑安一离开,偌大的寝殿只留下李景琰和程鱼儿两人。
刚在殿内忙活的丫鬟和奴仆也早已手脚伶俐收拾好离去了,殿内的大理石又恢复了洁白无瑕,倒落的多宝架等也被换新。
前世今生,程鱼儿都未曾与李景琰在两人皆是清醒,独自相处。
李景琰的目光灼灼,似乎带着深情,温柔缱绻。
程鱼儿却头皮发麻,只觉莫名其妙!
程鱼儿依着上一世她对李景琰性格的了解,李景琰定是不喜她,定会远着她,可如今为何李景琰眸含深情,举止行做如此奇怪。
程鱼儿只觉得脊背汗毛都竖起来了,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
“王爷我去给你倒杯水。”
想起刚刚李景琰声音沙哑,程鱼儿转身朝桌角走去。
桌角丫鬟刚新换了盏温茶。
李景琰微微蹙了蹙眉。
他看出了程鱼儿有意回避的态度。
李景琰拧着眉心,内心万分疑惑:明明程鱼儿,在他昏迷不醒时对他无微不至,为何现在与他如此生疏?
李景琰忘了,在他昏睡之时,他对外界对程鱼儿的所作所为有所感知,而程鱼儿却只以为他无知无觉,五感尽失。
“娘子。”一声温柔得轻唤。
程鱼儿手颤了一下,茶水不小心洒在了桌案,她僵直着脊背,装作镇静自若得继续斟茶。
见程鱼儿没有回应,李景琰又唤了一声:“娘子。”
程鱼儿点头,瓮声瓮气应了句,转身险些同手同脚。
“你不喜欢我喊你娘子。”
看着程鱼儿递到面前的茶盏,李景琰未接,只蹙眉盯着程鱼儿直白问道。
“就,就是有些别扭。”
程鱼儿挠了挠头,吞吞吐吐答道,见李景琰面色不好,她低下头,飞快得补充道:
“就是以前没听人唤过而已,有些不自在。”
程鱼儿自小在广宁伯府长大,听的见的男子对妻妾的称呼大多是:“夫人、顾氏”
称名道姓是常态,她从未听过有人唤寻常人家夫妻间亲昵的“娘子”二字,是以十分别扭、陌生。
李景琰眸色深深盯着程鱼儿扑闪的睫羽,高挺的鼻梁微蹙,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唇角紧密,下颌紧绷。
不叫娘子叫什么?
他看画本里,那些沆瀣情深、终成眷属的男子与女子,都是互道“娘子、夫君。”
“娘子”二字,温柔浅浅,从唇齿间唤出来,便带着些许情深许许的意味。
没人知晓,桀骜不驯、沙场上敌军围困万千重,他自岿然不动的李景琰,私下里喜欢看话本儿。
还是言情的。
那些缠绵绯色、双宿双飞的爱情故事。
一时间寝殿里静悄无声,程鱼儿能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黄鹂鸟的叫声,还有石管家细细碎碎吩咐下人的声音。
程鱼儿心中惴惴,翼翼小心得偷瞄李景琰,却见李景琰似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眉头紧锁,目光深沉。
程鱼儿咽了咽口水,端着手里的茶盏一时不知是进是退,想了想,她决定暂不打扰李景琰。
毕竟上一世,李景琰最是厌恶有人在他思索的时候禀事。
程鱼儿踮着脚尖,蹑手蹑脚,转了身,正要迈出一步,却听背后突然出来李景琰略带喑哑的嗓音:
“我渴了你喂我。”
27.第27章李景琰心里懊悔
“我渴了你喂我。”
李景琰低沉沙哑,带着虚弱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程鱼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程鱼儿脚步顿了一下,又,试探性的踮着脚尖,朝前稍稍迈了半步。
果然,没有声音。
程鱼儿暗自舒了一口气,踮着脚尖又蹑手蹑脚朝前走去。
可不曾想,她朝前刚迈了小半步,后面又传来一声:
“我渴了。”
简短,低沉,沙哑得厉害,却不能让程鱼儿再假装听不到。
程鱼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悄悄给自己打气啾恃洸,张开眼睛,深呼吸,唇角弯成一个轻轻浅浅的弧度,转身,回头,面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景琰靠在软枕上,双目紧闭,脸颊侧在一边,背对着她,并没有朝她看来,也让程鱼儿无法看清他面上的情绪。
程鱼儿愣神一瞬又恢复,她轻手轻脚朝床榻走去,近了些,终于看清了李景琰的面容:
李景琰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唇瓣干燥,浅红色里透着青白暗紫,唇瓣轻轻带着些破皮,他靠在榻上,似乎又是近气多出气少。
程鱼儿心里一个咯噔,小步上前,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撩开眼帘轻轻瞟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面颊侧在墙内,背对着程鱼儿。
没昏死过去就好。
程鱼儿悬着的心慢慢落下,又突听一句冷声:
“你不是走了?”
李景琰不知何时扭过头,睁开黑白分明的一对清冽凤眸,目不转睛望着。
程鱼儿。
他面无表情,眸光锐利,程鱼儿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眼里有些胆怯。
李景琰凤眸飞速滑过一抹懊恼,他试图调整自己的脸部表情,希望自己看着不那么冷厉,却见面前的程鱼儿瞳孔猛得一缩,猛得低下头。
李景琰凤眸里又飞快闪过一抹懊恼。
唇角紧抿,眸光明明灭灭,李景琰放弃尝试,面上恢复以往的面无表情、轻轻淡淡。
“我以为王爷在思索事情,不便打扰。”程鱼儿低垂着脑袋,软言轻语的解释。
李景琰盯着她的下巴尖,看那饱满圆润的唇珠被皓白的贝齿咬出一抹浅白儿的痕迹,无声叹了口气,脱口而出:
“你怕我?”
明明在他昏睡之时,他听着程鱼儿与他相处并无生疏,现在程鱼儿却连抬头都不愿抬头看他。
话出口之后,李景琰便后悔了,在程鱼儿抬眸时,他飞速接了句:“我想喝水。”
岔开了话题。
“嗯。”程鱼儿点头应道,小快步朝案角走去,为李景琰斟了一杯温水,果真没有在意刚才李景琰问出的话。
李景琰微不可察吐了一口气,目光随着程鱼儿的身影移来移去。
“王爷,喝茶。”程鱼儿将茶盏递至李景琰面前。
李景琰想抬手接住,可是他眉心一蹙,手臂未抬起。
他屏息咬牙,手上筋脉剧痛,却始终无法抬起双臂。
程鱼儿看到李景琰面无表情盯着她手中茶盏,半响,闭上了双目,靠在榻上,声音淡淡道:
“不喝了。”
程鱼儿心里正想吐槽李景琰喜怒无常善变,余光却瞥到了李景琰鬓角微微沁出的汗珠。
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汗珠,在李景琰光洁的额头上整整齐齐沿着鬓发一圈,细密的汗珠藏在乌黑的鬓发根部,闪着晶莹的光。
程鱼儿目光朝下,瞥到了李景琰的双手。
他双手掩在广袖之下,隐隐约约露出了半个手背,五指攥紧握拳,手背能看出清晰的青色的血管。
程鱼儿眉睫颤颤,如蝶翼翩跹的睫羽忽闪了两下。
她转身抬步,离开了床榻。
李景琰听着轻悄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栀子花香愈来愈淡,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闭上了眼睛,薄唇紧抿。
相邻的床榻位置突然微微沉下来,清新隽永的栀子花香迎面扑来,李景琰眉睫轻颤,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王爷,我们来喝水吧。”
李景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程鱼儿眼睛弯成弯弯的月牙儿,她半歪着头看着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拿了一个精致的白瓷汤匙。
汤匙里盛了一勺的温水。
见他望过来,程鱼儿将汤匙朝前递了递,一下递到了他的唇瓣边。
李景琰怔怔望着程鱼儿。
程鱼儿眼波流转,明明眼眸深处还带着娇娇怯怯,却又将白瓷小勺抵了抵他的唇瓣,笑盈盈软声道:
“不烫的,我刚试了温度。”
李景琰面上清清冷冷,眨了眨眼睛,眼帘低垂遮住了眼里的眸光,菱唇微启。
白瓷小勺顺势微微倾斜,小勺中的温水滑入李景琰的唇齿。
李景琰只觉像是久旱逢甘霖,这一汤匙温水下肚,他四肢百骸都觉得舒畅了些。
“你想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李景琰装作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如果不唤“娘子”的话,他也并不想唤“程氏”。
程鱼儿正一勺、一勺喂着李景琰温水,闻言顺口接道:“王爷唤我鱼儿就行。”
她习惯了长辈亲友唤她鱼儿。
“是美玉瑕不掩瑜的‘瑜’吗?”李景琰朝她确认道。
程鱼儿手顿了一下,眼帘垂下:“不。”
她眉睫又长又密,还卷翘乌黑,这样低垂眼帘,虽然李景琰与她仅一臂之隔也无法看到她的眼神,只看她汤匙在茶盏里轻轻拨划,良久,樱唇翕动,轻声道:
“是鲤鱼的鱼。”声音有些低落。
李景琰心里一揪,有些懊悔自己问错了问题,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一如以往的清清淡淡。
再饮了一小口温水后,李景琰绞尽脑汁,启唇,打破了寝殿内静悄悄的气氛:
“那一定是你父母希望你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
李景琰虽是昏睡时听到了董氏等人对程鱼儿的称呼,又有上次短暂醒来董氏的介绍,可是没人仔细提及程鱼儿的身世。
“可能吧。”程鱼儿兴致不高,她纤细的玉指捏着汤匙,细如牛乳的肌肤险些与白色的同色。
她有一下,没一下得划着汤匙,汤匙在天青色的茶盏拨开一层又一层涟漪。
“也可能就是多余的意思。”程鱼儿声音飘若青烟。
“鱼”音同“余”,她是广宁伯府二房的外室女,出生没了娘,爹也不疼,幼时府里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会拿她的名字嘲笑她。
李景琰看不得她这般失落的样子,心里不由得闷闷得痛。
李景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让眼前人开心,只暗恨自己平日里话本看得还是太少。
若是话本多看两本,没准现在就能信手拈来几句讨喜的话。
李景琰暗下决心,过两日身姿爽利些,他便差人给他寻几本时下最讨闺秀喜欢的话本。
过了良久,李景琰开口,干巴巴道:“你喜欢吃鱼吗?”
“嗯。”程鱼儿不解其意,轻轻点头,又抬手将一汤匙温水喂进李景琰唇畔。
李景琰却记在了心里,想着今日膳食让厨房多做几种鱼膳。
*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外跪着黑压压两排数十人,听着殿内传来的霹雳乓当的声音,都垂头埋着脑袋,瑟瑟发抖。
“进来。”
殿内遥遥传来一声吩咐,殿外跪着的领头的一个大太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双腿颤颤,咬牙朝内走去。
刚跨入殿内,血腥扑面,脚底一硌,他低首,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小太监,大太监忙不动声色收回脚,避开着地上尸体和一个七零八落散开红木锦盒。
大太监目光躲开,不敢看那红木锦盒,那是锦王府差人送来的,说是锦王李景琰苏醒,处置了大逆不道、对兄嫂不恭的庶弟李景望。
他知锦王李景琰是皇上心头之刺,今日皇上为何大怒,大太监却不敢窥探,躲着躲着,却还是瞥到了锦盒中横躺的血淋淋之物:
两个血淋淋的鸽子蛋大小的软物。
他身为太监,最是知晓那是何物,将这如此肮脏下作之物送给皇上,大太监吓得肝胆欲裂,恨不得自挖双目,他脊背冷汗乍起,本就空荡荡的裆部凉飕飕的,他忙垂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头顶传来一声寒意沁人的问话:
“你听见锦王府差人捎的话了?”
大太监心里一个咯噔,一个腿软,忙伏跪在地上咣咣磕头,声泪俱下道:“奴才没有,奴才什么都没听到。”
李铭功面颊沾染了两滴鲜血,他将信将疑打量大太监,大太监身子从上到下开始慢慢发颤,脊背整个汗湿,冷汗啪嗒啪嗒自额角落在地上。
“劳公公自朕幼时便陪着朕,听到了便听到了。”李铭功忽而唇角斜斜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声音温润:
“朕的事也未曾避讳劳公公,起来吧。”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大太监劳公公老泪纵横,咣咣给李铭功磕头,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李铭功声音低哑,有些莫明奇妙的话:
“况她本该是我的人,是他先抢的,我又做错了什么?”
劳公公余光瞥见李铭功坐在红檀木透雕五福祥纹圈椅上,低垂着脑袋,目光专注,神态温柔,手指细细摩挲着一个发白了的如意绣锦荷包。
荷包上的锦绣描金云纹已经有些脱线,李铭功却翼翼小心。
劳公公忙垂下眼。
他自小跟着李铭功,自是知晓李铭功所说何事,是指太妃董氏,李铭功自小便恋慕董丞相之女董氏,可惜董氏最后被先皇指给了先太子。
劳公公还知晓些别的,可是当局者迷,这么多年,他压根不敢和李铭功提及,此时也心中惴惴,垂手恭立闭口不言。
李铭功将手中的荷包仔仔细细、珍而重之揣入了怀中,目光中的温柔刹那退得干干净净,眸光如毒蛇一般阴毒,冷声问道:
“当年那两个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劳公公话音刚落,便感觉殿内一寒,他忙接道:
“听说有了些消息,在西域边境找到了他们曾经生活的痕迹。”
“尽快找到。”
李铭功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似乎按在红檀木透雕五福祥纹圈椅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拢,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冷得人脊背一寒道:
“以绝后患。”
“是。”劳公公神色一厉,恭声应道。
如果锦王李景琰死了,这两人找不到便找不到了,可万万没想到,锦王李景琰竟然苏醒了。
*
一晃已经时至傍晚,锦王府。
程鱼儿踮着脚尖,轻手轻脚步入寝殿。
看着榻上闭目陷入沉入的李景琰,程鱼儿心里七上八下,她捏了捏手指,慢慢弯身,纤纤食指伸在李景琰的鼻翼下。
半响,没有气息。
程鱼儿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瞳仁更是颤颤,心里焦急,试探性压低嗓音又轻又缓唤了一声:
“王爷?”
“还在。”李景琰慢慢撩开眼皮,直直看向弯身伏在他上方的程鱼儿,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无奈的弧度,压低声音道:
“不是和你说了我睡会儿。”
程鱼儿这已经来了五六遍了,不过李景琰实在困极并未搭理。
程鱼儿肤若凝脂的雪腮慢慢晕开一抹嫣红,似一朵彤云飘在洁白的云端,她杏瞳水润润眼波流转,带了些羞怯愧疚,垂眸小声解释道:
“我怕你和上次一样一睡不醒。”
“不会。”
李景琰轻声道,他这个角度自上而下,他恰好将程鱼儿眼底的担忧看得清清楚楚,开口话音是温柔又轻缓。
有人关心的原来是这种感觉,李景琰心里温温烫烫。
李景琰抬眸望了望窗外,瓦蓝的天空,暖白色团团的云朵,暖橙色的夕阳余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地。
窗户微微开了些逢,李景琰凝神,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清风迎面扑来。
程鱼儿也抬眸看了看窗外,想了想,朝李景琰轻声道:“王爷,近日春光正好,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过几日吧。”
李景琰眸光亮了一下又暗淡下来,目光转向别处,似乎不以为意道。
程鱼儿却看到他落在锦被上的手指,微微攥紧,将锦被抓出了一道皱纹,她垂目望了望李景琰掩在锦被里的双腿,琼鼻微蹙。
今日魏院首等太医已经为李景琰诊脉,他们对李景琰能苏醒激动得连呼十数句“不可思议”,却又连连摇头,叹息道:
“锦王殿下的腿我等无能为力。”
李景琰醒了,可他却感受不到下肢的力量,下肢如同不存在一般。
程鱼儿见李景琰神色有些黯淡,想了想,轻声道:“晚膳好了,王爷要不要用膳?”
见李景琰兴致不高,程鱼儿想起佑安的话,试探性补充了句:“我今日煮了松茸香菇滑鸡粥,咸味的,王爷要不要尝尝?”
李景琰抬眸看到了程鱼儿剪水明瞳中满含期待的目光,他唇齿下意识想到了昏睡时的美味,有些口齿生津,他克制得、面无清波、淡淡点了点头。
道了声:“好。”
见李景琰答应,程鱼儿便出了寝殿吩咐,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小丫鬟进进出出,备好了晚膳。
李景琰看着热气升腾,香气扑鼻的粥不着痕迹咽了咽口水,他再回头,一个面生的小丫鬟一手端着白瓷小碗,一手拎着汤匙,似乎要侍候他用膳。
李景琰眸色一沉,周身气质不怒自威,清冽的凤眸让人望而生寒,启唇道:“王妃呐?”
小丫鬟刚被分配到多福轩,平日里听多了坊间李景琰暴戾嗜血的传闻,今日又在院内见了李景望血肉模糊的样子,此时李景琰一个沉声,她就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粥一下落了。
白瓷小碗啪得一下子砸在床楞上,碗里的米粥四散,溅到了李景琰的手背上,李景琰的手背一下子红了一片。
“王、王妃让奴婢伺候王爷用膳。”
小丫鬟还未开口便眼泪汪汪,似乎李景琰凶神恶煞欺负了她,她身子止不住打颤,抽泣不已。
28.第28章(捉虫)情不自禁喉结滚
李景琰面上无太多情绪波动,可他眼黑极黑,定定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毛骨悚然。
尤其听了坊间传闻,本就李景琰存了很多暴戾嗜血、阴鸷无情假想和畏惧的小丫鬟。
李景琰只一眼,小丫鬟就吓得头皮发麻,手心脚心都是汗,怂着肩膀垂着头瑟瑟发抖。
小丫鬟泪流满面,一抖一颤,哆哆嗦嗦道:
“奴、奴婢也不知道王妃去哪儿了。王妃就交代她不来伺候您用膳。”
她话音一落,李景琰眉心微微一蹙。
手背刺痛,李景琰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苍白的手背微微泛红。
被刚倾洒的热粥飞溅烫伤了。
小丫鬟顺着李景琰的目光看到了他手背的烫伤,还有榻上四散的粥,她骇得面色惨白,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哭诉道:
“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求王爷不要杀了我,我还小、我才十四我还没有活够,求王爷不要杀我,我只是一时手滑,我不是故意的”
小丫鬟跪在地上,咣咣磕头,泪流满面,嘴巴倒是没停,叽里咕噜倒豆子一般说着自己的可怜。
语无伦次,连尊卑敬称都忘了。
李景琰见惯了此事。
下人们要么对他心存不轨,要么认为他穷凶极恶。
正如榻前跪的小丫鬟,明明自己份内之事做不好,热粥泼在他身上将他烫伤,他还未说什么,这丫鬟在这里哭喊连天,似乎他不分缘由责罚了她。
反正他就是一个恶人,不分缘由,只会杀人。
所有人都厌烦他,可能程鱼儿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不与他共膳,有了一点儿机会就把他推出去。
李景琰心里突然索然无味,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身影,阖眼靠在软枕上,启唇淡道:“下去吧。”
“谢王爷,谢王爷。”
小丫鬟猛得抬头,见李景琰没和她计较,拎起裙角拔腿就跑。
避之不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景琰阖眼靠在软枕上,鼻尖一蹙,似乎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他蹙了蹙眉,眉头锁得更紧。
*
程鱼儿刚跨过圆月门,便看到一个小姑娘一手抹着泪一手拎着裙角从寝殿里踉踉跄跄跑出来。
程鱼儿两弯柳叶纤眉似蹙非蹙,抱着两个白玉细颈瓷瓶的手微微收紧,心头顿时七上八下,怦怦直跳。
她抿着唇角,脚步不自觉快了几分。
踏入寝殿时,寝内静悄悄。
程鱼儿下意识放轻呼吸,轻手轻脚撩开珠帘,她歪着头先探进半个身子,只一眼,一个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都没想大步跨入内殿。
入目一片狼藉,白瓷小碗的碎片在榻前分崩离析,床上、床棱、地下都是软糯的米粥。
李景琰闭目靠在榻上,死气沉沉,手腕毫无生气垂下,手背通红通红。
“呀!王爷你手怎么伤了。”程鱼儿惊叫一声。
她忙将怀里抱着的白玉细颈瓷瓶放在桌案一角,三步并作两步,伸手抓住了李景琰的手腕。
李景琰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复又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没注意到李景琰的态度,她面上都是心疼,扭头朝外唤道:“快来人!”
两个丫鬟过来,程鱼儿沉着声音吩咐道:“将屋里打扫了,再弄两盆凉水过来。”
“再唤太医过来看看。”
她声音急切,有条不紊得吩咐道,命令一条接着一条下达。
“是。”丫鬟躬身低头匆匆退下,似乎屋里有恶鬼索命,一刻也不敢久留。
“怎么碗都碎了,也不知道来个丫鬟打扫。”
程鱼儿气鼓鼓,嘟着嘴吧瓮声瓮气道。
想着刚才她进来时,丫鬟站在寝殿门口,低垂着头,定是听到了屋里的声音,却没个人来看看。
又想到撞见的从殿里哭着跑出去的小丫鬟,定是知晓李景琰烫伤了,却没见她喊个太医。
程鱼儿越想越气,又不知为何,鼻子发酸,盯着李景琰手背上的通红,扁着嘴巴叨叨咕咕:
“个个连个丫鬟本分都没有,倒是知道晾着王爷。”
她伸手帮李景琰将广袖撩起。
李景琰阖眼靠在软枕上,毫无生气,眼睛也不抬,任由程鱼儿摆弄。
李景琰昏迷不醒,在塌上躺了两月有余,前两个多月被恶仆虐一待几乎滴水未进,身子亏空,此时身材清瘦,皮肤苍白近于透明。
卷起李景琰的袖口,便见他手背通红通红的烫伤更是明显,离得近了些,程鱼儿看着李景琰前襟似乎也被飞溅了些米粒。
程鱼儿眼里怜惜更甚,抬起水润润的眸子,气鼓鼓瞪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李景琰,她戳了戳李景琰的手臂,闷声道:
“你都不疼吗?也不知道唤个人来。”
李景琰眉心一蹙,唇角紧抿,没有撩开眼帘。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这闷葫芦的样子心里来气,可又念着他有病在身,想着曾经李景琰定是矜贵高傲,如今用膳喝水都假于他人之手,定是心里万分憋屈又无人说,程鱼儿心里怜惜。
程鱼儿叹了口气,水眸颤颤,压下嗓间的酸涩轻声道:“我去给你找件外裳。”
说罢,她离了床榻。
栀子花香从鼻翼下消散,李景琰睁开眼睛,目不转睛盯着程鱼儿在衣柜前弓着身子挑衣服的身影。
见程鱼儿要转身,李景琰忙闭上眼睛,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将面颊也扭到了和方才一般的弧度。
程鱼儿挑了一件天青色云纹钩边的长衫,转身看着李景琰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样子,她伸手去撩李景琰的袖口。
李景琰任他动作,眼皮也没撩开,只眉睫一颤,一颤,程鱼儿顿时心头火气。
她双膝跪在榻上,俯身朝下,利落伸手,一手撩开李景琰的外衫,扒了李景琰的亵一衣。
见亵一衣上面没有水迹程鱼儿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她戳了戳李景琰的心口,压着声音,怒声怒气道:
“怎么就敢给我逞威风,被烫了都不知道吱一声。”
李景琰黑密的眉睫轻轻扑闪,身侧的手指轻颤,手心慢慢拳上,仍是没有掀开眼帘。
程鱼儿更气了,她黑白分明的水润润杏仁瞳嗔了一眼李景琰,鼓着腮帮子,凶巴巴道:
“不就腿不能行,我们养着就是。原太医也说你不能醒来,现你不也好好的,腿我们也定能养好。你这样自暴自弃,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才不是如此。”李景琰心道。
他睁开眼帘,想反驳程鱼儿,可看着程鱼儿明明故作凶狠的眸光深处掩饰不住的关心,李景琰没有开口。
他周身凝滞的气息有了流动,唇角笔直僵硬的弧度有了微末变化,半响,李景琰睁开眼睛,沉着微哑的嗓音,攥着手心淡淡道:
“你刚去哪里了?”
“我去后花园采了些花朵。”程鱼儿指了指案角上放着的两个细颈瓷瓶。
瓷瓶里错落有致插着几只山桃花,暗红色的桃枝有些打着花骨朵、有些含苞待放、有些花开正艳。
淡黄色的花一蕊亭亭玉立,五朵花瓣瓣瓣分明,瓣色白里透粉、粉里透白,薄薄嫩嫩,吹弹可破,远远看上去清新脱俗,又瑰丽万状。
“院里的山桃开得正妍丽,王爷既然不想出去,我就想摘几朵花放殿里供王爷赏。”
程鱼儿解释道,说罢,她不再看李景琰,低头将李景琰的亵一衣系好,又给李景琰套上新的外衫。
李景琰垂头,瞥了一眼程鱼儿忙碌的乌黑的小脑袋,在察觉程鱼儿脑袋微动时,猛得又挪开眼睛看向案角迎风摇曳的山桃花。
程鱼儿余光瞥到了李景琰的目光,抿了抿唇角,忍住唇齿间想要溢出的笑意,假装没看见李景琰。
她倒是刚刚发现,这传说中桀骜嗜血、淡漠无情的锦亲王李景琰竟然是个口是心非的傲娇之人。
“谢谢你。”
突然耳边想起李景琰淡淡如水的声音。
程鱼儿疑惑得抬头,水润透亮的剪水明眸睇着李景琰。
李景琰心头一软,心里漫上丝丝缕缕的甜,甜滋滋如同棉花糖的味道,他喉结滚动,凝视着程鱼儿,只想将程鱼儿桃腮粉面的娇容印到心底。
原来是他错怪她了,她没有要抛弃他。
李景琰心脏砰砰砰跳,他定定看着程鱼儿,在她琉璃色水润润的瞳仁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我很喜欢你送的山桃花。”
李景琰压着声音道。
李景琰目光灼灼,眼里似乎有小火苗,盯得程鱼儿只觉热气扑面,面颊耳垂滚烫烫得。
她羞得眼里雾气蒙蒙,扭看了眼,不看李景琰,却突然下巴尖被一个温凉的手指捏住。
李景琰柔柔捏住程鱼儿的下巴尖,望着程鱼儿雪腮上晕开的彤云,他眼里闪过如水的笑意。
见他笑了,程鱼儿又羞又恼,抬手就要拨开李景琰的手。
“别动。”
李景琰突然开口,声音又低又沉,沙哑的厉害。
四肢百骸经脉剧痛,李景琰不以为然,他又缓又慢将上身离开软枕,一点,一点,慢慢靠近程鱼儿面颊。
程鱼儿只觉李景琰面如冠玉的俊颜不断得放大,放大。
轻缓的呼吸轻轻扑在面颊,轻轻缓缓,酥酥一痒痒,下巴尖被捏住,面颊想动不能动,呼吸越来越近,愈来愈近。
姿容胜雪的如玉面孔再次被放大,近在咫尺。
眼前的姑娘面若桃李,灿如春华,较之桌角的山桃花亦毫不逊色。
李景琰盯着程鱼儿饱满艳丽水润的唇珠,喉结情不自禁上下滚动,吞了一口口水。
这一声吞咽声在寂静无声的寝殿显得异常清晰。
李景琰耳尖微微泛红,他想扭开脸,却瞥见程鱼儿欺霜赛雪的香腮彤云朵朵。
李景琰不由得怔住了,眼角漾出轻轻浅浅的微笑,他面颊又朝前一点点。
两人鼻尖相贴。
程鱼儿耳根和面颊只觉滚烫滚烫,她微不可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纤密浓翘的睫羽如同一把柔软的小扇子,轻轻柔柔扫在李景琰的面颊,将李景琰本就不平静的心房扇起层层涟漪。
李景琰唇角的笑意愈发明艳,他玉指微微扬起程鱼儿的下巴尖,俯身慢慢朝下。
丁零当啷碰撞声。
程鱼儿猛得睁开眼睛,推开李景琰,目光无措,眼眸水润润,不敢直视李景琰忙低垂下头。
李景琰目光锐利朝珠帘处望去,复又看了眼程鱼儿,手指捏了捏指尖犹存的温软,眸光里闪过遗憾。
就差一点,一点点。
李景琰又瞥了一眼珠帘处,目光不耐。
赵嬷嬷并两个丫鬟被他冷厉的眸光骇得脚步一顿,忙低垂下头,赵嬷嬷轻声道:“奴婢来送冰。”
程鱼儿忙起身,双手从热热的面颊拿来,强作镇静道:“嬷嬷怎么您来了?”
赵嬷嬷看着她有些红彤彤的雪腮,偷瞄一眼面色不善的李景琰,忙垂下头,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她缓了缓,小声温和解释道:
“听说王爷烫伤了,奴婢怕小丫鬟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弄,来帮忙。”
“姑娘幼时也被烫伤过,奴婢有经验。”
赵嬷嬷话音刚落,李景琰嚯得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盯着程鱼儿。
“你以前哪里烫伤了?”他声音有些急,目不转睛上上下下打量程鱼儿,沉声道:
“可还疼?”
“不疼了,很小时候的事情。”
见李景琰还盯着她看,毫不顾忌殿里的赵嬷嬷和丫鬟,程鱼儿只觉刚才面颊刚凉下去的温度又上来了,捏着指尖小声答道。
见李景琰还看她,她嗔了一眼李景琰,快走两步让开了榻前的位置,躲开了李景琰的目光。
她拉着赵嬷嬷到榻前,背对着李景琰,软声道:“嬷嬷,你赶紧帮王爷处理下,他手都红了。”
程鱼儿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樱唇微微嘟起,有些气自己刚才鬼迷心窍,竟然忘记了李景琰的手伤。
却忍不住,面颊又热了几分。
“嗯。”赵嬷嬷点了点头,她从冰水浸出一方水灵灵的帕子,耐心道:
“医者当时交代了,就是一直用冷水冲,把烫伤处的热量用冷水带走。”
她将水盆放在榻边,拿着浸了凉水的帕子看着李景琰通红的手背,小声请示道:
“还请王爷将手伸在榻外。”
李景琰看了一眼目光担忧且期待的程鱼儿,他又垂眸扫了一眼赵嬷嬷,那是程鱼儿很重视的亲人。
李景琰不着痕迹攥住了手心。
他不动声色深呼一口气,将手伸出了拔步床榻,而后将脊背靠在了软枕上,阖上了眼帘。
另一侧放在榻上的手一直紧握成拳,李景琰身子绷直,又慢慢强迫自己放松。
他似乎有些紧张?
程鱼儿瞥着李景琰微蹙的眉心,心里涌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程鱼儿摇了摇头,觉得太莫名其妙了,她只道自己看错了。
毕竟那可是锦亲王李景琰,大旭的征西将军,刀枪血雨什么都经历过,上一世,程鱼儿还曾亲眼见他应对穷凶极恶的刺客,眉头都不皱一下。
程鱼儿又瞥了一眼李景琰,见他神色清淡,无波无澜,再次点了点头,确认自己看错了。
她站在榻前,歪头看赵嬷嬷。
赵嬷嬷拎起水淋淋的帕子敷在李景琰的手背处,几次三番,凉水源源不断流过李景琰手背,带走李景琰手背上残留的温度。
赵嬷嬷帕子投水,手上一个不察,尾指擦过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猛得将手拉出,还不待他反应,身体先行一步,他胃里翻腾倒海,忍不住侧身猛咳:“呕!”
赵嬷嬷被他甩得身子一个趔趄。
程鱼儿扶住被吓住的赵嬷嬷,琼鼻蹙起,水眸瞪大正想发作,却抬眸怔住了。
只见,李景琰紧闭眼睛,额角冷汗淋漓,眉心紧拧,他手扶在胃部,身体不自觉蜷缩,似是万分难受。
29.第29章程鱼儿羞得脚趾蜷起来
李景琰的样子看着太痛苦了。
他额角冷汗浸浸,鬓角的汗珠大颗大颗落下,两弯英挺的眉梢蹙在眉心中间,面容惨白,似乎胃里翻腾倒海,拼尽全力忍住恶心,又止不住唇齿间溢出一两声作呕声。
程鱼儿看着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做。
程鱼儿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突然灵光一现,她突然想起佑安数次拉扯自己,对自己凶巴巴得道:说不让自己碰李景琰,李景琰最厌恶女子碰他。
原来此话不假。
“王爷这是怎么了?”赵嬷嬷一脸惊慌失措,她扯着程鱼儿的袖角,面含担忧,小声道。
李景琰听见声音,扶着心口,一道冷厉的眸光扫来,骇得赵嬷嬷和两个丫鬟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出去!”冰冷无情的声音。
程鱼儿捏着指尖,红润的唇瓣被咬的隐隐泛白,她眸光急转,轻声吩咐道:
“嬷嬷,你们先出去吧,我来照顾王爷。”
赵嬷嬷神情有些恍惚,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更是捶着脑袋瑟瑟发抖。
听闻程鱼儿吩咐她们离开,两个小丫鬟忙将水盆放在原地,向程鱼儿微微服了一礼,扭身拔腿就跑了出去。
“姑娘你自己可以吗?”赵嬷嬷满心忧虑,她不放心的瞅了瞅李景琰又拉着程鱼儿的袖角,再次确认道。
“无碍。”
程鱼儿目光专注得望着李景琰没有回头,声音又轻又缓不知道是安慰赵嬷嬷,还是安慰自己。
赵嬷嬷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寝殿。
*
程鱼儿斟了一盏温茶,小心翼翼捧在茶盏的底部,两只纤纤玉手覆了两层方帕,莲步轻移挪到榻前。
看着紧锁眉头闭着眼睛的李景琰,程鱼儿忍下心里的担忧,她放低放轻自己的声音,柔声道:
“王爷,喝口水吧。”
李景琰没有应声。
他胸口剧烈起伏,眉心紧拧在一团,压抑着却还是溢出几声粗气,额角的汗珠濡湿了他的鬓发。
汗珠顺着鬓角滑下,从他凌厉顺滑的下颌线滑到下巴尖,而后啪嗒一声在牡丹绣锦的百子千孙被上晕开一抹深色。
程鱼儿贝齿深深咬在唇瓣上,剪水明瞳波光几转,看了看蜷缩在一起的李景琰,她咬了咬牙,将茶盏又放在案角。
膝盖上了榻。
程鱼儿双膝跪在榻上,慢慢挪到李景琰跟前,她想抬手抚摸李景琰,手顿在空中,仔仔细细检查下两层方帕完完全全敷上了手心。
她手指悬着空中,半响,最终还是落在了身侧。
“王爷,没事了。”她目光深深凝在李景琰身上,眼尾闪着水花,压着自己的声音让声音轻柔低缓。
李景琰猛得抬头,微挑的凤眸眼尾闪过红光,锋利如刀的眸光在瞥到程鱼儿清润澄澈的水眸后倏得一缓。
目光定定盯着程鱼儿,半响,他笔直的唇角轻翕,哑声道:
“无事。”
见李景琰终于有了一两分清醒,程鱼儿鼻子一酸,眼里顿时眼泪汪汪,她忙垂头擦去眼角的泪珠。
不敢直视李景琰,程鱼儿双手扶在榻上,扭脸瞥了一眼李景琰,飞速低下头,轻声道:
“我给王爷斟了一盏茶,王爷喝水,润润嗓。”
说罢,她手支着榻就要下榻。
“呀!”
一个大力将程鱼儿拉回,鼻子撞在一个结结实实硬物上,程鱼儿惊得大呼一声。
听见李景琰一声闷哼,程鱼儿这才发现她被李景琰拉在了怀里,鼻子撞在了李景琰结实的胸膛上。
想起李景琰刚才被赵嬷嬷不小心尾指碰了下手背,就难受得翻腾倒海冷汗浸浸的样子,程鱼儿面色惨白,忙抽手甩开了李景琰。
她想伸手推开李景琰,却不敢用手触摸李景琰,急得秀挺的笔尖都是细腻的汗珠。
她整个人两手张开,像一只雏雀张开臂膀,脊背后仰,尽量避开着李景琰,急得大呼道:
“王爷,快放开我!”
李景琰目光扫过程鱼儿急得隐隐有些发白的雪腮,视线上移,灼灼目光盯在程鱼儿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瞳。
而后,他突然伸手,将程鱼儿环在了怀中,下巴埋在程鱼儿的肩颈,闭眼细细嗅着程鱼儿身上清新的栀子花香。
“王爷,快放开我呀。”
程鱼儿吓得动也不敢动,整个人紧绷成一张弓,声音急得都带了些哭腔。
她害怕李景琰再次像刚才一样难受。
可,李景琰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环得更紧了些,甚至她手上突然一热。
李景琰拉住了程鱼儿张开在两侧的纤纤玉手,大掌握住程鱼儿的玉手让她换在自己的后腰上,下巴在程鱼儿颈窝蹭了蹭,哑声道:
“抱住我。”
程鱼儿咽了一口口水,将信将疑,手被李景琰的大手握着贴着他温热的腰背。
温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长衫传到指尖,烫得程鱼儿指尖一颤,心尖也跟着颤颤。
李景琰放开了她的手。
程鱼儿还没有来得及轻舒一口气,突然柳腰被人环住,滚烫的大掌的温度透过襦裙烫得她腰都要软了。
李景琰将那不盈一握的柳腰朝自己身前抱了抱,程鱼儿纤秾合度的身子便尽数裹在了李景琰宽大的胸膛上。
李景琰闭着眼睛,再次嗅了嗅程鱼儿身上的栀子花香,果真他胃里翻腾倒海的作呕终于消停了,他一直紧皱的眉眼也终于舒展了些。
“别离开我。”
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却不难听,像是一种清越磁性乐器的低音。
程鱼儿水润润的瞳仁颤了颤,她纤长卷翘的密睫又缓又慢得颤了颤,她垂眸,若有若无的檀香传入口鼻,李景琰脑袋又轻轻蹭了蹭她的肩颈。
酥酥麻麻数不出的感觉自心底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程鱼儿悬在空中开张的双手慢慢得握拳、张开,轻轻颤动,而后,她贝齿咬在唇珠上,垂下乌密的睫羽,慢慢得虚虚得环住了李景琰的劲腰。
温热得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
程鱼儿眉睫扑扑颤颤,耳尖猝然染上了绯红,面颊雪腮也粉中带羞,剪水明眸秋波潋滟,她伸手,缓缓而坚定得环住了李景琰的腰背。
她纤纤玉指自上而下,缓而慢,轻而柔抚摸李景琰的腰背,
李景琰整个人怔住了。
他能明确清晰得感受到,温暖柔弱无骨的纤手从他的脊背自上而下抚向下,温柔绵软,暖洋洋让他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竟然一点儿不觉得难受和恶心。
“王爷放心,我不会离开你。”耳畔的声音轻柔软甜。
像三月暖阳、四月春风,轻柔温暖,却吹皱了李景琰一池春水。
他心脏怦怦怦不可抑制得剧烈跳动,如雷如钟在耳边轰鸣,却一点不让李景琰烦躁,他矜贵清冷的凤眸瞬间温柔下来。
他略略退开身,面颊与程鱼儿目光相对。
李景琰如玉的面庞盈盈生辉,目光温柔缱眷,脉脉含情盯着程鱼儿,目光自程鱼儿的黛眉慢慢朝下,黛眉、水眸、琼鼻、樱唇,目光愈来愈烈。
目光似乎带了火,程鱼儿只觉李景琰目光扫过的地方都灼烫不已,烫得她不自觉低下了头。
程鱼儿螓首低垂,避开了李景琰灼灼的视线,耳尖却是绯红绯红,李景琰自上而下,看得分明,连她半咬着的唇瓣也没看错眼。
那唇珠娇艳欲滴,红艳艳、水润润、饱满圆润,只淡淡扫一眼,便让人火气上涌,想亲上去,品尝下那唇珠的味道。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更加灼烫,他抬手抚上程鱼儿的雪腮。
“王爷,喝口水吧。”
面颊一烫,程鱼儿一阵心慌,她扭身从李景琰的怀中逃离,站在榻前端起了案角的茶盏,眼眸却是湿润润不敢看李景琰。
李景琰靠在软枕上,目光含情脉脉睇着程鱼儿,指尖轻轻摩一挲挲掌心,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和细腻温滑,是他不讨厌的味道。
想亲近的味道。
程鱼儿听不见声响,心中一时有些惴惴,有些忐忑,她悄悄偷瞄李景琰,抬眸却恰恰对上李景琰含笑含情温眸。
“离得远了,我触不到。”
李景琰眸色温柔,抬手朝前伸了伸手掌,又抬眼看了看程鱼儿,唇角含笑,轻声道。
他话说得模弄两可,程鱼儿一时不明白他是触不到茶盏,还是触不到她。
李景琰饶有兴致看着程鱼儿纠结,看她密如蝶翼的睫羽如蝶翼蹁跹一闪一闪,在程鱼儿唇角咬出浅浅的月牙时,他笑着摇了摇头,缓声道:
“近些,水给我。”
程鱼儿猛得点头,将手上的茶盏递给李景琰,李景琰指尖快触碰时,她又忙收回来。
在李景琰疑惑的目光下,程鱼儿手上严丝合缝覆了两层方帕,她又在茶盏下垫了一个杯垫,两只手托着杯垫,复又将茶盏送至李景琰面前。
李景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饮了一口温茶。
温润的茶水顺着心肺流过,李景琰身上一阵轻快,他明眼可见的面上的惨白消退了一些,他又小口小口饮了几口茶。
见李景琰将茶盏放下,程鱼儿忙抬手去接。
李景琰却将茶盏放在了床榻上,抬手抓住了程鱼儿纤柔的玉手,在程鱼儿惊愕的目光下,声若清泉激石:
“你不用。”
见程鱼儿澄澈乌亮的翦水秋瞳闪着懵然,李景琰双手交叠,大掌裹住了程鱼儿的小手,抬眸温柔缱绻得注视着程鱼儿,耐心补充解释道:
“你不用避着我。”
他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更多的话意在不言中,只笑盈盈看着程鱼儿。
程鱼儿被他的笑容恍花了眼,只呆呆点了点头。
却见李景琰面上笑容更胜,容色昳丽,整个寝殿似乎都亮堂了几分,程鱼儿眼波潋滟,忙垂下了头。
怦怦怦!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在悄然无声寝殿显得异常清晰。
*
等程鱼儿让收拾了床榻被褥,重新上了粥,坐在桌前喂李景琰小口小口吃粥时,程鱼儿的神色仍是有些恍恍惚惚。
她总时不时偷瞄李景琰,自以为没有被发现。
李景琰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喝了一口松茸香菇滑鸡粥,咸香软糯的味觉入口即化,唇齿声响。
最后一口粥下肚,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程鱼儿递来的帕子,放在唇边轻轻拭了拭唇角,眉目舒展,面色温和。
程鱼儿半抬着眼角,卷翘浓密的睫羽扑扑闪闪,翼翼小心偷瞄着李景琰。
今日的李景琰不像上一世的李景琰,上世的李景琰冷淡孤傲,不会笑,会避着她尽量不见她,但却救了她几次。
到底哪个是真的李景琰?
程鱼儿垂下眼帘,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皓齿又不由得咬住了樱唇。
想起什么,程鱼儿忙抬头,去接李景琰手中的帕子,却突然又被李景琰抓住了手。
李景琰眼尾微微上扬,一贯清润疏冷得眸光漾开,唇角勾出轻轻浅浅的弧度,身子微微朝前倾,与程鱼儿面颊仅余一尺之距,扬了扬眉梢,问道:
“一直偷瞄我,这样喜欢我?”
程鱼儿眸色轻颤,唇角轻抿,小心得咽了口口水,想扭开视线,却被李景琰拉住了手。
“嗯?”李景琰嗓间溢出一声低沉好听的长音。
程鱼儿身子一颤,又羞又躁,只觉热气扑面,耳朵、面颊、颈项都热气缭绕。
她盯着自己的脚面,只觉脚指头都羞得蜷起来了,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地下。
李景琰心里又软又甜,他竟没料到程鱼儿这般喜欢自己,目光一时不刻不肯从自己面上转开,当然他也未提醒。
这一顿粥喝下来,李景琰只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他也愿意和自己的小娇妻表明心意。
他以往看到言情话本里,可是强调了:
两情相悦要早早表情心意。
30.第30章(捉虫)此后余生,我会
李景琰好整以暇,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注视着程鱼儿低垂的螓首,目光温润缱绻。
他只等程鱼儿承认对他的心意,他便成全了程鱼儿的心意。
毕竟,程鱼儿在他昏睡之时便要舍了自身全部福运为他祈福。
李景琰心道,他知恩图报,程鱼儿既然对他如此情根深重,他定不会辜负了她。
“嗯——”李景琰又轻轻缓缓拉了一个长腔,清越撩一人。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拉了拉程鱼儿的纤指,感觉着手心的温滑软腻,眼角眉梢带着清浅的喜意。
他手轻轻捻着程鱼儿的指尖,肌肤相贴,十指连心,他胃里并无一点不适,反而心情愉悦。
李景琰再次抬头看了看程鱼儿,只觉得言情话本诚不欺他:
天作之合。
他与程鱼儿果真天作之合。
他厌恶女子触碰,血亲尚不能避,触之,他胃里翻江倒海作呕、冷汗不止,却独独愿意亲近程鱼儿。
头上的目光灼灼,手指尖温存慢捻,程鱼儿只觉头皮发麻。
她脚指头蜷缩在一起,恨不得在地上抠出一个小小的洞,有些自暴自弃想,让她整个人埋地里面算了。
李景琰又一声催促,程鱼儿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她杏瞳水润润,雪腮飘着瑰丽的彤云,樱唇轻启,嗫嚅道:
“不,不是。”
见李景琰目光灼灼,程鱼儿捏了捏指尖忍住心中忐忑,出声解释道:
“是王爷笑得好看,我一时看花了眼。”
李景琰面上的笑容不减,他只道程鱼儿少女娇羞不肯承认,便自以很了解得点了点头,菱唇勾出浅浅上扬的弧度:
“我懂。”
他眼里闪着细细碎碎亮晶晶的光芒,又点了点头,笑盈盈肯定道:
“我都懂。”
李景琰回忆着以往看的话本,一手拍了拍自己脑袋,暗暗悔恨自己刚刚有些莽撞,哪能直接点出姑娘家家喜欢自己,这个喜欢自己知晓即罢。
手指被松开,程鱼儿忙将手掌抽回。
她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朝后悄悄退了小半步,怯生生观察李景琰。
李景琰眉头紧锁,凤眸微眯,面容上都是苦恼,抬手用骨节分明、纤长有力的指背敲了敲额角。
李景琰摇了摇头,暗道三声:失策,失策,失策!
话本里,有责任感、最终与娘子沆瀣情深的郎君多是自己主动,从不轻易戳破女儿家家的爱慕怀春之意。
李景琰恍然大悟似点了点头,再睁眼,目光里闪着璀璨的晶亮,含情脉脉凝视着程鱼儿。
他想抬手去牵程鱼儿的手,程鱼儿手背在身后,低垂的眉睫轻颤,假装没看到。
李景琰内心激荡,没注意这个小细节。
他眸色深深,脉脉深情,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菱唇轻启:
“程鱼儿,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吾此生无以为报,唯真心交付,此后余生,我会爱你、宠你、纵你。”
李景琰一字一顿、字字珍重,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自觉自己表现完美!
他凤眸亮晶晶盯着程鱼儿,期待着程鱼儿眼泪汪汪抱住他,对他一诉衷肠。
却只见程鱼儿目光呆滞,呆呆愣愣看着他,李景琰不由得身子朝前又倾了倾。
程鱼儿猛得惊醒,她面颊爆红,眼神慌乱不敢直视,小声道:“王爷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李景琰肯定道。
程鱼儿却面颊更红了,跺了跺脚水眸嗔了一眼李景琰,咬了咬唇,又瞪了一眼李景琰轻声道:
“王爷再这么开玩笑,鱼儿不搭理你了。”
说罢,她便转身跑了出去。
李景琰笑容满面盯着程鱼儿仓促的背影,觉得程鱼儿定是察觉他已经发现了她的爱慕之情,羞涩不敢面对他。
“娘子,帮我让石管家过来。”
见程鱼儿的裙角快要消失在寝殿,李景琰忍不住开口唤了声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子”称呼。
“娘子。”他又无声唤了声,只觉唇齿变得温柔缱绻。
*
背后隐隐传来“娘子”一词,程鱼儿惊得脚尖踩住了裙角,一个踉跄,险些摔着。
“姑娘,怎么了?”寝殿在守着的赵嬷嬷忙扶住程鱼儿,见程鱼儿面色不对,紧张问道。
程鱼儿摆了摆手,心脏还在砰砰砰跳,她慢慢轻舒一口气。
瞥了一眼寝殿门口守着的小丫鬟,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殿内,樱唇翕动:
“去请石管家,王爷要见他。”
“姑娘,你真没事?”
赵嬷嬷凑在程鱼儿跟前,与程鱼儿一道相携向前走,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扭头不确定又问了句。
她目光落在程鱼儿彤云尽染的面颊和程鱼儿湿润润的睫羽。
程鱼儿顿住脚步,抬手捂住了面颊,手心的温凉刚碰到热烫的面颊,便被面颊上的高温烫得心尖一颤。
她想起李景琰刚刚的话,纤长姣好的罥烟眉似蹙非蹙,她皓齿咬在红艳艳的唇瓣上,半响,扭头朝赵嬷嬷道:
“嬷嬷,我——”
赵嬷嬷聚精会神看着她,听她朝下说,却见程鱼儿欲言又止,好半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嬷嬷,救命之恩便大过于天吗?”
赵嬷嬷愣了半响,挠了挠头,耐心得求问:“姑娘何出此言?”
程鱼儿咬着唇瓣,手指攥着自己的裙摆,裙摆微微颤颤荡荡,在地面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
“就是,例如——”程鱼儿低垂着眼角,浓密纤卷的睫羽如同蝴蝶在煽动翅膀,一下一下,和着轻轻的呼吸。
“我有一个朋友,她遇到性命之忧,被同一个人救了,三四次。”
程鱼儿说着听着,声音轻轻柔柔,艳丽的唇瓣被咬出一个浅浅的白印儿。
她绞尽脑汁,慢慢措辞:“是我的朋友。”
她看着赵嬷嬷,又强调了一遍故事的主人翁。
赵嬷嬷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她陪伴着程鱼儿自幼长大,程鱼儿虽在广宁伯府里不受待见,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程鱼儿见赵嬷嬷面色清淡,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继续道:
“我的朋友她的救命恩人,如若对我朋友情有独钟,你说我这朋友要不要以心相许,也要对这救命恩人情根深种?”
程鱼儿说完,目光炯炯盯着赵嬷嬷。
她自小与赵嬷嬷相依为命,赵嬷嬷于她亦仆亦亲,她很信赖赵嬷嬷,锦亲王府里她也寻不到第二人可与交谈之人。
赵嬷嬷年芳三十有余,她长相清婉,面容慈祥,目光沉静,听程鱼儿说罢,她眼尾弯成浅浅的弧度,抬手抚了抚程鱼儿乌黑的发顶。
“姑娘,感情之事哪能强求。”
程鱼儿身子一怔,浓密的眉睫扑扑闪闪,她捏在手心,听赵嬷嬷继续道:
“哪又有因为一个救命恩情便可轻而易举转移了心中爱慕的?如若这样,要么爱慕只是虚词,轻若浮云;要么便是要已心有所属,情根已深种。”
“是么?”
程鱼儿唇角紧抿,轻轻呢喃,她眼前闪过李景琰言辞恳恳对她说的那些话。
明明,她于李景琰在此之前不过陌生人。
她不过一个伯府的外室女,冲喜而来,她于李景琰相识不过这两三日,李景琰不可能短短两三日便爱上她。
程鱼儿两只手不知何时拧在了一起,十指交拧,眉头紧锁。
“姑娘,你哪位好友,平日里可曾听你提及过?”赵嬷嬷轻声问了句。
程鱼儿耳尖一红,低头躲过了赵嬷嬷的目光,抬头看向院中黄绿色的柳枝嫩芽,心中惴惴,压低声音轻声道:
“以往不曾提及过。”
看程鱼儿不欲多言,赵嬷嬷便不再多问,只静静跟随在程鱼儿身后。
程鱼儿手指一根一根拧在一起,一根鹅黄色带着新绿的垂柳枝迎风吹过眼尾,程鱼儿抬手将垂柳枝绕在手指。
她原不过想还了李景琰的救命之恩。
却不想前世今生如此不同,前世总对她平平淡淡的李景琰,似乎不在是那个李景琰。
而她,也不再是前世那个对李景琰避而不及的她。
程鱼儿捻着垂柳枝,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却抬眸,不由得朝着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
寝殿里。
李景琰靠在软枕上,眉目疏冷,神色清淡,眸光淡淡扫过石管家,便让石管家一个哆嗦。
如若程鱼儿在此,定会眨眨卷翘的密睫,以为看到了上一世的李景琰。
“所以说,任字号一个人也没有回来。”李景琰睨了一眼石管家,语气平淡无波。
任字号是李景琰的亲信队伍,自小培养,原有二十九人,这么多年随着李景琰南征北战,仅余十八人。
此去西戎出战,虽以少战多,李景琰并非全无把握,可最后进攻阶段,一道又一道诏书,结连10封诏书,一道比一道急,急诏他回京。
李景琰犹豫再三返京,却路遇敌袭,任字号十八人一路血战,护着他离开。
石管家眼观鼻、鼻观嘴,盯着自己的皂靴,诺诺道:“目前还没有消息。”
李景琰心头一沉,面上霜冷如千年寒潭。
如若仅仅是敌军偷袭,任字号怎能如今了无音讯,李景琰垂在榻上的双手慢慢攥紧,手背上隐隐有青筋闪现。
“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李景琰阖眼靠在榻上,唇角紧抿成一抹笔直的弧度,修长的脖子半仰着,好看的喉结微微上下浮动。
石管家不敢多言,退出了寝殿。
*
一转,月已深。
程鱼儿蹑手蹑脚步入寝殿,殿中静悄悄,仅有蜡烛烛芯燃烧的声音。
她踮着脚尖,拎着裙角,朝拔步床看去,李景琰平躺在榻上,双目禁闭,呼吸均匀。
程鱼儿轻手轻脚将纤纤玉指放在李景琰的人中处,缓缓温热一下一下撩在她的手背上。
正常呼吸。
程鱼儿心中悄悄安定,她想吹熄了案角上的红烛,却瞥见李景琰的菱唇微微有些干燥爆皮。
李景琰面如冠玉,容貌俊美,即使是躺在那里,周身也矜贵天成,这唇瓣的爆皮便显得有些突兀。
程鱼儿顿了顿,偷偷瞄了瞄李景琰:双目阖上,眼皮未动,眉睫也没怎么颤动。
应是睡熟了。
听丫鬟说李景琰乏了,程鱼儿心想,毕竟是刚刚大病初醒的人,这定是睡熟了。
程鱼儿从袖里掏出一个口脂盒,指尖轻轻点了一抹水润润的口脂,她弯腰,仔仔细细观察了李景琰。
呼吸均匀。
她轻舒一口气,翼翼小心将指腹上的口脂涂在李景琰的唇瓣上。
李景琰眉睫一颤。
程鱼儿心头怦跳,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指腹停留在李景琰的唇瓣上,目光直直盯在李景琰的眼睛上,整个人绷成一张弓。
等了一会儿,李景琰又没了动静,一动不动。
程鱼儿心口微微起伏,垂下眼帘,心中感受着指腹下的温热和干燥。
微微的爆皮使得李景琰的唇瓣显得有些凸凹不平。
程鱼儿本抬起的手,鬼使神差得贴在李景琰唇瓣上,指腹轻移,轻拢慢捻将口脂细细柔柔均匀得涂在李景琰菱唇上。
烛光摇曳。
程鱼儿借着暖黄色的烛光,看着李景琰面色似乎微微红润了几分,她眉目舒展,自以为刚才的口脂有了效果。
程鱼儿为李景琰轻轻掖了掖被角,莲步轻移,吹了案角的红烛,黑暗里,她朝着李景琰的方向轻声道:“王爷,晚安。”
说罢,她踮着脚尖就朝外走。
刚迈了一步,突然殿内传来一道清润悦耳却带着微微喑哑的声音:
“寝殿就在这儿,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李景琰的声音。
程鱼儿愣愣回身,水灵灵的剪水秋瞳瞪得溜圆,樱唇因为惊讶微微开启。《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