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无巧不成书

    “寝殿就在这儿,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李景琰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春夜显得异常清晰,尤其他声色清越,如水激石。

    程鱼儿明眸似水,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李景琰清冽的凤眸微微上挑,唇角挂着弯弯的弧度,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李景琰唇角弯弯的弧度更大,并没有放过程鱼儿,他笑盈盈,声色温柔,却一字一顿,很是清晰:

    “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安寝?”

    “王、王爷,你没睡?”

    程鱼儿吓得声音都不连贯,她想起自己刚才对李景琰的所作所为:用姑娘家家用的口脂给李景琰涂唇瓣,还一遍又一遍。

    程鱼儿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弥蒙,捏着手指,可怜巴巴望着李景琰,只希望李景琰是刚刚醒来。

    李景琰看着她眼眸里的泪光,心里一疼,想要捉弄程鱼儿的话锋一转,轻声道:

    “睡了。”

    程鱼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捏着指尖,小心翼翼吞了吞口水,正想舒一口,却被李景琰一句话骇得差点被口水噎住。

    “刚被娘子吵醒了。”

    李景琰直视着程鱼儿,似乎压根没有察觉程鱼儿的窘迫,出声解释道。

    他抬眸看了看窗外,透过窗棱,可依稀看见黑蓝色的夜空,灰白色的云雾缭绕,零星有几点星辰点缀。

    他侧眸凤眸又锁住程鱼儿,不依不饶再次问道:

    “天色已晚,娘子怎么还不安寝?”

    程鱼儿心中忐忑,贝齿咬在唇瓣儿上站得笔直,生怕下一瞬李景琰发作,可她愣愣恍惚中,只听李景琰没有追究口脂的事情。

    可能那时李景琰没有醒来。

    程鱼儿心中惴惴,却猜测道,想着若是李景琰知晓定会生气,万不该现在这般温和淡定。

    程鱼儿自己也不敢提,只瞥了一眼李景琰的菱唇,浅绯色的薄唇犹闪着油润的光,似乎在昭示着刚才她的行径。

    见李景琰目光灼灼盯着她,程鱼儿捏着指尖稳住心绪,指了指殿中一旁的美人榻,小声道:

    “我在美人榻睡就行。”

    “可是那里没有被褥。”

    李景琰望了一眼美人榻,英眉微蹙,声音温柔又体贴,又凝视着程鱼儿柔声提醒道:

    “娘子会冷的。我也会心疼的。”

    缠绵情话,撩人心乱。

    程鱼儿雪腮腾得一下绯红,绯晕儿从肤白胜雪的雪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翦水秋瞳湿润润不敢直视李景琰,心跳一时乱了分寸。

    她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发觉李景琰话中的不对,小声反驳道:

    “有被褥,我前些日子都睡这里”

    她说了一半,抬眸看了一眼美人榻,话顿在口中。

    美人榻在月光下光洁发亮,却是一览无余,上面压根没有被褥,明明白日里还有一个玉枕,现在也没了。

    “怎么没有被褥。”程鱼儿小声喃喃道,她嘟着嘴巴,眸中疑惑,小声轻喃:

    “难道是丫鬟忘了?”

    程鱼儿目光慌乱,她望了望美人榻左右,又望了一眼眉眼带笑看着她的李景琰,心脏更是怦怦怦跳个不停,声若擂鼓。

    “我,我去拿个被褥。”

    程鱼儿垂下头,莲步轻移去拉衣柜。

    偏,李景琰不如她所愿,他手支着下巴,侧着身子含笑凝视着程鱼儿的一举一动。

    程鱼儿双手去拉双开门的红檀木柜,那里堆满了被褥,足足有十几条。

    程鱼儿心道,定是今日李景琰醒来,伺候的丫鬟们紧张害怕,忘了给她拿出被褥。

    “吱呀——”一声响,厚重的衣柜门被拉开,程鱼儿弯弯的唇角一下子僵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我让丫鬟把以往的被褥都烧了。”李景琰淡淡开口。

    程鱼儿猛得转回头,纤眉颦蹙,明眸顾盼生辉,瞳仁里泛着些不认同、不开心的嗔怪。

    李景琰面上无辜,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拔步床的百子千孙锦绣云纹被上,神色稍稍有些落寞,目光似是没有实处,声音有些低哑:

    “去去霉运。”

    清透的月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内殿,偌大空荡的房间也显得有了一两分的温柔。

    程鱼儿借着月光的清辉,看见李景琰如玉的侧颜,他乌密的睫羽低垂,遮住了眼眸,让程鱼儿看不到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姣好的下巴隐隐带着苍白的清润,唇角抿成一道笔直的现。

    他眉睫颤颤,大红的百子千孙被衬得他面色近乎透明,分外寥落,是大病初醒的脆弱。

    程鱼儿心中一颤,忙莲步轻移,步入榻前,思忖一瞬,她手抓住了李景琰落在被褥上的手,声音软糯温甜:

    “王爷,别伤心,你的腿会好的,你的病也会好的。”

    “以往的被褥烧了也好,却是该去去霉运。”

    程鱼儿轻声附和道,她想着这在平常百姓家也是常有的事情,是她忘了嘱托丫鬟们在李景琰醒来的第一时间烧了病中的被褥衣物。

    “嗯。”李景琰轻轻应了一声。

    他大手反手握住程鱼儿温软嫩滑的纤纤玉手,将程鱼儿整个手掌都仔仔细细团在了手心,扬头抬眸,笑语嫣然:

    “娘子,我们安寝吧。”

    “好。”

    程鱼儿看了看空荡荡的美人榻,又瞥了瞥空荡荡的红檀木衣柜,再瞅了眼笑盈盈望着她的李景琰,硬着头皮点了点。

    她平日里乌亮晶莹的翦水秋瞳此时水润润、雾蒙蒙,她面上也带了几分疑惑,盯着李景琰俊逸矜贵的面容,内心颤颤,总觉得哪里不对。

    李景琰神色不动,气定神闲任程鱼儿打量,眸色温柔缱绻。

    程鱼儿看了半响没看出什么,她挠了挠头,只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

    “王爷,你别动,我过去一下。”

    程鱼儿慢吞吞爬上了拔步床,越过李景琰朝着床内侧爬去。

    李景琰面上清清淡淡,乖巧得微微颔首,一动不动。

    程鱼儿没发觉,随着床榻淅淅索索的动静,李景琰垂在榻上的指尖轻颤,耳根也染上了绯晕儿。

    等程鱼儿撩开了被褥,李景琰抬手将绯红色的床幔落下,唇角慢慢翘起,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清浅的笑意与得意。

    李景琰平躺身子,抬眸望着正上方,嗅着耳畔浓郁的栀子花香,他目光神采奕奕,无声叹了句:

    “无巧不成书,话本诚不欺我。”

    今日晚间丫鬟要去衣柜里抱被褥,让他想起他与程鱼儿还两床分居。

    想着今日他表白后,程鱼儿躲他到现在还未归,李景琰望着满柜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出了主意。

    李景琰歪头看了看右侧小小的身影,眉目清润,唇角又忍不住翘起,再一次感叹自己的聪明。

    李景琰轻轻翻了一个身。

    程鱼儿忙闭上眼睛,屏主呼吸,假装自己在睡觉。

    李景琰身子一僵,凤眸里光芒微闪,他抿住唇角,想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不可操之过急。

    李景琰又深深看了眼与他相隔了足足两尺距离的小小身影,凤眸闪过如水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程鱼儿一直屏住呼吸,身子蜷缩在一起,小心翼翼面对着墙面,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久,房间里静悄悄,程鱼儿支着耳朵,只听见窗外树影沙沙声。

    程鱼儿吞了吞口水,翼翼小心将身子转正,她不敢乱动,听了听声音,李景琰的呼吸平缓均匀。

    应是睡着了。

    “王爷?”程鱼儿压低声音,很小声、很小声唤了声。

    没有回声。

    耳边依旧是轻缓的呼吸,李景琰的身子纹丝不动。

    程鱼儿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慢慢放松,这一放松,没几瞬呼吸,她便沉入了甜甜的梦境。

    耳边响起平缓的呼吸,李景琰猛得睁开眼睛。

    他侧身,支着身子借着朦胧暖红的光,目光灼灼深情注视程鱼儿。

    良久,他眉睫轻颤,双手支在榻上,脊背悬空,不动声色挪了下身子。

    一寸一寸,那两尺之距慢慢变成毫末。

    李景琰再次侧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程鱼儿,他歪歪侧眸,便可嗅到程鱼儿身上浓郁的栀子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李景琰清冽的凤眸漾出轻轻浅浅的笑意,他伸手慢慢拉住了程鱼儿垂在榻上的纤手。

    纤手很软,就像肩畔的姑娘,温软得想人想将她环在怀里,抱在心口。

    李景琰垂下眼帘,喉结慢慢滚动,半响,他将纤软温滑的玉手团在手心,珍而重之放在他的心脏处。

    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微微负荷,李景琰慢慢闭上了眼角,菱唇轻翕,溢出一声缠绵温柔的话:

    “娘子,晚安。”

    *

    翌日一早。

    程鱼儿醒来时,迷迷糊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眨了眨湿润润的眼眸,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床榻宽阔的有些陌生。

    程鱼儿一个心惊,思绪电闪雷鸣间想起昨夜之事。

    程鱼儿屏住呼吸,僵直身子慢慢扭着脖子朝床外侧看去,却见另一半床榻空空荡荡。

    程鱼儿伸手摸了摸床榻,外侧一侧床榻,凉凉的,已经没有了一丝温气,应是睡卧之人已经离开许久。

    程鱼儿这才发现视野一片暖红昏暗,她抬眸去看,原是绯红的床幔环在床榻,将内殿的光遮得严严的。

    程鱼儿忙抬手拉开了床幔,却见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在美人榻前一尺。

    这是天光已经大亮!

    程鱼儿一下子不困了,起身坐起,外殿一直守着的赵嬷嬷并一个小丫鬟听着声音进来服侍:

    “姑娘,你醒了。”

    “我今日起晚了。”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自己的鬓角,睇了一眼外面,小声对赵嬷嬷道:

    “嬷嬷,您在外面怎么不唤我起来?”

    “王爷不让。”

    赵嬷嬷一边伺候着程鱼儿穿衣,一边小声回禀道,面上却是带着盈盈笑意,她侧目看了眼面色红润的程鱼儿,眼里的笑意更甚,声音慈祥温柔:

    “王爷嘱托了奴婢们不让打扰,让您好好休息。”

    程鱼儿慢慢伸了一个懒腰,昨夜床榻又软又舒服,因而这一觉不仅睡得饱还睡得好,现在神清气爽,一扫前一日的困乏。

    她其实往日里也贪睡,不过嫁与锦王府冲喜这几日,时时刻刻惦记担忧着昏迷不醒的李景琰,便从未睡过懒觉。

    “王爷去哪儿了?”

    听着赵嬷嬷的话,程鱼儿耳尖微微有些绯红,她水眸情不自禁朝外看了看,珠帘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到。

    赵嬷嬷手指转的飞快,熟练灵巧得为程鱼儿挽了一个望仙九鬟髻,抬眸观察铜镜里程鱼儿发髻的高度,一边应道:

    “王爷今日要出府,现在正在院子摆弄轮椅。”

    “王爷似乎不太喜欢那个轮椅,从早上起来摆弄到了现在,约莫一个多时辰了。”

    赵嬷嬷视线从铜镜中收回,手指专注在程鱼儿的发顶,想着李景琰在院里的忙碌,压低着声音朝程鱼儿絮絮叨叨禀报道。

    听赵嬷嬷说李景琰不喜轮椅,程鱼儿想着李景琰自幼矜贵无双,性子又桀骜不逊,此时双腿不良于行,李景琰嘴上不说,心中定是烦闷。

    程鱼儿心中有些浮躁,一时坐不住了,她素手从梳妆奁中拨出一支桃花缠枝木簪递给了赵嬷嬷。

    等赵嬷嬷甫一将发髻固定,她便火急火燎提着裙角就朝外走。

    “王爷。”程鱼儿还未跨出门槛,刚看着一抹宝蓝色的衣角,她便轻轻柔柔唤了一声。

    多福轩院里。

    李景琰坐在酸枝红木官帽椅上,正紧锁眉头,垂头摆弄着轮椅,听见程鱼儿的声音,他抬眸去望,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程鱼儿身着一身浅胭脂色的百迭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绯色的次第盛开的山茶花,如瀑青丝由一支桃木簮高高挽就,冰肌丽色,未施粉黛,却比身上胭脂色的山茶花娇艳,清新出尘又明艳不可方物。

    李景琰怦然心动,一时移不开眼。

    “王爷。”

    程鱼儿胸膛微微起伏,声音还带着些许着急和娇喘,她拎着裙角站在李景琰身侧,见李景琰不动,轻轻又唤了声。

    李景琰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敛住眼里的惊艳。

    他目光落在轮椅的木轱辘上,却又目光一顿,想起了什么。

    李景琰复又抬眸自下而上注视程鱼儿,望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灿若春华的娇颜,他喉结上下滚动,真心实意赞了声: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程鱼儿只觉一阵热气扑面,面颊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她肤白如玉的雪腮明显可见得自里而外晕出酡红,如水含情的杏仁瞳登时雾气煞煞、湿润润,顾盼生辉。

    32.第32章(捉虫)我不愿娘子累着

    “娘子今日甚是漂亮。”

    光天化日,郎朗院中,丫鬟仆从皆在,乍听到如此情话,程鱼儿真真羞得脚指头蜷了起来。

    程鱼儿面上火烧火烧得烫,侧眸不敢看李景琰,却又瞥见多福轩里值守的丫鬟小厮,只觉得他们在看自己,羞得她又垂下头去。

    程鱼儿纤纤玉指拧在一起,她右手捏着左手食指的指腹,贝齿轻咬唇瓣,半响,声如蚊呐:

    “说了,不要人前唤我娘子。”

    “嗯。”李景琰目光温柔注视着程鱼儿,他坐在管帽椅上,高度恰可以自下而上,将程鱼儿看得清晰。

    程鱼儿细如牛脂的雪颊白里透红,在眼尾和雪腮晕出绯色的晚霞,翦水秋瞳湿润润,娇艳不可方物,如同雨后的山桃花,雨润花姿娇。

    水泠泠的杏仁瞳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我错了。”

    李景琰诚恳得应道。

    他面上清淡温和,似乎不觉得他的身份对着程鱼儿道歉,有何不妥。

    倒是院里的丫鬟小厮俱是一愣,一旁正摆弄轮椅的石管家惊得面上呆滞,手里的铁锤咣得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重音惊得程鱼儿身子一颤。

    李景琰凤眸如刀,冷冷扫过石管家,冷厉的目光如一蹙冷箭激得石管家脊背生寒。

    石管家忙不敢再看,战战兢兢拿起铁锤,低头,专心致志和车轱辘较劲。

    “都听娘子的。鱼儿。”

    李景琰又轻轻缓缓唤了一声,他伸手,拉住了程鱼儿拧在一起的葱白玉手。

    两只手被拉住,程鱼儿羞羞怯怯,美目流盼,斜斜嗔了一眼李景琰,想将手从李景琰手中抽出来。

    李景琰却拉住了她的手。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程鱼儿指尖,轻轻抚在程鱼儿刚才拧绕的位置,轻轻抚弄,又轻又柔:

    “疼吗?”

    他仰目,自下而上凝视程鱼儿,声音轻缓,带着疼惜。

    程鱼儿摇了摇头,泠泠含情的杏仁瞳波光潋滟,雪颊酡红,轻轻抬起了小脸望向李景琰,声音娇娇软软:

    “不疼。”

    “王爷,下次莫要与我说笑。”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两弯罥烟眉似蹙非蹙,细嫩白腻的雪肌上丝丝红晕还没散尽,皓白的贝齿咬在红艳艳饱满的唇珠上。

    李景琰笑盈盈望着她,点了点头,可还未等程鱼儿眉目舒展,李景琰捻着她嫩滑细腻的指腹,声音缓而慢,字字清晰:

    “我没有说笑。鱼儿今日甚是漂亮,明若芙蕖,为夫看了甚是心喜。”

    程鱼儿心尖一颤,水润润清透的琉璃色瞳仁轻颤,扭头不看李景琰,贝齿咬在樱唇,白嫩的小脸又一次晕开丝丝缕缕的绯晕儿,烟视媚行。

    绯红色的霞晕在程鱼儿靡颜腻理的面颊漾开,只一眼,让李景琰想起了昨日程鱼儿放在寝殿的山桃花。

    程鱼儿却比那雨后迎风摇曳的山桃花更娇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清冽的眸色愈发深邃。

    程鱼儿想抽手抽不出,面上耳尖热热的,她瞥到一旁的轮椅,忍着娇羞岔开话题:

    “王爷要出门?”

    李景琰刚神采奕奕的凤眸有一瞬的黯淡,他放开了程鱼儿的手,顺着程鱼儿的目光看向轮椅,淡声道:

    “不去了。”

    程鱼儿察觉了李景琰眸色的变化,心里一疼,鬼使神差得上前一步,右手拉住了李景琰放在官帽椅上的手。

    “王爷不要难过,有事可以和鱼儿说。”

    空落落的手突然被握住,温温热热,李景琰目光一顿,望见了程鱼儿水眸中担忧。

    李景琰眉梢的黯淡消散了两分,他毫不客气大掌一转,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程鱼儿纤细柔嫩的五指,两人十指相握。

    握紧了指间温暖纤细的手指,李景琰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解释道:

    “无碍。”

    程鱼儿生怕再唤起李景琰心中不愉快的事,她思忖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两人相握的手指,声音软软道:

    “王爷用膳了吗?要不要一起去用膳。”

    “我用过了,鱼儿快去用膳吧。”

    李景琰想起程鱼儿还没用膳,心里担心她饿着,便催着她快去用膳,但心里有些不舍得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他手恋恋不舍又握住了程鱼儿的五指,扬起凤眸凝视程鱼儿,压着声音道:

    “膳房煮的粥没有娘子煮得好喝。”

    声音低哑磁性,似乎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程鱼儿听见他又唤“娘子”,耳尖一红,当做没听到,想着李景琰的话,莲步轻移,软声安慰道:

    “我明早煮粥给王爷喝。”

    “不要。”李景琰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程鱼儿歪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睇着李景琰,妍丽水润的樱唇微微嘟起,纤细的罥烟眉微微蹙在一起。

    李景琰抬起手指,纤长温凉的指腹轻轻落在程鱼儿的眉心,指腹轻轻抚去眉心的皱纹,唇角勾起一抹弯弯的弧度,含笑道:

    “清晨娘子无需忙这些,娘子只管睡觉就行,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他面如冠玉,眉目含笑,声音温润,与程鱼儿四目相对,说着极其熨帖、温柔缱绻的话:

    “我不愿娘子累着。”

    程鱼儿本想扭开的面颊一时怔住了,神情恍惚望着李景琰。

    她有些贪睡,平日里慵慵懒懒想睡觉,却大多时候连个瞌睡头不敢打,无论是从前在广宁伯府还是现在在锦亲王府,她都如履薄冰。

    毕竟,这都不是她的家。

    可是现在,李景琰竟然对她说不愿她累着,纵着她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

    不与她论什么规矩。

    “王爷!”

    突然远远传来一道急声。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便见远处略过三个黑影,堪堪在自己身前停下。

    程鱼儿抬眸去见,三个身着黑衣的少年,衣衫褴褛、面上染着些许灰尘,却目光矍铄,面色激动注视着李景琰,眼里隐隐闪着水光。

    见她望过来,三人火一般目光盯在她与李景琰交握的手上。

    程鱼儿纤密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抽了抽自己手,一时没抽出,却见李景琰目光怔忡望着前面的三位少年,一贯清冽冷厉的凤眸微微颤动。

    程鱼儿心中一动,朝李景琰微微福礼:

    “王爷,我去用膳了。”

    “嗯。”李景琰微微颔首,放开了程鱼儿,目光却还在前面一字排开的三人身上。

    *

    锦王府,书房。

    方才在多福轩院中的三个黑衣少年此时新换了一身玄色描银纹边锦衣,一字排开目光炯炯盯着李景琰坐下的轮椅。

    任十三率先憋不住,在箭林刀锋下眼睛都不眨的俊朗少年,此时双目含泪,目光焦灼在李景琰的腿上,声音沙哑:

    “王爷,您这腿”

    “无甚大事。”李景琰神色淡淡,面上一如既往的清淡如水,语气清淡似乎这是些许平常。

    任十三等三人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着脑袋哽咽道:

    “属下无用。”

    李景琰目光在三个少年身上转了一圈,见少年们都面上悲痛,双目含泪,他凤眸中飞速划过一抹流光。

    李景琰双手驱动着轮椅朝前,停在任十三脚前,抬手拍了下任十三的肩膀,又朝其他两位少年扬了扬眉取笑道:

    “只是一时不能用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真的能好?”

    任十三年约十五,较李景琰还小三岁,还带着些许少年心性,此时他眼睛亮晶晶盯着李景琰。

    李景琰微微颔首,随口说着程鱼儿平日里常说的话:

    “当然能好。”

    任十三刚刚回京,不知晓详情,听言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咧着嘴笑:

    “那就好,那就好。”

    李景琰没有再打趣他,他眼里亦是飞快得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晶莹,温声道:

    “你们回来就好。”

    任字号是他的亲信,自幼陪他上阵杀敌,是他最衷心的属下,也是他最亲密的兄弟。

    视线瞥到了任十三三人刚呈他的东西,李景琰眸色一冷,扬了扬下巴,温润的凤眸挑起,闪着桀骜的光。

    他眸光望着门外檐角的方向,薄唇微道:

    “十三,打起精神,跟着爷去干事。”

    任十三神情一凛,忙起身立在李景琰身后,干净利落道:“唯王爷马首是瞻。”

    李景琰微微颔首,手指捏在轮椅把手臂上,唇线笔直,吩咐道:

    “去宸和殿。”

    任十三推着李景琰出了书房,却见面无表情的李景琰忽然招来丫鬟吩咐道:

    “和王妃说声,我出去一趟。”

    小丫鬟得了命令拎着裙角飞快得跑了。

    任十三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任十三今日刚从西域辗转来京,他自刚才在多福轩院里就忍着,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他躬身凑在李景琰耳边,压着心中好奇问道:

    “王爷,刚才多福轩院中那位姑娘是”

    提起程鱼儿,李景琰冷厉的眸光中又漾起一抹温柔,周身的凌厉也缓和了几分。

    他手指轻轻捻着指腹,似乎手上还残留着程鱼儿的温软,温声道:

    “她是我的妻子。”

    掷地有声。

    “属下明白了。”任十三神色一肃,直起身子,点头应道。

    他明白李景琰这句话的重量,那位姑娘已经得了李景琰的认可,那便亦是他们的主子,需要他们衷心交付。

    *

    程鱼儿接了丫鬟传信,拿了一件白色大氅匆匆赶到锦王府门口时,门口已经空荡荡,连个马车的影子都看不到。

    “怎么能只穿一件长衫就出府?”

    程鱼儿抱着手里的大氅,望着笔直的青石板路小声嘟囔着,软软糯糯的声音里慢慢的担心,一张小脸皱巴巴团在一起。

    她抱着大氅脚步沉重朝多福轩走去,正好撞见了石管家,程鱼儿眼睛一亮,唤住了石管家。

    “王妃,您有何吩咐?”石管家躬身请示道。

    程鱼儿将手中的大氅递给石管家,细声细气叮嘱道:

    “你去着人给王爷送件大氅,春寒料峭,王爷大病初醒身子弱,不能冻着。”

    说罢,程鱼儿又叹了一声,又踮着脚尖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垂头头小声道:

    “我先去煮碗汤,等回来给王爷暖暖身子。”

    说罢,她拎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多福轩赶去。

    石管家接过大氅,想安慰的话卡在了嘴里,他望着程鱼儿翩跹的胭脂色山茶花裙摆,干巴巴道:

    “马车里也都有炭盆,定不会冻着王爷的。”  

    可想起李景琰对程鱼儿的态度,石管家不敢不将程鱼儿的吩咐放在心上,他特意点了一个性情稳重的小厮,快马加鞭去追李景琰的马车。

    *

    巍峨皇宫,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上熠熠生辉,金碧辉煌的宸和殿。

    大旭朝逢五倍数在宸和殿举行大朝会,今日三月初十,宸和殿中皇上李铭功高坐黄金龙椅,文武百官列阵殿中。

    李铭功正扶着下巴听着殿中大臣禀事,侧着耳朵云游天外,不耐得打了一个哈欠。

    突然传来尖细的太监的禀传声:

    “锦亲王李景琰求见。”

    “锦亲王不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听说太后下旨给他选了一个冲喜娘子。”殿中突然响起喧哗声,大臣们面上惊疑,交头接耳。

    “好像是广宁伯家的庶女,是不是?”

    站在中后排的广宁伯突然被拍了拍肩膀,广宁伯面上讪讪,点头应是,心里却有些忽上忽下。

    自程鱼儿嫁入锦王府便没了消息,他也不知锦王李景琰是死是活。

    皇上李铭功面色一沉,按在龙椅上的手背绷直,他压印着心中的激荡,面上扬起惊喜的神情,高声道:

    “快请!”

    文武百官皆扭头,齐刷刷伸着脖子朝殿外望去,却是神情不一,有人兴奋,有人厌恶,有人害怕,有人事不关己。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中,殿外影影绰绰,自远而近浮现一抹蓝影。

    李景琰身着一袭宝蓝色银纹勾边锦服,坐在轮椅上,以手驱动轮椅,缓缓驶入宸和殿。

    看着李景琰坐下的轮椅,又瞥了瞥李景琰苍白的面容,一时殿内又响起交头接耳、细细碎碎声。

    数十近百双眼睛盯在身上,李景琰面色如常,他双手驱动轮椅,不急不缓,犹若闲庭信步。

    “臣李景琰前来复命。”

    李景琰双手抱拳,朝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李铭功朗声道。

    “嘁。”宸和殿中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冷嗤。

    兵部尚书瞥了一眼李景琰垂在轮椅上的双腿,神色轻蔑,撇着嘴巴不屑道:

    “打了败仗,有何脸面回京,还来复命。”

    李景琰目视前方,眸光淡淡,闻言瞥也未瞥他一眼。

    兵部尚书看着李景琰矜傲清高的样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他眉眼里暗光一闪,指着李景琰嗤道:

    “无召撤兵,使得我大旭连失两座城池,李景琰你可知罪!”

    李景琰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眸光浮光掠影一般扫了一眼兵部尚书,又抬眸望向皇上李铭功。

    李景琰的目光太淡,就如同他是跳梁小丑,兵部尚书已经年过六十,又位居兵部尚书高职,平日里多是人奉迎,那里受得了这个眼神。

    “皇上,锦亲王李景琰擅离职守,该当死罪!”

    兵部尚书出列,站在李景琰一步远的位置,躬身朝着皇上李铭功拱手,声若洪钟。

    他低首时冲皇上李铭功眨了眨眼睛,一闪而过,似乎交换什么特殊的信号。

    李铭功一直紧捏着龙椅侧壁的手终于松开,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挺直,他面向李景琰,冷声斥道:

    “锦亲王,你擅离职守,其罪当死,但朕念你多年来为大旭南征北战,劳苦功高”

    “皇上。”

    李景琰抬眸,很轻很淡的一声,却让李铭功倏得住了口。

    33.第33章娘子真是疼我

    “皇上。”李景琰声音淡漠。

    皇上李铭功双手紧握成拳,目光扫过李景琰淡然若定的面颊,又移到李景琰不远处站着的兵部尚书面上。

    兵部尚书冲李铭功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眸色里都是肯定。

    宸和殿里文武百官整整齐齐直直站着,李景琰坐在轮椅上,身量近至文武百官的腰间,不足李铭功端坐龙椅前的汉白玉阶高。

    然而,李景琰神闲气定,他就这样坐着,亦显芝兰玉树、矜贵无双,身姿挺拔如同山顶迎风而立的劲松,让人不敢轻视。

    “我亦不想班师回朝,区区以少胜多的战局有何可惧。”

    李景琰声音平淡无波,黑漆漆的凤眸让人望而生畏,他分明坐在轮椅上,却似乎比殿中文武百官脊背挺直。

    他鼻翼轻翕,不咸不淡道一声:

    “我十岁便孤身直入敌营,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

    说罢,李景琰眼帘低垂,不紧不慢将手伸入怀中。

    李铭功目光如炬,身子忍不住前倾。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面上一怔,而后恍然大悟般瞪大眼睛,紧接着跟着点头,纷纷应道:

    锦亲王李景琰万不可能是什么逃兵,锦亲王自幼随着先太子南征北战,十岁便亲自挂帅,从无败绩。

    兵部尚书呼吸一滞,面上猛得一白,他眸光却一转,撇起嘴巴小声嘟囔一句:

    “故弄玄虚,自己当时还不是差点死了。”

    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根本不怕李景琰听见。

    李景琰神色不动,面如潭水,他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怀中,从怀中拿出一沓明黄色的折子。

    李铭功瞳孔猛得一缩,身子一僵,险些站起来。

    李景琰慢慢抬起头颅,眸色清清淡淡看向李铭功,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将手中明黄的折子一折一折打开,然后,手腕似乎浑不在意随意一斜。

    一沓明黄色的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呼啦啦纸张散开,而后啪嗒一声落地。

    却恰恰,十个折子完完整整摊在了文武百官的面前。

    宸和殿内一下子燥乱起来,淅淅索索衣摆摩擦躬身的声音,李景琰浑然不觉,面上淡如清水,启唇一字一顿道:

    “可惜,皇上你连接下了十封诏书,封封加急,臣不得不回。”

    “不可能!”

    兵部尚书突然高声尖叫,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老脸涨红,一对大眼瞪成铜铃。

    李景琰目光淡淡略过皇位上高坐的李铭功,又淡淡扫向他,菱唇微启,声色轻柔:

    “怎么不可能?”

    兵部尚书脊背一寒,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支支吾吾,苍老的面容涨红涨红,目光游离说不出话。

    兵部尚书不敢说,因为明明,明明他令人将这些折子都损坏了,怎么李景琰还能够找到这些折子。

    宸和殿内一下子热闹起来,臣子们相互交头接耳,李铭功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还是零星能听到类似于:

    “哎?不是说锦亲王擅离职守?”

    “皇上不是说没有下召?”

    “这到底怎么回事,看那散在地上的诏书,字体是皇上的,朱印也不似作假。”

    低低碎碎的耳语声,犹如嗡嗡嗡几千头苍蝇在李铭功耳边嗡嗡叫,他低垂着脑袋,手指紧握成拳,手背微微发颤。

    躬身立在龙椅旁、李铭功身边的大太监劳公公盯着李铭功微微颤抖的唇瓣,咬了咬牙。

    “皇上恕罪!”

    劳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铭功从怔愣中回神,目光愣愣看着劳公公,见却劳公公以头抢地,连连磕头,哑声道:

    “求皇上恕罪,是老奴罪该万死,仿了您的笔记,偷拿了玉玺。”

    “天啊,竟然是劳公公。”

    殿内有人交头接耳,又不知谁叹了一声:

    “也难怪他自幼陪着皇上,是皇上的亲信,定是熟悉皇上的笔记,又是掌印太监,可不容易就监守自盗了。”

    李铭功眸光微闪,手捏在椅臂上,手背手腕血管突起,隐隐闪着青紫色。

    劳公公从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跟着他,对他忠心耿耿,现在是真的挺身而出为他掩饰。

    李铭功喉结艰涩的咽了一口口水,眼尾闪过一抹通红,定定看着劳公公,倏而,他手掌大力拍在椅臂上,暴声斥道:

    “大胆刁奴,枉朕对你深信不疑!”

    “老奴愧对皇上,唯有以死谢罪。”

    劳公公连连磕头,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李铭功,浑浊的双眼噙着泪花。

    说罢,劳公公在李铭功瞪大的眼睛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步跑着,急速朝着身后侧朱红色盘龙锦绣的殿柱撞去。

    李铭功抬着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咣”得重重一声,劳公公以头抢柱,身子慢慢委顿瘫了下去。

    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李铭功坐在龙椅上,恰能看到劳公公额角缺了一个大口子,缺口汩汩流出殷红的血,鲜血顺着额角慢慢流过劳公公的瞪大的眼里。

    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劳公公自导自演,说来就来,整了一个死无对证。

    李景琰唇角紧抿,看着龙椅上上神色怔忪的李铭功,又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的劳公公,心中冷笑:“真是恶人也有三朋友。”

    李铭功从怔忪中回神,见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他,李铭功忙敛住面上情绪眸中扯出几分惭愧,皱着眉头,堂而皇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景琰皇侄,是朕御下不严,让皇侄受苦了,幸好皇侄没事,不然朕真的无法对已逝的父皇和皇兄交代。”

    李铭功目光注视着李景琰不良于行的双腿,哀叹连连。

    李景琰静静得看他表演,唇角慢慢、缓缓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淡淡道:

    “身为大旭子民,景琰愿为大旭出生入死,万死不辞。”

    “皇侄高义!”李铭功出口不断得称赞李景琰。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也不断点头,回忆着李景琰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高声称赞道:

    “锦亲王乃我大旭之幸!”

    诸多溢美之词,李景琰面如沉水,与刚来时无甚变化,似乎一颗颗石子投进万里深潭,面上一如既往的平坦无波,没有一丝涟漪。

    假的令人作呕,李景琰有些想程鱼儿了。

    想着那个人比花娇的姑娘会不会想他,想着本来今日打算陪她一起逛逛王府,如今却在这里陪着一群不知所谓的人,李景琰眸色一冷,准备速战速决。

    “皇上。”他声音如水,淡淡道。

    李铭功忙坐直了身子,侧着耳朵,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李景琰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声色无波无澜,瞥了一眼劳公公的身体,淡声道:

    “偷盗玉玺,按律凌迟,还望陛下记得。”

    话音一落,地上劳公公僵直的手指微不可察动了一下,却没有逃过李景琰的眼睛,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李铭功面色猛得一白,只觉喉头传上一股腥甜。

    李铭功抿唇,捏着椅臂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半响,他点头维持着面上的浅笑应道:

    “皇侄放心,朕定不忘典法。”

    见他应了,李景琰双手操纵轮椅调转方向,正好看到了两步之外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瞥见他,眼神不躲不避,故意盯着李景琰无力的下肢和轮椅,眸光轻蔑,开口无声道:

    “瘸子,废人。”

    “倒是把你忘了。”

    李景琰轻道一声,他手上动作不停,操作着轮椅突然停了下来,黑漆漆凤眸盯住兵部尚书。

    他眼瞳极黑,眸光冷冽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冷硬无情的玉石雕塑,定定盯着兵部尚书让兵部尚书只觉浑身发毛。

    兵部尚书跄踉着朝后腿,唇上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面容惨白,面上皱巴巴的面皮一颤一颤,指着李景琰结结巴巴道:

    “你,你想干什么。”

    李景琰未答,他神色自若,一手掏向袖中,而后,目光淡淡瞥着兵部尚书,右手随手一扬。

    只听空中传来一只利刃划过空气的啸声,一道银光划过空中。

    李景琰复又操作着轮椅朝前走,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目视前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还你八年前的一枪。”

    文武百官一头雾水,在李景琰和兵部尚书身上左右窥探。

    兵部尚书却是瞳孔一缩,眼珠子突起愣愣看着李景琰。

    李铭功等殿内众人只见银光一闪,倏后“噗嗤”一声,利刃插入皮肤的声音。

    兵部尚书双目瞪圆,手直直指着李景琰的身影,扑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心脏往右一寸的位置直直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只余一个把柄在外,刀刃尽数插在兵部尚书的心口。

    匕首的位置在心脏右一寸,和李景琰心口那道伤口一模一样,可惜那时李景琰是身姿伶俐躲过了直插心脏的枪刃,现在却是李景琰故意为之。

    这一刀让人痛,却不会立即死去,血液一点一点从心脏流出,四肢百骸会觉得血液慢慢抽空,身子一点一点发凉。

    “李、李景琰你竟然”

    李铭功一下子站起身,面色煞白,身子僵直,食指指着李景琰冷斥。

    李铭功没想到李景琰竟然敢在宸和殿动手,现在只觉后怕,怕李景琰对他动手。

    李景琰微微侧眸,面上一如既往的神闲气定,他淡声打断了李铭功的话,扬了扬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几页纸,随手一抛,浅黄色的竹叶纸散在地上:

    “皇上,记得:通敌卖国按律诛九族,车裂而亡。”

    他声色淡漠,如玉昳丽的容颜清冷得如同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寒雪,说罢,双手驱使着轮椅朝殿外走去。

    明明他坐在轮椅上,身量不足半腰,他行过之处文武百官却退避三舍,寂寂无声给他让开了一条大道。

    李景琰形单影只,却脊背挺直,逆光望去,他宝蓝色锦衣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一种朦胧的寒光中。

    “玉面修罗。”

    不知殿中谁小声叨念了一声,好多人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他们忘了:

    李景琰是先帝曾经称赞的少年英才,是敌军闻之丧胆的征西将军,更是名副其实的“玉面修罗”,性子桀骜不逊,薄情淡漠。

    群臣中,广宁伯的面上忽红忽白,他仍扭着头,看着李景琰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亮得惊人。

    *

    李景琰推着轮椅出了宸和殿,在殿外守着的任十三忙快步上前。

    李景琰周身霜冷,看了一眼任十三他慢慢阖眼靠在轮椅背上,只觉索然无味,他又有些想念程鱼儿了,他菱唇轻启:

    “回王府。”

    任十三将手中抱着的一件白色大氅抖开,给要李景琰披上,轻声道:

    “王爷,天寒料峭,您多穿些。”

    李景琰倏然睁开眼睛,他眉眼仍带着些刚在宸和殿中的戾气和杀气,英眉一蹙,斜斜睨了一眼任十三,声色淡淡:

    “不需要。”

    饶是任十三数年陪同李景琰出生入死,也被他清冽肃杀的目光吓得一怔,半响,讷讷道:

    “王妃差人送来的,说是担心王爷您大病初愈身子弱。”

    听见“王妃”二字,李景琰眸中骤然亮了起来,满身的肃杀消失殆尽。

    他抬手接过任十三手中的大氅,抖了抖,自己披在了肩上。

    细软的绒毛披在身上,微寒的脊背瞬间暖洋洋得,让李景琰忍不住眯着眼睛喟叹一声:

    “真暖和,果真还是娘子周到。”

    任十三眼睛瞪圆,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是清冷桀骜、不可一世的锦亲王。

    李景琰对任十三的震惊混不在意,他像只大狗一样蹭了蹭颈间毛绒绒的大氅,眯着眼睛感叹道:

    “娘子真是疼我,对我无微不至。”

    “十三你说是不是?”

    李景琰抬眸看向任十三,黑漆漆的凤眸中闪着亮晶晶的星光。

    看着李景琰眼眸中的肯定,任十三知道李景琰这哪里是向他征询,不过是让他附和罢了。

    “是的,王妃定是爱慕王爷至极。”

    任十三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

    说完,果真见李景琰面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双手将大氅拢在身前,将他整个人包裹,惬意得靠在轮椅上,声色温柔道:

    “十三回府。莫让王妃担心。”

    “是。”任十三点头,他转到李景琰身后抓住轮椅把手,推着李景琰朝外走去。

    任十三站在轮椅后,清晰看见李景琰宝贝得将大氅扯了扯,仔仔细细将全身都包裹住了,还垂头将差点拖地的氅摆抱在怀里。

    任十三眼睛瞪直,只觉不可思议,他可清清楚楚记得:

    曾经天寒地冻,屋檐下冰冷三尺长,王府里给李景琰备了狐狸大氅,李景琰看也不看,随手一扔,嗤道:

    “铮铮男儿热血澎湃哪用着大氅。”

    任十三抬眸看了看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上高高挂着一轮太阳,他们走在阳光下,身子暖洋洋的。

    车轮在青石板道碾下轱辘辘的声音,他们从高高深深的甬道走过,一阵清风吹过,墙头落下零星的粉色的花瓣。

    春天来了。

    任十三抬眸望了望轮椅上阖眼休憩的李景琰,眉目舒展,唇角微微翘起。

    任十三突然眼眸一热,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晶莹。

    太久了,自王爷十岁那啾恃洸天先太子过世后,他第一次见到王爷的周身不在凌厉冰寒。

    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征西将军不过十八岁。

    “十三,我们再快点,娘子该等急了。”

    李景琰催促道,声音确实难得的温润。

    34.第34章王妃,您说这是不是爱屋

    锦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口。

    程鱼儿披着一件火红色狐狸毛大氅,双手捏在前襟上的红玛瑙流苏上,踮起脚尖朝着东看去。

    哒哒哒,马蹄声响起。

    程鱼儿眼睛一亮,踮着脚尖又去望。

    果然从西面驶来一辆玄色大气奢华的马车,镌刻着锦亲王府的标记,是李景琰的马车。

    任十三远远看着王府门口站着一抹红色的倩影,近了些,他看到被红火色毛领围着的肌肤胜雪、仙姿佚貌的小脸。

    再近了看,任十三看清了那小脸,是陌生但任十三印象深刻的人。

    十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的王妃:程鱼儿。

    任十三猛得拉住缰绳,膘肥健壮的白马扬头长长嘶鸣一声,带动着整个马车堪堪向后倾斜,而后稳稳停在锦王府门口。

    马车内裹着雪白色狐狸大氅阖眼休憩的李景琰被骏马嘶鸣声吵醒,他映眉拧紧,靠着车厢,淡声道:

    “十三,到了吗?”

    “王妃。”马车窗外突然响起任十三的问候声。

    李景琰心中一动,伸手去撩车前的帷幔,他挺翘的鼻梁轻轻蹙起,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倏得唇角慢慢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程鱼儿被任十三面上灿烂如花的笑容幌神,十三眼里的热切让她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十三是谁,却知道这是今日辗转到京的李景琰的心腹。

    程鱼儿微微颔首,侧眸望向马车躲开了任十三的目光,声音娇软:

    “我来接王爷。”

    “嗯。”任十三重重点头,他眼睛亮晶晶,嘴巴咧到耳边,笑吟吟转身去撩马车帷幔,扬声道:

    “王爷,王妃来接你了。”

    马车帷幔猛得被撩起,昏暗的马车内骤然亮堂堂,李景琰伸出的撩帷幔的手撩了一个空,他若无其事收回手,抱住身上的大氅。

    “娘子,我回来了。”

    李景琰眉眼笑盈盈,眸色温柔缱绻望向程鱼儿,温声道:

    “谢谢娘子差人给我送大氅,特别暖和,我甚是心喜。”

    听李景琰大庭广众之下又唤“娘子”,程鱼儿抬起水灵灵的杏眸,本对想嗔他,目光落在李景琰俊颜上,却顿住了。

    “王爷,你出汗了。”

    程鱼儿莲步轻移,水润润的剪水明瞳盯着李景琰额角一圈细密的汗珠,视线落在李景琰有些微微湿润的鬓发上。

    任十三刚将轮椅从马车上搬下来,闻言歪头看了一眼李景琰,吓得立即跳了起来,惊叫一声。

    “王爷你怎么在车里一直穿着大氅!”

    任十三将轮椅一下撂在车旁,大步上前,伸手想去拉李景琰的大氅,李景琰扭身避开了。

    李景琰锋利的凤眸淡淡扫过,任十三手一顿,转手,挠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任十三面上讪讪,目光落在马车里侧壁安嵌的壁火笼上,强着头小声道:

    “王爷,马车里都燃着火炉,你穿这么多可不就会出汗。”

    说着一对狐狸眼黑白分明翻了一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景琰。

    李景琰眸光如水,又淡淡扫了一眼任十三。

    任十三一个哆嗦,忙耸了耸肩膀侧开眼不看李景琰,垂着脑袋,一个步子跨到了程鱼儿身后躲了起来。

    程鱼儿顺着任十三的手指,也看到了马车一整面侧壁都嵌着镂空的竹格,格里面放着精致小巧的火炉。

    “这么多火炉,应是暖和。”

    程鱼儿小声叨叨一声,眸色闪着微微晶亮,她以前在广宁伯府并未见过车里安装一整面火炉。

    程鱼儿忙又将目光转向李景琰,看着李景琰额角细密的汗珠,清润润的明眸里满是担忧,她柔声道:

    “王爷,你热不热?难不难受?”

    “不热。”

    李景琰温声回道。

    他面如冠玉的面颊微微透着红晕,鬓发上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面颊啪嗒一声落下,他犹若未觉,又将身上的大氅朝着身子拢了拢,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怕冷,这大氅我穿着正好,暖洋洋极其熨帖。”

    “才不是。”

    任十三从程鱼儿身后探出头,在李景琰冷冽的目光下,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他冲程鱼儿脆生生道:

    “王妃,王爷平日里最不耐穿大氅,因着这大氅是您送的,王爷才舍不得脱下来。”

    “王妃,您说这是不是爱屋及乌。”

    任十三年刚十五,恰是少年,性子还带着跳脱,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嗓子,冲李景琰挥了挥手,一溜烟没影了。

    马车前只剩下程鱼儿和李景琰。

    任十三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他少年心性大大咧咧故意吼出来,却让程鱼儿心脏怦跳,耳尖红红,眼眸湿润不敢看李景琰。

    李景琰目光落在程鱼儿纤长卷翘的眉睫上,细而密的眉睫一闪一闪,隐隐约约遮住了程鱼儿靡颜腻理的娇颜。

    李景琰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日光下,程鱼儿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火红的大氅包裹着她窈窕有致的曲线,却将她整个人烘托的明若芙蕖。

    “娘子。”

    李景琰不知何时已经挪到马车边,见轮椅在程鱼儿身后侧,他只得轻轻唤了一声程鱼儿。

    程鱼儿此时已经平息呼吸,面上的绯色霞晕也退了,听得李景琰的声音她抬眸。

    见李景琰神色清清淡淡,没有提及任十三的话,程鱼儿心头微微舒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又隐隐有些失落。

    程鱼儿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想起昨夜她问赵嬷嬷的话,忙莲步轻移,不去想那些话。

    “王爷,我扶你下来。”

    她纤细的手指扶上李景琰的臂膀。

    李景琰感受了些程鱼儿手上的力量,唇角笑了笑,拍了拍程鱼儿的手背,摇了摇头温声道:

    “娘子将轮椅帮我移过来就行。”

    “可以吗?还是叫个小厮吧。”

    程鱼儿看了看李景琰无力的双腿,又看了看马车与轮椅的高度差,她目光担忧有些不认同。

    “娘子尽管放心。”

    李景琰笑着应道,他神色自若,举止不紧不慢,一手撑在了马车上。

    程鱼儿有些担忧,李景琰所坐位置与轮椅足足差了两步远,便是寻常人也不能一下子过来,何况李景琰如今双腿尽废,不良于行。

    “你们过来。”程鱼儿转身唤站在锦王府门口的小厮。

    她话音刚落,眼前白影一闪,鼻间传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再回眸,李景琰已经端坐在轮椅上眉眼含笑的凝视她。

    程鱼儿有些愣,看了看空荡荡的马车,又看了看神闲气定的李景琰,真心实意叹了句:

    “王爷真厉害。”

    “谢谢娘子夸奖。”

    李景琰忽得笑了,他眉梢眼角都漾着轻轻浅浅的笑容,目光和煦如春风,菱唇微微翘起,一时间如芝兰玉树,如朗月入怀。

    程鱼儿目光一怔,忙垂下眼帘,遮住眸光中的惊艳。

    “王爷,我们回府吧,我煮了冰糖雪梨茶,又炖了山药枸杞乌鸡汤。”

    程鱼儿立在轮椅后,推着轮椅朝前走,细声细语,声音娇娇软软。

    李景琰唇角翘起的弧度还没有压下,他嘴里还反复品味着程鱼儿那句“王爷真厉害”,反反复复,只觉如同嘴里嚼了蜜糖,甜滋滋。

    恰听到程鱼儿说煮了“冰糖雪梨茶”,李景琰顺口接道:

    “喝冰糖雪梨茶,甜的。”

    程鱼儿微微点头,瞥见李景琰颈项上毛茸茸圆润润洁白油亮的毛领,她想起李景琰额角的汗珠,声音娇软如黄鹂婉转啼鸣,继续道:

    “王爷刚出了汗,这会儿外面有小风,春风乍暖还寒,王爷一会儿进屋仔细些,退了大氅要穿一件长衫,莫冻了。”

    “都听娘子的。”

    李景琰听着程鱼儿软软的絮絮叨叨,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却让他心情大好,刚从心房冒出来得甜滋滋的味道好像更胜了些。

    *

    多福轩,寝殿。

    李景琰歪头看着程鱼儿纤纤素手端来一个红木镂空花开牡丹刻纹食盘,他眸色晶亮,正想开口,鼻子便嗅到了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

    李景琰一下子扭过了头,不去看程鱼儿。

    程鱼儿看到他难得孩子气的模样,剪水明眸里眼波流转,清润润的杏瞳里荡开丝丝缕缕的笑意。

    她莲步轻移,将食盘放到案角上,素手端出一个白瓷小碗递与李景琰,软声道:

    “王爷,该喝药了。”

    “不是说喝冰糖雪梨茶。”

    李景琰瞥了一眼白瓷小碗,皱着眉头,抬首清冽的眸光望向程鱼儿,挺翘的鼻梁微微蹙起,唇角抿成笔直的弧度。

    他自小金尊玉贵,周身便养成了不怒而威、矜贵清冷的气质,只面无表情便让丫鬟小厮瑟瑟发抖,况现在蹙着眉头,冷眼望过来。

    殿门口守着的丫鬟只听着声音便缩起了脑袋,心道幸好今日不是她送药。

    昨日她将药端给李景琰,李景琰看也不看,冷声斥道:“倒了。”

    一句话便骇得她腿脚一软,吓得她差点退下,当时看着王爷李景琰冷冷的目光,她直接腿软跪到地上,痛哭流涕。”

    “求王爷饶命。”

    内殿里,程鱼儿却不知怎么从李景琰清清冷冷的眉眼里看出了几分可怜巴巴,像一只金色长毛的大狗,巴巴得望着主人,想要根骨头。

    程鱼儿忙敛住心神,打消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先喝药。”程鱼儿又将白瓷小碗朝李景琰递了递,她半弯下腰,平视着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软声道:

    “喝完药,我们喝冰糖雪梨茶,我尝了,清甜清甜的。”

    她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目光温柔似水,态度却是坚定,说着又道:

    “喝了药,病才能好,王爷不能怕苦。”

    “我才不怕苦。”李景琰心道。

    他只是单纯不想喝药,因为他不觉得太医院那群太医能给他开出什么好药,这些小伤他平日里撑撑也就过去了。

    程鱼儿见李景琰目光冷冽,怕李景琰又向昨日一样将药汤都倒了,她抿了抿唇角,怯怯朝前迈了半步,软声道:

    “王爷,只有半碗,我帮你吹凉了。”

    李景琰抬眸,迎上了程鱼儿澄澈的目光。

    程鱼儿剪水杏瞳水润润,见他望过来,明明有些害怕,乌密而卷翘的密睫如蝶翼蹁跹,却强撑着注视他,声色娇软:

    “一口下去,不苦的。”

    看着程鱼儿含羞带怯的样子,李景琰心中一动,凤眸亮得惊人。

    “我喝药可以。”

    李景琰直起脊背,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笑盈盈注视着程鱼儿,看着程鱼儿一瞬间灿若星辰的水眸,扬了扬眉梢,启唇道:

    “不过,娘子要给我一个奖励。”

    35.第35章四唇相贴

    “娘子要给我一个奖励。”

    李景琰笑意款款,如玉无瑕的俊颜一时生动起来,目光灼灼盯着程鱼儿。

    程鱼儿一愣,慢吞吞眨了眨眉睫,下意识顺着他回道:

    “奖励什么?”

    李景琰目光更是灼灼,他身体从慵懒得靠在椅背上到挺拔前倾,与程鱼儿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他点了点自己唇,唇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熠熠生辉,柔声道:

    “娘子奖励我一个吻。”

    程鱼儿琥珀琉璃色的瞳孔先是一怔,而后猛得反省过来,只觉热气扑面。

    她身子忙朝后退了两步,与李景琰拉开距离,明眸剪水波光潋滟,她抬目嗔了一眼李景琰,饱满圆润的唇珠微微嘟起。

    “王爷再这般说笑,我就要走了。”

    她忍着面上的热度,瞪了一眼李景琰,作势将白瓷小碗放在案角。

    李景琰本欣赏着程鱼儿瓷白的面颊晕开绯红色的霞晕,只觉得像是山桃花般赏心悦目,却见程鱼儿樱唇突然嘟起,水润润清透的杏仁瞳嗔了他一眼,转身要离开。

    李景琰心里突然卷起铺天盖地的慌乱,他忙伸手去抓程鱼儿的手腕。

    “娘子,别走。”

    李景琰声音没有了平日里的清清淡淡,又急又慌,他忘了他此时不良于行,急得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从红木椅上跌落。

    程鱼儿还没转身,便听见李景琰的急声,而后眼尾便瞥见李景琰直着身子起身,却身子前倾,一个踉跄。

    李景琰身子直直朝地面扑来。

    这样摔下去定会面颊朝地,摔得鼻青脸肿。

    程鱼儿眼疾手快,脑袋还没转过来,身体已经有了动作,她抬手扶住了李景琰。

    她忘了她仅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娇女子,手上没有几分力,压根撑不起李景琰在军营里反复锤炼的坚实身子。

    于是,程鱼儿扶住了李景琰,而后,她连同李景琰一同朝地上倒去。

    眼前的东西急速得朝后退去,身子后仰,程鱼儿心跳加速,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得抱住了身前身姿挺拔的李景琰。

    李景琰被程鱼儿揽着,身子朝前倒下,可自始至终程鱼儿紧紧揽着他,扶着他。

    程鱼儿危险时刻竟还以他为重,时时刻刻惦记着他。

    李景琰心头怦跳,目光亮得惊人。

    如同夜幕中的星光尽数映在眼底,李景琰凤眸灿若星辰,眸光锁住程鱼儿的面颊,愈发深情缱绻。

    可惜程鱼儿极度紧张,压根没注意到李景琰的目光。

    她双手环住了李景琰的后背,面颊贴住了李景琰的心口。

    料想下一秒后脑勺着地,定会痛得龇牙咧嘴,程鱼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见程鱼儿黛眉紧缩,樱唇紧抿,秋波潋滟的杏瞳猛得阖上,李景琰回神。

    白色大理石急速得放大,李景琰抿住嘴唇,他伸手一手揽住了程鱼儿纤柳的腰身,一手护住了程鱼儿的脑袋。

    电闪雷鸣之间,他抱住程鱼儿身子一扭,将两人身子调换了方向。

    “嘭”得重重一声落地声。

    掺杂着一声轻轻的闷哼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程鱼儿纤长而浓密的眉睫轻颤一下,她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然后看到了李景琰宝蓝色银色云纹描边的锦袍。

    程鱼儿琉璃色的杏瞳有些恍惚,下巴尖微抬,视线慢慢朝上。

    自下而上,映入程鱼儿眼帘:

    圆润的喉结、白玉无瑕的下巴尖、浅绯色隐隐带白的菱唇、俊美无俦的面颊,最后是李景琰微挑的凤眸,眸中含笑,温柔缱绻。

    见她望过来,李景琰眼眸漾开更温柔缱绻的笑容,轻轻唤了她一声:

    “娘子。”

    程鱼儿趴在李景琰身上,两人离得太近了些,李景琰菱唇轻启,两人的呼吸便一瞬交缠在一起。

    程鱼儿愣了一刹那,后忙手忙脚乱,挣扎着从李景琰身上爬起来。

    可李景琰正揽着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程鱼儿这一起,没起来,反而半抬着身子又重重朝下落去。

    瞳仁里,雪肤花貌的娇颜愈来愈大。

    李景琰黑漆漆若黑曜石的瞳仁飞速得闪过一抹微亮,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来不及察觉,他一手放开了程鱼儿的柳腰。

    手掌不动神色落在了地面,手心朝下,不动声色飞快撑了一下地面。

    “呀!”程鱼儿结结实实又摔在李景琰身上,她不由得唇间溢出一声娇音。

    唇上软软糯糯,有些温热,有些干燥。

    程鱼儿心中一惊,忙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李景琰的俊颜,程鱼儿目光朝下移动,细如凝脂的雪腮一下子红彤彤。

    她樱唇直直压在了李景琰的菱唇上。

    四唇相贴,

    不留一丝缝隙!

    热浪扑面,从面颊一直烧到颈项,程鱼儿眼眸里也刹那雾气蒙蒙。

    程鱼儿忙撑起身子,樱唇离了李景琰的菱唇,却不敢看李景琰,目光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急得嗓音里带了些鼻音,磕磕巴巴道:

    “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李景琰眸光晶亮晶亮望着程鱼儿白里透红的侧颜,看着她粉嫩嫩的耳尖和白皙透粉的修长颈项,压着声音里的激动,沉着嗓音道:

    “无妨。”

    “对、对不起。”

    程鱼儿扭着身子从李景琰身上下来,她皓白的贝齿咬在唇珠上,面颊红得滴血,半响才扭头朝李景琰诚挚得道歉。

    李景琰在程鱼儿转身时将眼底的兴奋和满足收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平日里清清淡淡、矜贵无双的贵公子。

    他似乎看出了程鱼儿的羞涩,面上平平静静,启唇淡道:

    “娘子是为了救我,莫要说这些客气话。”

    “是我还要谢谢娘子刚才舍身相救才是。”

    这句话李景琰说得真心实意,他被程鱼儿刚才舍身救他感动得不行,黑漆漆的凤眸满满的真挚和柔情。

    程鱼儿见李景琰不仅不怪罪自己轻薄与他,更感谢自己,看着李景琰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

    心道,果真以前她听信了坊间的传信,误会了李景琰,李景琰真真是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翩翩佳公子。

    “我没有,最后还是王爷救了我。”

    李景琰的眸光太过热烈,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她掐着自己的指尖细声细气解释道,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

    “谢谢王爷。”

    “夫妻间何必如此客气。”

    李景琰轻笑出声,打断了程鱼儿想要再出口的话。

    程鱼儿重重点头,水润润的琉璃色杏仁瞳却是自以为小心翼翼怯怯又看了一眼李景琰,又忙垂下眼帘。

    李景琰面上神闲气定似是没看到。

    “王爷,我扶您起来。”程鱼儿去扶李景琰。

    李景琰微微点头,顺着程鱼儿的力道重新坐在了红木如意福纹椅上。

    等两人整理好,李景琰看了一眼桌角放着的白瓷小碗。

    碗中浓黑色的汤药热气腾空,白色的雾气卷杂着苦涩的味道,李景琰微微蹙鼻,却还是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娘子,把药汤端给我吧。”

    听李景琰要喝药,程鱼儿眸光一亮,轻轻点头,眉梢眼角都漾起了轻轻浅浅的笑意。

    她将白瓷小碗端给李景琰,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剪水明眸怯怯瞄了一眼李景琰,怕李景琰又犹豫或者磨蹭,或者又向她讨什么奖励。

    如他刚所说的:“奖励一个吻”。

    却没想到李景琰接过小碗,利落扬头,一口将汤药喝完。

    干干净净底儿都不剩。

    李景琰将空碗递与程鱼儿,眉目温和,他目光不着痕迹盯在程鱼儿圆润饱满妍丽的樱唇上,唇角微微翘起,柔声道:

    “谢谢娘子,今日的汤药果真不苦。”

    “不苦就好。”程鱼儿水灵灵的杏仁瞳顾盼生辉,信了李景琰的口头之词,她转身去端食盒里另一个天青色的云纹小碗。

    “再喝些冰糖雪梨茶,去去苦味。”

    趁着程鱼儿转身的间隙,李景琰悄悄伸出舌尖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似乎那里还残留着软糯糯甜滋滋的味道。

    是程鱼儿唇上的味道。

    香甜,香甜的。

    李景琰凤眸黑得深邃,眸中又闪着微光,定定盯着程鱼儿忙碌的身影,又想起刚才程鱼儿救他的英勇身影。

    李景琰手心慢慢握拳,唇角微微翘起,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程鱼儿丝毫不知,她捧着天青色云纹小碗,莲步轻移,站在李景琰跟前,声音软柔:

    “王爷,尝尝冰糖雪梨茶。”

    “嗯。”李景琰微微点头,伸手接过了云纹小碗,他一手端起小碗,一手执起小汤勺,舀了一勺暖白色的梨汤。

    梨汤慢慢进口,李景琰眉头猛得一蹙,唇齿间溢出了一声轻哼。

    程鱼儿一个心颤,目不转睛盯着李景琰紧缩的眉头,琉璃色的眸光满满的担忧,急声道:

    “王爷怎么了!”

    “是不是梨汤太烫?”

    “还是梨汤不好喝?”

    程鱼儿一连三问,急得面色隐隐有些发白,见李景琰不答,她直接上前夺了李景琰手中的云纹小碗。

    云纹小碗捧在手里,有两滴梨汤飞溅出来,滴在了程鱼儿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不是很烫,云纹小碗也不是很烫,程鱼儿心里稍稍有些放心,却仍目光不离开李景琰的面容。

    李景琰却盯着程鱼儿的手背,目光深邃如寒潭。

    “过来。”他面如沉水,冷声道。

    程鱼儿被李景琰突如其来的冷面有些害怕,心中惴惴,莲步轻挪,缓而慢怯怯朝前走了半步,咬着唇瓣轻声道:

    “王爷,怎么了?”

    “下次不准如此莽撞。”

    李景琰清冽的目光自下而上凝视她,一字一顿,声音清冷。

    程鱼儿眉睫扑朔,微微点头,只以为李景琰说得是她抢了李景琰手中云纹小碗之事。

    确实是她心中慌乱,一时没了规矩。

    “是,我下次会注意的。”

    程鱼儿低垂着脑袋,轻声应道,心头却不知为何漫上了丝丝阴霾,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她眼圈微微有些红,贝齿紧紧咬在唇瓣上,正想启唇向李景琰告退,手上却突然传来温热。

    程鱼儿睫羽轻颤,抬眸睇去。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程鱼儿的手腕,另一手将她手中的云纹小碗拿开,下一瞬,手从怀中拿出一方软帕,轻轻将她手背上的梨汤拭去。

    动作温柔轻缓,翼翼小心。

    李景琰细细拭去了梨汤,又目光仔细端详了半天,看着程鱼儿细腻暖白的手背上没有红痕,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眸看着程鱼儿认真道: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看着他珍视的目光,程鱼儿心中一颤。

    36.第36章李景琰巴巴学狗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李景琰轻声道,说罢,他见程鱼儿没有应声,拉着程鱼儿的手,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会心疼的。”

    程鱼儿心口砰砰砰得乱跳。

    她眨了眨眼睛,纤密卷翘的眉睫轻轻扑闪,耳根发热。

    程鱼儿垂下眼帘,看着李景琰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又偷偷抬眸,瞄了眼李景琰清俊无双的面颊,好半响,轻声道了句。

    “我知道了。”

    手心太烫,烫得她整个人都火烫烫的,感觉火染的红云从面颊铺染,程鱼儿浑身不自在,她轻轻将手从李景琰手心抽出。

    “不光要知道,更要记在心上。”

    李景琰不依不饶,又抓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指,见程鱼儿眼睑低垂,他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

    程鱼儿不解得睇向李景琰。

    “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李景琰温声道,凤眸灼灼,眼尾漾起浅浅的欢喜。

    想起程鱼儿在他昏迷不醒说了多次的话——“我愿舍了全部福运为王爷祈福”,又想着刚才程鱼儿的举动,李景琰一颗心前所未有的炙热。

    从未有一人这般待他!

    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刚才的甜滋滋的味道从唇齿一直蔓延到心房,再到四肢百骸,李景琰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蜜罐里,浑身上下、自里而外都甜甜的。

    他看向程鱼儿的目光更加火热,灼灼烫人,压着的声音带着磁性,如玉激石,好听得撩人心房:

    “我知晓你愿意舍了自己的性命为我。”

    他丹凤眼里流光溢彩,整个人都洋溢着欢喜,目光深情款款凝视程鱼儿。

    “可我也担心你,不愿你为我受伤。我铮铮男儿,皮糙肉厚,娘子,你且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即可。”

    李景琰言之凿凿,声音确实缓而慢,眸光深深,眼底的温柔缱绻呼之欲出。

    真挚的情谊根本就没有藏着,黑漆漆的凤眸神采奕奕,如同满天的星光尽收其中。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觉得李景琰似乎有些不对劲,太过热切。

    那眸中的情谊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于李景琰不过初相识,李景琰刚从昏睡中苏醒不过几日,她身为伯府的外室女,却占了锦亲王妃的名号,李景琰若是出府,定会遭人嘲笑。

    李景琰性子桀骜,亦定不会欢喜她,如同上一世一般,两人自始至终生疏淡漠。

    程鱼儿仔细思忖一番,眉睫颤颤,心里忽上忽下,顾盼生辉的明瞳微颤。

    想了想,她捏着指尖岔开了话题。

    “王爷,您刚怎么了?”

    程鱼儿话音一落,李景琰的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见程鱼儿水灵灵的剪水明瞳睇着他,李景琰的目光游离,内心在维持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和实话实说间挣扎。

    “王爷?”

    程鱼儿声色软甜,这次是她轻轻摇了摇李景琰握着她的手,眼眸清润。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眸的担忧,他抿了抿唇角,下了决心,一咬牙。

    “哎吆,疼!”

    他突然大叫一声,挤眉弄眼得皱着眉头。

    程鱼儿一头雾水,明明刚才李景琰拉着她的手,修长的手力道均衡有度,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且,上一世,程鱼儿亲眼瞧见:

    数十名黑衣刺客凶神恶煞不要命冲来,李景琰斜斜依靠在墙面,他肩膀被刺了一刀却犹如未觉,气定神闲,倏尔他白衣翩翩,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长剑出手,云淡风轻解决了刺客。

    流血的伤痛他眉头皱都不皱一下,这如今可怜兮兮得叫疼。

    是哪里受了伤,这般疼?程鱼儿一时心头有些发紧。

    李景琰见程鱼儿怔愣,眸色掠过幽光,仰头眼巴巴瞅着程鱼儿,将双手伸到程鱼儿眼前,又低声可怜巴巴喃道:

    “娘子,疼。”

    “哪里疼?”

    听李景琰又叫唤一声,程鱼儿回过神来,小步朝前,虚虚握住李景琰的双手,不敢用力,抬起水泠泠通透的琥珀琉璃瞳睇着李景琰。

    李景琰心里早已经想明白。

    维持着人前高冷的形象哪有让娘子呼呼来得香!

    他才不是傻子!

    李景琰将手指蹭了蹭程鱼儿软软手心,俊美无双的面颊一时敛去了所有锋芒,眸光中浮现了孱弱,英眉蹙起,压低声音道:

    “刚才摔倒时手掌着地,好像伤着了手腕,钻心得痛。”

    说着他眉心一拧,配合着嘴角轻扯,溢出了一声轻嘶声。

    一听李景琰是因为刚才摔倒致伤,程鱼儿有些愧疚,是因为李景琰护着她,才脊背着地,摔着了手。

    其实,哪里是因为她,不过是李景琰刚才在她第二次摔倒时心思急转,手心撑地不着痕迹挪了半寸身子,使得程鱼儿落下樱唇直直覆上了他的唇瓣。

    是他想要偷香,高估了自己现在大病初愈、不,应该是长睡初醒的身子,一个力道没收好,闪着了自己的手腕。

    一句话:该!

    可惜程鱼儿不明就里,李景琰可怜巴巴望着她,眉头紧锁似乎特别疼,程鱼儿一时担心不已。

    “我去找太医。”

    程鱼儿转身就朝殿外跑去。

    李景琰面上一僵,他忘了还有太医在王府里。

    见程鱼儿已经转身,李景琰眼疾手快,忙伸手扯住了程鱼儿翩跹的裙角。

    “王爷,你快松手,正好今日魏院首在王府,我去唤他来为你医治。”

    程鱼儿说着就去抚开李景琰的手,火急火燎想要朝外走去。

    李景琰面上的淡定险些维持不住,他扯住了程鱼儿的裙角,抿着唇诚恳得轻声道:

    “娘子,不用去喊魏院首,其实也不是很痛。”

    他目光澄澈,声音低哑,企图用眼神向程鱼儿传达自己的真挚。

    “王爷,不能讳疾就医。”

    程鱼儿面色有些不认同,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睇着李景琰,冲他摇了摇头,靡颜腻理的小脸板着。

    “真不是”

    李景琰还要继续解释,程鱼儿已经抚开了他的手,步履匆匆朝外走去。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茶红色的背影愈来愈远,伸着的手一下子落在膝盖上,他这回面上真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了:

    “我就是想要娘子轻轻呼呼罢了”

    偌大的寝殿响起一声失落低沉的感叹,声音暗淡。

    *

    没一会儿,程鱼儿便与魏院首一道回了寝殿。

    程鱼儿一进殿,便见李景琰还是她离去的样子靠在红木如意福纹椅上,双眼紧阖,形单影只,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低迷寂寥。

    程鱼儿心里一揪,忙对魏院首道:

    “魏院首,您快看看,王爷的手可是伤了筋骨?”

    魏院首微微颔首,拎着药匣朝李景琰走去。

    听着动静,李景琰慢慢撩开眼皮,不咸不淡瞥了一眼魏院首,又转头目不转睛望向程鱼儿,哑声道:

    “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李景琰微挑的凤眸微微朝下耷,黑漆漆如同黑曜石的瞳仁深深看一个人,显得异常深情,尤其他压着嗓音,声音低而缓,情意绵绵。

    平素里只见得锦亲王李景琰清冷淡漠的魏院首,哪里见过这仗势。

    李景琰话音未落,魏院首便一个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里的药匣子险些撞到木椅上。

    程鱼儿脑袋低垂着,整个人有羞有臊,羊脂白玉的面颊都染满了红潮,扭着脸不看李景琰。

    顷刻,犹觉李景琰太过孟浪,程鱼儿美目斜斜横了一眼李景琰。

    李景琰笑吟吟任程鱼儿嗔目,想伸手去触程鱼儿葱白的指尖,被程鱼儿闪来了。

    “王爷不可。”程鱼儿瞪了眼李景琰,启唇无声道,说罢,又扭开了脸。

    李景琰可怜巴巴,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手腕上魏院首苍老皱巴巴的手指,李景琰蹙了蹙眉头,冷声道:

    “魏院首身为太医院院首,治不好我昏迷不醒,可别连个手上都治不好。”

    魏院首今日听闻了李景琰在宸和殿的所作所为,听说了兵部尚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魏院首便有些心里愧疚。

    他原先对李景琰有些偏见,此时想起了李景琰年少为国征战,差点马革裹尸,便觉得前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愧对当年先皇的提拔。

    此时,听李景琰意有所指的话,魏院首冷汗浸浸忙躬身恭敬道:

    “臣定竭尽全力。”

    魏院首诊了好一会儿脉象,又仔仔细细检查了李景琰手腕,小声回禀道:

    “王爷手无大碍。”

    “可是我怎么有些疼,抬不起手。”

    李景琰不看他,反而侧目看着程鱼儿,面不改色缓缓道,完全忘记他刚才拉程鱼儿手腕时动作的轻快。

    程鱼儿听了他的话,果真扭过了头,莲步轻移,几步凑在李景琰座椅前,目光担忧看了看李景琰玉白的手腕,又朝魏院首轻声道:

    “魏院首,您再细细看看。”

    魏院首硬着头皮又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心中惶恐只以为近些日子他疏于学习。

    “罢了,我歇两日即可。”李景琰大手一挥,挥退了魏院首。

    魏院首面有愧色,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小声道:“臣告退。”

    “不开药吗?”程鱼儿目光犹疑,小声轻喃道。

    魏院首刚想开口,却瞥见了李景琰锐利冰冷的眸子,他顿了顿,不敢自作主张,小声道:

    “臣回去研究下医书。”

    说罢,魏院首便李景琰和程鱼儿行礼,便小碎步退出了寝殿。

    魏院首刚走,刚还神色清淡、矜贵淡漠的李景琰瞬间变脸,他面上皱巴巴,启唇朝程鱼儿软声道:

    “娘子,手疼。”

    说着他又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摊在程鱼儿眼前。

    他斜飞入鬓的眉毛蹙起,高挺的鼻梁微皱,深邃的瞳仁里微光浮动,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期待主人抚摸的大犬。

    李景琰是学着荣华,前院他养的那只大犬,每日巴巴守在门槛等他回来的样子。

    “那我赶紧去唤魏院首回来。”

    程鱼儿只以为他真疼,急得眼睛都有些红,转身去追魏院首。

    “魏院首,等一下。”

    李景琰却眨了眨眼睛,一时神色有些怔忪,心里微微有些郁闷:

    为何娘子如此不解风情?

    娘子看不出他是想求抱抱、求亲亲吗?

    难道娘子之前没看过话本子?

    难道娘子之前连只狗都没养过!

    还是说,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李景琰心中一连几问,心中气闷,恨不能额角写着大大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可,看着程鱼儿真得面色凝重要去追魏院首,这一愣神的功夫程鱼儿已经快要走到珍珠流苏挂帘前,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他手心微微拳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豁出去了!

    37.第37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景琰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反正什么都没有娘子重要。

    “娘子!”

    李景琰猛得开口唤了一声程鱼儿,声音又急又慌。

    声色急乱,唤得程鱼儿心里一紧,她忙顿住脚步,转身回头。

    “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李景琰也没想好,只是不想让程鱼儿离开罢了,也不想让她唤那个没什么用的魏院首。

    看着程鱼儿浅琥珀琉璃色杏仁瞳里的担忧,李景琰有一丝丝愧疚和不自然,自小到大,他向来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如今,却

    李景琰低垂下眼帘,他眉睫纤长,轻轻颤动,遮住了他的眼眸,却让他周身的孤寂彷徨暴露的淋漓尽致。

    程鱼儿不知为何鼻头一酸。

    “王爷怎么了?”

    程鱼儿声音放的轻轻柔柔,生怕惊了李景琰,她慢慢蹲下一身,与坐着的李景琰视线平齐。

    李景琰睫毛轻颤,看着程鱼儿半响开口道:“没事。”

    他手垂在膝盖上,脊背挺直,脑袋微微垂下,看着程鱼儿唇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看样子有些像是强颜欢笑。

    他只是一时迷茫。

    却不知这个状态让程鱼儿误会了。

    程鱼儿误以为李景琰是被魏院首无药可治的诊断伤心了。

    毕竟,今早,魏院首诊脉时,再次断言李景琰的双腿无药可医,此后余生,李景琰只能坐轮椅。

    上一世,程鱼儿见到的李景琰的时候不多,可每次见面,李景琰都是矜贵无双的佳公子,文武双全,郎艳独绝。

    此番成了残疾,不说李景琰心中有多难以接受,程鱼儿自己心里便日日堵得慌,为李景琰鸣不平。

    程鱼儿抬手,双手握住了李景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她纤软的纤纤玉指合拢,将李景琰的修长的手指半包在手中。

    手上一热,李景琰抬眸,注视着程鱼儿。

    “王爷,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鱼儿半仰着颀长白皙的颈项,自下而上凝视李景琰,一字一顿,声音娇娇软软。

    李景琰眼睛眨了一下,而后眼眸中迸发出耀眼的星光。

    他真是想差了。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李景琰想,上辈子一定行了大运,才能遇见一个对他如此真心真挚的程鱼儿,还是他的娘子。

    他们天作之合,他怎么能放手。

    李景琰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如若他不争取,如若他非要维持着锦亲王的矜贵清冷孤傲不驯,他与程鱼儿,两人便会分道扬镳。

    这种感觉得飞如其来,莫名其妙。

    李景琰从漫漫黑暗中醒来时,这感觉便印在李景琰的脑海中,像是被镌刻般,在他看不到程鱼儿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李景琰想将它不当一回事时,每每此时,心中却是慌乱得厉害,让他不由得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他不允许,不允许他与程鱼儿有分与缘,最终离心离德。

    想通了的李景琰,面上扬起奕奕的神采,目不转睛看着程鱼儿,隽秀精致的眉眼带着些许孩子气。

    “娘子,我想喝冰糖雪梨茶。”

    “可是,我手疼,端不了碗。”

    李景琰声音轻轻慢慢,似乎还是失落,乌黑的眼瞳灼灼望着程鱼儿,轻抿了唇角,低头,又抬头。

    程鱼儿看着他失落伤心的模样心中一疼,双手下意识握住了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菱唇翕动,又合上,半响,他抿住唇角,黑漆漆的眼瞳微光浮动,纤长乌密轻颤,看着程鱼儿欲言又止。

    “娘子可不可以喂我尝一口我好久没吃甜汤了。”

    他说罢忙垂下脑袋,不看程鱼儿,眉睫扑闪,似乎怕被拒绝。

    程鱼儿哪里见过如此这般无措卑微的李景琰,她料不到李景琰能放下一身段,便真以为李景琰此时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看着李景琰眼巴巴偷瞄冰糖雪梨茶的眸光,程鱼儿认为李景琰在馋那碗糖茶,她抓着李景琰的手,轻轻点头,柔声道:

    “好。”

    说着,她放开李景琰的手,起身去端桌案上的冰糖雪梨茶。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纤柳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

    “有些凉了,我去给王爷新换一碗。”

    程鱼儿摸了摸天青色如意福纹的碗壁,秀眉微蹙,朝李景琰轻声道。

    李景琰轻轻摇了摇头,歪头目光落在程鱼儿饱满圆润的唇珠上,轻轻淡淡建议道:

    “娘子帮我尝尝吧,我觉得应是温度正好。”

    “好。”程鱼儿没察觉李景琰的小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她纤细莹白的手指执起天青色的小勺,肌肤的莹润与瓷瓶的光泽交相辉映,更衬得她眉目如画,靡颜腻理。

    “娘子,你真好看。”

    李景琰突如其来一句。

    程鱼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执勺舀了一勺梨汤,没有说话,她觉得李景琰有时莫名其妙。

    李景琰却不介意程鱼儿的态度,他眸光温柔如水,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还行,不是特别凉。”

    程鱼儿尝一口冰糖雪梨茶,细细品了,而后说。

    “那就这一碗吧,现在就可以吃。”李景琰眸光里跃动着小星星,兴致勃勃说道。

    程鱼儿颔首,旁边食盒里还有一个新的汤匙,她想将手里的这个汤匙换了。

    李景琰看出了她的意图,手疾眼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快让我尝一口。”

    说着他已经张了口。

    明明是有些纨绔子弟的奢靡之态,可偏他生的实在太好,芝兰玉树、俊美无双,这般作态便也是让人赏心悦目。

    程鱼儿将手中汤匙朝前递,李景琰身子灵巧朝前一寸,便将汤匙含在了嘴巴里。

    李景琰小口咽下冰糖雪梨茶,而后眸光蹙然一亮,他启唇,毫不吝啬得夸奖道:

    “好喝!”

    “娘子你手艺真棒!”

    李景琰毫不遮掩面上的赞赏,冲程鱼儿比了一个大拇指:

    “比宫里的御厨都棒!是我平生吃得最甜的茶!”

    李景琰说罢,像模像样舔了舔嘴巴,做出回味无穷的作态。

    “不过煮个梨茶,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程鱼儿美目流盼嗔了李景琰一眼,觉得他在虚夸,不过剪水明眸里却是多了些神采,眼尾染上了些许愉悦。

    她纤指抬起汤匙,又喂了李景琰一小勺。

    李景琰眯着眼睛,惬意得品着甜茶,只觉口齿留香,冷冽的凤眸如今温润如水。

    李景琰其实真不是虚夸,程鱼儿的冰糖雪梨里加了两瓣柠檬片,煮出来的冰糖雪梨茶清甜可口,一点都不腻。

    “娘子,你真好。”

    李景琰在程鱼儿盛茶的空隙,看着程鱼儿温柔甜美的侧颜,脱口而出。

    程鱼儿淡淡瞥了一眼李景琰,对李景琰时不时的称赞有些防备了。

    第一次羞得她面红耳赤,听得多了,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了第一次的羞涩,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了。

    程鱼儿抬手,用天青色福纹小勺堵住李景琰的菱唇,水灵灵的杏仁瞳瞪了一眼李景琰,嗔道:

    “喝茶还堵不住你的嘴。”

    “那是娘子太好。”李景琰咽下口中的甜茶,又注视着程鱼儿,含情脉脉,沉声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程鱼儿抬眸想嗔他花言巧语,却直直望进李景琰温柔缱绻的眼瞳。

    李景琰眸色深深,面色郑重没有一起嬉笑黑漆漆的瞳仁只印了她一个小小的人。

    只一眼,程鱼儿心头砰跳,不自觉垂下头,捏紧了手中的天青色小勺。

    她刚觉得自己可以平淡处之,却又一次被李景琰的话撩得心脏砰砰砰跳,热气扑面,耳根都烧得慌。

    *

    广宁伯府,正厅。

    广宁伯看着垂头站着的次子程立柏和他身旁的儿媳董氏,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冷声道:

    “立柏,平素里让你待鱼儿好些,你非浪荡不着家。这不,鱼儿成了锦亲王妃。”

    “锦亲王,那可是我们伯府踮着脚尖也遥不可及的人。”

    程立柏耷着脑袋听广宁伯叨叨,面上没一丝悔改,反而眼眸乱瞥,嘴里撇着,无声得嘟嘟囔囔:

    “平素可没听爹你交代一句,现在倒是朝我身上推的一干二净。”

    “你叨叨什么呐?”

    次子不堪大用的性子广宁伯最是知晓,见程立柏垂头,广宁伯虎目圆瞪,树皮一般的老脸皱巴巴,用拐杖敲了一下程立柏的脊背。

    程立柏脊背一疼,身子登时直起来,他抬头朝广宁伯满脸谄笑道:

    “爹,我说您教育的是。”

    “这也没什么,我平素做的不好,董氏贤惠端方,她平素待鱼儿很好。”

    程立柏扯了扯董氏的衣袖,扬了扬下巴让她说话。

    董氏垂在广袖里的手指捏着指尖,面上扯出一个浅笑,柔声应道:

    “儿媳应该的。”

    “你是个好样的。”广宁伯面上温和了几分,难得夸奖了一声。

    董氏眼里滑过一丝暗喜,垂头敛住了。

    “那这样,这两日董氏你去锦亲王府下个帖子,请鱼儿回家叙叙旧。”

    广宁伯一拍桌子,一锤定音,淡声吩咐道。

    想起今日宸和殿上李景琰桀骜的做派,广宁伯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激动,李景琰还活着,自此他广宁伯便是皇亲国戚。

    后怕,曾经广宁伯府待程鱼儿一般般,而程鱼儿不识好歹,竟然还在婚前逃婚。

    想起这,广宁伯心里又是一悬,他抿了抿唇,不放心得又嘱托道:

    “董氏,这次你可要待鱼儿如亲女,万不能有半点疏慢。你和鱼儿唠唠贴几话,让她别忘了广宁伯府是她的家,也要叮嘱她,嫁鸡随鸡,日后可万不能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最后,广宁伯声音冰冷带着寒意,唬得董氏脊背一颤。

    “是。”董氏躬身应下。

    董氏袖里的手指却忍不住掐入掌心,紧眯的眼睛里闪过阴鸷诡谲的暗光,一排细牙紧紧咬住自己内腮。

    38.第38章信我,好不好

    午后,锦王府,寝殿。

    李景琰一手撑在下巴上,侧着身子看床内测熟睡的程鱼儿。

    程鱼儿双目紧阖,秀鼻微蹙,一呼一吸带着轻轻浅浅的栀子花香。

    李景琰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因为心里存着几分因为心里存着几分隐秘的小心思,李璟琰今日破天荒的也午睡。

    此时,他托腮望着程鱼儿香甜的睡颜,心中无比柔软。

    听着程鱼儿清悄的呼吸声,李景琰望着她靡颜腻理的小脸,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李景琰伸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玉指在空中顿了一下,而后落在程鱼儿白里透红的雪腮上。

    温热、细腻的肌肤,前所未有的柔软,李景琰指尖一颤,心尖也跟着跳动。

    睡梦中的程鱼儿觉得面颊微微有些痒。

    程鱼儿微微蹙眉,轻轻呢喃一声,而后面颊微侧了侧。

    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凤眸盯着程鱼儿的面颊,任她细如牛脂的面颊在他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柔柔软软,带着栀子花的清甜,李景琰又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程鱼儿的面颊上。

    而后朝下。

    手指跟着视线,无意识的轻轻朝前轻轻挪动。

    慢慢的,一厘一厘。

    手指慢慢移到那盈润饱满、娇艳欲滴的唇珠上。

    李景琰喉结慢慢上下滚动,他又咽了一口口水。

    程鱼儿的唇珠圆润艳丽像一个樱桃,饱满娇艳欲滴,引人垂涎。

    李景琰看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微微有些有些痒,内心也有些渴。

    自心底蔓延出来的渴,瞬间席卷全身。

    李景琰情不自禁舔了舔唇,望着程鱼儿艳如樱桃的唇瓣又咽了一口口水。

    他身子朝前倾,慢慢地朝前移动。

    身子慢慢地俯下。

    慢慢的,李景琰与程鱼儿咫尺相隔。

    程鱼儿清清浅浅的呼吸喷洒在李景琰的唇瓣上,微微有些痒、酥、柔软,带着清甜。

    拔步床的纱幔撂下,把拔步床围城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绯红色的纱幔上,将整个床铺萦绕出绯红暧昧的暖光。

    暖红色的光影让李景琰有些燥热,心中蠢蠢欲动,他身子又朝下俯下,内心有什么勾着他。

    勾着他,他想尝一尝眼前的樱桃。

    咫尺相隔的距离又近了一厘,程鱼儿纤长卷像蝶翼的美睫扑在李景琰的面颊上,让李谨言身子微微一僵。

    他身子悬空,半抬起身子,自上而下望着成员望着程鱼儿甜美沉静、柔和的睡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偷亲!

    李景琰被这个认知羞得面红耳赤。

    他转身想下了床,可到床沿他又心有不甘。

    李景琰又回身坐在床边望着程鱼儿,他眉睫低垂,轻轻喃了声:这是我的娘子。

    “夫妻间的亲吻才不是什么偷亲,这是夫妻间的情趣!”

    李景琰这样想着,心中慢慢有些说服自己,然后抬眸,凤眸亮如星辰。

    李景琰身子朝前在程鱼儿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

    而后李景琰飞速得起身,撩开了纱幔,一个动作身子一旋坐在了床边的轮椅上。

    他回身,将纱幔合上,动作行云流水,推着轮椅慢慢离开了寝殿。

    “王妃在午睡好生伺候着,莫惊扰了王妃。”

    在门口李景琰轻声交待着殿外侍候的丫鬟,说罢,他离开了,身姿挺拔,举止从容,即便推着轮椅也是不紧不慢,似是闲庭信步。

    “是。”小丫鬟低头应道,脑袋低垂。

    小丫鬟没抬头,院中碰见李景琰的丫鬟小厮也全都低垂着头,便没人看到声色清淡的锦亲王李景琰此时耳朵通红。

    李景琰手心都是薄汗,从寝殿一路推着轮椅到书房,初春的凉风轻轻吹在面颊,让他面上的热气终于退了几分。

    书房的门开着,门外有几节石阶,李景琰刚想唤小厮来抬轮椅,房内的任十三瞥见了他的身影。

    “王爷,你来了!”

    任十三眼睛一亮,飞一般跑到李景琰身旁。

    看着了门口的石阶,十三岁自觉低头去抬轮椅,却扫过了李景琰面颊,面上微微有些征楞,眼里闪着困惑,惊呼一声,愣愣问道:

    “王爷,你怎么耳朵跟脖子都红了?”

    他声音大的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抬眸朝这边窥探。

    李景琰面上一僵,强作镇定,淡声道:“今日天有些热。”

    “今日热吗?”任十三挠了挠头,朝外看了看。

    乍暖还寒的春日,大家都穿着一个薄薄的夹袄,而李景琰只穿了一件绸缎锦袍,怎么会热?

    任十三抬头想说什么,李景琰瞪了他一眼。

    任十三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不敢多言,却瘪着嘴巴,撇了撇李景琰薄红的颈项,小声道:

    “王爷,你这不会是今日在那车里穿大氅热的还没好吧?王爷,就算那大氅是王妃送的,王妃姝色无双,你爱屋及乌,可马车里镶嵌了一壁的火炉,你也没”

    任十三絮絮叨叨,一副我知道你爱王妃、可不能拿自己身子过不去的不认同目光。

    “闭嘴!”李景琰只觉面前散去的热气又上来了。

    一记眼刀,任十三只觉脊背发凉,他朝李景琰挠挠了头,讪讪笑。

    “我说的都是实话”

    *

    傍晚,寝殿。

    程鱼儿修长纤细的玉指撩开绯红色的纱幔,秀眸惺忪,她打了一个哈欠,眼角便噙着一抹泪花。

    外殿候着的丫鬟听见声音小碎步进来,便着程鱼儿躬身行礼:“王妃。”

    “王爷什么时候醒的?”

    程鱼儿摸了摸已经全部凉透的床榻一边,又望了望地上落下的太阳余晖,朝小丫鬟问道。

    “一个时辰之前,王爷起了,去了书房。”

    天哪,她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程鱼儿微微有些脸红,她以前想睡却不敢放下心来午睡,今日这一午觉却是睡得酣畅淋漓。

    “怎么不唤我一声?”程鱼儿起身下了床榻,轻声道。

    小丫鬟立在她身后伺候着她穿衣,小声回禀道:“王爷嘱托奴婢们莫扰了王妃您午睡。”

    程鱼儿心头一软,眼睑低垂,杏瞳闪着潋滟的水光,雪腮微微染了些许绯晕。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丫鬟的通禀声。

    “进来?”程鱼儿目光落在梳妆镜上,抬手理了理鬓角微卷的发丝。

    “王妃,广宁伯府递了帖子。”小丫鬟垂着头禀报。

    程鱼儿回眸,秀眉微蹙,盯着小丫鬟手机梅花暗纹的绯色折子眸色微闪。

    这是广宁伯府内宅的帖子。

    她自入锦清王府冲喜,已有数日,从未有广宁伯府人来信,程鱼儿刚重生,又逢李景琰昏迷不醒,根本没来得及响起广宁伯府。

    程鱼儿接过帖子,慢慢展开,首先便是广宁伯二房顾氏的名字映入眼帘。

    “顾氏”程鱼儿微微喃着她的名字,黛眉紧抿,樱唇抿成一抹直线,她一目十行,扫过帖子,手指紧紧捏在贴子上。

    小丫鬟半响没听见声音,偷偷抬眼,却瞥见一贯温柔的王妃此时面无表情,小丫鬟心里一慌,忙垂下了头。

    “告诉他们,明日我去。”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吩咐道。

    “是。”小丫鬟得了话,忙躬身告退。

    程鱼儿挥退了身后服侍的丫鬟,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眉睫低垂、手不由得握住了拳头。

    程鱼儿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世,前世她身死之前。

    “四小姐,你也不能怨老奴?怨只怨夫人,怨也只怨你自己…”

    耳边是桂嬷嬷阴恻恻的声音,桂嬷嬷捂着她的嘴巴,拽着她的身子朝着水池边走。

    程鱼儿身子微微颤,犹记得那种数九寒天池水的冷,动得她身子打颤,不能呼吸。

    桂嬷嬷口中的夫人应是“顾氏”,广宁伯府二房夫人,她名义上的母亲,今日拜贴的主人。

    “怎么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如温润清冽的声音,如暖风拂面。

    程鱼儿一惊,还没回头,肩头便多了一件袄衫。

    “多穿些,别冻着。”

    恰程鱼儿回身,李景琰便抬手为程鱼儿将袄衫的第一个八字扣系上了,又仔仔细细叮嘱程鱼儿。

    肩头暖和,程鱼儿心里也跟着暖和,她水灵灵的剪水明眸睇着李景琰,看着李景琰眸子情真意切的关心,程鱼儿樱唇轻翕,却垂下头没有解释,应了一声:“嗯。”

    程鱼儿抬手抓住了袄衫垂下来的衣角。

    “怎么了,不开心?”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露出的莹白下巴尖,又看了看她抿直的唇角,心思急转,出口问道。

    程鱼儿抬眸,唇角微微弯起,眼里带着盈盈笑意,朝李景琰柔声道:“没事。”

    李景琰却眉头紧抿,抬手,抓出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用大手将心中的纤手包紧,目光注视着程鱼儿,柔情似水:

    “不想笑便不要笑。”

    程鱼儿目光怔怔望向李景琰。

    李景琰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握,面色郑重,微挑的眼尾让他清冷的眸光熠熠生辉:

    “你是我的妻子,锦亲王妃,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你可以做自己,想哭,哭,想笑,笑。”

    他一字一顿,字字珍重:

    程鱼儿愣了半响,而后如同被雷电击过,心脏砰砰砰跳,震耳欲聋。

    李景琰见程鱼儿不作声,只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他英眉微蹙,他想了想,拉了拉程鱼儿的手,补充道:

    “我亦不会拘着你。”

    “信我,好不好?”

    “好。”

    好半响,程鱼儿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晶莹,轻轻点头。

    李景琰目光越过程鱼儿瞥到了梳妆台上的绯红色帖子,帖子想开些,他一眼便看出了帖子上的内容。

    帖子上言辞恳恳说着广宁伯府众人对程鱼儿的思念和担忧,又邀程鱼儿明日回广宁伯府。

    李景琰想到他昏迷不醒时广宁伯府愿意送程鱼儿来冲喜,虽是太后下的懿旨,李景琰却知晓若是真不愿府中的闺女来冲喜,亦可以有其他方法。

    程鱼儿以前在广宁伯府定不受宠,李景琰心中推测。

    “不想去便不去。”李景琰淡声道。

    广宁伯府不疼程鱼儿,他疼!这是他的娘子,以后便由他护着,李景琰目光坚定。

    李景琰捏起桌上的帖子,面上嫌恶,直接随手掷到一边,朝程鱼儿道:“眼不见,心不烦。”

    “来人。”李景琰唤来丫鬟,冷声吩咐道:“差人去广宁伯府说一声,明日王妃不去,就说本王说的,他们广宁伯府不配。”

    “去吩咐下去,以后广宁伯府递的帖子一律不收。”

    见李景琰一连几个吩咐,丫鬟已经转身,程鱼儿忙回神,她唤住了丫鬟。

    见李景琰目光疑惑望向她,程鱼儿笑密的美睫轻颤,解释道:

    “我明日要去广宁伯府,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好,你说了算。”

    李景琰直接点头,刚才吩咐丫鬟的霜冷矜贵一扫而光,他温柔注视着程鱼儿声音温柔若水。

    程鱼儿被他看得微微有些脸红,手指被大掌包着,她指尖微微挠了挠李景琰的手心。

    像羽毛轻轻扫过,酥酥、痒痒的,一点也不难受,可李景琰看出了程鱼儿的意图,便顺着她的心意放开了大掌。

    “王爷也别为了我得罪朝中的人。”

    想着李景琰刚才的吩咐,程鱼儿心中微微有些担忧,怕一不小心会不会得罪了广宁伯府,忍不住小声道。

    李景琰心有灵犀,知晓程鱼儿说的是什么,不以为意笑了笑:

    广宁伯府曾也入不了他的眼,无所谓得不得罪。

    可李景琰霜冷的玉颜如同霜雪初霁,他抬手大掌抚在程鱼儿软软的发顶,温声道:

    “都听娘子的。”

    39.第39章李景琰腾得面红耳赤

    翌日清晨,程鱼儿与李景琰一同用了早膳,是程鱼儿煮的小米山药粥。

    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李景琰一口气喝了一小碗,完了,放下小碗,眼睛亮晶晶望着程鱼儿称赞道:

    “好喝,感觉浑身都有了力气。”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日渐红润的面颊心中也是开心,眉开眼笑,盈盈软语应道:

    “王爷喜欢就好。”

    程鱼儿放下筷子,朝殿外看了看,天色尚早,天蔚蓝蔚蓝,云丝丝缕缕的白,惠风和畅。

    “王爷,要不要陪您去后花园看看?”

    “院里的花儿都开了。”

    李景琰本对赏花没有兴趣,可他抬头看见了程鱼儿剪水明眸里微闪的亮光,电闪雷鸣之间,他想起了他昏迷不醒之时程鱼儿曾在他耳边提及府里的山桃花开得正艳。

    程鱼儿应是喜欢花,李景琰如是想到。

    “好。”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点头,温声应道:“府里的海棠和梨花应该开了,我们去看看。”

    果不其然,他话音落下时看到程鱼儿眼眸亮了一瞬,李景琰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程鱼儿自然得立在李景琰身后,接过了推轮椅的工作。

    轮椅的车轮碾压在地面,发出微微声响,李景琰眉头一蹙,又飞快得敛去眸中的暗淡。

    程鱼儿立在他身后,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看到李景琰本来挺立的脊背突然一僵,而后微微有些弯,低垂着脑袋。

    程鱼儿心中一动,她在一树繁华簇锦下停下,纤纤素指指向前方,从后面步至李景琰身畔,半膝盖微微弯曲与李景琰的轮椅平齐。

    她半歪着脑袋,声音又软又甜:“王爷,这是什么树,花开得真好看。”

    李景琰闻言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树,整棵大树呈粉红色,仔细端看,原是满树都开满了花,花瓣白里透粉,粉里晕白,一朵朵簇拥着一朵朵。

    “这是西府海棠。”李景琰看向程鱼儿轻声道。

    程鱼儿自然知晓这是西府海棠,她前世也曾赞叹这花开得繁盛,特地向锦王府里的园丁请教。

    不过此时,程鱼儿眨了眨水润润的大眼睛,纤长卷翘如蝴蝶羽翼的美睫扑朔朔,她手又指了指隔壁的八棱海棠树,软声咨询道:

    “为什么这树海棠树我未曾在外面见过,它与旁边的八棱海棠,还有隔壁的垂丝海棠这般不同?”

    程鱼儿目光湿润润,说话间明瞳似会说话,潋滟生姿。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求知若渴的眼神,挺直了腰背,想了想耐心解释道:

    “这西府海棠是从皇宫里移来的,是御供的,所以寻常不轻易能看到。”

    李景琰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这西府海棠因其”

    他出口成章,举手投足满是矜贵清雅之风,虽坐在轮椅上,却坐如峭壁上迎风挺立的松柏,凤眸里神采奕奕,一时间衬得他风华绝代。

    程鱼儿看着李景琰又一扫低沉的状态,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含笑望着李景琰,半响,等李景琰停口时,目光灼灼巧笑倩兮:

    “王爷,你真厉害,博学多才。”

    程鱼儿话音一落,李景琰莹白如玉的面颊腾得一下子红了,从面颊、耳朵、一直蔓延到颈项。

    李景琰心跳加速,心脏砰砰砰直跳,耳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凤眸瞥了一眼程鱼儿忙垂下头,讷讷道:

    “还还好。”

    程鱼儿盯着李景琰通红的耳根目光有些惊奇,平日里李景琰总是循着机会就对她称赞,却没想到李景琰因为她一句话面红耳赤。

    程鱼儿一时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似乎有一只小羽毛从空中慢慢落在她的心脏上,在她的心房轻轻的撩拨,轻轻、酥酥、痒痒,说不出的感觉。

    程鱼儿鬼使神差伸出手,想要摸了摸李景琰露在外面的好看耳尖。

    “王爷,原来你在这里!”任十三的声音从远处远远传来。

    程鱼儿悬在半空中手忙转换了一个方向,顺势握在了轮椅把手上。

    “王爷,我们回去吧。”程鱼儿朝李景琰轻轻唤了一声。

    李景琰只觉面上的热气还没消退,他低垂着脑袋,轻轻应了声:“好。”

    正说着,任十三已经跑到了跟前,他见了李景琰便急声开口道:

    “王爷,有了任九他们的消息。”

    “真的?”李景琰神色一变,抬头目光灼灼望着任十三,声色隐隐带着一分颤音

    程鱼儿现在已经明白任字对李景琰的意义,便主动开口道:

    “王爷,我昨日答应了去广宁伯府,正好现在也差不多出发了。”

    李景琰也想起了此事,便便程鱼儿摆手漫不经心道:“娘子只管去,不用管我。”

    *

    锦王府,书房。

    程鱼儿走后,任十三便推着李景琰去了书房。

    李景琰靠在红木酸枝如意福纹官帽椅上,听着任十三情绪激动得禀报,内心也是起起伏伏,后来眼角也惹了些晶莹,被他飞速得擦拭。

    “神医的事情不着急,左右我也适应了轮椅,倒是他们的安全最重要。”

    李景琰语重心长道。

    任十三面上一白,忙截了李景琰的话,飞速道:

    “任九他们没事,王爷的腿是我等的心病,王爷切莫说什么丧气话。”

    李景琰见他真急了,点了点头,补充道:“真不怨你们。”

    任字军全力护着他离开,已经做得很好,李景琰从未怪罪过他们。

    良久,李景琰方缓和了情绪,眼角微微挑起,较之之前面容更精神了几分。

    他瞥了眼桌案上的书籍,凤眸闪了闪,吩咐道:

    “十三,帮我买几本书。”

    “书,王爷想要什么——”

    任十三的话说了一半,突然福至心灵,李景琰昏迷两个多月,他都快忘了。

    任十三挑了挑眉梢,唇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朝李景琰挥了挥手,道:

    “我晓得了。”

    任十三凑过来,蹲在李景琰轮椅前小声道:

    “我听说最近新出了好几本热销的话本子,坊间男女老少都很喜欢。”

    “嗯。”李景琰矜持得点了点头,不知道的人定以为他正在做什么巨严肃庄重的事情。

    “要甜的。”李景琰见任十三不以为意,出声又提醒了句。

    “要最后终成眷属的。最好讲述了男主如何追求女主,嗯,花式追妻一百种方法之类的。”

    李景琰沉吟着又补充道:“两人开始相看两厌到情深不移。”

    任十三重重点头,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解释道:

    “甜的,省得,省得,上次是被店家骗了。”

    花式追妻一百种方法?任十三抓住了重点!

    任十三抬头盯住李景琰,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最后挑了挑眉,咧嘴笑问道:

    “王爷这是要取取经?”

    “才不是,娘子对我可是情深不移!”

    李景琰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老虎,瞪了一眼任十三,猛猛拍了一下桌案,大声斥道。

    任十三却瞅着李景琰耳朵尖的一抹绯红,心里千回百转,最后用可怜李景琰的眼神看着李景琰,啧吧啧吧嘴。

    “王爷,你可不能失了王爷的矜贵,还有我们征西将军的威风,对王妃你不能如此卑微,你要支愣起来。”

    “支愣起来啊。”

    任十三恨铁不成钢,咬着牙嘱托道。

    李景琰瞥了他一眼,脑海里浮现程鱼儿的音容笑貌,冰冷的心房瞬间软了几分,心里暖洋洋的。

    李景琰抬头看着艳丽不双的西府海棠花海,口里回味着程鱼儿今早煮的小米粥,不看任十三,小声喃喃道:

    “一个单身汉,懂什么。”

    40.第40章龙有逆鳞

    广宁伯府,大门口。

    “王妃,到了。”

    赶车的锦衣侍卫稳稳勒住马车,一个轻跳下了马车,微微侧头,恭敬福身,朝着马车道。

    “知道了。”

    马车里的程鱼儿听见侍卫的声音,轻轻点头应道。

    透过车窗看到广宁伯府的牌匾,程鱼儿思绪万千,纤指不由得微微抓住了赵嬷嬷的衣袖。

    赵嬷嬷拍了拍程鱼儿的纤纤玉指,缓着声音道:“小姐莫怕,你现在是锦亲王妃,他们见了你还要行礼。”

    赵嬷嬷为了让程鱼儿放宽心,声音故作跳跃欢快。

    果然,程鱼儿唇角微微翘起。

    通体黝黑、膘肥健壮的骏马连同后面通体玄色车身正正停在广宁伯府门口,骏马马尾悠闲得摇摇摆摆,朝着广宁伯府的方向打了一个响鼻:“呒!” 

    广宁伯府大门开着,门旁的小厮本靠在朱门框上打瞌睡,听见响亮的马鼻声,看门小厮惊的打一个打颤,一个打挺直直站了起来。

    看门小厮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站起来:

    “侯爷我错了。”

    小厮面上张皇,正要下跪,却见面前没人,大门外面一只马在甩尾巴。

    “你这不长眼畜牲哪里来得?竟敢大胆在广宁伯府门前喧哗”

    小厮正破口大骂骏马,余光看到了奢华大气的马车,和马车上醒目的“锦亲王府”的标志,小厮真真腿软了。

    小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整个哆嗦起来。

    “求锦亲王饶命,奴才一时口快,绝无冒犯之意。”

    他咚咚咚磕着地面,声音大的惊人。

    程鱼儿已经由赵嬷嬷扶着下了马车,她听着看门小厮的求饶声看过去。

    “王爷没在。”程鱼儿声色柔柔,如同黄鹂啼啭。

    看门小厮抬头,看到车前立的美人,目光怔怔。

    只见来人身着胭脂色拽地流仙裙,外似一件雪白色的狐裘披风,红与白交相辉映,趁得她容色倾城。

    看门小厮一时看花眼,怔了一瞬,而后猛得垂下头,接连磕头:“贵人饶命,”

    “起来吧,我是程鱼儿。”程鱼儿对小厮没有认出她,微微有些意外,眉睫扑闪了一下,柔声道。

    赵嬷嬷扶着程鱼儿跨过广宁伯府半步高的门槛,程鱼儿路过小厮时道:

    “我约了今日来看母亲。”

    程鱼儿说出自己身份时,看门小厮目光瞪得溜圆,一脸得不可置信。

    等程鱼儿与赵嬷嬷相携走远,他才回过神来,想起今日二老爷确实叮嘱他今日四姑娘回来。

    “没想到四姑娘几日不见,大变了样,没原来竟是这般姝色无双。”

    看门小厮嘟囔了一句,想着刚才瞥见的程鱼儿的倾城容貌,他耳朵通红,垂下了眼。

    “四姑娘都与二老爷夫人约了,都是自家人,应该不用通传了吧?”

    看门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抬头踮着脚尖朝北望了望。

    程鱼儿与赵嬷嬷俩人已经走了近百步,小厮踮着脚尖只能看到两人有些模糊的背影。

    小厮想了想,都是自家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又靠在大门上打瞌睡。

    *

    二房院里。

    二房夫人顾氏正和桂嬷嬷说着话,顾氏柳眉曲曲折折,朱红色的唇紧抿微微下垂。

    桂嬷嬷察言观色,凑近顾氏为她捏了捏肩膀,面上满满的不屑道:

    “夫人莫担心,那贱蹄子没那个富贵命。她去冲喜的,如今就是锦亲王没死,以锦亲王矜傲桀骜的性子,也容不得她一个外室女占着锦亲王妃的位置。”

    顾氏犹豫半响,脑海里飞速回忆锦亲王李景琰这个人。

    锦亲王李景琰原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嫡子,后被皇上立为皇太孙继承人,自小征战南北,从无败绩,也是风光霁月的大旭第一人。

    那时,顾氏也曾偷偷想着,能不能将她的嫡长女嫁给锦亲王,做妾也行。

    可惜,李景琰命不好,太子爹早死了,他好好皇太孙竟然也没坐上皇位,被封为锦亲王,从那之后坊间陆陆续续传出李景琰的丑闻。

    例如性子暴戾,院子里常常抬出染血的尸体;例如不喜女色,皇上赐给他千娇百媚的美人都被他撵走了;例如桀骜不驯,对长辈不尊

    总之没个好话。

    非议诽谤亲王,在大旭是大罪。

    可,这些传闻传的沸沸扬扬,也没个人出来阻拦。

    有心思的人就慢慢就觉察出了些什么,又想着李景琰原来皇太孙的身份,懂得人都悄悄指了指天上。

    锦亲王李景琰不受当今皇上待见,所以当李景琰病入膏肓、昏迷不醒需要冲喜时,世家大族都寻了借口避而远之,唯独广宁伯府凑了上前。

    “何况,现在的锦亲王听说是个残疾,一辈子只能坐轮椅,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呐。”

    桂嬷嬷撇了撇嘴,眼睛鼻子皱在一起,声音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得意。

    “夫人,你说是不是?”

    好久没听见顾氏说话,桂嬷嬷一边捏着顾氏的肩膀,一边朝顾氏征询意见道。

    顾氏想着当年的想法,微微有些出神,一时没回答桂嬷嬷的话。

    “非议亲王,桂嬷嬷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声冷呵,声音如玉激石,震耳欲聋……

    桂嬷嬷心里一惊,手上没了轻重,一个力大捏得顾氏龇牙咧嘴。

    顾氏从怔忡中回神,与桂嬷嬷一头目光转向殿外。

    顾氏眸光一缩,她飞快敛住眼里的诧异和惊艳,站起身,面上挂起温柔和煦,笑盈盈柔声道:

    “鱼儿,你回来了。”

    “母亲。”程鱼儿微微点头。

    “呦,原来是四姑娘来了。”

    桂嬷嬷面上也挂起笑容,一脸的褶皱皱在一起,勾起唇角,笑道:

    “数日不见,夫人与奴婢都甚是想念姑娘您。”

    如若她面上再诚恳一些,唇角的假笑弧度再小一些,程鱼儿就信了她的说辞。

    可惜,桂嬷嬷不知是演技太差,还是不屑在程鱼儿面前演戏。

    “姑娘你也是。”

    桂嬷嬷蹙着眉头,神情倨傲,施施然带着两分呵斥的口吻教育道:

    “刚才怎能污蔑奴婢,什么非议亲王,奴婢胆子小可不敢,若让外人听了不是说我们广宁伯府没有规矩。”

    看着桂嬷嬷假笑的面容,程鱼儿眼前飞快得闪过零星画面,漆黑的夜,粗粝的手掌,冰冷的池水,无法呼吸的绝望

    “嘚嘚。”程鱼儿瞳孔紧缩,她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能够面对一切,身子却难以抑制得打了一个哆嗦。

    程鱼儿整个人也开始哆哆嗦嗦,难以自控。

    赵嬷嬷忙从身后拢住程鱼儿,将她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些,抱住程鱼儿的肩膀急声道:

    “姑娘,可是冷了?”

    身上暖了几分,又看到鲜活慈祥的赵嬷嬷,程鱼儿鼻子发酸,目光贪恋得盯住赵嬷嬷。

    “姑娘怎么了?”

    赵嬷嬷被她复杂的眸光看得莫名其妙,低声问了句。

    说罢,赵嬷嬷瞪了一眼桂嬷嬷,斥道:“桂嬷嬷,姑娘现在是锦亲王妃,你莫要不知礼数。”

    “嘁——一个残疾的病秧子,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两说,倒是让你们以为一飞冲天了。”

    一声冷嗤。

    程鱼儿捏着指尖平复情绪,闭目甩去脑海里绝望无助的情绪,睁眼恰看到桂嬷嬷面上的不屑和唇角的嘲讽。

    周身的冰寒犹在,胸腔中的憋闷、扯痛仍存,程鱼儿似乎看到桂嬷嬷冷笑着用她粗砺的手掌捂着她的口,拉扯着她将她推进水池中。

    数九寒天,几天前刚下过雪,路边的积雪还未全化,池水冰寒彻骨。

    程鱼儿不会凫水,冰水漫进她的口鼻,她不能呼吸,挣扎着,却看到桂嬷嬷站在池边抄着手冷笑。

    锦亲王李景琰过世后,程鱼儿回了广宁伯府居住。

    那天,她左右寻不到赵嬷嬷,心急如焚,临到深夜,桂嬷嬷遣人来说是赵嬷嬷身体不适喊她过去,她独自一人披了件披风匆匆赶去,却只看到赵嬷嬷横躺在地。

    冰水的绝望和意识迷蒙中,程鱼儿看到赵嬷嬷趴在水边要救她,扯着大声得呼喊,却无人应答。

    赵嬷嬷急得团团转,她涕泗横流,伏跪在地求桂嬷嬷救程鱼儿。

    程鱼儿看了心疼,想对嬷嬷说:

    别救了,她没事,这世界她早就不想呆了。

    却无法言语,冰水灌入她的口鼻,意识模糊中身边一声“噗通”声,她竭力睁眼去看,看见桂嬷嬷未收回的脚。

    是桂嬷嬷将赵嬷嬷一脚踹入了水中。

    程鱼儿从小与赵嬷嬷相依为命,情同母女,桂嬷嬷竟然要杀了赵嬷嬷。

    而她的命,是李景琰以命换命救下的,李景琰是她的救命恩人。

    桂嬷嬷杀了她,如今还竟嘲笑李景琰是病秧子,是残疾。

    龙有逆鳞。

    程鱼儿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她抬眸又看到了桂嬷嬷,神情倨傲、态度轻慢,唇角挂着假笑!

    那晚桂嬷嬷唇角也是这般轻嘲,语调也是这般放肆,看得程鱼儿心中突生万千豪气,只想撕了她的假笑,让她偿命!

    念及此,程鱼儿整个人跃起,如离弦之箭,带着一阵飓风直直冲向桂嬷嬷。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云霄。

    声音截然而止,窗外的树影沙沙作响。

    “叽叽叽!”栖息在窗外海棠树上的喜鹊闻声惊起,从枝头叽叽叫着飞向远处。

    桂嬷嬷慢慢转回被打偏的面颊,一对吊梢眼瞪得溜圆,捂着肿起的半边脸,扯着脖子,声音尖利:

    “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打便打了,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程鱼儿小脸鼓着,鼻翼因为激动飞速得翕动,秋水潋滟的杏瞳闪着灼灼火光,挑唇角冷冷道。《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