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娘子,我好开心

    “你竟然敢打我!”桂嬷嬷声音尖利,半偏着脸瞪向程鱼儿。

    “打你,打便打了,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程鱼儿声色泠泠,剪水明眸潋滟着冷光。

    桂嬷嬷脑袋“嗡嗡”作响,不可思议得望着程鱼儿。

    程鱼儿是二老爷的外室女,出生便没了娘,在广宁伯府似个透明人,桂嬷嬷一直跟着顾氏,拿捏程鱼儿已是习惯。

    哪曾想,今天程鱼儿会突然发作,当着众人的面扇她嘴巴。

    桂嬷嬷太过震惊,让她忽略了程鱼儿的反常,她满脸通红,鼻孔因为粗声呼吸而大大张着,脸上青筋暴起就朝程鱼儿冲去:

    “翻了天了!不要脸的贱蹄子竟然打我!”

    “啪!啪!”

    程鱼儿妍丽的小脸冷肃着,抿着嘴巴,右手揪着桂嬷嬷的发髻,左手反手两个巴掌。

    “啊啊啊啊!”

    桂嬷嬷从面颊到耳根通红通红,张牙舞爪、手脚并用,身子前扑要去拍打程鱼儿。

    却不料,程鱼儿看着纤弱娇柔,此时却凭她怎么扭打都摆脱不掉程鱼儿的手。

    程鱼儿鼓着小脸,乌溜溜的杏眼如同映入了正午的日光,灼灼烫得人不敢直视,她揪住桂嬷嬷的头发,抿唇,抬手,重重落下:

    “啪!啪!”

    桂嬷嬷眼睛瞪若铜铃,面上青筋暴起,弓着身子蹬着双腿朝前冲,双上去挠程鱼儿。

    程鱼儿动作灵活一一躲开了桂嬷嬷的动作,手紧紧抓着桂嬷嬷发髻,让桂嬷嬷踉踉跄跄随着她揪着的发髻如个陀螺转来转去,滑稽狼狈。

    瞥见旁边愣神的两个丫鬟,桂嬷嬷扯着嗓音招呼:

    “快来帮我拉住这个贱蹄子!”

    两个丫鬟原在怔愣,听见吩咐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程鱼儿动作太快,弄得赵嬷嬷神情恍惚,顾氏与殿内的丫鬟也怔愣在原地。

    桂嬷嬷粗声一吼,顾氏从怔愣中回神,看着揪住桂嬷嬷发髻的程鱼儿,顾氏眼里闪过一抹锋利的冷光,向剧毒的毒蛇一样阴鸷,却一闪而逝。

    顾氏不动声色朝自己身边立着的两个丫鬟使了眼色。

    两个丫鬟点了点头,跨着步子也朝程鱼儿走去。

    四个丫鬟,身材圆润健壮,面上看着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相貌,此时撸起了袖子,气势汹汹朝程鱼儿与桂嬷嬷所在走去。

    程鱼儿体型纤细,平日里没做过重活,此时应对一个桂嬷嬷便让赵嬷嬷始料未及,若是四个丫鬟再上去,程鱼儿怎能敌,赵嬷嬷心中一阵发急。

    赵嬷嬷怕程鱼儿吃亏,想去拉程鱼儿,又不敢贸然下手,急得原地跺脚。

    看着四个丫鬟要去碰程鱼儿,赵嬷嬷终于反应过来,她忙抬手张开,拦住四个丫鬟,虎着脸冷声道:

    “放肆!那可是四姑娘,锦亲王妃。”

    赵嬷嬷平日里常以笑脸迎人,此时肃着脸竟让丫鬟有些胆寒。

    四个丫鬟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在程鱼儿手中挣扎的桂嬷嬷,下意识回头看顾氏。

    刚离顾氏有些远、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眼睛里明明灭灭,一个丫头微微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两人停住了脚步。

    程鱼儿不得伯爷和二房老爷夫人喜欢,平日里待遇也不如一个在夫人面前开了脸的丫头,可,那毕竟也是个主子。

    桂嬷嬷作为夫人身边的大嬷嬷,广宁伯府二房夫人顾氏撑腰,她们可不敢,尤其现在太后懿旨钦点四姑娘为锦亲王妃,锦亲王李景琰已经从昏迷中清醒。

    锦王那是谁,那可是真真儿的天潢贵胄!

    先皇在世时最器重的嫡长孙,太后唯一的嫡长孙,皇上的侄子,据说先皇有意传他皇位那是她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人。

    “赵嬷嬷,你这是想害死桂嬷嬷?”

    顾氏望着赵嬷嬷,柳眉微蹙,姣好的面容柔柔和和,语气也轻。

    赵嬷嬷却在对上顾氏的眼睛时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却又咬着牙挺直身子张开手臂拦住丫鬟。

    说罢,顾氏目光似是无意扫过刚才两个萌生退意的丫鬟,两个丫鬟脊背一僵,只觉全身皮一紧。

    两个丫鬟眼珠子滴溜溜左右转转,迅速挺直脊背,唇角噙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一个长脸、刻薄相的丫鬟,撇了撇嘴,冲赵嬷嬷道:“在这里,我们可不知什么锦亲王妃。”

    说罢,这个丫鬟有意无意朝顾氏望去,面上带着讨好的神情。

    可惜,顾氏低垂着眼睛,似是没有看到这边。

    丫鬟想着顾氏的性子,咬了咬牙,面上挂起凶狠的表情,猛得推搡赵嬷嬷,狠声道:

    “赵嬷嬷,这可是广宁伯府,我们可不知道什么锦亲王,你莫要没了规矩。”

    赵嬷嬷被推得踉跄向后倒了一步,四个丫鬟,以刚才推搡赵嬷嬷的丫鬟打头,列成一排朝程鱼儿跨步走去。

    “啪!啪!啪!啪!!!!”

    房间中回响起密集的巴掌声,声声清脆,连起来像个鞭炮声。

    “杀人了!”脸上的疼痛让桂嬷嬷有了两三分清醒,她尖叫着,扯着嗓子喊:

    “夫人救我!”

    桂嬷嬷扭着身子,跄踉着朝顾氏求救,身子像个陀螺在程鱼儿手里打转。

    看着四个丫鬟过来,桂嬷嬷面上一喜,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大力,双手抱住程鱼儿纤细的手臂,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嘶吼道:

    “快把这贱蹄子给我抓了,往死里打。”

    “姑娘!”赵嬷嬷急得满面通红,起身去拉离她最近的丫鬟,却拉了一个衣角被挣开。

    看着丫鬟要碰程鱼儿,赵嬷嬷急得满脸是汗,她跄踉着又抱住了一个丫鬟的腰身,朝着顾氏又喊了一声:

    “夫人,姑娘现在可是锦亲王妃,伤不得。”

    顾氏眼观鼻,鼻观嘴,似是没有听到。

    四个丫鬟更是肆无忌惮,心下大安,被赵嬷嬷抱住的丫鬟手上用力将赵嬷嬷扑通推开。

    赵嬷嬷被推得摔在了地上。

    丫鬟挑着眉梢,瞥了一眼要被桂嬷嬷反抗嗯程鱼儿,口中嗤笑道:

    “锦亲王自己都是个快死的残疾,你们还真把这个王妃当个宝。”

    这丫鬟是顾氏的贴身丫鬟,刚站在顾氏旁边,平日里偷听着几句顾氏与桂嬷嬷谈论的锦亲王李景琰药石无医,即便现在醒了,太医断言也是没多少活头,更是双腿不一良于行,

    程鱼儿本全心全意制住桂嬷嬷,可这丫鬟语气不屑嘲讽李景琰让程鱼儿心中一痛,变了脸色。

    “不许你这么说王爷!”

    程鱼儿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定定凝视丫鬟,肤白胜雪的娇颜板正着,唇角紧抿。

    丫鬟脚步猛然一顿,她似乎从程鱼儿身上看出了几分不可侵一犯的矜贵和凛然。

    似是高高在上之人训斥身份低下之人。

    这丫鬟平日里跟着顾氏,自是不把程鱼儿这个外室女看在眼里,程鱼儿不受宠,她便觉得自己丫鬟身份也比程鱼儿高几分。

    此时被程鱼儿唬的一愣,这丫鬟心里生出天大的怒火,只觉得被侮辱了,怒不可遏。

    “嘁,本就是个残疾、快死的还不让人说,残疾!”

    这丫鬟瞪着程鱼儿故意大声又说了一句。

    她唇角勾起大大的弧度,嘲讽看着程鱼儿面颊,眼眸斜斜落在程鱼儿面颊一尺之处,眼里跳动着兴奋。

    桂嬷嬷趁程鱼儿分神之际,已经从程鱼儿手中逃脱,此时她目光带火、怒视程鱼儿,右手高举,朝着程鱼儿莹白如玉的面颊重重落下。

    程鱼儿犹然未觉。

    她瞪着面前的丫鬟,胸膛微微起伏,唇角抿紧,扭着面颊,姣好的下颌线呈现凌厉的弧度。

    桂嬷嬷通红的眼角扬起,手掌重重落下。

    房间里顾氏低垂着的面颊余光随着桂嬷嬷的手掌移动,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桂嬷嬷大掌带着风和阴影朝着程鱼儿面颊飞快落下。

    程鱼儿终于察觉不对,飞速回眸。

    阴影落下,程鱼儿眼睛里布满沟壑的大掌愈来愈大,遮天蔽日挡了眼里的光,眼前一片黑暗,似是避无可避。

    程鱼儿下意识闭上眼睛。

    “姑娘小心!”

    赵嬷嬷看着桂嬷嬷的手掌落在程鱼儿的面颊上,心中剧痛,赵嬷嬷挣扎着猛得从地上爬起来,秉着脸就要去撞桂嬷嬷。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

    桂嬷嬷抱着手掌渣渣哇哇叫,痛得如同树皮的老脸更是皱在一起,佝偻着身子,又在地上左右转圈,扯着嗓子叫:

    “痛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眼前挡着的黑暗消失,程鱼儿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纤长卷翘的美睫慢慢得眨了一下,水灵灵的明瞳微微有些迷茫。

    “姑娘,你没事吧?”

    赵嬷嬷忙凑到程鱼儿面前,目光担忧上上下下看着程鱼儿。

    程鱼儿冲赵嬷嬷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抱着手掌原地打转啊啊直叫的桂嬷嬷,她瞥到了桂嬷嬷手间源源不断的殷红。

    程鱼儿疑惑,秀眉微蹙,眼睛微抬。

    程鱼儿掠过目光不善看着她又飞速低头的顾氏,余光瞥到门口的位置,突然顿住。

    程鱼儿剪水明瞳微微睁大,转身,目光望向院子里芝兰玉树的湛蓝色身影,樱唇轻翕:

    “你怎么来了?”

    顾氏听见程鱼儿的声音,有些疑惑转身朝外望去,心想程鱼儿又出什么幺蛾子,一看却直接腿软跪在了地上。

    院子里锦亲王李景琰身着一身湛蓝色青松暗纹的长衫,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着殿内。

    日光自上而下洒在他的如玉的面颊上,金光闪闪,如同神袛下凡,可他面容冷肃霜寒,又如同修罗临世。

    电闪雷鸣之间顾氏突然想起了李景琰的种种传闻:残疾、嗜血。

    “锦、锦亲王、王王爷,你,您怎么来了?”

    顾氏瞳孔紧缩,额角冷汗浸浸,一时开口没了刚才气定神闲的态度,磕磕巴巴连不成句。

    李景琰压根没搭理顾氏。

    任十三抬着轮椅过了门槛,又立在李景琰身后,目不斜视,眼里闪着冷光。

    李景琰手驱动着轮椅朝前走,目光落在程鱼儿仍怔愣娇颜上,凤眸里凌厉霜寒的杀气瞬间化成如水的温柔。

    李景琰驱动轮椅朝前,路过的丫鬟身子一颤,匍匐在地颤颤让开了路。

    李景琰抬手,骨节分明的修指握住了程鱼儿垂在身侧的纤纤玉指,他仰头,自下而上注视着程鱼儿,压着嗓音,声音轻柔:

    “娘子,原来你这般在意我。”

    李景琰目光灼灼凝视着程鱼儿,俊美无俦的玉颜上倏得绽开明媚的笑容,日光斜斜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娘子,我好开心。”

    42.第42章(修)娘子真乖

    “娘子,我好开心。”

    李景琰突然开口,唇角翘成弯弯的弧度,菱唇微启,目光锁在程鱼儿身上,眼里有流光跃动,神采奕奕,缱绻情深。

    程鱼儿被李景琰灼灼的目光看得耳根一热,她侧过脸躲开了李景琰的注视,却恰好看到桂嬷嬷咬牙切齿的凶狠目光。

    “王爷,还有事。”

    程鱼儿轻轻拉了拉两人交握的十指,脊背挺拔如青竹,望向一侧,下巴微抬,肩颈露出姣好的曲线。

    李景琰目光随着程鱼儿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了桂嬷嬷看向程鱼儿的凶狠恶煞的目光。

    掌心被利物割伤,十指连心,桂嬷嬷痛得几乎要躺在地上打滚,心中的不甘让她又有几份清明,瞪向程鱼儿。

    桂嬷嬷眼里的恨意如同利箭,双目赤红赤红,双手握拳,咬牙,猛得一提气要站起来。

    都是这贱蹄子,自己才受伤!

    桂嬷嬷看向程鱼儿的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吃了程鱼儿,却突然看见程鱼儿身后一位俊美无俦的男子。

    男子面如冠玉,一袭湛蓝色锦衣,面上清清淡淡,眼瞳极黑,如同墨染,周身气质矜贵无双。

    桂嬷嬷一眼望进去,如同望进了深入万丈的寒潭,黑不见底,冻得她浑身汗毛耸立。

    桂嬷嬷忙移开眼,又不甘心瞪了一眼程鱼儿。

    恨不得啖其肉的目光让程鱼儿不由自主一个冷颤。

    李景琰不动声色牵着程鱼儿细嫩如葱白的指尖,将她的左手拳入手心。

    源源不断的热量包裹着自己的手,程鱼儿垂眼看了眼李景琰。

    李景琰扬起下巴,菱唇微微上弯,冲程鱼儿绽出一个温暖温馨的笑容。

    下一瞬,李景琰敛住笑容,面上恢复面无表情,目光从桂嬷嬷、顾氏和房里跪着的四个丫鬟身上扫过,轻呵一声,唇角掀起嘲讽的笑意:

    “这广宁伯府的奴才都好生有规矩。”

    四个丫鬟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桂嬷嬷则双目有些怔愣,一时未想起这是谁。

    顾氏在李景琰目光扫过时,最先反应过来,忙道:

    “锦亲王恕罪,刚只是一时误会,唐突了王妃。”

    顾氏昨日听广宁伯详细说了李景琰在宸和殿的所作所为,此时听李景琰冷声说这话,心里突突直跳,忙福身行礼朝李景琰告罪。

    在宸和殿上,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李景琰就敢差点杀了兵部尚书,何况现在。

    说罢,顾氏目光严厉瞪向还怔在原地的桂嬷嬷和四个丫鬟,厉声呵斥道:

    “桂嬷嬷,还有你们四个,还不快向锦亲王妃请罪。”

    顾氏朝桂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又板着脸冷声道:

    “桂嬷嬷你刚与王妃不过一时误会,快向王妃告饶。王妃大人大量,定会原谅你。”

    桂嬷嬷得了顾氏的态度,心下惴惴,忙低下头,胸口起伏,口中“呼呼”喘着粗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垂在身侧的手拳拳合合,眼里的不甘和嫉妒疯狂的翻涌,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要向程鱼儿低头!

    桂嬷嬷挣扎半响,再抬头面上的倨傲和不屑收敛的干干净净,朝着程鱼儿叩首道:

    “锦亲王妃,奴婢一时唐突了王妃,请王妃见谅。”

    桂嬷嬷跪下,四个丫鬟更是朝着程鱼儿扑通跪下,忙跟着桂嬷嬷学舌道:

    “奴婢一时唐突了王妃,请王妃见谅。”

    程鱼儿目光沉沉看向桂嬷嬷,看着桂嬷嬷假模假样的求饶,水润润的剪水明瞳波光潋滟,眸光眸光明明灭灭。

    顾氏又朝桂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桂嬷嬷垂眼,按在地面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眼里闪过阴毒晦暗的光,她锋利的指甲划在青石板上,手掌拳拳合合,而后,她老脸紧绷,咬住内腮。

    抬眸看了一眼程鱼儿微冷的目光,桂嬷嬷咬住牙,沉住气,抬起手:

    “啪!”

    桂嬷嬷扬手朝自己扇了一个巴掌,本就通红肿胀的面颊上多了五条红赫赫的巴掌印。

    桂嬷嬷刚手心被划出一道大大的血口子,此时用力,血口崩开,血液流出,疼得她龇牙咧嘴,脸色涨红涨白,额角沁出了一层冷汗。

    李景琰悄悄瞥了一眼程鱼儿,却见他平日里温软娇甜的小娘子此时眸光泠泠,黛眉微蹙,妍丽饱满的唇珠因为用力隐隐带了几分粉白。

    这是不高兴了?李景琰心道。

    李景琰看着桂嬷嬷的目光更冷了几分,英眉紧拧,正想发作。

    程鱼儿微微攥住了李景琰的手,冲他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程鱼儿心道:她倒是要看看这桂嬷嬷如何狡辩。

    桂嬷嬷顶着殷红血迹的面颊,面上笑容又亲和了几分,朝程鱼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谦逊道:

    “是老奴鲁莽,还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她“啪”得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啪!啪啪!”

    四个丫鬟有学有样也左右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朝程鱼儿磕头求道:

    “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们垂着脑袋,面上惶惶不安,一丝也没有了刚才的趾高气扬。

    念着以往程鱼儿的性子,顾氏以为程鱼儿会道一声“罢了”,可没想到桂嬷嬷都跪了,巴掌也扇了,程鱼儿仍不出声。

    顾氏敛去心里的厌恶和难以明喻的恨意,面上挂起慈祥和蔼的笑容,朝着程鱼儿缓声道:

    “鱼儿,都是一家人,桂嬷嬷与四个丫鬟没做什么大事,你莫要和她们计较了。”

    这一声“一家人”让程鱼儿回神。

    程鱼儿又想起了上一世,冰冻三尺的寒夜,桂嬷嬷将她与赵嬷嬷推入结了冰的寒池,站在池边抄着手啐道:

    “四姑娘,怨不了老奴,是你命不好,偏得罪了夫人。”

    “夫人”,便是顾氏。

    程鱼儿身子微微发颤,因为生气。

    一直注视着程鱼儿一举一动的李景琰忙握住了程鱼儿的手,驱使着轮椅靠近程鱼儿,无声得表达着自己的维护。

    程鱼儿抬眸,敛去杏瞳中的思绪,背手,挺直腰背自上而下睇着顾氏,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柔声道:

    “目无尊卑,以下乱上,非议亲王,这是这母亲所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程鱼儿声音柔而轻缓,恰如这窗外嘤嘤鸣叫的黄鹂鸟,却让顾氏心里砰砰砰直跳。

    顾氏终于觉察到了程鱼儿今日的不同。

    顾氏不动声色观察程鱼儿,只见程鱼儿妍若芙蕖的娇颜上云淡风轻,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顾氏心中有了些许慌乱,一时面上讪讪,不知如何开口。

    站在一旁的李景琰却懒得看顾氏惺惺作态。

    李景琰微微晃了晃与程鱼儿不知何时十指交握的双手,黑白分明的凤眸微微上挑,作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抿了抿唇,压下声线柔声道:

    “娘子,交给为夫好不好?”

    他目光太过真挚,语气更是娇宠,让程鱼儿迷了眼睛,鬼使神差轻轻点了点头。

    李景琰轻笑出声,俊逸隽秀的眉眼一下子鲜活灵动起来,黑黝黝的眸光登时发亮,如同夜幕的星光坠入其中。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的小脸,又笑了笑,胸腔微微震动,哑声道:

    “娘子,真乖。”

    这一句声音低哑磁性,如同陈年的美酒,让人微醺,一下子把程鱼儿的雪腮熏得微红。

    程鱼儿嗔了一眼李景琰,嗔他不顾场合。

    李景琰似乎与她心有灵犀,含笑着敛去了面上盈盈的笑意,转头看向顾氏、桂嬷嬷等人时,面上的温柔退得干干净净。

    李景琰面容冷肃,不怒而威,满身的矜贵一览无余。

    他斜睨着顾氏、桂嬷嬷等人,似乎看着地面微不足道的蝼蚁,冷声道:

    “你们倒是惯会大事化小,广宁伯府真是让本王涨了见识。”

    李景琰话音太冷,如同三九寒天的冷风,其中的意味让顾氏脊背一寒。

    想着今日广宁伯的交代是让她与程鱼儿交好,如今却成了这个局面,顾氏心中慌张,膝盖一软,忙伏跪在地。

    “真的都是误会,还请锦亲王恕罪。”

    “鱼儿——不,锦亲王妃,王妃求您帮忙说句好话。”

    顾氏朝着程鱼儿跪着,对着程鱼儿毕恭毕敬,全然忘了一刻之前殿中还在嘲笑李景琰不过是个快死的残疾,嘲笑程鱼儿这个王妃。

    程鱼儿看着顾氏恭敬诚恳的面容,脑海里又闪现着前世自己在冰凉的池水中挣扎求生的艰难,桂嬷嬷将她相依为命的赵嬷嬷也害死了,都是顾氏的指使。

    程鱼儿剪水明眸潋滟,唇瓣微微颤抖。

    李景琰手揽住了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炽暖的大掌扶着程鱼儿微颤的身子,朝着顾氏冷声道:

    “你真当刚本王在院中什么没听到。”

    “啾恃洸王爷”顾氏还想要解释。

    李景琰却不看顾氏,全心全意注视着程鱼儿,见程鱼儿纤长的眉睫微微颤抖,李景琰的眉头蹙成一团。

    “十三。”李景琰冷声唤道。

    在李景琰背后稍后三步立着的任十三朝前两步,应声答道:“在。”

    “把这以下犯上、意图伤害王妃的奴才,手筋挑了。”

    李景琰目光冷冷扫过桂嬷嬷和地上跪着的四个丫鬟,目光刚对赵嬷嬷出口不逊的丫鬟上顿住,眸中闪过冷芒:

    “口出妄言、非议本王的舌头拔了。”

    殿内静了一瞬,而后蓦得爆发出剧烈得骚动,桂嬷嬷和四个丫鬟跪伏在地,以头抢地,声嘶力竭得求饶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景琰充耳不闻,他揽着程鱼儿的柳腰转了半圈,让程鱼儿面对着她,目光温柔缱绻注视着程鱼儿,柔声问道:

    “娘子,我饿了,我们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见程鱼儿不答,李景琰脑袋低垂着,像一只求主人可怜的大狗,脑袋蹭着主人求道:

    “娘子,好不好?”

    他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更是没有在意这样表态会不会失了锦亲王的身份。

    程鱼儿心中一动,眸光颤颤,轻声应道:“好。”

    桂嬷嬷等人看着李景琰不搭理他们,便屈膝前行,朝着程鱼儿所在的方向重重磕头,“咣咣咣”,额头在地板砸出重响:

    “王妃、王妃,求您饶命。”

    有个丫鬟,想要去抓程鱼儿的裙角,李景琰揽着程鱼儿微微退后一步,避开了丫鬟的手。

    丫鬟瞥见李景琰冰冷的目光,吓得嗓音一下,失了声。

    任十三身子灵巧,他步履矫捷,转了一圈,手上银光一闪。

    桂嬷嬷、四个丫鬟手腕上一道血痕,身子佝偻弯曲蜷缩躺在地上,啊啊啊啊嘶声力竭大声叫着:“痛!”

    任十三俊朗的面容无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大步朝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刻薄脸的丫鬟面颊,手指一捏,另一手利落自左到右一滑。

    银光一闪。

    刚才还痛哭叫嚷的丫鬟瞳孔紧缩,双手垂耷着想要捂着嘴巴,却耷拉着,口中在出声已经是:“呀——呀呀!”

    字不成声,无法言语。

    口里汩汩的血流。

    已经没有了舌头。

    这个丫鬟刚才嚣张得对程鱼儿叫嚷锦亲王李景琰是“残疾”,此时终于为自己的张狂自负付出了代价。

    桂嬷嬷看着任十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吓得屁股着地踉跄着后退。

    桂嬷嬷痛哭流涕,吓得屁滚尿流,朝着顾氏的方向爬去,一下子拉住了顾氏的散在地上的裙角,声音颤颤求饶道:

    “夫人,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

    顾氏听着桂嬷嬷的话,面色突得一变,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得望着桂嬷嬷。

    程鱼儿猛得抬眸直直望向桂嬷嬷。

    43.第43章(加更)娘子,今生我定

    桂嬷嬷揪住顾氏的衣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她顶着通红的双眼和布满红痕和肿胀的面颊,扯着顾氏的衣角,颤声道:

    “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指示”

    顾氏面色一变,面上的血色尽数退去,额角刹那升起了层层冷汗。

    顾氏身体爆发前所未所有的力气,身子从伏跪之姿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桂嬷嬷。

    桂嬷嬷面上一喜,眼里闪过劫后余生的激动:“夫人——啊!”

    桂嬷嬷声音破碎,瞳孔紧缩成豆,她面上惨白,不敢置信瞪着面前的顾氏,又低头,瞅着自己脖子中间插着的金钗。

    顾氏手握金钗,锋利的金钗直直插过桂嬷嬷的脖颈。

    炽热的鲜血喷洒在顾氏面颊上,顾氏纹丝不动。

    程鱼儿料不到顾氏竟如此,身子一个趔趄,被李景琰稳稳揽住。

    “别怕,有我在。”

    李景琰揽住程鱼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压着声音柔声道。

    程鱼儿看着顾氏细腻白皙面颊上一颗殷红的血珠,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她侧目凝睇着桂嬷嬷,唇角不由得紧抿。

    贝齿咬在樱红的唇珠上,远山眉黛似蹙非蹙。

    李景琰随着程鱼儿的目光望去,凤眸中流光流转,眉睫轻闪。

    桂嬷嬷声音破碎,嘴里溢出呜呜的声音,她手筋已经被废,只能依靠在顾氏的肩头,低垂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半空中的金钗和那个握着金钗的手。

    手指甲上的丹蔻绘着牡丹花,是她今早给顾氏一笔一划绘上的。

    桂嬷嬷慢吞吞抬眸,望向顾氏。

    可惜,顾氏没有看她。

    顾氏将手里的金钗唰得一下拔出,身子退后任由桂嬷嬷噗通一声倒地,她看也不看,目光转向李景琰和程鱼儿。

    顾氏重新跪在地上,唇角绽出一抹柔柔的笑容,朝李景琰柔声细语道:

    “锦亲王,这奴婢刚对王妃口出狂言,目无尊卑,现又满口胡言,是臣妇管教不力的错,臣妇已将这刁奴处置了。”

    李景琰越过顾氏,看着桂嬷嬷目光如炬、咬牙切齿盯着顾氏的身影,那目光中的恨意较之前盯着程鱼儿更甚。

    李景琰笑了,眼里闪过兴味,勾唇道:

    “夫人大义。”

    听李景琰没在追究,顾氏僵直的脊背微微有些放松,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着李景琰道:

    “可惜非议亲王的罪还未来得及处置,十三,把这老奴带回锦王府。”

    “是。”十三利落应道,他已不知不觉复又站到了李景琰身后一步的位置。

    看着顾氏张口,李景琰面容猛得沉下来,沉声道:

    “怎么,夫人想包庇?”

    “臣妇不敢。”顾氏忙垂下头,翼翼小心应道,余光却偷偷去瞄桂嬷嬷。

    桂嬷嬷此时双目紧闭,无声无息软瘫在地上,脖颈上一个窟窿,汩汩流着鲜血,两个手腕也都是鲜血。

    顾氏低垂的眸光几闪,微微松了口气。

    李景琰不着痕迹挑了挑眉梢,他又牵住程鱼儿的纤手,温声道:

    “娘子,我们走吧。”

    程鱼儿看了眼房里的狼藉,桂嬷嬷不知死活瘫在地上,四个丫鬟嘴里被任十三不知何时堵上了布条,身子拧着痛得像一个煮熟的大虾,却不能说话,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程鱼儿自刚才郁结的一口气,微微有些散了,她轻轻点头,回牵住了李景琰修长的手指。

    *

    朱雀街上。

    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走在宽阔的青石板道上,从广宁伯府出来,程鱼儿便有些心绪低落。

    李景琰回头看了程鱼儿好几眼,可惜程鱼儿都没有看到。

    “瞧,那是不是锦亲王?”

    “好像是,没想到成了个残疾。”

    “真可惜,那可是征西将军,以前从无败绩。”

    “呸!这次不就败了,也是活该。听说他不是个好人,他院里子常抬出染血的尸体,刚看到广宁伯府下人偷偷抹眼泪,听说死了人。”

    朱雀街是大旭最繁华的街道,街巷两侧商户云立,往来百姓如织,李景琰曾是大旭风光无二的皇太孙,好多人认识,此时看到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路边有人交头接耳。

    就如程鱼儿冲喜之日疑惑那般,这些交头接耳之人也不压低声音,明明非议亲王,却浑然不怕。

    程鱼儿听他们污蔑李景琰,心里生气,她停住脚步,转身就要去与那窃窃私语之人理论。

    “娘子。”李景琰调转了轮椅,目光温润得看着程鱼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程鱼儿纤眉紧拧,看着李景琰面上的不认同,她气呼呼走回来,复又握住了轮椅背后的把手。

    车轮辘辘。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僻静廖有行人的地方,耳边终于没了那些令她不快的言语,程鱼儿方放缓脚步。

    “王爷,那些人明明撒谎污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们?”

    程鱼儿与李景琰面对面,她水泠泠的剪水明瞳紧盯着李景琰,樱唇抿直,似乎李景琰不回答她便不罢休。

    李景琰难得看见如此冷着脸的程鱼儿。

    便是刚刚在广宁伯府,那些丫鬟对程鱼儿不尊敬,他也未曾见程鱼儿如此生气。

    不对,也是生气了,李景琰心道,是在那些丫鬟嘲讽他是“残疾、快死的”之时。

    程鱼儿精致无瑕的莹白小脸板着,如同天山上不化的寒雪,高山泠泠,衬得她姝色无双的容颜如冰雕雪砌,一种别样的美。

    怦怦怦!

    李景琰怦然心动,蓦然心跳如雷,他清冷的凤眸中乍染跃起熠熠的神采,目光灼灼盯在程鱼儿的娇颜上。

    娘子定是爱惨了他,听不得他一句不好!李景琰心道。

    从未有人如此在意他,在意他到胜过在意自己。

    李景琰抬手,摸着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的心房,他似乎听到了坚如铜墙铁壁的心房自里而外一片一片溃散的声音。

    李景琰抬眸,目光情深许许凝视程鱼儿,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

    半响,他菱唇翕动,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字一顿,沉声道:

    “娘子,今生我定不负你。”

    “嗯?”  

    程鱼儿一头雾水。

    程鱼儿纤密而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水眸中眸光潋滟带着迷茫,娇艳欲滴的唇珠微微嘟起,她眨了眨眼睛,歪头轻声道:

    “王爷在说什么?”

    程鱼儿觉得李景琰莫名其妙,她明明问李景琰为什么不让她与那些诽谤李景琰的人理论,李景琰却答非所问。

    虽然李景琰的话让程鱼儿怦然心跳。

    程鱼儿却按下心绪,抬目嗔了一眼李景琰,蹙眉道:“王爷莫要岔开话题,我再问你话。”

    “问我话?”

    李景琰轻轻呢喃一句,他哪知道程鱼儿刚才说了什么,他满心满腹都是程鱼儿对他的在意。

    他今日刚才知道,程鱼儿是真的在意他。

    在他昏迷不醒时,程鱼儿曾道,愿以自身福运为他祈福,他只以为程鱼儿花言巧语,可今日,明明当时顾氏院里,他只是心血来潮突然而至。

    李景琰目光又凝在程鱼儿面上,目光越来越深情,心里越来越软。

    李景琰心有千千万语,恨不得将今日看得话本上的言语,同程鱼儿说上千千万句。

    “王爷!”

    看出李景琰又在走神,程鱼儿樱唇嘟起,面上带了几分不耐,不满得又唤了一声李景琰。

    李景琰回神,看出了程鱼儿生气了,他忙提起精神,脑袋飞快运转,绞尽脑汁想刚才程鱼儿说了什么。

    半响,李景琰眼睛一亮,他双手握住了程鱼儿的两手,将程鱼儿的两只手抱在心脏前,唇角弯起,解释道:

    “娘子,那些人无关轻重,那些话无关痛痒,也改变不了事实,我懒得与他们计较。”

    李景琰面上云淡风轻,他因为看着程鱼儿,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一袭湛蓝色锦袍衬得他眉目如画,公子端方。

    是陌上公子人如玉。

    李景琰的话也证明了他光风霁月,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程鱼儿却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因为这些流言误会了李景琰便是那嗜血暴戾之人,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坏人,这一世才拨开云雾,尝试着不带偏见去待李景琰。

    看着李景琰光明磊落的眉眼,程鱼儿一时心中羞愧:

    前世是她误会李景琰了。

    程鱼儿贝齿咬在娇润润的唇珠上,犹豫半响,水润润的翦水秋瞳不时睇一眼李景琰,声音软软娇娇小声道:

    “可总有不知真相的路人会听信了谣言,误会王爷。”

    “我不在意。”李景琰浑不在意开口道。

    可看到程鱼儿一瞬惨白的脸色,李景琰忙拉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改口道:

    “如果娘子在意,日后,我也在意,我定不会让街上再出现对我的谣言污蔑之词。”

    “嗯。”程鱼儿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些在意。

    李景琰看程鱼儿承认了对他的在意,面上的笑容更胜,一时间笑若朗月入怀,俊美的面颊灼灼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

    程鱼儿也一时看花了眼,好久,方转开眼,只觉面颊微微有些发红。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霞飞双颊、愈发明艳的小脸,笑而不语,心里却如同揣了一只兔子,怦怦怦直跳,只想做些什么。

    李景琰情不自禁牵着程鱼儿的手,手指捻着程鱼儿细腻柔软的手心。

    程鱼儿肤白如玉的雪腮上盛开两朵彤云,她低垂着脑袋,如同蝶翼般卷翘的眉睫扑闪一下,烟视媚行。

    李景琰心头更热更软,挺立的鼻梁微蹙,他抬眸指了指前方香飘四溢的地方:

    “娘子,我们去十香楼用膳吧。”

    十香楼是大旭最有名的酒楼,曾得当时皇上朱笔题字。

    程鱼儿抬眸望了望日头,确实到饭点了,轻声应道:“好。”

    44.第44章娘子,我想吃鱼

    程鱼儿推着李景琰刚到十香楼的门前,有眼力劲儿的小二便高声迎道:

    “二位贵客至,一楼雅间请。”

    李景琰抬头看了一眼小二,小二朝他躬身笑得殷勤,恭敬道:

    “二楼客满了,委屈王爷今日在一楼雅间。”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她刚才听到了另一个小二对客人迎道:“二楼请。”

    李景琰微微颔首。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从小二热切恭敬的态度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程鱼儿目光柔和,唇角忍不住弯起浅浅的弧度,目光落在前方李景琰乌黑的发顶: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她的王爷心存恶意。

    雅间里。

    “娘子,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李景琰让小二拿出写了菜名的帖子,递给程鱼儿,柔声道。

    程鱼儿接过帖子,细细翻看,她原在广宁伯府身为外室女,不受宠,因为这么多年是第一次来十香楼。

    十香楼在大旭一直享有盛名,不仅因为佳肴美味,更是因为新意,就如同手中的帖子。

    程鱼儿细细翻看手中的帖子,水灵灵的眸光闪着潋滟的波光。

    帖子边刻青竹暗纹,打开后却发现不仅是文字,而是栩栩如生绘了每一种菜肴的图案,画的出神入化,用五彩斑斓的色彩将菜肴活灵活现的展现,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十香楼的东家倒是别出心裁。”

    程鱼儿放下手中的帖子,目光亮晶晶朝着李景琰道。

    李景琰眸光刹那一亮,他矜傲得挺了挺小胸脯,尽力压下唇角上扬的弧度,淡声道:

    “一般般吧。”

    李景琰语气平淡,面上平淡无波。

    “不,这东家是真得很有想法,很特别。”

    程鱼儿难得反驳李景琰。

    程鱼儿黑黝黝的眸色认真,纤细嫩白的指尖点了点帖子上的图案,声色柔柔,娇娇软软,却带着坚定:

    “就说这点菜帖子便是大旭独一份。”

    程鱼儿伸手比了一个称赞的手势,再一次赞叹道:“能想到这么好的注意,总觉得是个特别聪慧的人。”

    程鱼儿想夸奖,可是她犹豫半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便挑拣了一个中性的。

    程鱼儿低垂着眼帘,没注意到李景琰昂首挺胸,漆黑如墨的凤眸微微挑起,里面跃动着细细碎碎的星光。

    李景琰抿了抿唇角,出口淡淡:

    “也就那样吧。”

    程鱼儿听出了李景琰语气中的不同,抬眼去看李景琰,想要反驳,却目光一顿,眸光微闪。

    李景琰面如冠玉的面颊无法神采奕奕,他挺直的脊背如同开屏的孔雀,见程鱼儿望过去,还冲她明媚一笑。

    程鱼儿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说不出的奇怪与矛盾,长睫微微扑闪,却见李景琰坦坦荡荡回视。

    程鱼儿按下心中疑惑,抬手将帖子递与李景琰,柔声道:“王爷,您看看帖子。”

    “我不需要帖子,唤小二吧。”

    李景琰轻声道,胸有成竹。

    程鱼儿歪了歪头,只以为李景琰平日里来十香楼次数多,早已对这里的菜肴熟悉,于是转头轻声唤了声:

    “小二。”

    门外的小二听见声音推开门,躬身立在桌子两步的距离:“贵客今日吃些什么。”

    “小米山药粥”

    程鱼儿惦记着李景琰大病初愈的身体,便挑了些容易克化的食物。

    李景琰听着程鱼儿轻轻软软的嗓音,听她点的全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肴,便目光愈发温柔。

    他目光焦在程鱼儿靡颜腻理的侧颜,看程鱼儿眉目如画,眉如远山,琼鼻秀挺,纤密而卷翘的眉睫根根分明,睫下的杏瞳水灵灵秋波潋滟。

    “王爷,您点些吧。”

    程鱼儿突然回头看向李景琰娇声道。

    这一眼,顾盼生辉。

    李景琰手指微微拳起,目光依旧凝在程鱼儿灼若芙蕖的小脸上,菱唇轻翕:

    “清蒸鲈鱼,红烧鲤鱼,金汤酸菜鱼,西湖醋鱼,黄金葡萄鱼”

    程鱼儿熠熠的杏瞳逐渐有些呆滞,她浓睫微颤,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小二,想了想,凑近李景琰,贴在李景琰的耳边小声道:

    “王爷。”

    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突然逼近,温热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李景琰的耳郭,酥酥、痒痒。

    李景琰心头砰跳,慢慢侧过脸颊,只听那携着栀子花香的美人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王爷怎么一下子点这么多鱼。”

    李景琰突然觉得口渴,他喉头上下滚动,盯着程鱼儿近在咫尺皎若秋月的面颊,哑声道:

    “我想吃鱼了。”

    声音低哑,带着撩人的磁性。

    距离太近,近到程鱼儿觉得李景琰的目光莫名其妙有些炽热和滚烫,烫得她忙转开了眼,不着痕迹退到了最开始的座位。

    栀子花香远离,李景琰微微有些遗憾,他摆了摆手让小二出去,便笑盈盈对垂头的程鱼儿道:

    “上次听娘子说喜欢吃鱼,十香楼的鱼做的甚好,娘子一会儿可以尝尝。”

    “嗯。”程鱼儿微微点头,偷偷瞄着李景琰,见李景南神色自若,便拧了拧自己的手指,心道:

    好像又误会了王爷。

    *

    十香楼后厨。

    掌柜在灶台前一一巡视,捏着菜单,嘱托大厨道:

    “天字一号雅间的菜仔细些,定要拿出我们十香楼最好的水准。”

    有个面相年轻的厨子凑到掌柜跟前,小声道:

    “掌柜的,这个贵客一下子点了我们十香楼最火的五种鱼,听说就两位,别不是”

    他顿了顿,手指了指十香楼斜对面的位置,眉头紧锁,语气有些吞吞吐吐道:

    “对面的酒楼来偷艺吧?”

    “好伙计,别胡思乱想了,没准贵客就是爱吃鱼。”

    掌柜的拍了拍小年青的肩膀,鼓励了他几句,又挨个叮嘱一遍天字一号雅间的菜肴要仔细些,方才退出了后厨。

    “掌柜的”小年青还想再说。

    掌柜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等出了后厨,他瞥了一眼天字一号大雅间,小声咕哝道:

    “整个十香楼都是主子的,哪里用的来偷艺。”

    嘴里咕哝完,想起小二刚才对天字一号雅间点菜情景的描述,掌柜的面上扬起八卦的神色,他垫了垫脚尖,又朝天字一号的方向看了眼。

    “一会儿可不能只顾打算盘,且要瞧瞧何人让主子动了情。”

    十香楼开了这么多年,掌柜的记得这可是锦亲王李景琰第一次单独带女子来这里用膳。

    *

    天字一号雅间。

    菜肴已经悉数上齐,李景琰抬筷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轻轻放在程鱼儿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娘子,尝尝这鲈鱼。”

    程鱼儿微微点头,素手执筷夹起了细嫩软白的鱼肉,慢慢放入檀口。

    浅琉璃色的杏瞳突得一亮,程鱼儿抬头,妍丽的樱唇微微弯起,声色软甜:

    “好吃。”

    肉质细嫩,入口即化,继而口齿生香,让人回味无穷。

    李景琰见程鱼儿喜欢,便抬起筷子又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到他自己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他低垂着眼帘,眉目温柔耐心,将鱼肉中的鱼刺细细得剔除出来,而后,他重新抬起筷子,夹起鱼肉——

    方向一转,酥香骨刺的鱼肉又一次落在了程鱼儿面前的小碟中。

    程鱼儿正低头小口嚼着鱼肉,一眨眼,面前有一块鱼肉。

    她抬眸望去,看到李景琰正看着她,凤眸温柔若水,抬筷子又将一块被剃了鱼刺的肉放到她碟中。

    “王爷,我自己来就行。”

    程鱼儿雪腮微微酡红,耳根有些发烧,剪水明瞳波光粼粼,她羞怯怯睇了一眼李景琰,不敢看李景琰灿若星辰的凤眸。

    李景琰笑而不语,又夹了一筷子金汤酸菜鱼,细嫩的鱼肉被片成了轻薄的鱼片,不需要剔除鱼刺。

    李景琰微光微暗,微微有些遗憾。

    程鱼儿一垂眸,面前的白瓷小碟里又多了一块鱼肉。

    程鱼儿抬眸看了一眼李景琰,李景琰面前的小碟中空空荡荡,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软声道:

    “王爷,你用膳,我自己来就行。”

    “我不饿。”

    李景琰随口应道,又抬筷为程鱼儿夹了一道菜,仔仔细细剃了鱼刺。

    他明明说着不饿,目光却凝在程鱼儿愈发妍丽润泽的唇珠上,修长的脖颈微微抬着,喉结不老实的上下滚动。

    秀色可餐。

    程鱼儿只觉面颊愈发烫,耳根的发烧似乎开始朝下蔓延,她忍住心脏的砰砰直跳,嗔目瞪了一眼李景琰:

    “王爷刚醒,身子还亏空,万不得使性子。”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这一眼湿润润的眸光配着绯红的雪腮,没有半点的威严,反而奶凶奶凶像一只小奶猫。

    不过李景琰却是直起了身子,他眸光微亮,看了眼程鱼儿面前的一道菜肴,抿了抿唇角,黑黝黝清冽的凤眸睇住程鱼儿:

    “我想吃西芹百合,夹不到,娘子可以帮我吗?”

    程鱼儿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西芹百合,又看了看和西芹百合平齐的西湖醋鱼,又看了看李景琰修长的手臂。

    骗人也总不能这么明显吧。

    程鱼儿正要拒绝,却见李景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思,垂下眼帘,微挑的眼角微微收敛,长睫扑扑闪闪。

    程鱼儿望过去,只余下一抹瓷白的下巴,和不断轻颤的眼睫。

    程鱼儿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放到了李景琰面前的白瓷碟中,吐口而出:

    “王爷想吃什么和我说。”

    闻言,李景琰扬起下巴,精致的眉眼里哪有半分失落,他眉梢眼角漾起清浅的笑意,朝程鱼儿毫不客气道:

    “娘子,我想吃鱼。”

    45.第45章想吃鱼,吃完了

    “娘子,我想吃鱼。”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凤眸亮得惊人,言语低哑磁性。

    程鱼儿耳膜微微发痒,酥酥的。

    她强作镇定,羞红了面颊,微微点了点头。

    李景琰眸光乍然灿若星辰,黑黝黝的瞳仁熠熠生辉,亮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李景琰立马身子前倾。

    程鱼儿含羞带怯抬起下巴尖,剪水明眸水润润秋波荡漾,她雪白整齐的贝齿咬在红艳艳圆润的唇珠上,衬得她愈发烟视媚行,面颊红艳艳宛若迎风摇曳的山杏花,千娇百媚。

    李景琰心脏砰砰砰,震耳欲聋,他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喉结不着痕迹上下滚动。

    程鱼儿身子前倾。

    栀子花香愈发浓郁,迎面扑鼻,清甜浓郁的香味让李景琰喉咙微微干涩。

    程鱼儿圆润饱满、娇艳欲滴的樱唇微启,李景琰忙下意识闭上眼睛。

    砰砰砰!

    李景琰手心紧握成拳,整个人紧绷成弦,黑暗中感官被放大,李景琰察觉程鱼儿正在逼近。

    “王爷,清蒸鲈鱼可以吗?”

    程鱼儿夹了自己面前的一块清蒸鲈鱼,刚李景琰第一筷点的这鱼,程鱼儿想李景琰估计爱吃此鱼。

    见李景琰眼睛紧闭,程鱼儿微微有些诧异,她抬高声音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长睫轻颤,睁开眼眸,黑黝黝的眼瞳微微瞪大。

    他用漆黑的瞳仁直视程鱼儿。

    半响没有做声。

    程鱼儿见李景琰默不作声,直勾勾看着她,犹豫半响,水灵灵的杏瞳微闪,她垂头,眸光筷子尖在李景琰和她的白瓷小碟几转。

    最后,程鱼儿轻轻落筷子,将清蒸鲈鱼放在自己盘中。

    “王爷,松鼠鳜鱼可以吗?”

    程鱼儿转而夹了一筷子桌案中央的鱼,慢慢放入李景琰的盘中,轻声道。

    松鼠鳜鱼金黄金黄,看上去酥酥的,闻起来有一种咸香扑鼻,引人垂涎。

    李景琰垂头看了一眼盘中的鱼,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程鱼儿,目光沉沉。

    见李景琰还是没有动筷,又目不转睛、眸色沉沉,程鱼儿唇角抿了抿,琉璃色的瞳仁颤动。

    程鱼儿不敢看李景琰,纤长卷翘的眉睫簌簌扑闪,浓睫在莹白细腻的面颊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

    她雪白色的贝齿在樱红的唇珠咬下一抹浅白色的牙印。

    李景琰眸色更沉了几分。

    程鱼儿头皮发麻,不敢抬眸,密睫更是不由自主扑扑朔朔。

    她捏着筷子的手指有些轻颤,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心头慌乱,不敢抬头看李景琰灼灼的目光。

    倏尔,程鱼儿又夹起了一筷子金汤酸菜鱼,抬眸,小声向李景琰征询道:

    “王爷是想吃金汤酸菜鱼吗?”

    “这酸菜鱼酸中带辣,却爽口不腻,只不过您大病刚醒,还是少吃些辛辣之物。”

    程鱼儿硬着头皮轻轻喃道,她将全桌的鱼看了一遍,思索着平日里李景琰的饮食偏好,最后想这酸菜鱼可能得李景琰喜欢。

    却担忧李景琰身体,不敢让李景琰多吃。

    突然听见一声极清极浅的笑声。

    突然在寂静无声的雅间炸开,轻轻浅浅,却磁性好听,如玉激石,让人耳根痒痒,如同一根羽毛细细撩拨。

    程鱼儿猛得抬头,目光呆呆,看见李景琰。

    李景琰轻轻叹了一声,他坐在轮椅上,捂着眼睛摇了摇头,唇齿间又溢出一声轻笑。

    “王爷?”

    程鱼儿声音软软,不敢大声。

    李景琰将手从眼睛上拿下,凝视程鱼儿,程鱼儿眸光清润润,浅琉璃色清澈见底。

    “过来点。”

    李景琰突然出声。

    程鱼儿愣了一瞬,极快得反应过来,她莲步轻移,裙摆翩跹,小步凑到李景琰跟前。

    “王爷,怎么了?”

    程鱼儿声线娇娇软软,水灵灵的杏仁瞳睇着李景琰,小心翼翼开口道。

    “吃鱼。”

    李景琰回了一句。

    说罢,不待程鱼儿反应,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了程鱼儿的下巴尖,另一手大掌揽着程鱼儿的柳腰逼近,而后不由分说得低头。

    四唇相贴。

    李景琰菱唇在程鱼儿饱满娇艳的樱唇上落下。

    柔柔软软,娇娇甜甜的触感让李景琰浑身犹如电击,电流从相贴之处蔓延四肢百骸,他心脏响若擂鼓。

    李景琰克制着,蜻蜓点水,唇瓣贴了下程鱼儿的樱唇便一触即分。

    他退开身子,看着仍在怔愣中的程鱼儿,抬头拨了一缕程鱼儿鬓角的发丝,盈盈笑道:

    “吃完了。”

    好半响,程鱼儿才慢慢有些回神,纤密如同蝶翼翩跹的翅膀簌簌扑闪,她水润润如同紫葡萄的大眼睛不敢置信望着李景琰:

    “这就是王爷要吃的鱼…?”

    李景琰理所当然点点头,他看到了程鱼儿眼眸里没有厌恶,又看出了程鱼儿面颊染上了些许绯红,所以刚才翼翼小心、忐忑不安的胆子又大了些。

    他身子前倾,飞快得又对着程鱼儿愈发红艳艳的樱唇轻轻啄吻。

    一下,又一下。

    一点点看着程鱼儿肤白胜雪的面颊如同醉酒染上了绯红,耳根也红彤彤,李景琰心花怒放,瞅着程鱼儿情深款款道:

    “是的,鱼,甜的,超好吃。”

    李景琰一字一顿道,他明明胡言乱语,偏神色郑重,情深缱绻。

    程鱼儿本想嗔怪李景琰,却被李景琰灼灼的目光看得面颊愈发红,耳根愈发热。

    “王爷莫要胡说。”

    程鱼儿垂下了头,不敢看李景琰,莲步翩跹回了自己的位置,又悄悄朝远处坐了半个位置。

    李景琰坐在轮椅上看着程鱼儿动作,亮如黑曜石的瞳仁里满满的宠你和纵容。

    他面色温和,俊美无俦的面颊因为笑容而熠熠生辉,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又抬手给程鱼儿夹了一筷子程鱼儿爱吃的金汤酸菜鱼:

    “娘子,吃鱼。”

    “吃鱼”二字落在程鱼儿耳朵里,已不再是单纯的两字,她唇边似乎还残留些一种一触即分的温柔,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心脏跳动得有些不规律。

    程鱼儿贝齿想咬在樱唇上,咬唇的瞬间却贝齿突然离开樱唇,似乎被烫着了。

    程鱼儿脑袋低得愈发低,长睫一下,一下,扑闪。

    “娘子,为夫不调戏你了。”

    耳边突然响起李景琰略带笑意、磁性悦耳的声音。

    程鱼儿掐着指尖抬起杏瞳,水润润的大眼睛自以为凶巴巴得瞪了一眼李景琰,嗔他道:

    “王爷再闹我以后便不陪你出来了。”

    “为夫不敢了。”

    李景琰认认真真点点头,面上诚恳,声音真挚,说着他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菜,低头用膳。

    程鱼儿见李景琰终于老实,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她抬头见李景琰低垂着眼帘,便悄悄用两只手拍了拍面颊。

    初春,她手微微带着寒凉,拍在满面羞红的面颊上终于将面上的热气赶走了几分。

    程鱼儿心跳终于缓了下来,她低垂着眼帘,假装认真吃饭。

    李景琰余光将程鱼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一贯清冽的凤眸此时温柔似水,眼尾漾起明眼可见的笑意。

    他唇瓣微抿,又回味了下刚才唇角的清甜,甘味无穷。

    李景琰看着对面程鱼儿莹白的下巴尖,不动声色咽了咽喉结,眸色深邃:

    怎么办,又想吃鱼了

    程鱼儿似乎察觉了李景琰火热的目光,耳根刚退了的红晕又悄然漫了上来。

    程鱼儿忍了许久,对面灼灼的目光还是没有移来,程鱼儿抿了抿唇角,猛得抬头。

    李景琰被支着下巴意犹未尽看着程鱼儿,只觉得自家娘子哪里都好看:

    头发乌黑如瀑,好看;眼睛水灵灵含情潋滟,好看;琼鼻秀挺小巧,好看

    李景琰目光落在程鱼儿娇艳欲滴的樱唇上,唇珠饱满圆润,像颗成熟的红艳艳的樱桃,引人采摘,更是好看。

    正想着突然见程鱼儿抬眸看他,程鱼儿一对剪水明瞳此时波光粼粼,又怒气凶凶。

    李景琰心中一怔,面上的气定神闲、慵懒闲适一瞬退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慌张、无措。

    “娘子,我错了,别哭。”

    李景琰眉头紧锁,想起身去安抚程鱼儿,一个起身身子不动,他低头,才恍然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

    李景琰眸光冷沉盯在自己的双腿上:

    果真残疾就是麻烦。

    或许真得该寻医来看看了。

    “谁哭了。”软绵绵却气呼呼的声音。

    李景琰心里的阴郁转瞬即逝,他抬头,看着程鱼儿微红的眼眸,心里微颤,忙小心翼翼应声赔不是道:

    “没人哭,我眼瞎看错了。娘子别和我一般见识。”

    李景琰翼翼小心偷瞄程鱼儿,生怕再说错话,见程鱼儿眼里的晶莹没有落下,心里微微一松,小声建议道:

    “菜凉了,我让小二再上几道热菜吧。”

    “不用了,还没凉。”

    程鱼儿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还带着温热,她横了一眼李景琰,似乎是再说李景琰骄奢淫逸。

    李景琰忙垂下头,也不敢再说话,假装认真吃饭,却余光一直偷偷瞄着程鱼儿。

    他的娘子,他可要好好疼着,宠着,纵着,万不能惹了娘子哭泣,那都不是大丈夫所为。

    李景琰偷偷心道。

    他是大丈夫,他才不要娘子哭。

    李景琰偷偷摸了下心房的位置,刚才看见程鱼儿双目含泪的瞬间,他心脏刺痛刺痛,如同一把尖利的针扎在心脏上。

    程鱼儿筷子横在白瓷小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李景琰一抬头看到程鱼儿黑白分明的剪水秋瞳瞪着他。

    “我这就用膳,这就用膳。”

    李景琰忙拿起筷子,朝程鱼儿讪讪笑道。

    *

    雅间外恰好路过的十香楼掌柜的,听见里面李景琰赔笑的声音,一个踉跄差点扑在地上。

    掌柜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眼睛圆瞪成驼铃,咽了咽口水,脖颈不敢置信扭过去,贴在门扇上又听到了李景琰温柔道:

    “都听娘子的。”

    掌柜的真真的吓得跌倒了,幸好身后一个小二扶住了他,他手哆哆嗦嗦指着门扇颤声道:

    “锦亲王这莫不是抽风了?我们要不要进入看看?”

    “掌柜的,你也太没见识了,大惊小怪,人锦亲王这是开窍了。”

    小二扶着掌柜的,笑着打趣掌柜的,嘲他没见识。

    掌柜的却有口难言,只觉天旋地转,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

    这大旭谁人不知锦亲王桀骜不驯,不近女色。

    掌柜的作为锦亲王的下属,更是知晓锦亲王近女色便生理性恶心呕吐,可这什么情况?

    如若逢场作戏也不会如此低声下气,做小伏低,尤其他听着李景琰没有半丝不情愿。

    46.第46章难道还没学到精髓?

    “我随你们一起去。”

    程鱼儿唤住了前面的丫鬟,拎着裙摆和丫鬟一同出了寝殿,步履匆匆,似乎后面有猛虎追着她。

    锦亲王李景琰看着程鱼儿愈来愈远的窈窕身影,不自觉叹了口气。

    “怎么办娘子要抛弃我了。”

    李景琰眉目紧缩,面上作出苦恼的神色,可怜巴巴道。

    他声音又低又哑,声音里似乎压抑着沙哑,听着特别可怜,更是全然没有了亲王的倨傲和矜持。

    程鱼儿快到门口的身影突然有一丝晃动。

    李景琰眼睛一亮,忙压着嗓音又轻轻缓缓唤了一句:

    “娘子——”

    他坐在轮椅上,挺拔如小白杨的脊背微微朝前倾斜,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手心微微握成拳,手指抓在膝盖上的衣裳,黑曜石一般的凤眸直勾勾看着前方,眼睛跃动着星星的闪光。

    像一只大型哈巴狗,在等待主人垂怜。

    程鱼儿身子一僵,怔在原地,却没有回头,步子更快了几分,一个大步跨过了门槛。

    李景琰亮晶晶的凤眸突然暗淡下来,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程鱼儿拎着裙角三步跨作两步,走出了寝殿正殿几十步的距离,她突然停下脚步,垂下脑袋,双手贴在面颊上。

    “姑娘,怎么了?”

    赵嬷嬷看着程鱼儿绯红的双颊和耳根焦急得问道,她刚才行在最前面,没听到李景琰的轻喃。

    程鱼儿微凉的双手贴在面颊上,手心的凉气将面颊上的热气驱走了。

    “无碍,嬷嬷莫担心。”

    程鱼儿朝赵嬷嬷露出一抹轻柔娇甜的笑容,而后轻声安慰道。

    程鱼儿不着痕迹回眸看了眼正殿的方向,慢慢轻轻舒了口气,最重要的是离了让她面红耳赤的源泉。

    她收回目光,眨了眨眉睫,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情杏瞳波光潋滟:

    “嬷嬷,我们一起去小厨房吧,我正想出了一味新的菜肴,想尝试下。”

    赵嬷嬷看出了程鱼儿的期待和跃跃欲试,忙点了点头,笑盈盈跟着程鱼儿一道去了小厨房。

    *

    任十三敲了半天的门,没听见里面有人应声,他蹑手蹑脚进来,正看到李景琰双目无神看着前方。

    “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听小厮说你一个人在,半响没个应答,我还以为您出事了。”

    任十三性子直爽,还没走到李景琰轮椅前,便话语如同崩豆子一般,巴巴道个没完。

    李景琰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听见任十三嘟嘟如诸葛连弩射箭一样的话,终于抬起头来,眸光瞬间变得怒气凶凶。

    “王爷你干嘛这么看我,怪慎人的嘶。”

    任十三嬉皮笑脸猛得顿住,双手假模假样得摩擦着自己的肩膀,朝李景琰讪讪笑道。

    “你还好意思说!”

    李景琰大怒,随手扯了一旁桌案的《文涛》砸向任十三。

    任十三身子机敏伶俐躲过了冲他面门来的书,又眼疾手快接过了砸过来的书。

    《文涛》经过空中的辗转和大力冲击此时仔仔细细包着的封面歪歪扭扭破了,露出里面绘图精美的侍女簪花图,和几个特别醒目的大字:

    《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

    任十三手势熟练得将书皮又仔仔细细包好,弯腰,将书笑盈盈递给李景琰,道:

    “这不是我刚为王爷寻来的最新话本,王爷不喜欢?”

    “话本里都是骗人的!”

    李景琰一提起这个就来气。

    那天从十香楼回来后,他美滋滋还想吃鱼,便按着这最新寻来的话本仔细研读,举一反三,可娘子却越来越躲着他。

    “不可能,这可是市面上最流行的话本,我排了三个时辰才等到的号。”

    任十三瞪着眼睛,一对圆目严肃认真,小脸紧绷着解释道:

    “我也看了,明明很好看,我还询问了好几个坊间的行人。”

    说着说着,他小麦色的面颊隐隐透出了一种绯晕,不甚明显。

    “真的嘛?”

    李景琰接过被仔仔细细包装成《文涛》的《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擦着书封面,低垂着眼帘轻轻呢喃道。

    “难道我还是没有学到精髓?”

    “肯宁是的,王爷,你再好好研读研读。”

    任十三震声道。

    李景琰轻轻点头,想起什么,他抬头望向任十三问道:

    “你来找我什么事?”

    “王爷,广宁伯府的那个老嬷嬷似乎知道些什么有关王妃的隐秘?”

    任十三面上一肃,躬身冷声道。

    “有关王妃?”

    李景琰面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迷茫和懵懂,黑漆漆的凤眸清冽锐利,如一头趋势待发的猛兽。

    “别让她死了,撬开她的嘴。”

    李景琰眉头紧缩,声音霜冷。

    他还记得前两日广宁伯府桂嬷嬷对程鱼儿态度的傲慢。

    47.第47章和娘子一样甜

    程鱼儿一直神思不属,她纤纤柳叶眉似蹙非蹙,脸上一会儿团开红艳艳的彤云,一会儿眉头紧锁贝齿紧咬朱唇。

    纤长而浓密的睫羽颤颤巍巍,细细碎碎、金色带着橘彩色的夕阳光线洒在透过窗楞落在程鱼儿倩影上,在她靡颜腻理的面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珠帘被轻轻撩起,哗啦啦一阵脆耳清脆的珠玉碰撞声。

    李景琰进入内室,便是看到程鱼儿整个人笼在暖橙色的光晕里,色若春华,眼帘低垂,仿若花中仙子立人间。

    李景琰不自觉放轻了动作,他手驱动着轮椅轻轻落在程鱼儿身后。

    程鱼儿云游天外,仍未察觉。

    粉润润的樱唇微微嘟嘟,睫毛纤翘,不知在思索什么,一张小脸微微皱在一起,娇俏可爱。

    李景琰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平日里凌厉的凤眸温柔若水,唇角不知不觉微微弯起。

    “王爷到底怎么想的?”

    语气微弱,轻乎,几不可闻。

    程鱼儿贝齿咬在菱唇上,柳叶弯眉簇在一起,玉手十指拧着一方手帕。

    李景琰看她要把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破了,眸光闪了闪,俯身低首。

    干燥的菱唇凑近,鼻子涌入浓郁的栀子花香,触感肤若凝脂。

    李景琰一触即离,深邃的凤眸情意绵绵注视着程鱼儿,声音温润如玉:

    “想你,喜欢你。”

    如清风拂耳,酥酥、痒痒、却惊起一池春波。

    程鱼儿应声回头,如森林中被惊了的小鹿,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纤长而浓密的眉睫忽闪忽闪,她纤纤玉手抚在自己的唇角,朱唇微启,愣愣唤了声:

    “王爷?”

    “我在。”

    李景琰笑语盈盈,一袭银白色松枝云纹锦袍更衬得他熠熠生辉,脸上笑靥如花,挑着眉梢打趣道:

    “娘子在想我?我也想娘子,一时不见,如隔三秋。”

    李景琰一扫往日的矜贵严肃,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明明说着不正经的话,却偏偏目光珍重,情意绵绵。

    他一手扶着心脏,定定注视着程鱼儿,深邃的目光带着毋庸置疑的真诚。

    程鱼儿看着此刻的李景琰,眼睛眨也不眨,有些晃神儿,心口仿佛有什么飞快得跳动。

    眉睫纤密微微轻颤,她手不自觉抓着手里的方帕。

    李景琰余光看到程鱼儿玉手青筋鼓起,不忍程鱼儿为难,暗暗检讨自己不该操之过急。

    《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看样子还是要辩证得去看,有些招式不太可行,李景琰心中思忖。

    李景琰忙垂下首,敛去面上的郑重,让自己显得亲和温柔,一手举起一包牛皮纸,柔声道:

    “给娘子带了些糕点,不知道娘子是否喜欢。”

    说着,李景琰另一只手牵着程鱼儿,坐在了室中小桌前。

    倏尔,程鱼儿慢慢反应过来,悄悄抬眸看了一眼李景琰,面上的彤云终于消散了,她声音娇娇软软道:

    “喜欢,谢谢王爷。”

    “你还不知道我带了什么糕点,就说喜欢,娘子你可不许敷衍我。”

    李景琰抬眸看了一眼程鱼儿,面上故意敛去了笑意,微微冷声嗔道。

    程鱼儿微微一愣,看了一眼李景琰严肃的面容,雪腮上的红晕霎时退了干干净净,她垂下头,不敢直视李景琰,磕磕巴巴小声解释道:

    “不是敷衍,王爷买的…我都喜欢。让王爷费心了。”

    程鱼儿声音有些不连贯,软糯糯中还带了一点颤音。

    李景琰听得心中一颤,忙慌不择路抓住了程鱼儿的玉手,急声解释道:

    “娘子莫害怕,我没有生气。”

    他的语气很急,很慌乱,反而让程鱼儿莫名其妙得抬起了头。

    李景琰抓着程鱼儿的柔荑,眸色微暗,有些懊悔继续一字一句解释道:

    “我刚才只是故意逗娘子的,没有生气,以后,我也不会生娘子的气,娘子,万不可怕我。”

    他声音微哑,一字一顿。

    谦卑得与传言、与前世矜贵无双的锦亲王天壤之别。

    程鱼儿有些不敢置信,呆呆得望着李景琰。

    李景琰喉结微动,抿唇,拉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小声恳求道:

    “娘子信我,好不好?”

    “好。”

    程鱼儿呆呆得应道,被李景琰抓着手有一瞬的轻颤。

    掌心炽热的大掌,亦或是有颗炽热的心,让她有些灼烫。

    “娘子,快来尝尝,我给你带的糕点,有绿豆酥、桂花马蹄糕、百合红豆沙糕、紫薯糯米糕。”

    李景琰说着一一将牛皮纸打开,露出牛皮纸里样式精巧、花样别致的糕点。

    说着,他捏起一块桂花马蹄糕抬手喂给程鱼儿,食指轻点了下程鱼儿的琼鼻,温声道:

    “娘子,想什么呢?”

    这样共尝、共分享美食的场面如此温馨,温馨到家家户户、寻常百姓再寻常不过。

    可是程鱼儿却微微有些眼热,心里波涛汹涌,她曾几何时也这样憧憬过自己与家人此般景象。

    “娘子?”

    李景琰轻轻又唤了一声。

    程鱼儿如梦初醒,她看了眼唇边色香味俱全的糕点,微微低首,含住了李景琰手中的糕点,两颊的梨涡浅浅,水杏般流光潋滟的眸子晶晶亮亮,娇声道:

    “甜。”

    说罢,她玉手捏了一块百合红豆糕,递与李景琰,暖声软语道:

    “王爷也尝尝。”

    李景琰没有接程鱼儿手中的糕点,修颈微微向前一探,噙住了程鱼儿手中的百合红豆糕。

    他就着程鱼儿的纤纤玉手,小口小口,细嚼慢咽,黑白分明的凤眸睇一眼程鱼儿,朗声道:

    “和娘子…的一样甜。”

    48.第48章娘子,我可以亲你吗?

    “和娘子一样甜。”

    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凤眸睇着程鱼儿,慢条斯理说出这话,声音温柔似水,眉目含情,语调情意绵绵似乎也带了些百合红豆糕的的清甜软糯。

    他说着,睇着程鱼儿,目不转睛观察程鱼儿的一举一动。

    鼻息靠近,指尖喷洒着温热,程鱼儿纤若青葱的指尖微微颤动,肤若凝脂的雪腮腾得晕出彤云,水泠泠的目光波光粼粼。

    却没有退开,程鱼儿贝齿半咬朱唇,含羞带怯得垂首低眸,又抬头回视李景琰。

    最是那一低头的回眸。

    一刹那,风情流转。

    李景琰本来思忖过犹不及,不能对程鱼儿紧逼,改换清水煮青蛙的温吞路线,可是这一刹那,福至心灵,他想到了《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的第三十八式——

    乘胜追击!

    李景琰看出了程鱼儿的松动。

    他忙笑盈盈一口叼住了程鱼儿手中的百合红豆糕,抬眸,一把揽住了程鱼儿的杨柳细腰,贴身上前,将程鱼儿拥在怀中,俯身低首。

    清甜软糯的玫瑰香扑面而来,抵住了她的唇齿。

    程鱼儿眉睫轻轻颤动,澄澈明净如清潭的琉璃水眸漾出微微涟漪。

    李景琰手指轻颤,又有一丝胆怯,不敢再上前,身子欲向后退开。

    却突然,劲腰处贴来一抹温热,柔柔似水,软软如绸,他颔首,见程鱼儿纤细雪白的皓腕顺着他的腰身揽住了他的劲腰。

    猛抬眸,程鱼儿明眸漾水,启唇,含住了玫瑰红豆糕的另一头。

    见李景琰望来,程鱼儿螓首蛾眉,细若凝脂的小脸白里透红,似三月里摇曳枝头的山桃花。

    绯若云烟,清纯又妩媚。

    程鱼儿纤长浓密的眉睫颤颤巍巍,慢慢闭上了双眸。

    唇齿轻抿,喉头轻动,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裹挟着清甜的玫瑰香从唇齿传来。

    刹那!细细碎碎的酥麻窜开,如被雷击。

    细小的电流裹挟着难以明喻的触觉炸开。

    李景琰又惊又喜,似乎悟出了什么,又似乎不敢置信。

    他喉结下滑,将口中叼着的玫瑰红豆糕尽数咽下。

    两人四唇相贴。

    温热、陌生、有别于玫瑰红豆糕的触感,程鱼儿眉睫扑闪,眼睑轻颤。

    李景琰目不转睛凝视程鱼儿。

    纤长若蝶翼的睫羽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半响,没有睁开。

    李景琰顿了下,他过往的十数年里没有一丝风花雪月,没接触过半点女子心事,所有儿女□□不过话本上的过眼云烟。

    叱咤风云,南征北战,想过孤独终老,想过一人枯坐,却不料一夕遇见一人,钢筋铁骨化为绕指柔。

    李景琰心脏怦怦怦快跳。

    剧烈的压迫感一下一下敲击着胸腔,李景琰深邃的凤眸愈发浓郁,眸中却带着款款深情。

    他目视前方,眼前的程鱼儿双目微闭,睫羽轻颤,面颊绯红,饱满圆润的唇珠带着晶莹的润泽,引人采颉。

    李景琰慢慢咽了一口口水。

    眸光明明灭灭,纠结要退要近,因为太过喜欢,太过在意,向来杀伐果断的景亲王反而失了决断。

    行兵打仗是灵活运用兵书,此时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景亲王李景琰便将平日里看得言情话本奉为圭臬,脑海里翻阅《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

    再一次闪过:乘胜追击:若其软化,需乘胜追击也,加强好感,进一步攻其心。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锋利的眸光锁住程鱼儿莹润娇妍的唇珠。

    程鱼儿似有所感,浓密纤翘的眉睫扑颤一下。

    李景琰一手揽住了怀中程鱼儿窈窕有致的杨柳细腰,一手托住程鱼儿的后脑勺,俯身低头,菱唇慢慢覆上了程鱼儿的娇唇。

    软、糯、甜。

    怦怦怦怕!李景琰心跳得飞快。

    他又突然响起程鱼儿前些时候还再为他在十香楼的孟浪之举生气,他忙又想起《霸道王爷爱上我的第一百零一式》强调:万不可违背对方意愿,不可行孟浪之举。

    李景琰忙退开了身子,菱唇离了程鱼儿,望着她靡颜腻理的小脸,小声请示道:

    “可以吗?”

    程鱼儿眉睫颤颤,半响没有出声。

    李景琰眉睫也颤了下,他思忖一瞬,又小声问道:

    “娘子,我可以亲你吗?”

    声音诚挚,温柔。

    半响,仍没有回复。

    李景琰深吸一口气,望着程鱼儿无暇美玉般的玉颜,又轻又缓唤道:

    “娘子——”

    “不愿意”

    程鱼儿嚯得一下张开眼睛,一双又大又亮的含情眸此时晶亮晶亮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她鼓着雪腮,气鼓鼓推开李景琰:

    “起开!”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了一眼李景琰,雪腮一鼓一鼓,启唇,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程鱼儿一把推开李景琰。

    李景琰呆呆得、老老实实放开了程鱼儿,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温热的大掌收回,柳腰没有束缚感。

    一身轻松,轻松得有些空落落。

    程鱼儿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茫然无措看着她的李景琰,又瞪了他一眼,鼓鼓道:

    “起开!”

    说罢,她又推了一下李景琰,步子迈得又大又响,离开了。

    李景琰错不及防被程鱼儿一掌推得稍稍踉跄半步,他转身看着程鱼儿渐行渐远的身影,不解得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

    “娘子怎么突然生气了?”

    “哎是我哪里又做错了吗,明明刚刚娘子看着还挺开心的?”

    一向英明神武、战无不胜的景亲王此时双目迷茫混沌,望着程鱼儿远去的身影想追又不敢追,举足无措。

    ·

    程鱼儿走出了房间,步子慢慢慢了下来,可是良久,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她转身回头。

    身后长长的石阶空空的。

    “王妃,怎么了?”院中的小丫鬟见程鱼儿眼睛红红的盯着一个房间,小碎步凑到程鱼儿跟前,小声请示。

    “没什么。”程鱼儿忙收回目光。

    心头漫上细细碎碎的酸涩,鼻头一下子就酸了,眼尾也有些潮潮的,程鱼儿忙低下头,抬步朝前走。

    “榆木脑袋!”

    她轻声细啐了一声,几不可闻。

    小丫鬟看着程鱼儿快若剪影的步子,看着程鱼儿手抬抬放放,又念起她刚才红红的双眼,心中若有所思。

    小丫鬟看了看空落落的寝殿门口,乌溜溜的眼睛左转右转,似乎抓到了什么。

    见程鱼儿走远了,小丫鬟撇了撇嘴巴走了,鼻子里出气道:“果真野山鸡当不了凤凰。”

    ·

    月牙悄悄升起,天边五彩斑斓的橘色慢慢溶解为湛蓝的黑。

    李景琰坐在书房,眉目紧锁,神情专注,一字一行注视着手中包裹精良的《文涛》。

    摊开的书卷,明晃晃写着:“此后,王爷和王妃幸福美满的生活了一辈子。”

    “骗人!”

    李景琰将手中的书卷摔在书案上,菱唇扯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冷声斥道:

    “满篇胡说八道,明明按照这些招式走,娘子都生我气了!”

    说罢,他冷峻严肃的面容瞬间垮了,想起晚膳时程鱼儿对他爱搭不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

    晚膳时,李景琰夹了一筷子糖醋鲤鱼想夹给程鱼儿,程鱼儿便扭头躲开了。

    “我饱了,王爷自便。”

    程鱼儿将碗中的粥放下,对李景琰微微行礼,便转身离开。

    李景琰要开口的话梗在嘴里。

    明明,明明,以前娘子总对他笑;

    明明,今日娘子还愿意与他共享糕点;

    明明,他差一点就亲吻娘子,怎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李景琰靠在椅背上,有些委屈巴巴。

    想不出其中关窍的李景琰,只能将一切归于是言情话本的错误,他目光如炬,伸手捞起桌面上的书卷就朝门口掷去。

    “哎呦呦!”

    夸张得喊叫声让李景琰半撩开紧闭着的双目,看到任十三龇牙咧嘴做着夸张的动作。

    见李景琰瞥来,任十三一改面上的浮夸笑嘻嘻凑上前,将手中的书卷平平整整放在书案上,凑到李景琰跟前扬了扬下巴道:

    “王爷怎么又拿这本言情话本出气?这次又是因为啥?”

    李景琰目光慢慢收回,没搭理他,靠在书案上,眉头紧锁,面容冷峻,从远处看似是在思索什么家国大事。

    任十三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有些惊奇,以往他的主子可都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何曾这么纠结。

    任十三挑了挑眉梢,手指忍不住掀开书案上的话本,津津有味看了半响,还时不时咋舌。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看个书!”

    李景琰忍无可忍,睁开眼瞪了一眼任十三,冷声斥道。

    自小伴着李景琰长大,任十三可不怕这个冷面阎王,他又故意夸张得啧啧舌,又目光在李景琰紧锁的眉头上下打量,后故作深沉道:

    “以前征西大战,几千战西戎几万人都没见王爷你这般愁眉苦脸,何时扰王爷如此,属下愿出生入死为王爷排忧解难。”

    字字铿锵。

    见李景琰没作声,任十三面上的严肃瞬间又退得一干二净,凑在李景琰跟前小声嘀咕道:

    “我刚听说,王爷你厌倦了王妃。”

    “我没有!”

    李景琰凤眸犀利,抿唇急声解释道。

    任十三人小鬼大,故意拖长着声音道:“那王爷晚膳为何与王妃不言不语。”

    “是是娘子不搭理我。”

    李景琰犹豫半响,还是对自己的挚友、好兄弟敞开了心扉。

    这一开口,便断断续续将今日之事说了出来。

    “我怕娘子不开心,不敢亲吻娘子,便小声请示娘子,可,请示了好几次,娘子都不搭理我”

    李景琰深邃如黑曜石的眸子漾出丝丝缕缕的忧郁,声音也有些沙哑。

    “哈哈!”

    49.第49章程鱼儿伤心误会了

    “哈哈——哈哈哈!”

    任十三笑得前仰后合。

    李景琰看着书案前一手敲着书案,一手捂着肚子捧腹大笑的任十三,唇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僵硬。

    任十三笑得精疲力竭,突然意识到空气中寂静得可怕。

    任十三慢慢扭头,只见李景琰端坐着,黑黝黝的凤眸深邃冷厉,直勾勾盯着他。

    任十三打了一个冷颤,唇角开不及收起的笑变成尬笑。

    “王王爷。”

    任十三小心翼翼退了一步,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了。

    可,谁曾想一向英明神武的锦亲王在追妻之事上如此木讷!

    简直愚笨得像一块木头!

    不,感觉这都有些侮辱木头了!大自然的树木、植物、动物应该都知道怎么求偶,他们王爷竟然不会!

    见李景琰眸中寒光略过,任十三忙将双手护住脑袋,扯着嗓子大喊道:

    “王爷,我有法子让你与王妃和好!”

    李景琰伸出手掌收回,冷眼瞥向任十三。

    任十三又恢复笑嘻嘻的样子,凑到李景琰耳朵前小声嘀嘀咕咕。

    李景琰眉头紧蹙,有些将信将疑盯着任十三。

    任十三扬起脑袋,挺起胸脯,拍着胸脯朝李景琰郑重保证道:“王爷只管信臣,臣甘为王爷之幸福抛头颅洒热血。”

    见李景琰没有动作,任十三走至李景琰身后,推着李景琰出了殿门。

    辘辘车轮声,等李景琰出了书房,任十三望着他的北京,叹气连连,扶头长叹道:

    “死读书害死人!读错书也害死人,看来我明天要去书市再寻觅寻觅了唉。”

    ·

    寝殿门口站着两个小丫鬟,本来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突然听着有不轻不重的车轮声,忙直起腰,便见李景琰如阵风走来。

    “王爷。”小丫鬟忙行礼问好。

    李景琰面色冷峻,微微颔首。

    小丫鬟们习惯了李景琰的淡漠,忙退到一边,低垂着脑袋。

    李景琰上了台阶,抬手推门。

    清脆的一声响,门牢牢禁闭着。

    李景琰不以为意,以为是力道轻了些,又抬手推门,这次力道大了些。

    又一声轻响,门依旧禁闭着。

    李景琰微微有些愣。

    寝殿内,程鱼儿正坐在梳妆奁前,有一下没一下得梳着她的如瀑长发,突得门外响起两声脆响。

    是推门声。

    程鱼儿抓着翠鸟缠枝牛角梳的手猛得一紧,纤白细腻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微微显现。

    “娘子,是我。”

    外面传来李景琰温润悦耳的声音。

    程鱼儿的小手,手背青筋更明显了,顿着半空的手执着牛角梳慢慢梳发。

    程鱼儿自然知晓外面是李景琰,可,锁得就是他。

    谁让他这么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程鱼儿响起今日李景琰揽着她的要,一遍又一遍问“娘子,可以吻你吗?”就来气。

    这么难为情的事情,闺秀怎么可能回复他!没见,她没有拒绝。

    程鱼儿刚出浴,面容去了妆饰,肌肤显得愈发剔透盈白,此时一点羞赧便使得面颊飘满了红霞。

    程鱼儿将牛角梳握在手心里,绯红色的樱唇气呼呼撅起,眉睫爆半捶,心头气呼呼道:

    前几次亲吻,怎么不见李景琰询问?没准今日李景琰就是故意欺负她。

    她以为李景琰是故意调戏她。

    门外。

    李景琰等了半响还是没听到声音,猜想程鱼儿会不会已经入睡。

    李景琰挠了挠后脑勺,侧头望去。

    李景琰看过来时,一侧站着的两个小丫鬟整个人都紧绷成一根木头。

    他们手握成拳,吓得快哭了,没想到遇到了王爷被王妃关在门外的事儿,王爷会不会把他们杀了,以防这事泄露。

    两人感觉李景琰的目光没有移开,僵硬的身子渐渐有些不稳,身子慢慢开始发抖。

    李景琰又抬眸望了下。

    窗棂的位置,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窗纸,程鱼儿的倩影隐隐绰绰,证明程鱼儿应该还没有入睡。

    李景琰后知后觉得知道今日程鱼儿还没消火,还生着气。

    李景琰微微叹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房门,轻声道:“怎么办,娘子还在生气。”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静谧的月色里突然传来两声尖利、颤抖得求饶声。

    两个丫鬟太过紧张,精神敏感,根本没听清李景琰在说什么,以为李景琰要处治了他们。

    李景琰的思绪被打乱,英眉蹙在一团。

    他望着地面颤颤发抖得两个小丫鬟,一直磕头,压根不知道在干什么。

    王府里的丫鬟仆人在他生病时又被他母亲换了很多茬,李景琰看着小丫鬟稚嫩惊惧的面容,知晓她们又是被那些传言吓着了。

    李景琰不屑于解释,招了招手,淡声道:“退下吧。”

    两个小丫鬟听了后,没来得及谢恩,相互拉扯着把腿跑远了。

    李景琰目视她们仓惶的背影,目光有些幽深,半响,回眸。

    一回眸,便见房门已经打开一个缝,程鱼儿双手执门站在门后。

    “娘子!”

    李景琰眸光一亮,黑黝黝的眸光里印入了星光,悦耳的声音微微有些上扬。

    程鱼儿手执着门,樱唇抿在一起,不知道要不要开门,她本来是担心才出来。

    担心李景琰杀了那两个小丫鬟。

    不是担心那两个小丫鬟,而是不想李景琰背负着暴戾嗜血的名声,明明他是个温柔正直的人。

    纤长卷翘的眉睫轻颤,在细若凝脂的雪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程鱼儿不答,李景琰也不在意,他上前一步亲昵握住了程鱼儿的手,缓声道:“娘子,对不起。”

    程鱼儿慢慢抬眸,睇了一眼李景琰,将手腕从李景琰手中扭开。

    李景琰又上前一步,牵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他想学着任十三的嬉皮笑脸奈何实在做不出来,便抿了抿唇,牵着程鱼儿的玉手,小声解释道:

    “娘子,我今日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声音如春水激石,如春风拂面,李景琰悦耳温柔的声音在静悄的月色甚是清晰。

    程鱼儿手想躲开李景琰,却被他温润的大掌不紧不松得团在掌心里,怎么也扭不开。

    “你哪里错了?”

    程鱼儿眉睫撩开,乌溜溜的秋水明眸直视李景琰,小声嘟囔。

    说着,又想将自己的手从李景琰手中扭开,却怎么也扭不开,被李景琰紧紧握住。

    “我不知道。”李景琰想脱口而出,幸好紧要关头闭了嘴巴。

    李景琰悟了一下午,却没悟明白为什么他更慎重对待程鱼儿,反而感觉娘子不想搭理他了。

    “我都错了。”

    李景琰咽了咽口水,认真思索着措辞,一字一句道:

    “娘子不开心,我便都错了。”

    他还没说完,静谧的夜色中便听到几声倒吸声,李景琰目光一抬,月色中几抹暗影飞速逃窜,耳房的烛光骤然熄灭。

    程鱼儿也发现了,发现了丫鬟仆人现在都在悄咪、咪窥视着她与李景琰。

    程鱼儿面上酡红酡红,侧身让出了通道,小声道:“进来吧。”

    “谢谢娘子。”

    李景琰目光淡淡收回,紧锁得眉头也舒展开,拉着程鱼儿的手,十指相扣踏入寝殿。

    离得近了,发现程鱼儿未施粉黛,靡颜腻理的雪颊白里透红,衬得程鱼儿愈发眉清目秀,李景琰忍不住叹了一声:

    “娘子,你真美。”

    可他话音刚落,程鱼儿便拧眉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走了。

    程鱼儿确定了,今日李景琰是故意调戏她。

    他明明知道怎么哄女子开心,会撩人,却今日故意装作不懂。

    揣着明白装糊涂。

    程鱼儿鼻子酸酸的,她忙用手掩住微微有些发热的眼睛,急步走向内室。

    其实,这可真是误会李景琰了。

    只能说李景琰今日是太过小心,风声鹤唳,生怕冒犯了程鱼儿,又像十香楼吃鱼那次惹恼了程鱼儿。

    ·

    李景琰一头雾水,他不明所以得看着程鱼儿背影,挠了挠头,关上门,追了上去。

    入了室内,目光扫了一遍,没看到程鱼儿的身影,整个寝殿空荡荡的,烛影摇曳。

    看着落下的床幔,李景琰心里有了注意,他推着轮椅走向拔步床,撩开帷幔。

    大红的百子千孙被平铺在床上,偏内测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隆起。

    李景琰眸光闪了闪。

    程鱼儿整个人蒙在锦被下。

    听见李景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忙屏住呼吸,手抹去眼角的湿润。

    程鱼儿侧着抱住自己,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闭上眼睛。

    突然,黑暗的眼前亮起朦朦胧胧的光,头部的负重骤然轻了。

    “娘子,你怎么了?”

    李景琰半坐在床上,半侧着身子,一手半撩着锦被一角,轻声道。

    “我有些累了,想睡了。”程鱼儿仍闭着眼睛,小声应道。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又看程鱼儿不安颤抖的睫毛,凤眸中一抹流光闪现。

    程鱼儿一动不敢动,身子紧绷,她感觉李景琰的目光还在她身上。

    程鱼儿盖在锦被下的脚趾头紧绷,两只脚不由得缠在一起,整个人屏住呼吸。

    她更加闭上眼睛,眼睛一片漆黑。

    太过紧张,反而没有注意到细微的轻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程鱼儿感觉过了好久,没有李景琰的声音,程鱼儿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是走了?程鱼儿悄悄得想。

    她唇角微微抿起,手我在一起,慢慢放在面颊旁边,谁知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身子一轻。

    骤然的失重感惊得程鱼儿忙睁开了眼睛。

    谁知却见李景琰放大的俊颜,她整个人身子悬空,被李景琰抱在怀中。

    程鱼儿惊得忙双手推在李景琰胸膛上,高声道:

    “你要干什么!”

    50.第50章说不过用嘴巴堵住

    “你要干什么!”

    程鱼儿手撑在李景琰的胸前,水泠泠的杏眼又大又圆,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看她这般模样,李景琰莞尔一笑,食指轻轻点了点程鱼儿娇小的鼻头,温柔解释道:

    “你头发还湿。”

    说着,他将程鱼儿放在床榻上半坐着,贴心得在程鱼儿背后放一个枕头撑着。

    而后,他从身后拿出一方棉帕,双手将程鱼儿的如瀑青丝托起,用棉帕温柔的包住青丝,细细得拧,缓声道:

    “春寒料峭,湿发睡下易风寒入体。”

    他用五指轻轻穿过程鱼儿的发丝,力道不轻不重。

    温凉的手指穿过发丝,迎面会扑来若有若无凛冽的青松香,让程鱼儿有一丝不自在,她不敢直视李景琰,又心中存着委屈,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眼前漆黑,耳根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松香若有若无,纤长温凉的手指插在青丝中。

    突然,头皮一凉。

    程鱼儿眉睫颤动,手指猛得抓住膝上的寝衣。

    是李景琰的手指,温凉的指腹在摩挲头皮。

    温温凉凉,力道轻缓。

    程鱼儿手背微微收紧,李景琰手纤长如玉,指节根根分明,她见过他白衣舞剑娇若游龙,英姿飒爽,美人如玉剑如虹。

    前世的李景琰多是凛冽的,肃杀的,程鱼儿也以为他的手指只能做挥斥方遒的事情。

    李景琰看着面前低垂的小脑袋,纤长浓密的睫羽颤颤巍巍,小脸紧绷着,樱唇抿成一抹浅浅的线。

    李景琰这一瞬突然想起了一只受惊的小猫咪,强忍着浑身炸毛,强作乖巧任主人撸毛。

    念及此,李景琰菱唇微微上扬,松开了手中如瀑的青丝。

    车轮碌碌,印在身上的阴影消失,程鱼儿微微舒了一口气。

    却还未来得及垮下肩膀,又听到车轮声渐近。

    程鱼儿忙屏住呼吸,坐直身子。

    李景琰拎着暖笼放在床边小几上,双手托起程鱼儿的青丝悬空放在暖笼上面。

    他动作细致,不厌其烦换着青丝的位置烘烤。

    约莫一刻钟,程鱼儿感觉全身都要僵硬了,实在忍不住睁开眼睛,转身将头发从李景琰的手中拽出。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睇着李景琰,出声开口打破平静:“好了。”

    “我要安寝了。”说罢,她不理会李景琰就要去撩锦被。

    李景琰动作敏捷拉住了她的胳膊,眉目舒缓,柔声似水:“娘子,还生气?”

    程鱼儿扭着头,就是不看他。

    李景琰浑不在意,笑了笑,伸手拉住程鱼儿,将程鱼儿的身子扳正,缓声道:“娘子,我错了。”

    程鱼儿不想搭理他,又心中满是委屈,忍不住水润润的杏眼微微上挑着,睇着李景琰,嗔曼道:

    “你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

    “没有重点,心不诚。”程鱼儿小声嘟囔一句,转开脸,不想看他。

    李景琰却非要扳正她的肩膀。

    程鱼儿气鼓鼓怒瞪着李景琰,水润润的翦水明眸闪着明亮的光。

    炸毛的小奶猫。

    奶凶奶凶,李景琰想笑却看到程鱼儿眸中的水光,心中一慌:“娘子,别生气”

    程鱼儿眼中努力含着的泪珠不由自主的滑下来,琼鼻一皱,抿住嘴巴扭开了面颊。

    李景琰心中慌乱,双手拉住程鱼儿纤细的双手,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说。

    电光石火间,李景琰想起了任十三的嘱托。

    任十三说书上有云,说不过就用嘴巴堵住。

    虽然他斥任十三纯属胡说八道,可是,他现在也无计可施。

    李景琰犹豫了一番,瞥了一眼程鱼儿湿漉漉的眉睫,心一横,倾身上前。

    程鱼儿想着白日里李景琰明明什么都懂,却装作不懂,看她笑话,如今又来招惹她,心中便又酸又涩。

    她知道自己不该,不该难受,她明明只是来报恩的,是来还前世李景琰数次救她的恩情。

    她于他不过刚相处几日的陌生人,李景琰对她冷漠也是应该的。

    是她,是她不该奢望

    程鱼儿贝齿咬住樱唇,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下巴,下定了决心。

    是她,越矩了。

    突然,面颊微微一凉。

    程鱼儿一惊,转脸,面上压来一片阴影,唇上又是一凉。

    程鱼儿杏眼微睁。

    李景琰一吻即离。

    他微微咽了一口口水,凝视着程鱼儿的水瞳,手指微微捏紧克制自己砰砰乱撞的心跳。

    程鱼儿一动不动似是僵了。

    看着程鱼儿似乎比他还要慌乱,李景琰紧绷的脊柱微松,眉目温柔,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抬手拭去程鱼儿面颊圆润的泪珠。

    温润的触感让程鱼儿惊醒,她慌乱得扯过锦被,低着头轻声道:“我要安寝了!”

    李景琰笑着看着她,几乎同手同脚得扯被子,驱动着轮椅朝前,笑盈盈帮程鱼儿掖了掖被角。

    温声嘱托道:“你先睡,我去沐浴。”

    程鱼儿闭着双目,下巴微不可察点了点。

    她缩头缩脑,呆呆的,李景琰心池荡开微微涟漪,他凤眸划过一抹亮光。

    他低头,在程鱼儿光洁的额角落下一吻。

    程鱼儿吓得又缩了缩,将被子拉起来遮住头颅。

    李景琰笑弯了眼,伸手掖了掖被角,撂下床幔,驱动着轮椅朝浴房的方向。

    ·

    床幔落下,程鱼儿猛得拉开蒙住头顶的锦被,大口呼气。

    她面颊连着耳根火红火红,不知是被闷的,还是羞的。

    黑暗中,程鱼儿支着耳朵听着车轮碌碌声越来越远,而后是李景琰清冽的吩咐声,再后是隐隐约约淅沥的水声。

    水声隐隐,淅淅沥沥,在黑暗中泛起丝丝的暧昧,程鱼儿刚火热的耳朵似是更热了几分。

    程鱼儿忙摇了摇头,抱住了锦被。

    “睡觉,快睡觉。”

    程鱼儿抱着被子一声又一声得催眠。

    她心烦意乱,却不知李景琰此时笑意盈盈,眉梢眼角浅浅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李景琰本打算简单冲洗下,可是水凉了,身上却是愈发火热。

    吹弹可破的肌肤,樱唇莹润软糯,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李景琰只觉一股火冲到躯干某处,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这个变化惊得李景琰手中的水瓢嘭得一下落在水中惊起一大片水花。

    半响,李景琰抬掌抹去脸上的水花,低头看了下清澈的水面,艰难得吞咽了口水。

    生平第一次,李景琰太过陌生,却也知晓如何处置。

    热血方刚,而已。

    李景琰面上平波无澜抬起浴桶旁放置的一桶凉水,迎头泼下,罢了,又抬手泼了一盆凉水,这才觉得身上的燥意消退。

    乍暖还寒,身上凉飕飕,李景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抓住横栏上放置的棉巾盖在头上。

    李景琰回到内殿时,周遭静悄悄,他侧耳听了下,听到了程鱼儿轻缓有节奏的呼吸声。

    李景琰推轮椅的动作不由自主轻了几分,可是铁质的轱辘碾压大理石地砖时还是会发出碌碌的声响。

    程鱼儿似是听到了,她轻轻呢喃一声。

    李景琰忙停下轮椅,缓声道:“没事,睡吧。”

    等程鱼儿似是又陷入了梦乡,李景琰方才轻轻驱动轮椅到床边。

    上了床,坐在床边,李景琰低头看着自己无力的下肢,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轮椅,凤眸黑压压滑过冷光,薄唇紧抿。

    他坐在床边好一会儿,眸色晦暗不明,方撩开床幔。

    大红的百子千孙被平铺着,只最里侧鼓了一个小小的包,不仔细看看不出床上有人。

    李景琰撩开锦被入寝,看着距离两臂之外的程鱼儿,他冷冽的凤眸瞬间变得温柔,长臂一身,将娇小的身躯团在自己怀里。

    睡姿陡然变化,程鱼儿不安得扭了扭身子,双手扒住了温暖。

    李景琰刚下去的燥热又上来了,他垂眸,看着窝在自己心口的程鱼儿,心中甚有些奇怪。

    这燥热是他以前从未体味的感觉。

    正值热血少年,他又在军营里跟着士兵同吃同住,少年儿郎间打闹、插科打诨,难免会提及男女之事。

    往日,他只觉此事龌龊不堪,自十岁那年撞见那事之后。

    李景琰眸光倏得转冷。

    黑漆漆的眸子闪着凛冽的冷光,自那之后,任何女子的接触都会让他恶心作呕。

    即使他年幼的妹妹也不行。

    任何的女子触碰,他避之蛇蝎。

    未曾想,今日

    李景琰垂眸直视程鱼儿瓷白的小脸,他将她搂在怀里,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温香软玉的触感让人流连忘返。

    李景琰抬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怀中靡颜腻理的雪腮。

    美人窝,英雄墓。

    怀中的美人肌肤胜雪,纤秾合度,一张欺霜赛雪,沉鱼落雁,自己一向冷静自持,如今却也如同被下了蛊。

    李景琰目光更冷。

    玉指攸得滑到细腻的颈项,五指张开,李景琰大掌收紧。

    世上的任何情爱皆是虚妄,所有的诺言皆是骗人,朝誓夕改,指望一人至死不离简直可笑。

    他不需要这些,他是战无不胜的征西将军,不应该陷入可笑的儿女情长。

    这些皆是虚妄,泡沫幻影。

    话本里的沆瀣情深、生死相随都是骗人的。

    李景琰目光愈来愈冷,手上的力道愈来愈大。

    掌心握住颈项,指腹下纤细的血管一跳一跳,温热跃动,李景琰手猛得顿住。

    他闭上眼睛,双目沉入黑暗,僵直的手掌沉了一下,再次贴上那纤细不盈一握的鹅颈。

    她消失了,自己便会如同往日。

    就不会被欺骗。

    李景琰唇角拉直,眉睫微微颤了一下,大掌狠狠收紧。

    呼吸被遏制,程鱼儿眉头猛得紧锁,唇齿间溢出挣扎声。

    “王,王爷。”

    程鱼儿双手抓住李景琰的心口,挣扎着溢出一声呼唤。《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