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全当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王爷。”
程鱼儿破碎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婉约。
李景琰豁然睁开眼睛,目光微睁,眼中还有些恍惚。
他低头,程鱼儿小脸涨红,眉睫颤颤,柳眉紧锁,纤细的双手手背青筋隐隐,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自己的大掌握住她纤细的雪颈。
李景琰心一颤,猛然抽出贴在程鱼儿颈项的大手。
程鱼儿无意识咳嗽一声,歪头贴在李景琰心口的眉睫颤颤巍巍似要清醒。
李景琰眉头一跳,脸色一白,眼疾手快在程鱼儿百会穴上点了一下。
程鱼儿瞬间又陷入昏睡。
李景琰呆坐在原地,似是有些脱力,额角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
李景琰垂眸看了下昏睡的程鱼儿,仰头紧闭双目,又睁开双目,再次紧闭双目。
半响,再低头,睁开双目,李景琰眼中的冰雪逐渐融化,目光略带愧疚得凝视程鱼儿。
前些日子,药石无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是程鱼儿的声音将他拉回,是她在病床前一次又一次的呼唤,说愿舍了自身性命救他。
这样的她应该不会骗他。
她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自己甘愿,如今又如何能怨得了她。
李景琰黑漆漆的凤眸微眯,眸色夹杂着浓稠的黑色,晦暗不明。
如若,她骗了他,也,全当还了她的救命之恩罢。
李景琰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程鱼儿,撩开被子下了床。
·
书房中。
“看的什么?”
清冷的嗓音惊得任十三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
他忙合上手里的书册,将书册背在身后,面颊爆红,望着李景琰哆嗦解释道:“没看什么。”
李景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手从轮椅臂上抬起。
任十三看着身前半空中悬空的手,抬眼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李景琰,耸了耸肩,任命得将书册递给李景琰。
李景琰翻了翻手里的书册,面上的冷色更冷。
任十三小心吞了吞口水,打量着李景琰阴晴不定的脸小声问道:
“王爷,我支你的法子没用吗?”
不然,这大半夜不与王妃共寝,反而来这冷冰冰的书房。
李景琰半抬眼,狭长的凤眸淡淡瞥了一眼任十三,任十三忙立正站直。
啪得一下李景琰将书摔在桌案上,漫不经心道:“这便是你言之凿凿说得书上得来法子的书。”
书册就大开着,任十三不用勾头就能看到书上写的什么,他挠了挠头,悄悄退了一步,谄笑道:
“我这不是看这法子有用。”
只见这一章赫然写着:
“陈家姑娘哭哭啼啼,小王爷站在陈家姑娘旁边手足无措,愈说她哭得愈厉害,索性捏住陈家姑娘的下巴倾身吻了下来”
任十三小心翼翼打量着李景琰的神色,又悄悄朝后挪了半步,小声询问道:
“王爷用了这法子没用?”
李景琰没搭理他,驱动着轮椅坐在书案后,道:“广宁伯府那婆子审得怎么样了?”
任十三本还在琢磨他说得法子到底对王妃有没有用,听见李景琰说起了正事,面色瞬间严肃,立直身子禀告道:
“王爷,已经有了些进展,不过那婆子半死不活,需吊着命,过两日给您准信。”
“嗯。”李景琰轻轻颔首。
说罢,他摆了摆手,拿起了桌上压着的几分折子,任十三见状悄悄退了几步,立在李景琰身后。
李景琰翻着折子,心思却不再此处,他想到了那日广宁伯府程鱼儿受到的不恭敬,眉心微蹙。
程鱼儿在广宁伯府受的委屈他会替她讨回来。
·
翌日日晒三竿,程鱼儿方醒,醒来床榻外半侧冰凉,她只以为李景琰一早便起了。
殿外候着的赵嬷嬷听着寝殿内的动静,进来伺候,给程鱼儿穿衣时突然惊呼道:“姑娘您脖子怎么了?”
程鱼儿微微愣住,扭了扭脖子柔声道:
“我方才也觉得脖子不舒服,许是落枕了。”
“这哪里是落枕了,落枕哪来得红痕。”赵嬷嬷拉着程鱼儿坐在梳妆镜前,指着脖子上的红痕给她看。
程鱼儿看了眼,也觉得有些奇怪,只见她雪白的颈项上,前颈有一个大大的红点,赵嬷嬷将她的秀发披至一旁,又看到后颈有三四点。
赵嬷嬷哀叹了半天,程鱼儿半歪着脑袋,呆呆道:“许是蚊虫叮咬吧。”
赵嬷嬷连连点头,又张罗着殿里的两个小丫鬟去收拾床铺,又是点烟,又是新换床铺。
程鱼儿刚洗漱穿戴完毕,正要去用早膳,前头乐道堂来了人说太妃请她。
程鱼儿不敢怠慢,便携赵嬷嬷前往乐道堂。
乐道堂。
董氏细品着清茶,听丫鬟传王妃到了,便摆摆手让下首回禀的丫鬟退了。
丫鬟点了点头,朝董氏福礼,小碎步退入了花厅花开富贵百鸟朝凤锦屏后,转眼便从后门走了。
程鱼儿跟着小丫鬟步入花厅,捏了捏手,朝着厅中正坐的董氏微微福礼:“鱼儿拜见母妃。”
程鱼儿福礼,身子微倾,雪白的秀颈半露在外,董氏目光灼灼打量着程鱼儿后颈四个红点。
程鱼儿被她看得头皮有些发麻,握着的双手沁出了一层细汗,轻声又唤了句:“母妃。”
董氏抬手端着清茶,捏着杯盏的手似是微微有些颤抖,小口饮了一口清茶,方道:“坐下吧。”
她又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程鱼儿的秀颈,拧眉肃道:“程氏,王爷重病刚醒,身子虚弱,你虽新妇,也不该由着他贪欢。”
程鱼儿反应了一瞬,方明白董氏说得是何意思。
她忙抬手捂住自己后颈,脸颊爆红,朝着董氏解释道:“母妃误会了,我与,我与王爷并没有。”
程鱼儿满面羞红,不知如何解释,顿了顿,只抬眸飞快看了一眼董氏,低头小声道:
“鱼儿知晓王爷如今身子弱,不会胡来的。”
程鱼儿放下手,咬了咬唇:“这红痕应是蚊虫叮咬。”
细弱蚊蝇,程鱼儿双手拧在一起,食指小心翼翼捏着另一只食指,垂头盯着裙摆上的玉兰钩花,因为她也不确定。
刚被董氏提醒,她也不确定颈项上的红痕是什么。
董氏却盯着程鱼儿颈项又看了几瞬,只盯得程鱼儿头埋得更深,董氏却唇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里的浓黑淡了几分。
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董氏又勾了勾唇角,淡声道:
“你知晓就好,琰儿性子淡漠,日后你多多体谅。”
声音温润,似是慈母得嘱托。
程鱼儿点了点头。
董氏见程鱼儿低垂着脑袋,看着便是怯弱无主见的样子,和以前她打听来的消息差不多,暗道前些日子想要照顾李景琰许是她难得的勇气。
董氏念及此,看了她心烦,便从袖中甩出一封请帖,淡声道:
“荣国公府午后有个茶宴,我身子不适,你去吧。”
听到“荣国公府”,程鱼儿脑海中闪过一个慈眉善目的女士,微微愣神。
董氏见她不应,蹙眉冷声道:“有事?”
“无。”程鱼儿抬眸见她不悦,忙点头应下。
董氏见她应了,便摆了摆手道累了,程鱼儿福礼退下。
回多福轩的路上,赵嬷嬷听着午后程鱼儿要一人前往荣国公府,忍不住小声叨叨道:
“姑娘刚嫁来王府今日,第一次出席这些宴会,太妃是不是应该带您引荐下。”
“母妃身体不适。”程鱼儿小声解释道。
赵嬷嬷却有些不忿,自家小姐毕竟刚嫁过来,以往在广宁伯府从未出席过这等场面,太妃于情于理都应该带着姑娘一起去,彰显锦亲王府对姑娘的重视。
程鱼儿见赵嬷嬷还要再说,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
赵嬷嬷此时方反应过来,这还未出乐道堂,是她担心姑娘,一时情急没了礼数。
赵嬷嬷忙闭上嘴巴,落后程鱼儿半步,半垂着头跟着程鱼儿。
程鱼儿也并未多说什么,她知晓赵嬷嬷是担心她,怕她到时去了谁也不认得,也没太妃带着被人轻视了。
其实,程鱼儿都认得了那些王公贵族的女眷,毕竟她上一世也见了七七八八。
只是这话不好与赵嬷嬷说。
程鱼儿仔细想了想,前世自己此时并未出席过荣国公府的茶宴。
这一世与上一世早已不同,这些不一样的小细节,便也没被程鱼儿放在心上。
程鱼儿心中却是惦记着一人:荣国公夫人。
上一世,她归广宁伯府后,一次在宴上得了荣国公夫人的青眼,那时她才知晓荣国公夫人与她的主母赵氏是手帕之交。
后来,她生病,荣国公夫人还专门去她的院子探望她。
那时,主母赵氏总是不太高兴,她只以为是自己抢了赵氏嫡女的风头,毕竟那时那隐隐看出赵氏想让嫡女与荣国公府结为亲家。
可是后来,她方隐隐察觉不对。
数九寒天,桂嬷嬷将她推入那冰冷的湖水,在湖边冷眼看着她垂死挣扎,嘴里似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自己那时似乎听到了荣国公夫人。
“姑娘,怎么了?”赵嬷嬷见程鱼儿突然停下,面色有些不对,便小声问道。
程鱼儿摇摇了头,没做解释,贝齿却在樱唇咬下一抹浅浅的印痕。
那荣国公夫人看着甚是面善,程鱼儿真得不想自己上一世的死与她有何干系。
一定不是她的干系。
程鱼儿摇了摇头,小声道。
此事压在心里,回了多福轩,程鱼儿也只用了几口粥,未用早膳。
想和李景琰说会话,却一上午未见李景琰,程鱼儿只以为李景琰在忙公务。
转眼,到了正午,程鱼儿差丫鬟去请李景琰用午膳,丫鬟回来却道:
“王爷有事,让王妃先用膳。”
52.第52章上一世是不是她误会了
“王爷有事,请王妃先用膳。”
听到丫鬟说李景琰不来用膳,程鱼儿有一瞬的恍惚。
“王爷是不用午膳了吗?”
自李景琰醒来之后每日皆是两人一起用膳,此时听闻丫鬟道李景琰不来用膳,程鱼儿微微有些疑惑,情不自禁问出了口。
丫鬟垂着头,没回。
她是个刚来锦亲王府没几日的丫鬟,年纪尚小,是后来管家特意给多福轩这边换的一批新人,老实淳厚,主子那边说什么她便传什么。
上一世,李景琰与程鱼儿并不常一同用膳,所以这世一同用膳起初程鱼儿是有些不自在的,日日下来,便也适应了。
此时骤然一人用膳,程鱼儿反倒感觉殿内有些冷清。
程鱼儿从不插手李景琰的公务,听李景琰传此话,便朝丫鬟点了点,自己执筷夹了一叶百合。
“王爷今早用膳如何?”
程鱼儿小口小口嚼着百合,想着李景琰昏睡几月刚醒,病中又被恶毒、以下犯上的丫鬟灌辣椒虐待,肠胃虚弱,开口向丫鬟询问李景琰的状况。
小丫鬟愣了一瞬,不是她侍奉李景琰用膳,不过想着今日在膳房听到的消息,垂着头朝程鱼儿禀报道:
“不是奴婢当值,听膳房的嬷嬷道,今早王爷没怎么用膳。”
“没怎么用膳?”程鱼儿轻轻呢喃,眉头一拧。
她又夹了一颗西芹,放在檀口之中嚼了数下却难以下咽,程鱼儿饮了一小口瑶柱乌鸡汤将西芹顺着汤一饮而尽。
放下汤羹,程鱼儿柳眉弯眉却是蹙得更紧了,弯弯曲曲挂在细腻瓷白的小脸上让整个人平添了几抹忧愁。
程鱼儿小口小口又饮了几口瑶柱乌鸡汤,放下了汤羹,微微嘟着唇叹了一声:“怎么不懂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几不可闻。
说罢,她站了起来,起身离开了餐桌。
赵嬷嬷紧随其后,蹙着眉头小声叮咛道:“姑娘是今日的饭菜不和胃口?”
“不是,我去看看王爷。”
程鱼儿摇了摇头,她从拎着藕荷色的裙角,步履匆匆朝着书房走去。
她看着步子不快,赵嬷嬷却需小跑着方跟上她的步伐。
·
书房。
任十三拧眉盯着李景琰额角的汗珠,再次劝道:“王爷,你不要太逼自己,过由不及。”
李景琰面色清清淡淡,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一滴接着一滴,擦过他的眼尾,他眨也未眨。
汗珠沿着他顺滑的下颌下一直汇聚到下巴,啪嗒一声滴到了他月白色的前襟上,在前襟银线勾勒的玉兰晕开一抹深色。
“再来。”李景琰睨了一眼任十三,淡淡道。
任十三抿着唇,双目瞪着李景琰,半响,却败下阵来,屈膝跪在地上,给李景琰的膝盖抹上一层厚厚的状同淤泥的药膏。
药膏刚上膝盖,任十三亲眼瞧着李景琰的膝盖上方微微颤抖,他手一顿。
“继续。”上方传来李景琰淡漠的声音。
任十三抬眸,果真瞧见李景琰额角的汗珠愈来愈多,整个光洁的额头都沁出了一层小米大小的汗珠。
李景琰唇角抿成一抹笔直的线,下巴崩得很直,却面无表情。
见任十三望过来,李景琰黑漆色的眸光轻轻略过来,不带一丝感情。
任十三肩膀耸下来,低垂着脑袋不看李景琰,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哑声道:
“王爷你又何必如此心急,这药毕竟是猛药,哪能如此用。”
任十三声音有些哑,捏在黑瓷药碗的手背青筋暴起。
李景琰没有出声,眸光锁住膝盖上漆黑如墨的药膏,眸色深处闪过渴望。
他必须要站起来,要尽快站起来。
这是军中备的最烈的药膏,能生肌活骨,用之一毫便如同一万只蚂蚁啃噬骨头。
“任九他们去南疆寻神医,约莫也就这几日回。”
任十三小声劝道,他用过这药,那时候他半个胳膊差点断了,这药膏涂上去一层就让他捂着胳膊抱着被子满地打滚,军医还在一旁称叹他是个汉子,是个能忍的。
如此,却不及李景琰万分之一。
方才任十三已经给李景琰双膝涂了三层药膏,可是李景琰下肢还是毫无知觉,李景琰便吩咐他再次加量。
半响等不来李景琰说话,任十三鼻子一酸,任命得挖了一勺药膏涂在李景琰另一个膝关节。
突然一声闷哼,李景琰唇角勾出一抹弧度,朝任十三展颜一笑道:
“十三,右腿膝盖以下我能感觉一丝丝微麻了。”
有知觉便是有希望。
“真得!”任十三喜极而泣,仰目看着李景琰,眸中闪着泪花,还不待笑开,却听到李景琰吩咐道:
“十三,再涂一层。”
“不行。”十三猛得站起来,将几案上的药膏还有工具顺势一把都收了起来。
李景琰面容猛得沉下来,他矜贵俊逸的面容霜冷,正要开口听到房门口传来轻柔婉转的女声:
“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任十三被李景琰冷面唬得有些腿软,听见程鱼儿的声音如同遇见了救星。
任十三不待李景琰吩咐,将药膏工具箱啪嗒合上抱在怀里,健步如飞朝房门走去。
门外程鱼儿听着刚才屋内低低的声音消失了,等了半响没人应答,她垂下头,眉睫颤颤正要转身,门一下从内打开。
“王妃您快进来。”任十三嬉皮笑脸迎道。
程鱼儿见他面熟,朝他微微颔首。
“王妃,您可来了。”任十三见程鱼儿迟疑,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等程鱼儿进来就忙不迭告状:
“王妃,您可要劝劝王爷,是药三分毒,过犹不及,您再不来王爷可要把自己折腾没了。”
说着,指了指书案前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的李景琰。
程鱼儿瞥了一眼李景琰,心里揪得一疼,却又忍不住悱恻,她哪里劝道了李景琰。
可任十三说罢,他不待程鱼儿反应,越过程鱼儿直接反手拉上了门。
·
程鱼儿站在门内,看着不远处端坐的李景琰,咬了咬唇小步上前。
“我,我是来唤王爷用膳的,听丫鬟说王爷今日早膳也没用。”
李景琰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责怪,程鱼儿便多了几分胆气,又大着胆子走进李景琰。
程鱼儿蹲在了李景琰跟前,看着他双膝上厚厚的漆黑色的药膏,又仰头看了看李景琰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小声问:
“很疼吧。”
李景琰本想说一点也不疼,可看到程鱼儿湿漉漉的杏瞳,瞳仁清澈见底,他抿唇如实道:
“有一点。”
程鱼儿听他这样说,眼眶便忍不住红了。
她是知晓李景琰有多能忍痛的,前世李景琰救她时受过伤,她更是目睹李景琰胸口的血口如碗口大小,那时她吓得哭,李景琰却抚了抚她的面颊,温声安慰她:
“不哭,一点都不痛。”
他似乎对所有的痛和伤都习以为常,胸口流血不止也不会让他皱一下眉。
见程鱼儿泪眼婆娑,刚还镇定的李景琰凤眸中滑过一丝慌乱,他牵住了程鱼儿悬在膝盖上的玉手,急声解释道:
“也不是很疼,娘子莫哭。”
他这么说,程鱼儿反倒心中一震,那一瞬如同醍醐灌顶,福至心灵,她似乎有些领悟为何前世李景琰总安慰她不疼。
是不是,上一世,李景琰也曾有那么一瞬在意过她?
是不是上一世,李景琰并不如她想得那般厌烦她?
程鱼儿愣愣得,呆呆得望着李景琰抓着她手焦灼的面庞,他抬起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面颊。
“刚说疼是骗娘子的,是想让娘子疼疼我,娘子莫担心。”
李景琰芝兰玉树的翩翩贵公子笑吟吟说着与他平日端庄毫不相干的软语,眸光温柔如水。
“你想我怎么疼疼你?”
程鱼儿脱口而出,愣了一瞬,却没有改口。
李景琰也微微一愣,见程鱼儿忍着羞涩没有低头,他眉梢挑了挑,胸腔溢出一丝轻快的笑意,双膝的疼痛一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过来。”
程鱼儿听到这话,抬眸看到了李景琰情深缱绻的眸光,看得她面颊微微有些发烫。
程鱼儿纤长啾恃洸卷翘如蝶翼的眉睫闪了闪,忍住面颊耳根的火热,超前迈了两步,与李景琰衣袂相叠。
李景琰一个抬手,程鱼儿便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膝上,被他搂在怀中。
程鱼儿双手无处可去,被李景琰拉着环住自己的颈项。
李景琰指腹贴在程鱼儿面颊,一厘一厘朝下动,他指腹抚过的地方便如同春风吹过十里桃源,晕开点点春红。
李景琰捻住了程鱼儿的下巴尖。
三月的春衫并不削薄,可是几层春衫压根遮不住程鱼儿臀部传来的热度,李景琰肌肤的温度烫得程鱼儿眼眸水泠泠,秋波荡漾。
她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李景琰,双手却揽在李景琰的颈项上没有松开。
食指用力,程鱼儿的下巴尖便被轻轻抬起,她雪腮晕开彤云,杏瞳含羞胆怯,怯生生看了一眼李景琰,眼波流转侧开了眼。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烟视媚行,美得令人心惊。
李景琰心脏震颤着胸腔,他菱唇漾出一抹浅笑,抬起了程鱼儿的下巴,倾身向前。
柳腰被温热的大掌揽住,阴影投在程鱼儿面颊上,李景琰的俊美无俦的容颜愈来愈放大。
程鱼儿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听到了书房漏斗流沙的声音,一滴一滴,极其轻微砸在她的心房,震得她眉睫一颤又一颤。
良久,菱唇始终没有落下。
如同那日李景琰问她可不可吻她,她虽没有答闭上眼睛,却没有等来吻落。
53.第53章娘子,我康复了
程鱼儿心里说不上的感觉,不上不下,鼻子微微酸涩又有些胀,她咬牙睁开眼睛,去推李景琰。
这次她定不再搭理他,任他此般戏谑。
程鱼儿推搡的指尖被李景琰握住,李景琰目光幽深不见底,骇得程鱼儿不敢乱动。
李景琰拉着程鱼儿的指尖落在她颈后的几个位置,声音有些喑哑:“这伤疤”
程鱼儿本因再次被放了鸽子羞愤,此时见李景琰关注她颈后的红痕,想着今日太妃董氏的误会,忙打断李景琰解释道:
“这是夜间蚊虫咬得。”
“也不知道寝殿里怎么会有蚊虫,今日早些这里有些疼有些痒,赵嬷嬷已经给我抹了些止痒缓痛膏。”
说着她想去撩李景琰的衣襟,又顿住手,仰头问李景琰:“王爷有没有被蚊虫叮咬?”
“我这不是”
李景琰想解释这不是蚊虫叮咬,话在嘴边,看着程鱼儿真挚懵懂的目光,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这一刻,他胆怯了,他害怕程鱼儿知晓真相恨他。
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伤害了她。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冰肌丽色的娇颜,心中苦笑,他这般说到底不过是心中辗转,怕失去。
是因为太过在乎而怯弱。
他何德何能得妇如此。
李景琰猛得抱住程鱼儿,将她面颊贴在自己心口,仰头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娘子,我此生定不会负你。”
程鱼儿不明所以,只觉热气从头顶开始冒,她羞得脚指头都弯曲了,咬唇点了点头。
悬着的手慢慢环住了李景琰的劲腰。
李景琰看了几百本的话本,此时的脑袋终于灵光一回。
他掐住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杨柳小腰让她跨坐在自己的双膝上,而后不待程鱼儿反应,低头噙住了程鱼儿的樱唇。
他没有经验,只凭着本能,将程鱼儿揽在怀中,双手捧着程鱼儿的雪腮,欺身上前,唇齿相贴,吻得又急又深。
他自己琢磨着,将程鱼儿的唇瓣研磨辗转,舌尖撅住程鱼儿的樱桃小舌,如饥似渴饮着程鱼儿唇齿间香甜的蜜汁。
程鱼儿被吻得毫无招架之力,腰肢软绵绵软在李景琰怀中,晕晕陶陶,如同菟丝花攀着挺拔的青松。
浑然不知李景琰一手揽着她,一手驱动着轮椅到了桌案旁。
李景琰大掌一挥,桌案上堆积几尺的折子书卷呼啦啦被掀翻在地上。
李景琰将程鱼儿抱坐在书案上。
坐在冰凉坚硬的桌子上,程鱼儿有了几分清醒,她睁开双目,杏瞳剪水,粉面桃腮,樱红的唇珠更加饱满,晶莹水润挂着一丝透明的蜜丝。
她双瞳懵懂,湿润润的明瞳潋滟波光,因为呼吸不稳,胸前春衫难掩莹白起起伏伏,白得晃眼。
李景琰眸色一深,如墨的瞳仁闪着幽幽火光。
程鱼儿被他灼灼目光看得腰有些酥,轻喘着细细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她本是让李景琰移开眼,却不料李景琰被这声娇娇软软的“王爷”唤得眼神更加凶狠。
程鱼儿惊呼一声,她又被李景琰噙住了樱唇,菱唇碾磨着她娇艳如滴的唇珠。
细吻从唇角开始蔓延开,细细密密,唇角、脸颊、鼻头、眉睫和眉心。
李景琰的吻细腻,绵延,吻得程鱼儿情不自禁嘤咛出声。
程鱼儿被吻得如在云端,迷迷糊糊,突然腰后有些异样。
程鱼儿一个激灵,立直身子,却柳腰一酥,身子半歪在桌案上。
“王爷,不可。”
程鱼儿小手按住了李景琰的大掌,冲他摇了摇头。
李景琰眸色浓黑不见底,灼灼的火光要把程鱼儿烧灭,声音更是沙哑得厉害。
“我们已经成亲了。”
李景琰顿了一会儿,揽住程鱼儿,睫毛低垂,似乎在思索什么,顷刻,他慢慢说了一句又低下头。
耳尖微微有些泛红,不敢直视程鱼儿。
他声色清冷,低垂眼帘让人看不清情绪,但程鱼儿却听出了几分委屈巴巴。
程鱼儿小脸红得如雨迎风的山桃花,湿润润的眼眸望着李景琰,微微有些想松口,瞥见了李景琰膝盖上黑漆漆的药膏。
她瞬间绷直小脸,严肃道:“王爷身体还未康复,不可。”
松松垮垮的前襟压根遮不住莹白,莹白随着声音微微起伏,程鱼儿正经的嗓音也添了几分旖旎。
李景琰眸色幽深,掌心燥得更是厉害,掐着程鱼儿的柳腰从桌案上下来直接放在了自己膝上,哑声表示道:
“娘子,我康复了。”
说罢,李景琰目不转睛得看着程鱼儿,黑曜石般的瞳仁闪着微光。
程鱼儿坚定摇了摇头,不为所动。
素来正经的李景琰气呼呼颠下膝盖。
程鱼儿本就身子酥软,被他颠簸,丰润娇嫩的肌肤被烫得惊呼一声,整个人瘫在了李景琰怀中。
李景琰也闷哼一声,紧紧掐住程鱼儿的柳腰。
程鱼儿撑着几分清明,双臂攀住李景琰的颈项不敢坐下去,水眸湿润软着嗓音摇了摇头:
“王爷,不要。”
“我午后还要去荣国功府参加茶宴。”
程鱼儿耳边响起董氏今日的训诫,又想起午后的茶宴,雪腮贴着李景琰的面颊蹭了蹭,声音软软糯糯带了些鼻音,软且娇媚。
李景琰周身热得发汗,可听见程鱼儿的说辞,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抱住了程鱼儿,将她按在了自己膝头。
膝头火热,程鱼儿娇力推却。
李景琰掐住她的柳腰不让她乱动,低头颈项与程鱼儿雪颈交缠,大口大口吸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哑声道:“让给抱抱。”
程鱼儿被他搂住一动也不能动,而且她也发现了,她扭动一下李景琰便火气更胜,臀下的热度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
转眼便是午后。
寝殿里,李景琰坐在床畔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程鱼儿,唇角翘起一抹弧度。
他估摸着时辰,用食指戳了戳程鱼儿的面颊柔声唤道:
“娘子,该起了。”
程鱼儿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李景琰如沐春风的声音,悠悠转醒,伸着胳膊打了一个哈欠,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李景琰。
“王爷。”程鱼儿忙坐直身体,惺忪的睡眼努力睁大,她刚还以为是在做梦。
李景琰为她身后垫了一个延年益寿大益子孙锦鸡鸣枕,看她止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由道:
“以后这些应酬你若愿意就接下帖子,不愿意也不要勉强。”
程鱼儿半歪头看他,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前世的画面:
前世她不耐应这些帖子,一场宴会下来腰酸腿疼,便忍不住与丫鬟抱怨了一句。
后来,当真没有帖子再送入锦亲王府,她却听丫鬟窃窃私语,说是锦亲王放出话来,不让那些命妇贵女邀请她。
那时她偷偷哭了好久,她只以为是李景琰看不上她,杜绝那些贵妇与她往来。
“怎么了?”
李景琰看她愣神,轻声问道。
程鱼儿忙摇了摇头,从回忆中醒来,她凝睇着李景琰鬓若刀裁的俊颜,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好,以后不想去的帖子,我自己推了。”
说罢,她推了推李景琰,轻声道:“王爷,我要穿戴梳妆了,您快出去。”
李景琰扬声替她唤了丫鬟进来,驱车到梳妆奁前:“我为你描眉。”
程鱼儿愣在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李景琰侧头在梳妆奁前翻找,心中掀起洪涛骇浪,鼻子蓦然发酸。
画眉举案,夫妻间极亲密恩爱才会有的。
李景琰对她有欲,许诺决不负她,这些听在程鱼儿耳中虽欣喜却也觉得不过逢场作戏。
毕竟他前世不爱她,这世,她与他不过初相识。
李景琰翻了半天,挑了一支眉黛笔,他执黛如若执笔,神情专注认真,提黛在自己手背瞄了两笔,眉头紧蹙,似是有些不满。
他调整着执笔的角度,低头又在手背画了几笔。
赵嬷嬷为程鱼儿穿了一身石榴红的织锦齐胸襦裙,搭了一件茶红色绣金色腊梅的比甲,领缘镶着一圈白色狐狸毛。
见程鱼儿还愣着,赵嬷嬷抿着嘴笑,伸手推了推程鱼儿,悄声道:“姑娘快去,莫让王爷等急了。”
程鱼儿被丫鬟搀着坐在梳妆奁前,眸光里,李景琰执眉黛贴近,目光专注温柔,动作细腻轻缓。
程鱼儿双瞳盯着李景琰面如冠玉的眉眼,他目似点漆,眼睛深邃有神,聚精会神的样子仿佛在做最正经的公务。
“好了。”
李景琰收回眉黛,长舒一口气,他将程鱼儿的身子拨正,让她对着梳妆镜左右端详。
少顷,李景琰有些羞赧低声抱歉道:“第一次描眉手抖,好像有些弯了,我给娘子擦了让丫鬟来画吧。”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方帕就要去擦拭。
程鱼儿忙握住了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好看,我很喜欢。”
说罢,她自己又对着镜子端详良久,越看越喜欢,双眼都弯成了弯弯的月牙。
李景琰看她真得喜欢便也不再勉强,他给丫鬟让了位置,让她们帮程鱼儿梳妆打扮,自己选了一本书卷时坐在不远处。
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程鱼儿,岁月静好。
丫鬟为程鱼儿簪一支石榴红玉流苏金簪,扶着程鱼儿站起来,另一个丫鬟上前为程鱼儿披上了一件白狐斗篷。
“娘子果然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李景琰不转眼盯着程鱼儿,目光灼灼叹了声。
程鱼儿垂眸满面羞红,她还是经不住李景琰直白的夸赞,羞得不敢看李景琰。
殿内,赵嬷嬷躲在屏风后眉开眼笑,几个小丫鬟不经人事,此时也羞红了脸。
李景琰却不在意,他驱轮椅至程鱼儿面前,将一尊鎏金镂空刻牡丹纹的暖炉放在程鱼儿手中,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程鱼儿,含笑道:
“去吧,别怕,我在家等你。”
程鱼儿怔怔抬眸,细腻剔透的面颊泛着浅浅的绯晕,她没想到李景琰是担心她忐忑一直陪着她。
程鱼儿心里暖融融的,本要见荣国公夫人的不安也淡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和李景琰作别。
54.第54章与荣国公夫人五六分相似
荣国公府,后花园。
荣国公夫人正在和身旁一位夫人说话,却突然一只手臂被扯住。
荣国公夫人扭头看,是庄嬷嬷,她的乳母,此时双目微微瞪大。荣国公夫人扶住了庄嬷嬷,轻声问道:
“嬷嬷,怎么了?”
“夫人,快看那位姑娘。”
庄嬷嬷拉住荣国公夫人,指着远处披着一身宽大的白狐狸毛斗篷依旧看出神采窈窕有致的姑娘。
庄嬷嬷手有些抖,贴着荣国公夫人耳边,想压低声音,声线却因为激动有些尖利:
“那位姑娘生得和夫人年轻时有五六分相似。”
荣国公夫人顺着庄嬷嬷的手看过去,眸色也微微一亮,又有些怔住,眸中闪过几分惆怅:
如若她的孩子还在,如今也该这般大了,估计也是出落得这般水润窈窕、灿若春华。
荣国公夫人敛住眼底的失落,侧身询问刚才与她闲聊的贵妇:“王夫人,你可认得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王夫人看过去,蹙眉想了想,她往来京城贵女贵妇各种宴会,却一时想不起这姑娘在哪里见过。
她咦了一声,和荣国公夫人打趣道:“这姑娘我在京城里可没见过,看那模样和你五六分像,别是你偷偷藏起来的丫头吧?”
王夫人与荣国公夫人交好,说话便没有太多忌讳。
荣国公夫人被她打趣也不生气,只低低叹了一声,苦笑道:“我倒是想养,可惜”
王夫人见她又忆起了伤心事,忙岔开话题,小声道:“我寻摸了一遍也没想出这是哪家的姑娘夫人,你说会不会是锦亲王妃?”
她话音刚落,有个小丫鬟小碎步过来,贴在荣国公夫人耳侧小声禀报道:“夫人,锦亲王妃到了。”
荣国公夫人和王夫人一同朝程鱼儿望过去,起身相迎,王夫人趁着空隙拧眉朝荣国公夫人道:
“锦亲王妃是广宁伯府二房的庶出丫头,这么多年,怎么没听顾青禾和你说她院里有个和你相似的丫头。”
王夫人、荣国公夫人和程鱼儿的主母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顾青禾是手帕之交,不过相较荣国公夫人与顾氏交好,王夫人却自小就与顾氏不大对付。
荣国公夫人柳眉团簇,此时程鱼儿快到了跟前,她忙迎上去浅笑温声道:
“王妃来了,有失远迎,还请王妃莫怪。”
“没事,是我不让丫鬟通报的。”程鱼儿与荣国公夫人客套了两句,便见荣国公夫人在端详她。
见程鱼儿看过来,荣国公夫人羞笑道:“远远便见着王妃面善,忍不住离得近些看,还请王妃莫怪。”
她一笑一双秋瞳弯成浅浅的月牙,甚是和蔼可亲,饶是程鱼儿来时存了几分警惕,此时忍不住放下心房,软声安慰道:“无碍。”
“我看夫人也挺面善。”程鱼儿望了一眼荣国公夫人小声道。
她前世便觉得荣国公夫人面善,或者说她们二人的眉眼极其相似,可是她的生母是父亲的外室,那是位身世零落凄惨的女子和荣国公夫人家没有一丝干系。
听程鱼儿这般说,荣国公夫人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她犹豫了几瞬,试探得挽住程鱼儿的手腕。
程鱼儿微微一愣,没有推拒。
荣国公夫人杏眼又弯了几分,挽着程鱼儿朝暖阁走去殿内走去,她细细为程鱼儿介绍了今日的宾客有哪些,又注重提了几位贵客的爱好忌讳等。
程鱼儿耳边回荡着荣国公夫人的种种嘱托,不由得侧目睇了一眼荣国公夫人的侧颜,琥珀色的瞳仁中闪着困惑。
上一世,荣国公夫人亦说她面善,却待她不似今日亲切。
程鱼儿刚步入殿中便引来无数瞩目,众人在程鱼儿与荣国公夫人面上来回巡视,有人便笑着问道:
“我们还猜今日夫人怎么有兴致请我们喝茶,原来是寻到了自己失落多年的骨肉。”
那是张丞相的夫人,娘家是征北将军府,为人心直口快,甚是飒爽。
她这么一说,荣国公夫人落寞了一瞬,便打气精神笑着道:
“这是锦亲王妃,今日第一次来我的宴,你们打趣我可以,可不能唐突了王妃,我可想着王妃日后多来参加我的宴。”
众人乍听是锦亲王妃,便想到了前些阵子赫赫威名的征西将军、锦亲王半死不活要冲喜,是广宁伯府眼皮子浅将府里的庶女嫁了。
谁成想,这庶女嫁过去没几日,那锦亲王竟真得清醒了。
此时又见荣国公夫人对程鱼儿亲昵,众人掩去心里的悱恻,纷纷上前与程鱼儿搭话。
人来人往,程鱼儿有些口渴,情不自禁舔了一下唇,荣国公夫人看见忙着丫鬟为程鱼儿添了盏清茶。
日暮西斜,茶宴方散了,程鱼儿与荣国公夫人道别。
·
坐在锦亲王府的马车里,程鱼儿托腮想着今日种种,才想起今日到底那里不同:
今日荣国公夫人的宴上竟没有她的主母,广宁伯府二房的顾氏。
程鱼儿是不知晓,因为回门那日李景琰处置了几个以下犯上、不敬程鱼儿的丫鬟,且后带走了桂嬷嬷,顾氏心中忐忑不安,这几日起了高热迟迟不退。
程鱼儿知晓顾氏与荣国公夫人手帕之交,上世她没参加这个宴,之后参加的荣国公夫人的宴都有顾氏凑在荣国公夫人跟前,形影不离。
顾氏似乎总是有意无意阻止荣国公夫人与她单独说话。
程鱼儿柳眉团蹙,神情有些困惑,这个想法一诞生,思绪也跟着蔓延开。
清脆的敲窗声将程鱼儿从回忆中惊醒,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王妃,到王府了。
丫鬟率先下马车,在车旁想扶着程鱼儿下车,却被一个俊俏的少年挤开了:“王妃,我来扶您下车。”
任十三笑盈盈手悬在空中,见程鱼儿要落下的手微微一顿,他忙挠了挠头,掏出一个帕子盖在自己掌心。
程鱼儿犹豫了一瞬,将手搭在了任十三的手上,等下了马车程鱼儿便迅速将手收了回来,朝任十三微微颔首:
“谢谢十三侍卫,有什么事吗?”
程鱼儿知晓眼前这人是李景琰的心腹之臣,今日上午刚在书房见过。
听程鱼儿主动问起,任十三谄笑一声,便火气冲冲告状道:“王妃,您劝劝王爷,午后王爷又给膝盖涂了两遍药膏。”
“那药虽有效却是虎狼之药,王爷此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属下劝了多遍也无用,还需劳王妃多操操心。”
任十三面上的嬉笑退得一干二净,面色郑重朝程鱼儿深深鞠了一躬。
程鱼儿忙扶住任十三,任十三跳着躲开了程鱼儿的玉手,笑嘻嘻冲程鱼儿挥了挥手:
“我先走了,王爷问起,王妃莫说是我说的,不然王爷又要罚我。”
说完便一溜烟没了影,程鱼儿则叹了一声,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晚霞估摸着时辰,遣了一个丫鬟去通知厨房被膳,又遣了一个丫鬟去请李景琰。
用膳时,程鱼儿怕坏了李景琰用膳的兴致,什么都没说,只捡了些今日茶宴上开心的事情说与李景琰听。
李景琰耐心得听她讲完,点了点头,为她夹了块清蒸鲈鱼,启唇道:
“你开心就好,如若厌烦了这些场合,那些帖子不接即可。”
“好。”程鱼儿将他夹的清蒸鲈鱼小口咽下,抿唇偷偷笑。
李景琰不明所以看了一眼程鱼儿,程鱼儿却没有解释,只抬手为李景琰夹了一块番茄牛腩。
岁月静好,膳后,李景琰还有些公务处理便去了书房,程鱼儿回了寝殿。
·
夜色已深,树影婆娑,程鱼儿靠在软枕上,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流云似水,遮住了半边月亮。
顷刻,殿内响起细细碎碎车轮碾压大理石砖的声音,程鱼儿撩开床幔,果真见李景琰:“王爷。”
程鱼儿轻唤了一声李景琰,下床为李景琰褪去身上的白虎大氅。
李景琰看了一眼程鱼儿微微泛红的杏瞳,英眉蹙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不必等我的。”李景琰又补了一句,一个提气坐在了床边,动作熟练得自己褪去了外衫。
程鱼儿没应他,蹲在床边撩高了李景琰的裤腿,看着膝头还抹了一层浓黑的药膏,她贴近嗅嗅,浓浓的药香。
离得近些,看见了整个膝头红肿,自膝盖处向下蔓延着丝丝缕缕暗红色的血线,在李景琰白皙的肌肤衬托下异常可怖。
程鱼儿忍不出伸出手轻轻抚上去,鼻子有些发酸,仰头问李景琰:“王爷,疼吗?”
“别哭,没什么感觉。”
李景琰大掌轻抚程鱼儿乌黑的秀发,轻声安慰道。
见程鱼儿杏瞳水润润,水光潋滟,李景琰心尖一痛,将她一把扯在自己怀里,横抱着放入床内侧:
“不是什么好看的,快些睡觉。”
程鱼儿一个鲤鱼翻滚,身子一个颠倒,将李景琰压在了身下,她自上而下直视着李景琰,琥珀色的眸子锁住李景琰:
“王爷,过于不及,你要珍惜自己的身子。”
“我会的。”李景琰含笑应道,见程鱼儿还在看他,朦胧的灯光下程鱼儿小脸愈发靡颜腻理,松垮的亵衣遮不住莹白丰腴的雪兔。
李景琰有些口干,他喉结上下滚动,大手揽住了程鱼儿的柳腰,倾身向前,直接噙住了程鱼儿的喋喋不休的樱唇。
他较白日里多了些经验,攻城略地、以退为进、趁虚直入,各种组合打法让程鱼儿应接不暇,完全招架不住。
李景琰一吻分开,程鱼儿早已软在了他的怀里,丰腴的雪兔上下剧烈起起伏伏,整个人没了力气。
李景琰轻笑出声,骨节分明的拇指将一缕碎发别在程鱼儿而后,继而拇指轻抚程鱼儿的雪腮,又要低头。
程鱼儿双手推他,杏眼瞪得溜圆,气鼓鼓道:
“王爷,你莫要折腾你的身子,过几日,任字卫便会寻到南疆神医,你的腿伤便会迎刃而解。”
李景琰抬手捏了捏她鼓鼓的雪腮,挑了挑眉梢笑盈盈道:“我可没听说过南疆有神医,且南疆之人憎恨中原之人,即便有神医也不会来医我。”
“人,只能靠自己,那药虽疼了些,管用便好。”李景琰幽幽一叹,面上显出几分不符合他年龄的历经沧海的成熟。
程鱼儿见他不以为意,有些急了,翻身坐在他腰上,拎起李景琰的前襟,急声道:“王爷信我,真得会有南疆神医。”
李景琰见她神色郑重,眉眼正经起来,带了一分审视拧眉问道:
“娘子怎么知晓?”
55.第55章我可以预知未来
“娘子怎么知晓?”
李景琰目光灼灼,看得程鱼儿头皮发麻。
程鱼儿咽了咽口水,一时编不出什么谎言,只得吞吞吐吐道:“我,我做梦,梦到的。”
“哈哈!”殿里突然传出李景琰清脆的大笑。
程鱼儿羞红了脸伸手捶他的胸,李景琰方停止了大笑,胸腔微微起伏,溢出轻轻的笑。
见程鱼儿羞得头都埋起来了,李景琰忙正色,垂眸在程鱼儿额角轻轻落下一吻,轻声道:
“我信娘子。”
他这哪里是相信,分明是忽悠她,安慰她,程鱼儿有些气闷,她窝在李景琰心口,小脑袋蹭了蹭李景琰的心房。
顿了片刻,程鱼儿挨在李景琰心房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想了想,闭上眼睛道:
“我做梦,梦见了有神医来救你,你腿好了。”
“真得。”程鱼儿轻轻又补了一声,却不敢抬头,双臂环住李景琰,面颊贴着李景琰。
“王爷,我做梦可以预知未来。”
李景琰环着她的肩膀猛得一紧。
程鱼儿心头一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摇了摇嘴巴,抬眸瞥了一眼李景琰飞快得低下头,软糯糯补充道:
“也不是全部预知未来,我只看到部分,真是,真是小小的一部分。”
程鱼儿用小拇指比划了一点,只有半个小拇指,指尖又往前比划了一下,只小拇指前一点点。
程鱼儿也有些后悔了。
做梦预测未来这是怪力乱神的事情,何况她并不是真得能预测未来,只不过多了一世与李景琰有关记忆。
且不美好。
程鱼儿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声音。
李景琰心头一跳,漆黑如墨的凤眸锁住程鱼儿,狭长的眼瞳闪着锋利的幽光。
程鱼儿如同一个鹌鹑,紧紧抱住李景琰,身躯微微有些发颤,双目紧闭,长而纤密的眉睫颤颤巍巍泄露了主人的情绪。
李景琰本想问些什么,可看程鱼儿这般模样,心一下软了几分,他挥手熄灭了寝殿的灯烛,撂下床幔。
骤然黑暗,程鱼儿身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微颤。
李景琰叹了一声,搂着她的柳腰团在怀中,一手一拽大红的百子千孙被盖上来。
李景琰下巴蹭着程鱼儿的脑袋,大掌自上而下轻轻抚摸程鱼儿的脊背,一下又一下,他声音轻而缓:
“以后这种事情娘子莫要与他人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好。”程鱼儿轻轻点头。
李景琰的态度让程鱼儿竖起的高高心房,瞬间崩塌,她慢慢睁开眼睛,接着微末的月光看着李景琰低声解释道:
“王爷,我其实并不是能做梦预测未来,只是恰好梦到了你能康复,所以你且等等,现在莫要用虎狼之药再折腾自己的身子。”
“好,都听娘子的。”
李景琰点头应道,他看程鱼儿仍是紧张万分,掌心一下一下抚着程鱼儿的后背,安抚着程鱼儿的情绪。
李景琰的掌心温热,宽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程鱼儿窝在李景琰的怀中,慢慢有了些困意。
良久,寝殿内静悄悄,暖红的幔帐里,李景琰将怀中的程鱼儿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支着下巴看程鱼儿安静甜美的睡颜。
他幽幽叹了一声,幽深如潭的凤眸晦涩难猜。
·
夜色浓稠,树影婆娑,初春的风犹带着冷冽的寒意,锦亲王府几里外的高高红墙里却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董氏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衣踏入华清池,入墨的三千青丝披在身后,奶白色的肌肤琵琶半露,身姿窈窕有致,举手投足带着成熟魅惑的美。
她步步生莲,足尖挂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半抬眸,美目流转,轻轻唤了一声:“铭郎。”
声音且娇且媚,声线如同带着钩子,勾得人心痒难耐。
果真,她话音未落,不盈一握的蛮腰便被大力箍住,整个人跌入一个火热的胸膛。
那人又急又且,掐着她的下巴便吻了上来,一把将她拽入了温泉水中。
清脆的铃铛声密密响起,俄而大弦嘈嘈如急雨,俄而小弦嘈嘈如私语。
良久,良久,哗啦啦一阵出水声,男人打横抱着董氏,低头啄吻,嬉笑道:“嫂嫂可是舒坦了?”
董氏朝他胸口捶了两下,男人却笑得更是畅快,只见这人正是当朝皇帝李铭功。
李铭功几个箭步便将董氏放在了软塌上。
李铭功亲手为董氏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忍不住又掐住她的下巴吻上去,哑声道:“今夜不回去了可好?”
“别闹。”董氏从架子上拿下一款毛绒领对襟长衫,软声解释:“琰儿已经醒来,我总不能彻夜不归。”
李铭功眉头一蹙,狭长的狐狸眸极快得闪过一抹晦暗的幽光,转瞬即逝。
他伸手箍住董氏,恶狠狠噙住董氏,三下五除二将刚套上的华服一层一层拨下,清脆的铃声又响起,俄而悠远缓慢,俄而密密急急。
云雨终歇,李铭功为董氏拭去她眼睛的泪珠,一下一下吻去她眼角的泪痕,放低身段道歉:“栀栀,我以后不这么用力了。”
董氏不搭理他,轻轻抽噎。
李铭功眸色幽深,默不作声一下一下为董氏擦拭泪珠,盯着董氏的面容,唇角绷直。
他恋慕董氏十几年,不曾想她成了自己的嫂嫂,万幸兄长过世,他为何不能兄嫂弟及。
前有皇帝喜欢上了亲爹的才人,把人送到了感业寺;后又有皇帝看上了儿子的老婆,将人送去坐了道士。
李铭功黑眸划过流光,他抱住董氏,放软声音哑声道:
“栀栀,下月我送你去女真观吧。”
董氏一愣,想拒绝,抬眸看了一眼李铭功,看到了李铭功眼眸中深沉的爱和爱而不得的伤痛。
“好”董氏轻轻应了一声。
·
一晃过了几日,这几日程鱼儿应了两场荣国公夫人的宴。
这日回来后,晚膳,程鱼儿一直有些神思不属,李景琰为她夹了数筷菜,她看也不看,没夹着菜便放入口中。
李景琰抬指轻轻敲了她一下,笑道:“娘子这是被什么勾了魂?”
程鱼儿白皙的面颊瞬间酡红,她看着李景琰咬了咬唇,轻声道:“膳后和王爷说。”
听她这般说,又看她没有心思吃饭,李景琰与程鱼儿一同用了碗鱼片粥便进了寝殿。
李景琰拉着程鱼儿坐在床边的绣凳上,给她手里放了一个牡丹纹鎏金暖炉,视线与她平齐,声音暖如春风:
“娘子,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
程鱼儿目光从托着的暖炉中抬起,水灵灵的秋瞳凝视李景琰:“王爷,今日荣国公夫人和我说想认我做干女儿。”
今日荣国公夫人拉着程鱼儿说了好多,说看她面善,近日与她相处,又觉得她性子好,遂相认她作为干女儿。
“娘子怎么想的?”李景琰没有直接说自己的想法,反而询问程鱼儿。
程鱼儿咬了咬唇,纤纤素指摩擦着暖炉上的杜丹纹,垂着脑袋想着措辞声音有些虚无:“我不知道。”
程鱼儿是纠结,两世来她对荣国公夫人有亲切之感,可前世她死了,却不知道死因与荣国公夫人是否有干系,桂嬷嬷推她如水后在岸上絮絮叨叨似乎提到了荣国公夫人。
李景琰见她失落,抬掌抚了抚程鱼儿软软的发顶,念及这几日任十三的调查,对程鱼儿柔声道:
“荣国公幼时家境不好,年少从军,后在一次征战中救了皇祖父得了提拔,又屡立战功,被封为荣国公。”
李景琰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温润如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荣国公夫人嫁给荣国公时,他只是个千夫长,两人鹣鲽情深,不离不弃,孕一女,却在荣国公夫人生产时难产血崩,婴儿亡。荣国公府拼死救回荣国公夫人,却也伤了根基,再难有孕。”
李景琰还未说完,程鱼儿便泪眼汪汪,一对琥珀色的杏瞳水漉漉,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轻轻抽噎:
“荣国公夫人这般和蔼的人,上天怎么不眷顾她。”
李景琰为她拂去泪珠,唇角微微含笑温声道:“这不,上天安排你与她相遇。”
程鱼儿水漉漉的眼睛凝视李景琰,半歪头声音里带了些软糯:“王爷是想让我同意?”
“荣国公乃国之栋梁,荣国公夫人兰心蕙质,可真正相处是看娘子自己。我只想让娘子循着自己的心意。”
李景琰近几日常听程鱼儿提及荣国公夫人,知她与荣国公夫人相处和洽。
程鱼儿低垂脑袋,眉睫颤颤,手指细细描摹着暖炉上的牡丹纹刻,李景琰也不打扰她,静静坐在她的对面。
任十三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审问出的结果,倒是没想到荣国公夫人只与程鱼儿相处几日,便将她认作自己的孩子。
这便是为母之心吧。
李景琰想着,盘算着再等几日任十三将所有的证人证物寻齐,便真正为她的娘子揭开身世。
“王爷,我想答应她。”程鱼儿抬眸,直视李景琰,琥珀般清透的杏瞳流光跃动,绽唇一笑,顾盼生辉。
程鱼儿终于想好了,尽管她不知晓上一世荣国公夫人和她的死有何关系,但上一世荣国公夫人对她的好她是知晓的。
荣国公夫人在她归家后京城贵女人人避之不及时,多次邀请她去参加她组的花宴茶宴各种宴会,听说她生病往广宁伯府送了好多补品,又多次来府里看她。
荣国公夫人上一世对她总是嘘寒问暖,这世待她也甚是亲和,她应不是坏人。
“好,都听娘子的。”李景琰含笑,看着程鱼儿灿若春华的小脸,倾身吻住了她。
56.第56章我们都会没事
翌日一早,程鱼儿遣人给荣国公府送了信。
程鱼儿与李景琰刚用完早膳,便听门房通报荣国公夫人来了,程鱼儿一愣去看李景琰,李景琰轻笑:“娘子需要我陪着吗?”
程鱼儿摇了摇头,李景琰若在荣国公夫人必定不自在:“我自己便可,王爷忙您的吧。”
李景琰点了点头,他正好要去书房问问任十三,事情办理得怎么样了。
程鱼儿让丫鬟将人请到花厅,自己去稍稍梳洗一番前往花厅。
“鱼儿。”程鱼儿还没到花厅,荣国公夫人便笑着走出来,唤了她一声,两三步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
尽管这几日与荣国公夫人多有往来,程鱼儿还是受不住荣国公夫人的热情,她面色微红小声致歉:“本该我先去拜访您,倒是让您一早跑了一趟。”
“鱼儿你不知道,我这是开心,自接了你的信,我这哪还呆得住。”荣国公夫人满面笑容,眉眼弯弯,两手握着程鱼儿的小手,眸色竟也有些湿润。
“夫人,别哭。”见她落泪,程鱼儿微微有些心慌,忙拿出帕子去为她拭泪。
荣国公夫人接了她的帕子,泪眼婆娑却笑容灿烂:“我接了你的信,便给京城里高门大户里都送了帖子,三日后咱们摆酒走了仪式。”
“到那时候,你叫喊我干娘,别喊夫人了。”荣国公夫人是越瞅程鱼儿越合眼缘,心下是恨不得将仪式赶紧办了。
“对了,我还给你主母送了信。”荣国公夫人饮了一口清茶,睇了一眼程鱼儿,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又道:
“我与你主母顾氏自□□好,相认你做干女儿之前我本该早早先问问她的意见,可是近来她发了高热,也不许人探望,我便自作主张问了你。也不知等她接了信,会不会埋怨我越过了她?”
荣国公夫人说起董氏眉梢又挑了挑,朝程鱼儿打趣道:“青禾性子娇,幼时就爱在这些事情上与我计较”
见程鱼儿面色有些不好,荣国公夫人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主母不好,我们自□□好,也是关系亲昵所以才会相互打趣、拿娇,彼此都是为对方真心考虑的。”
程鱼儿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瞳仁却没有对焦,思绪开始飘远,雷光电火间她想到了前世。
…
前世,李景琰为救而亡,却在死之前给了她一纸休书,让她恢复自由身,不必为他守寡。
程鱼儿那时与李景琰关系并不亲密,可李景琰救了她数次,最后又因她而亡,程鱼儿每每思及此便心绪难安。
积忧成疾,程鱼儿归家没多久便病了,病中,荣国公夫人多次去看她。
程鱼儿记忆最后一次,荣国公夫人去看她,攥着她枯瘦的手腕抹了好久的泪,说着要不要喜事冲冲,给她做干女儿吧。
说着,荣国公夫人向静坐在一旁的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顾青禾——程鱼儿的主母笑道:“瞧我这把你越了过去,是我不该。”
“青禾,你看鱼儿与我五六分相似,这是上天给我送的女儿,你说让鱼儿给我做干女儿吧。”她眉开眼笑,拍着程鱼儿的手,没注意到顾青禾的面色猛得一白。
顾青禾掐着手指,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言笑款款:“这是大事,别在这儿扰了鱼儿休息,我们回来细细商量。”
见程鱼儿打了一个哈欠,荣国公夫人忙拉了顾氏离开,走之前道:“鱼儿你好好休息,我明日来看你。”
第二日,她没等到荣国公夫人。
当夜程鱼儿左右寻不到赵嬷嬷,心急如焚,桂嬷嬷遣人来说是赵嬷嬷身体不适喊她过去,她独自一人披了件披风匆匆赶去,之后她与赵嬷嬷二人便被桂嬷嬷推入了冰冷的水中。
“四小姐,怨也只怨你自己,偏生长了个勾人的脸,惹了荣国公夫人的注意,若是被她发现”
冰寒刺骨的水漫过耳鼻,耳朵嗡鸣,头晕目眩,程鱼儿疯狂挣扎,看着岸边的桂嬷嬷嘴巴开开合合,慢慢沉入水底。
…
“鱼儿,鱼儿!”
荣国公夫人见程鱼儿突然面色苍白,额角冷汗琳琳,起身扶住她,急声唤了两声。
程鱼儿记忆从上世窒息嗡鸣中回神,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大口大口呼吸。
荣国公夫人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细细为程鱼儿拭去额角的汗珠,担心问道:
“鱼儿,你怎么了?”
“没事。”程鱼儿朝荣国公夫人点头,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荣国公夫人却心疼她,替她唤了丫鬟,让丫鬟去请医者。
“先别去。”程鱼儿唤住了丫鬟。
见荣国公夫人面有不认同,程鱼儿拉住她的手,轻声解释道:“夫人,我没事,就是昨夜没休息好。”
“真得,刚有些瞌睡了。”程鱼儿小声补充道。
见程鱼儿坚持不让唤医者,荣国公夫人担心程鱼儿,见她面色苍白,神色困倦,便主动与程鱼儿作别。
荣国公夫人止住了程鱼儿相送,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走了几步又再回首看程鱼儿,高声又嘱托:“鱼儿快去歇着。”
…
程鱼儿一人呆坐在寝殿里,神思恍惚,压根没听见辘辘车轮声。
“娘子,怎么了?”
李景琰驱车至程鱼儿面前,与她平视,大掌包裹住程鱼儿的小手,声音又柔又轻,缓声问道。
李景琰是听到府中侍卫说了方才程鱼儿似有不适。
程鱼儿见了李景琰,双瞳含着的泪珠便簌簌落下,密如珠帘。
李景琰揽着她坐在自己膝上,搂住程鱼儿的肩头,抬手轻轻为她拭去泪珠:“娘子,有事和我说。”
程鱼儿轻轻抽噎,肩头微微颤动,却看了一眼李景琰又低头,欲言又止。
李景琰又问了多次,程鱼儿却是闭口不谈,却一直哭泣,哭得李景琰的心都跟着抽痛。
李景琰别无他法,想到了书案上任十三放置的《霸王王爷追妻一百零一式》,书翻了三遍,倒背如流,此时便是验证书中追妻法子正确的时刻。
程鱼儿还沉浸在上一世的悲伤中,攸得被李景琰吻住。
李景琰先是轻轻吻在程鱼儿眼眸上,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又落在她的眉心,在程鱼儿闭眼时落在她的眼睑上,轻声诱哄道:
“娘子,万事皆可说与我听。”
程鱼儿眉睫颤颤,肩头又微微抽颤,却紧闭着双目,用沉默拒绝。
李景琰自幼聪颖,兵法素来活学活用,此时书中学来的追妻之法也被他信手捏来,他啄了一口程鱼儿娇艳欲滴的红唇,笑道:“娘子不说我便一直吻你。”
等了一瞬,程鱼儿纤翘的眉睫忽闪,翩跹若蝶。
李景琰挑眉一笑,俯身四唇相贴,他轻轻研磨娇润的唇瓣,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散发着诱人深入的清香。
李景琰撬开程鱼儿的樱唇,探入她的檀口,小舌灵活得扫过程鱼儿的贝齿,卷住她的丁香小舌一起共舞缠绵。
一吻毕,程鱼儿靠在李景琰心口娇喘连连,娇颜的唇珠愈发莹润饱满,挂着亮晶晶旖旎的水痕。
她美目睇了一眼李景琰,纤长的秀颈露出半遮半敛的风情,水漉漉的双眸美目流盼皆是诱惑。
李景琰唇干舌燥,压着心头的灼热,沙哑的嗓音低沉磁性:“娘子。”
程鱼儿看到了他凤眸中的深意,咬了咬唇,趴在李景琰膛前不看他:“想起了一些难过事。”
“什么事让娘子如此难过。”李景琰眉心微蹙,将程鱼儿细细抱在膛前。
程鱼儿靠在李景琰的心口,听着他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我以前以为我前世的死和荣国公夫人有关,今日突然明白其实不是”
她还未说完,便猛得被李景琰截住话头,李景琰与她四目相对,肃声问道:“前世,死了?”
“不,不是前世,就是做梦了。”程鱼儿被他严肃冷峻的面容骇住,瑟缩了一下,喏喏道。
李景琰却眉头更紧:“我不是问前世,我是问娘子怎么会死?”
昨日程鱼儿说她可以预测未来,李景琰只以为说笑,可今日任字卫悄悄带回了两人,一人便是南疆神医,看了一眼他的腿便说中了蛊毒,可治。
如果程鱼儿口中的做梦或者前世是真,那程鱼儿要死去,李景琰不能接受,他握着程鱼儿的双肩,目如火炬。
“就,就”程鱼儿抿着唇不知如何说,这是怪力乱神,她怕说了李景琰反而觉得她疯了。
李景琰不依不饶,程鱼儿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掐头去尾:“被人推到了水池里。”
“被谁?”李景琰冷声问道,神色阴郁,周身隐隐威压。
“桂嬷嬷。”程鱼儿抵不住,小声道了句,又忙道:“这都是做梦,做不了准的。”
李景琰听她这一句,紧绷的身体方放松了下来,他紧紧搂住程鱼儿,与她交颈相抱,哑声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李景琰一字一顿,字字珍重。
程鱼儿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却发现李景琰落在她背后的手微微颤抖。
程鱼儿心头一动,抬手环住了李景琰的劲腰,柔声安慰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我们都会没事的。”
李景琰听出了她话中的“我们都会没事”之意,却不以为意,他想若是他还在,他一定不会允许、纵容任何人伤害程鱼儿。
有他在一天,他便会护她一天;如若他不在,她的娘子如此娇弱,可如何是好。
如此,他也要好好活着,李景琰眉眼冷肃,心中暗下决定。
57.第57章是我没考虑周全
翌日,广宁伯府。
荣国公夫人站在伯府门前,朝门内的丫鬟笑盈盈温声道:“劳丫头你和你夫人再说一次,就说我今日特来致歉的。”
小丫鬟是程鱼儿主母——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顾氏院里的丫头,得了荣国公夫人的话,小跑着朝顾氏院子的方向跑去。
“不见,我绝不见她。”顾氏一听荣国公夫人执着,急得面容发白,尖声催促道。
昨日顾氏接了荣国公夫人的信后,骇得差点没晕过去,她两眼一黑,直接晕倒。
小丫鬟又小跑着朝府门口,对着荣国公府夫人福礼,讪笑道:“夫人,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小丫鬟这模样,荣国公夫人便笑了,知晓是顾氏的借口,她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嬷嬷便立马给小丫鬟几个重重的荷包。
昨日顾氏给荣国公夫人送了信,说决不许荣国公夫人认程鱼儿做干女儿,如若她做了,便与她断绝关系。
荣国公夫人接了信,今日一早便来看顾氏,顾氏却不愿见她。
二十多年的手帕之交,荣国公夫人只以为顾氏因自己未提前招呼闹了脾气,和丫鬟说好话让她进去。
丫鬟此类的事情遇得多了,顾氏隔个几月便与荣国公夫人置气,他们也觉得顾氏无理取闹,偏偏荣国公夫人不计较,每次还来哄他们夫人。
广宁伯府的院子都是偷偷传着荣国公夫人的好,谁都期望着自己这辈子遇得着此般好友。
暗暗道自家夫人不识好歹,那可是国公夫人,他们夫人不过是伯父嫡次子的大夫人。
伯府里的下人都知晓,伯爷看不上顾氏,这么多年,如若不是荣国公夫人事事照拂顾氏,顾氏怕是过不得如今这般。
荣国公夫人熟门熟路,不用丫鬟带路便径直入了顾氏的院子。
“青禾,还生气?”
荣国公夫人大步揭了珠帘,笑着唤了声,她歪头进顾氏的卧房,压根没注意到顾氏见她面色仓皇和骇人,几乎苍白着脸从榻上跳起。
后见荣国公夫人面色和缓,言语温柔,顾氏惴惴不安得心脏方有些和缓,强笑着:“你来找我何事?”
“这不是你昨日要和我断了这二十多年的情分,我这么多年无儿无女,好不容易得个可心的人”荣国公夫人好说好讲,还没说完便被顾氏拉长嗓音截了话头:
“程鱼儿不能做你的干女儿。”
“这倒是为何,你且说说。”荣国公夫人好脾气,挨着顾氏温声道:“鱼儿和我五六分相似,我觉得这是天意。”
“不行,就是不行。”
顾氏疾言厉色:“她哪里配得上做你的女儿,上次她来我这儿一点规矩没有,杀了我几个丫鬟,还把我的陪嫁嬷嬷桂嬷嬷带走了。”
“有这事?”荣国公夫人不曾听说这些,也很难想象程鱼儿温婉可人的模样会做这事:“我见鱼儿不似会做没大没小之事。”
“哼。”顾氏冷笑一声。
她敛住眸光里的阴狠,看着荣国公夫人咬牙切齿骂道:
“那是你不知晓她最会阳奉阴违,狐媚子,最会勾人心,和她那个没羞没臊的亲娘一个样。”
荣国公夫人听顾氏这么说程鱼儿眉头拧紧,可她知晓这么多年,顾氏对广宁伯嫡次子那个外室的憎恨。
顾氏年幼时和她畅想要嫁得良人,顾氏相看了很多户人家,最后选了广宁伯嫡次子程立柏。
却没想到,程立柏结婚没几年背着顾氏在外偷偷养了外室,顾氏知道后没少对她哭。
“我是看她和我长得像,看见了她我就想起我那苦命早夭的娃娃。”荣国公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微微红了眼。
顾氏听她提此,手背猛得绷紧,眼珠子慌乱得转,她咽几口唾沫,低咳两声稳住情绪。
“她在伯府院里十几年,我岂能没发现她长得与你相似,我就是怕她勾起你的伤心事,从不让她与你碰见,你如今却偏偏非要将她认作干女儿。”
顾氏说得有模有样,说着说着便是两行清泪,双目睇着荣国公夫人,抽泣得肩膀跟着抽动,这几日因病苍白的脸愈发羸弱:
“我事事为你着想,如今你不顾我。”
“我这身子便是前些日子与她气得,她倒好,看也没看我。旁人都道你与我关系好,此时你若将她认作干女儿,岂不是让世人看我笑话,嘤嘤嘤”
她越说越是可怜,两行清泪簌簌而下,荣国公夫人为她擦泪都擦不及时,只能搂着她的肩头轻轻安慰:
“好了青禾,我知道你对我好。”
其实,这几日荣国公夫人对顾氏颇有微词,毕竟,程鱼儿与她六分相似,在顾氏院里长大,顾氏却从不告诉她。
可如今听了顾氏的一番解释,荣国公夫人微微有些愧疚,心道错怪了她。
顾氏不说话,一直哭,一直哭。
自小,她若是与荣国公夫人有了矛盾,无论是她对或她错,她便一直哭,一准荣国公夫人会来劝她,事事依她。
果真,她哭了好一阵子,便听到荣国公夫人低叹一声,无奈道:“听你的,我不认她做干女儿了。”
“那就好。”顾氏忙收了泪,双目盯着荣国公夫人,催促道:“你快与程鱼儿致信,把事情说清楚。”
“你若真想认个女儿,我那次女性子温柔,兰心蕙质,自小你看着长大,我把她”顾氏本想说“给你做干女儿”,眸光一闪,眼珠子滴溜溜转:
“我把她过继给你,我这就和伯爷去说。”说着她就要撩开被子下榻。
荣国公夫人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相公族里还有小辈,万不能从你处过继孩子,广宁伯也定不愿。你身子病着,别为此事操心了。”
顾氏听她言此,眼帘低垂,遮住眼中阴毒、嫉妒和咒怨的目光,轻轻点了点。
荣国公夫人又和顾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方告别。
“去锦亲王府。”
出了广宁伯府,荣国公夫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和程鱼儿说清楚,毕竟此事她起的头,有始无终,也应当面说清楚。
虽然顾氏数落了许多程鱼儿的坏,荣国公夫人却不认同,她与程鱼儿相处这些时日,一直觉得程鱼儿是个实心实意的善良孩子。
…
锦亲王府。
李景琰大步步入寝殿,面色严肃,拉着程鱼儿道:“娘子,我有事要和你说。”
李景琰眉目间隐忍着怒气,望向程鱼儿时凤眸闪着浓厚的疼惜。
程鱼儿放下手中的绣棚,见他拧眉,抬手轻抚李景琰英气的眉宇:“何事惹得王爷如此不快?”
“是”话到了口边,李景琰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踌躇着措辞。
当当当,敲门声突然响起。
“王妃,荣国公夫人找您。”外面丫鬟通禀。
李景琰眉目一疏,低头在程鱼儿眉心落下一吻:“娘子先去会客,稍后我再和你说。”
程鱼儿见李景琰愁绪少了些,和他作别,见李景琰坐在轮椅上目送她,程鱼儿莲步轻移,走了几步又回头。
她步近李景琰,在李景琰面颊轻轻落下一吻:“王爷,我先去了。”
李景琰猝不及防,抬眸愣愣看着程鱼儿的倩影,面颊微微有些发红。
…
多福轩花厅。
程鱼儿给荣国公夫人斟了一杯清茶,见她面色不好,垂着头饮茶,程鱼儿柔声问:“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荣国公夫人抿了一口茶,柳眉紧锁,看了一眼程鱼儿,眼睛有些通红,半响,哑声道:“没事,我刚从广宁伯府来。”
荣国公夫人看了一眼程鱼儿柔和的眉眼,顿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主母病得有些重了,鱼儿怎么不去看她?”
“广宁伯府没给我递信,如若不听夫人言,我不知母亲病了。”程鱼儿如实答道。
荣国公夫人有些纳闷,不由问出声:“广宁伯府不常给你来信?”
程鱼儿摇了摇头。
自她冲喜嫁入锦亲王府,李景琰未醒之前,广宁伯府只当这个人死了,问也未问;李景琰醒来后,广宁伯府顾氏给她来了贴子,却在顾氏院里听丫鬟辱骂不尊李景琰,讽刺李景琰是个残疾没几年活头。
那次,她与顾氏闹翻,李景琰当场惩治了几个丫鬟,之后,她与广宁伯府也断了往来。
昨日,若不是荣国公夫人说主母顾氏病了,她都不知,广宁伯府也没有给她递帖子,估计也是避着她。
见荣国公夫人明显面色不佳,程鱼儿犹豫了一瞬:“夫人,可是广宁伯府不同意我做您的干女儿?”
“青禾也传信给你了?”荣国公夫人猛得抬头问程鱼儿,眉头紧锁。
“青禾也太没些规矩,此事何必让你难堪。”荣国公夫人慈祥和煦的面容第一次带了几分怒气,展现出对顾氏的不满。
“没有,我猜的。”程鱼儿轻轻摇头,她是昨日回忆起了前世,前世顾氏便不愿她做荣国公夫人的干女儿。
程鱼儿没想起前世桂嬷嬷后面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她猜想顾氏估计不愿她身份越了自己的嫡女。
程鱼儿知道自己只是广宁伯嫡次子的外室女,她的身份不光彩,以前顾氏从不将她带到外面,一次也没有,她便知晓自己见不得光。
现在她嫁了锦亲王,身为锦亲王妃,顾氏见了她都要行礼。
她与顾氏闹了矛盾,顾氏与荣国公夫人是手帕之交,自是不愿意自己的闺中密友再给她抬抬身份。
看着荣国公夫人满面愁容,程鱼儿递了一方帕子给荣国公夫人,神色宽容,声音柔和:
“夫人,莫要为难,即便与夫人没有名义上的干系,也不影响我与夫人亲厚。”
“是我对不起你。”荣国公夫人握住程鱼儿的手,面上甚是愧疚,见程鱼儿落落大方,温婉贤淑,双目更是微微发红。
程鱼儿安慰她,她却肩膀更是微微抽动。
程鱼儿给她斟了一杯茶,荣国公夫人接了双手捧在手心,低垂着脑袋:“是我没考虑周全。”
荣国公夫抹了抹眼角,压抑着声音哽咽:“我幼时家寒,母亲早逝,青禾与我玩耍,时时贴补我,我,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
程鱼儿也曾疑惑,为何荣国公夫人如此纵着顾氏,毕竟她贵为国公夫人,此时,听荣国公夫人此言,程鱼儿方恍然大悟。
是荣国公夫人心善,念及年幼的好。
程鱼儿心中对荣国公夫人更是敬重,她半蹲下身,伏在荣国公夫人膝头,歪着头柔声道:“我第一次见夫人便觉面善,心中想要亲近,如今与日后,没甚不同。”
“好孩子。”荣国公夫人眼睛时真真红了,忙扭脸拭去面颊的泪珠,唇角却压不住微微的弧度,眸色温柔抚着程鱼儿柔软的发顶。
58.第58章你本是荣国公府嫡女
程鱼儿送走了荣国公夫人,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寝殿走去。
想着李景琰还在殿中等她,程鱼儿双手团了团她的面颊,深吸一口气,她勾起唇角,希望唇角弯成一个大大的弧度。
毕竟,刚见李景琰也神色郁郁,程鱼儿想让他开心些。
程鱼儿仰头望天,蔚蓝色的天空,白云成丝成团,细细看去,有一团白云似乎牡丹花的形状。
阳春三月,天气在回暖,她的日子也在变好,一切都会与前世不同。
程鱼儿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弯了弯唇角,一低头却突然看到李景琰正在不远处凝视她。
“王爷。”程鱼儿快走两步,站在李景琰轮椅后面扶住轮椅:“对不起,我这边耽搁了。”
程鱼儿有些不好意思。
李景琰捉住了她落在轮椅后的手,趁势将她一把拉在自己膝上,半环抱着程鱼儿,目光灼灼:“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永远,娘子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淡淡又补充了一句。
朗朗乾坤,被他半揽在怀中,程鱼儿有些害羞,不自在扭动了肩膀,瞥了一眼李景琰低下头小声道:“确实是我让王爷等了好久。”
“都不是什么大事。”李景琰不以为意。
程鱼儿面颊有些发热,咬了咬唇,从李景琰怀中下来:“王爷今早有什么想和我说?”
“娘子有什么想和我说得吗?”李景琰看了眼程鱼儿微红的眼圈,声音温暖如春风。
程鱼儿推着他朝寝殿走去,步子不疾不徐,伴着车轮碾过青石板道的辘辘声,她道:“荣国公夫人刚和我两日后的摆酒宴取消了。”
李景琰回眸看了眼,程鱼儿神色柔和恬静,语气也轻缓婉转,没有一丝抱怨和不满。
李景琰却抿住了唇角,面色冷沉了下来。
他本以为荣国公夫人会待程鱼儿好,却不想那人还是让程鱼儿失望了。
“不是什么大事。”程鱼儿轻轻推了推李景琰的肩膀,水泠泠的杏瞳弯成浅浅的月牙,她翘起唇角声色柔缓:“我与荣国公夫人交往本也不是图她什么。”
“你很喜欢她。”李景琰平静得陈述道。
已经到了寝殿内殿,程鱼儿弯腰为李景琰褪去肩上的大氅,她转身将大氅搭在架上,也退了自己肩上的披风,点了点:“嗯。”
她轻轻应了句,纤细的玉手轻轻抓住洁白的狐裘披风,手背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她垂下眼帘,眉睫扑闪:
“荣国公夫人和蔼可亲,体贴温柔,很是关照我,和她在一起,总觉得她像我的母亲。”
尤其她和荣国公夫人眉宇相似,她自幼丧母,主母顾氏待她凉薄,荣国公夫人却前世今生待她都如长辈。
可,她知晓这总归是奢望。
荣国公夫人贵为国公夫人,而她确实一个外室女,上不了台面。
“如果,她真得是你的母亲?”背后突然传来李景琰清淡如风的嗓音。
程鱼儿手背拳起,手心抓住了披风,微微仰目,忍住了眼角的湿热,转身笑着道:“王爷开什么笑话,我生母是个外室。”
转身却对上李景琰严肃、认真、郑重的面容。
李景琰驱着轮椅靠近程鱼儿,丰神俊朗的面容冷峻肃穆,他启唇,字字落地有声:
“我没有开笑话,荣国公夫人是你的生母,你本是荣国公府嫡女。”
架子上的披风重重落在地上,惊得程鱼儿一个哆嗦。
李景琰抱住了程鱼儿有些跌撞的身子,驱车几步,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从怀里掏出一沓纸:“这是桂嬷嬷的证词,还有我寻得证人的证词。”
程鱼儿面色恍惚,抬眸呆呆得望着李景琰,琥珀色的瞳仁清澈透明闪着晶莹的水光,纯净空洞得如同一个好看精致的瓷娃娃,精致易碎。
李景琰心里一揪,他抬手抚上了程鱼儿的面颊,轻轻唤了一声:“鱼儿。”
程鱼儿慢慢回神,纤纤玉手扶住李景琰的手面,琼鼻微皱,一个圆润晶莹的泪珠“啪嗒”落在了李景琰的手面上。
李景琰指腹轻轻为程鱼儿拭去泪珠,反手握住了程鱼儿的手,手上用力将她从塌上一瞬换到自己的膝上。
李景琰双手环住程鱼儿,下巴微微蹭抚程鱼儿的发顶,双手拿着程鱼儿的双手慢慢掀开了那厚厚的、密密麻麻的几页纸。
宽厚的胸膛,源源不断的炽暖透过春衫传来,程鱼儿被冰住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她仰目,脑袋轻轻蹭了蹭李景琰的下巴,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端正隽秀的白纸黑字上。
…
荣国公夫人年幼时家寒,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只是京城里的六品小官,家境清贫。
程鱼儿的主母顾氏顾青禾与荣国公夫人幼时住在一条巷上,顾氏父亲官居正五品,却是个肥缺,家里吃穿不愁。
幼时,没人愿和荣国公夫人一起玩耍,其他的女娃娃笑荣国公夫人是个没娘的,有天顾青禾路过,拿着石头把人砸跑插着腰骂道:“她是个没娘的,你们是个没娘养的,专揭人短。”
那年她们十岁,桂嬷嬷远远瞧着小顾氏顾青禾拉住瘦弱的荣国公夫人的小手,歪头笑得张扬:“她们不给你玩,我和你玩,我叫顾青禾,你叫什么。”
“我叫柳棠。”荣国公夫人将手在腰后的裙摆上蹭了蹭,小心翼翼搭在了顾青禾的手心。
自那之后,两人经常形影不离,顾青禾带着柳棠去她家里赏花,去酒楼吃好吃的,趴在酒楼的栏杆望下面挂着红绸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一晃,少女有了心事,顾青禾拉着柳棠躲在屏风后敲着花厅里侃侃而谈的少年,顾青禾拖着柳棠隐着身子看酒楼里指点江山的举子。顾青禾和柳棠在闺房一起数那个郎君未娶
“青禾,你想寻个什么样的郎君?”幼时的荣国公夫人柳棠托在下巴问目光炯炯写名册的顾青禾。
顾青禾歪头,眸光清澈含着期待,勾唇笑得明媚灿烂:
“我定要寻个上进俊朗的少年,要一心一意,要待我好,要为我挣个诰命。”
顾青禾相看了好多个郎君,最终定了广宁伯府嫡次子程立柏。
“柳棠,我寻了个好郎君,你也要加把劲。”出嫁那日,顾青禾撩着头顶的后盖头拉着柳棠的手柔声相劝。
那时,她是真得希望她好。
可惜,苍海沧田,物是人非,千挑万选的郎君并非良人,程立柏百生了一副好相貌,性子懦弱,风流成性,没个担当,顾青禾头胎成产那日他彻夜未归。
后来,柳棠嫁了,嫁了个千夫长,顾青禾抱着年幼的长女,柔声劝她:“家世不重要,他待你好就好。他若上进,国公夫人都能给你挣得。”
后来,柳棠成了荣国公夫人,顾青禾却仍是广宁伯府二房大夫人,程立柏纳了几房小妾。
后来,顾青禾朝荣国公夫人哭诉。
顾青禾生二女那日,荣国公夫人守在房前,没见程立柏,见便差人从花楼绑了程立柏回来,冷声道:“我便是青禾娘家人,你若再欺她,我必定与你清算。”
程立柏似乎改性了,再也不逛花楼,再也不去家里美妾那里,可顾青禾和荣国公夫人哭诉得更多了。
原来,程立柏寻了一房外室,将她安置在广宁伯府偏远的巷道,如漆似胶,为她日日不着家。
后来,荣国公夫人怀孕了,她孕相不稳,食不下咽,日日作呕,寻顾青禾寻得少了。
顾青禾去寻荣国公夫人,看荣国公夫人住的府邸雕梁画栋,婢女如云,门第往来各类高门贵女贵妇,言笑晏晏,句句唤得:“荣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顾青禾泪流满面,这是她想了一辈子的称号,一辈子也得不来的称号。
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可是没有可是。
后来,许是嫉妒成恨,许是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程立柏外室生产那天,顾青禾邀荣国公夫人同游,给她递了一碗催产茶,又在她路过的路上安排了一个慌乱奔跑不小心撞过来的稚童。
果然,荣国公夫人大出血,荣国公求了数位太医吊住了荣国公夫人的命,顾青禾狸猫换太子,用外室女换了荣国公府嫡女。
顾青禾将那外室之女养在小院里,许是良心发现,又遣了一个稳住良善的嬷嬷,而后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便是程鱼儿。
…
“呜呜呜咦咦!”
程鱼儿伏在李景琰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
“我自幼没了娘亲,父亲对我不理不睬,主母也很少过问我。”程鱼儿只觉天翻地覆,她自幼父母不疼不爱,她早已习惯了他们的冷漠,可现在突然知晓一切不该是这样。
程鱼儿揪着李景琰膛前的衣裳,哽咽得断断续续:“院子的丫鬟仆从都嘲讽我是外室女,见,见不得人”
磕磕绊绊这一路太过嘲讽、辱骂、白眼和轻视,程鱼儿以为自己可以淡然视之,因为她出身便是如此低下,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可是她不该如此。
她可以有疼爱她的亲生母亲,宠爱她的父亲,可以不用低三下四,可以堂堂正正活着。
程鱼儿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一字一顿,一下又一下抽泣,瘦削的肩膀伏在李景琰怀中瑟瑟颤动。
程鱼儿颗颗泪珠如同重石凿在李景琰心口,向来果决的李景琰有些质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是不是不应该再此刻让程鱼儿知晓她的身份,或者应该换一种方式告知程鱼儿,或许应该隐去种种见不得光之事
59.第59章我是被冤枉的
时间无法逆转,李景琰只暗恨自己的冒失,心中对程鱼儿的疼惜更甚。
李景琰搂住程鱼儿的肩头,一大掌抚住程鱼儿的发顶,一大掌轻顺程鱼儿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轻而缓:
“鱼儿,你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你本是国公府嫡女,现是我的锦亲王妃。我会一直在。”
“我会一直守护你。”李景琰双手捧住程鱼儿的面颊,在她眉心珍而重之落下一吻,漆黑的凤眸温润专注,缱绻深情。
“对不起,那些年没在你身边。”李景琰轻抚她通红的眼尾,清冽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经受了这么多苦楚的她的娘子竟还这么阳光温暖,如若,没有这些,他的娘子定是笑容灼灼其华。
李景琰脑海中闪过程鱼儿笑靥如花、灿若春华的样子,唇角紧抿,心中想了数十种让顾氏罪得其所的法子。
程鱼儿水眸含泪,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半扬着,湿润润的琥珀色瞳仁闪着晶莹剔透的泪花,肩头止不住得抽瑟,她轻轻打了一个哭嗝。
她猛得低下头,双手捂住朱唇,可肩头止不住抽动,从指缝里又轻轻溢出了一个哭嗝。
李景琰胸腔微微震动。
程鱼儿抬眸,圆溜溜的水眸瞪向李景琰,鼓着腮帮气鼓鼓道:“不许笑。”
说罢,自己又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景琰将她的双手从樱唇拿开,将她揽在怀里提了提与自己平视,眸光温柔和煦:“没有笑。”
程鱼儿想说什么,突然顿住了,双手又要去捂自己的嘴巴。
李景琰快她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以口封缄。
他今日的吻极其的缓慢缠绵,从眉心,到泪花潋滟的眼眸、到面颊,再到娇艳欲滴的朱唇,他轻轻描绘着,珍重而细腻,小心翼翼,带着呵护。
等他一吻分开,程鱼儿晕晕陶陶伏在他心口,心跳如雷,却没有了刚才的啜泣抽动。
李景琰见效果显著,也勾唇笑开,果真:“吻治百病”,话本诚不欺我。
李景琰决心好好研读任十三搜刮来得各式话本,学习各种法子,这是后话。
此时,李景琰自上而下看着程鱼儿,眸光流连在程鱼儿将落未落的泪珠,倾身吻去她眸中的泪珠,转而含住了她饱满柔软的唇瓣。
他唇瓣压着她的唇瓣,贴着她轻声安抚:“娘子,以后你都有我,别怕。”
程鱼儿眉睫轻轻颤动,半响,轻声呢喃,软软应下:“好。”
她抬手环住了李景琰的颈项,秀颈贴着李景琰的修颈,轻轻蹭了蹭,忍不住闭上眼睛,叹了声:“谢谢相公。”
“相公”二字李景琰心头一燥。
他磨了程鱼儿很多次,程鱼儿却从不松口,循规蹈矩唤着他“王爷”,此时一声“相公”唤得李景琰心头熨烫。
李景琰紧紧抱住程鱼儿,捧着程鱼儿的雪腮霸道的吻再次压来。
绵柔而热烈,李景琰吻得程鱼儿喘不过气,微微放开又,倾身而下,捉住了她的丁香小舌。
…
广宁伯府。
顾氏听丫鬟说荣国公夫人又来了时,猜测定是荣国公夫人办妥了事情,她心头一高兴,身子轻快了许多。
听见荣国公夫人熟悉的脚步声,顾氏下了塌去迎接:“柳棠——”
一个倩影急急而来,带来一阵风,顾氏还未迎上,一个阴影自上而下,重重落下。
“啪!啪!”
清脆的两记耳光声响彻房间,顾氏半歪着身子,捂着脸不可置信得望着荣国公夫人,高声质问:“柳棠,你竟然打我。”
“我打你还是轻了。”荣国公夫人双目通红,抬手将手里的信笺掷在顾氏身上,一行清泪从双颊滚落。
身后追着的荣国公虚虚揽住荣国公夫人的柳腰,抬手轻柔为她拭去泪珠。
荣国公夫人难忍眼中的清泪,心中的苦楚,伏在荣国公肩头低低啜泣,荣国公揽着她的肩头,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脊背。
顾青禾拧着双眉捡了一张散落在地的纸笺,她本三心二意瞥了一眼,却面色煞如白纸,额角沁出层层冷汗,挺直的腰背不自觉有些塌。
她瞥了一眼荣国公夫人,荣国公夫人看着她的目光凶狠憎恨,如同利刃刺入她的胸膛,她猛得收回目光。
“顾青禾,我这么多年待你实心实意,你为何如此对我?”荣国公夫人见她不反驳,透心凉,忍不住冷斥出口。
这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粗劣的喘息,程立柏拿着一叠纸笺猛得推开门,红着眼睛骂道:“顾氏,你真是毒妇!”
顾青禾目光在程立柏弯腰驼背脚步虚浮的身上转开,又看了一眼立在荣国公夫人身后,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的荣国公,她突然扶着桌角开始大笑。
她笑得很大声,笑声笑声泪流满面,她手指着荣国公夫人,咬牙切齿颠笑道:“你待我实心实意,你嫁了荣国公,成了国公夫人,我却嫁个不成器的风流子。”
“凭什么!凭什么!”
她撕心裂肺得喊,喉咙深处溢出压抑的悲鸣,泪珠顺着面颊流入口中,满口的苦涩。
“我长得比你好、家世比你好、性子比你柔和、女红比你好,凭什么嫁的没你好,以前你事事跟在我后面,现在凭什么人人看见我都要提一句这是荣国公夫人的好友,凭什么我要依附你!凭什么!”
大吼着,吼得撕心裂肺,吼得顾氏整个人力竭踉跄着坐在了地上,她捂着脸失声痛哭。
荣国公夫人眉心紧蹙,看顾氏的目光愈来愈陌生,她从未料到少时良善温婉的顾青禾会变得如此陌生。
顾青禾现在张口闭口“凭什么”,却忘了当时她嫁的从来不是什么荣国公,而是小小的千夫长。
“顾青禾,你变了。”荣国公夫人轻声道了句。
顾青禾听她这般说,更是激动,她从地上爬起来,毫无形象可言,指着荣国公夫人斥道:“人都会变,柳棠装什么装,你不是也变了,从你当了荣国公夫人,你就看不起我。”
“你带我结交权臣贵妇,带我出入阁各种场合,难道不是想让见了你唤你一声国公夫人,而我则是不入流的伯府二房的大夫人,相公在朝中的品位都说不出口。你不就想看我笑话!”
顾氏一字一吼,目光怨恨得瞪着荣国公夫人。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出处:纳兰性德〔清代〕《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前两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荣国公夫人心中突然响起这句话。
这一瞬间怅然若失,索然无味,荣国公夫人心中那团烈火也被浇灭的透心凉。
她接到锦亲王李景琰的信后,天旋地转,对顾氏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怒冲冲过来也不过是想求个说法,问个究竟。
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岂能作假。
“我从未看不起你。”荣国公夫人淡淡说了声,声色清淡疏冷:“我一直视你为我最好的挚友,不忘你幼时的相助,不过投桃报李。”
幼时,顾青禾便拉着柳棠融入她的小圈子,带她结交京城贵女。
顾青禾听她此言登时面容怔楞,愣了半响,她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她上前拽住荣国公夫人的袖子,期期艾艾哭着哀求道:“棠棠,我错了,我那时鬼迷心窍。”
“我这么多年一直养着程鱼儿,将她视作亲女,事事想着她,我还把她嫁予我朝战无不胜的征西将军锦亲王,棠棠,你原谅我吧”
她梨花落雨,比划着自己待程鱼儿的好,诉说着自己只是一时的迷了心窍,哀求着荣国公夫人的原谅。
她哭着拉着荣国公夫人的袖子,如同以前无数次一样,只是哭,大哭,痛哭,哭得催人心肝。
她知晓,自幼时,她若是一直哭,荣国公夫人柳棠便会事事都依他。
可是顾氏这次却错了。
荣国公夫人甩开了顾氏抓着她袖子的手。
顾氏小碎步凑上去,去拉容国公夫人的手,软着嗓音轻哄道:“棠棠,你那时难产血崩,若不是我抱走了鱼儿,你也不一定能养活她。”
“顾青禾。”荣国公夫人甩开了顾氏,后退一步,躲开了顾氏再次贴上来的手,冷笑一声:“你真不要脸。”
顾氏一冷,见荣国公夫人面色不对,比刚刚还冷,顾氏眼珠子滴溜溜转,一眼瞥见了地上散开的一张纸。
她抓起地上的信笺,一目十行,面色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轻声嘟囔一句:“你都知道了”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咬了咬牙,抬眸,结结巴巴道:“棠棠,你听我解释。”
荣国公夫人素手抬起,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钗,锐利的金簪闪着幽幽冷光,顾氏吓得连忙退后了几步。
荣国公夫人丝毫不理会她,她手起簪落,一块姜黄色的袖摆悠悠落地。
“顾青禾,今日,你我割袍断义。”
说罢,她转身,荣国公及时拉住了她的纤纤玉手,与她十指相握。
顾氏怔愣一瞬,爬着膝行去拉荣国公夫人的裙摆:“棠棠,棠棠,你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
“我是被冤枉的。”顾氏奋力一抓,抓住了荣国公夫人的裙摆,扯着荣国公夫人的裙摆涕泣连连:“棠棠,你知晓我的,我万不能做此猪狗不如之事。”
“棠棠,你信我。”顾氏声色凄婉,字字泣血:“我是冤枉的。”
她哭得太真,哭得荣国公夫人有一瞬信了她的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60.[最新]大结局(上)心悦娘子
荣国公夫人转念想到信笺后面附着的厚厚的证人称词和证物,眼中柔光退尽,闭眼不去看顾氏。
顾氏揪住荣国公夫人的裙摆不松,更是哭诉。
荣国公夫人转身,百褶裙顺滑如丝,裙摆从顾氏的手心转瞬而逝。
“有话,你同大理寺说。”荣国公夫人声音淡的如风,说罢,转身离去。
“棠棠,我不要去大理寺!”顾氏在她身后哭泣。
荣国公牵住了荣国公夫人的手,与她十指相握,低头在她指背上轻轻落下一吻,铮铮铁汉此时也红了眼,哑声道:“当年是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荣国公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是她自己识人不清。
荣国公夫人想起自己的亲身骨肉十数年受着顾氏的磨搓,今日顾氏又欺骗阻止她不认程鱼儿,荣国公夫人心如刀割,瞬间又泪如雨下:“是我对不起鱼儿。”
荣国公又揽住了她,轻言细语缓声安慰,建议道:“你若想鱼儿,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荣国公夫人本愧疚不敢见程鱼儿,尤其今日她还听信了顾氏的鬼话连干女儿都不认她,可她此时满心满腹都是程鱼儿,更想见了程鱼儿把话说开。
是她这个当娘的对不起她,荣国公夫人心中又燃起了对顾氏的恨,想着让顾氏能得到她应有的责罚。
“她会的,上天不会放过她的。”荣国公轻声安慰荣国公夫人。
他也不会,荣国公心里暗暗道。
…
顾氏看着相携离去的两人,男子长身玉立,女子窈窕绰约,男子虚虚搂着女子的后腰,凑在她耳畔轻声安慰,远远望去便知是夫妻情深,羡煞旁人。
顾氏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手上残留着细腻温滑的触感,那是最上好的蜀绣绣制的百褶裙,她年前得了一匹,犹豫了好久,没舍得用。
顾氏正怔怔盯着手心,发髻猛得被人大力拽起,拽得她头皮发麻,整个人踉跄着抬头。
“好你个毒妇,我没说看不上你,你倒嫌弃我。”程立柏粗声粗气拽着顾氏的发髻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
“程立柏你放开我。”顾氏秀目一瞪,眉蹙眉斥道。
程立柏条件反射松了手。
顾氏重重叠坐在地上,珠钗散落,发髻凌乱遮住了眼帘。
顾氏抬手去撩发髻,却猛得一巴掌重重落下,她面颊被扇得偏再一侧。
顾氏抬头,看到程立柏龇牙咧嘴的嘴脸,他看她看过来,撸起袖子抬起手臂,又重重落下一巴掌。
“好你个顾氏,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荣国公府撑腰,敢对我趾高气扬,看我不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下人人早已退下,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一声又一声重重的巴掌声,间或夹杂着程立柏粗声粗气的辱骂声,和顾氏闷哼声。
“嘁,还挺能忍。”程立柏见顾氏只瞪着他,不哭不闹,咬着牙下手更狠。
“你还害我没了女儿,看我不打死你。”程立柏对那外室早就没了心意,当年程鱼儿作为外室的女儿抱回广宁伯府,他平日里也不管不问。
此时,他嘴里说着数落的话,说着又要一巴掌落下,却突然传出凄厉的叫声:
“手,我手,啊啊啊!”
顾氏手里握着一根金簪,金簪锋利的尖头插在程立柏的手掌心,直接穿透了掌心。
可见刚才程立柏落掌有多重。
顾氏左手抹去嘴脸的血迹,她紧抿嘴角,右手抬手,金簪从程立柏掌心拔除。
一道殷红的血柱猛得喷射,喷在了顾氏青紫交错的脸上,她浑不在意,目光定定看像跌坐在地上痛得打滚的程立柏。
“都怨你,都怨你。”顾氏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嘴里低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偏执的话。
在顾氏看来,如果不是当年程立柏不思上进、移情别恋又花心放荡,她定不会对荣国公夫人升出半点不好的心思。
这一切都是程立柏的错。
顾氏高举着金簪,一步一步朝着抱手打滚的程立柏走去。
顷刻,樱红坠流苏的绣鞋踩到了程立柏的袍子,程立柏难得分神瞥一眼顾氏,却被顾氏阴鸷诡橘的目光骇得周身一冷。
“顾氏你要干什么!”程立柏高喝一声,却下一秒捂着裆部撕心裂肺满地打滚,吠叫着:“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哈哈!看你没了你的狗东西,你还浪得起来。”顾氏满手是血,目光锁住程立柏裆部的殷红笑得狰狞。
“顾氏,你个疯子,疯子,我要杀了你。”
屋内传来叮铃咣当得撞击声,嘶吼声和对打声,惊得院外枝头的麻雀扑扇着翅膀远去。
…
一晃两日后。
是日清晨,程鱼儿正在梳妆奁前梳妆打扮,李景琰驱动轮椅到梳妆镜前,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
“娘子猜这是什么?”他献宝式将锦盒放在程鱼儿手中。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浓翘的眉睫扑闪,半歪着脑袋凝睇李景琰,摇了摇头,软声道:“口脂?”
李景琰摇了摇头,不过程鱼儿这句话却让他想起了自己昏迷不醒时程鱼儿以为他无知无觉,偷偷为他图口脂。
李景琰盯着程鱼儿饱满莹润的唇珠,情不自禁舔了舔唇瓣,他唇瓣依旧有些干燥,而他似乎想到了涂口脂的好法子。
程鱼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看李景琰意味深长的眼神,程鱼儿不由自主抿了抿唇,面颊微微泛起酡红,轻轻用手去推李景琰的胸膛,翠声嗔道:“今日有事,相公莫要胡来。”
李景琰敛住了心中的遐思,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应道:“省得。”
他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放着整整一盒五彩斑斓精致的螺黛。
程鱼儿见那螺纹精美,拿起一支放在手里把玩,眉睫忽闪,歪头轻声问李景琰:“这是螺子黛?”
“嗯。”李景琰点了点头,神色平淡,不以为意。
程鱼儿却知晓这是当朝最上好的黛笔,每年波斯上贡也就几盒,统统进了皇宫,市面上寻一支都是千难万苦。
她第一知晓此物,还是上一世李景琰送她。
那时她没见过世面,并不知晓那便是价值千金的螺子黛,只道寻常黛笔,可因是李景琰送的,她不舍得用,便放着了。
后来李景琰去世后她归了广宁伯府,被顾氏看见,顾氏变着法子将黛笔尽数骗去了,后顾氏的嫡女打扮得花枝娆娆在人前炫耀螺子黛。
那时她方晓得那原是螺子黛。
前世,她躺在病榻上,会时不时猜测,为何李景琰要寻这等贵重之物给她。
她这般想着,也这般不经意间问了出来。
“我心悦娘子,自是想寻这世界最好之物赠与娘子,只愿博娘子一笑。”李景琰淡声回道,语气稀松平常。
他从锦盒里随手捡了一支螺黛,将程鱼儿的绣凳转向自己,温声道:“我为娘子画眉。”
程鱼儿端坐在绣凳上,看着李景琰面如冠玉的面庞英气逼人,他眉眼深邃,一对凤眸幽邃漆黑,神情专注得如同正运筹帷幄掌兵千里。
“如果不心悦,你会为我寻螺子黛吗?”程鱼儿情不自禁问出了口,午夜梦回,她会想起前世,会疑惑李景琰为何舍命救她。
李景琰没有答话,却白了一眼程鱼儿,似乎他再问世上最愚笨的问题。
程鱼儿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却是啪嗒啪嗒落了泪。
李景琰正给她描眉,忙问怎么了,程鱼儿只摇头,不说话。
她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上一世,许是她辜负了李景琰一片心意。
李景琰只以为自己刚才没说话惹怒了程鱼儿,忙揽着她道:“不会不心悦,我心悦娘子,只要是娘子,我都会为娘子寻螺子黛。”
“如果我变得不好,你还会心悦我吗?”程鱼儿琼鼻蹙起,杏眸漾起水雾,直勾勾盯着李景琰。
“会的,只要是娘子。”李景琰斩钉截铁答道。
程鱼儿欲哭越厉害,哭得梨花带哭,刚上的妆容都花了,李景琰越劝反而哭得更厉害,最后没法,只能以口封缄,吻住了程鱼儿。
一吻毕,李景琰为程鱼儿拭了拭泪珠,柔声安慰道:“今日有正事,别想那么多。”
程鱼儿重重点头,却在李景琰为她描眉时突然亲了一口李景琰的唇瓣。
李景琰一愣神,凤眸亮得惊人,转身又压着程鱼儿,吻得她气喘吁吁。
等程鱼儿重新上了妆,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日头高起,程鱼儿与李景琰方坐车前往荣国公府。
…
荣国公府今日张灯结彩,整个京城里数得着的王公贵族都被请了,说是今日荣国公寻回了遗失在外的嫡女。
主角未到,荣国公夫妇早早便站在府外迎接,宾客们坐在席间窃窃私语,小声得讨论着。
几位贵妇道,前几日收到荣国公夫人帖子说是要任下广宁伯府二房的外室女为干女儿,却当日又收到了荣国公夫人的帖子说摆酒宴不办了。
估摸是寻回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认什么干女儿。
后有人补充,昨日,里里外外几重的禁卫军围了广宁伯府,广宁伯革了爵位,府中众人贬为庶人。
二房的大夫人,原来荣国公夫人的好友顾氏听说最惨,听说顾氏跳了池子,淹了个半死被人捞上来,又被关进大理寺审了半日,被杖责百棍打得半死,还被丈夫上表夺了正妻的身份,贬为小妾,听说现在半死不活,原广宁伯府却不给请医者。
众人窃窃私语八卦着,讨论着这荣国公府嫡女是谁,顾氏遭了难,难不成还真是原顾氏院里的外室女程鱼儿?
“上次我见那锦亲王妃与荣国公夫人六分像。”上次参加荣国公夫人茶宴的一妇人道。
那锦亲王妃和荣国公夫人六分像,上次见了她们还打趣是不是荣国公夫人遗失在外的女儿。
有人道,定不是,正说着,只见荣国公夫人挽着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言笑晏晏,后面跟着荣国公和锦亲王,再细看那女子正是现在的锦亲王妃,原广宁伯府二房外室女程鱼儿。
果然,荣国公、荣国公夫人携程鱼儿上台,荣国公面带喜色先是与众人一番客套,而后声音洪亮,向众人郑重介绍了程鱼儿:“这是小女陈钰儿。”
荣国公姓陈。他细细问了程鱼儿的意见,尊重程鱼儿的想法,最后只将名字取个谐音:“钰”。
钰,珍宝也,暗示了荣国公夫妇对程鱼儿的珍视之意。
荣国公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长长的通报:“太后驾到——”《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