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唾弃
春雨连绵不绝, 沈筠曦站在廊庑下看着细细密密的春雨,悠悠叹了一声。
“姑娘,春雨寒气重,别冻着。”
云朝给沈筠曦身肩头披了一件外袍, 轻声劝她道:“廊庑下风寒湿气重, 姑娘还是先去房里, 奴婢方才燃了一盆银丝炭。”
“无妨, 雨势渐渐小了些。”
沈筠曦低头看了看手里精致灵巧的风筝,六尺有余的鸢尾五彩夺目,手腕轻扬,风筝在手中拖起来。
清风卷入廊庑,将六尺有余的鸢尾直接扬起,彩斑斓的长长的尾羽飘荡在与细腻的雨丝中。
从沈筠曦指缝望去, 灰沉沉的天似乎一下子亮了起来,迎风招摇的风筝显得十分飘逸而美好。
若是天朗气清,在蔚蓝色的天空, 青青的草地上, 风筝逆着清风而起, 飞到空中,在空中拉出一抹长长绚丽的尾羽,定是万分好看。
这是顾晴川一早送来的风筝。
沈筠曦眸子弯了弯,两颊梨涡浅浅, 眉梢眼角荡漾着浅浅的笑意,剪水明瞳的深处闪过柔光。
“将这风筝收好,等天晴了, 再拿出来。”
沈筠曦将手里的风筝递给云巧,她轻轻拽了拽肩头披着的外袍, 继续伫立廊庑下,看着院中风景。
云巧接过手中的风筝,低首打量手中张扬夺目的风筝,她笑着赞叹:
“风筝真好看。顾二公子的手艺真好,奴婢将它好生收着,估摸着明天就能晴朗。”
下雨没办法放风筝,天晴了,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沈筠曦点了点头,继续望着院中的玉兰花。
风雨飘摇,有一朵粉色的玉兰摇摇欲坠,风一吹,玉兰花从枝头坠落打了一个旋儿,飘摇摇跌落在青石板上的一汪浅浅的水洼处。
南晴举着一把油脂伞,提着裙角,匆匆忙忙从院外赶来。
“姑娘。”
南晴径直朝筠曦走来,目视前方,显然没有低头看路,一脚踩在了水洼处,将方才刚刚跌落在地面上粉雕玉砌、完好的玉兰花瓣踩在了脚下。
水花溅起,打湿了南晴的裙摆,她面色隐隐发白,带着有些张皇,三步并做两步,又在一处青石板上才起了四溅的水花。
脚一滑,她差点跌着,手忙脚乱歪着伞超前疾行两步,堪堪把身影稳住。
沈筠曦吓得呀了一声,蹙着眉头担忧得看着南晴,忙前走出廊庑想去扶她:“别着急,小心摔了。”
“外面有雨,姑娘快进屋,小心着凉。”
南晴将伞整个打在沈筠曦的发顶,搀住她的臂弯,将沈筠曦推进了廊庑下。
沈筠曦拉着南晴一同进了房里,催她快快换下身上淋湿的衣服:“快去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了。”
南晴没有动,浑不在意身上的湿衣服,她立在原地,注视沈筠曦,牵着沈筠曦的袖角,微微有些颤抖:
“姑娘,京都城不知哪个挨千刀的乱嚼舌头,乱传谣言,说您不检点,说您私下与人……”南晴顿了下,那话太难听,她说不出口。
南晴咬牙,继续说得:“传您未婚先孕,如今寻了顾二公子做接盘侠,嘲笑顾二公子真倒霉。”
顾晴川连续三年在白鹭洞学院游学,一日都没有回京都城,此次回京都城便是和沈筠曦定亲。
他不在京都城,沈筠曦有了身孕,这孩子自然不是他的。
“那些人太过分了,说话忒难听。整个京都城茶馆酒楼一下子就传开了。”南晴声音带了一些哭腔。
“姑娘,怎么办?”
南晴本是出府办点事,却不曾想听了这些,东西被她惊得掉在地上没拾就往回跑。
沈筠曦突然怔住,肩头的外袍登时滑落在地上。
啪得一声落地,声音有些沉闷。
沈筠曦应声如蝶翼卷翘的眉睫颤了一下,又不由得扑颤一下,她一时怔松,面容有些呆滞。
本以为能够躲过的谣言,却再一次传的沸沸扬扬,还牵扯到了晴川哥哥。
沈筠曦咬住唇,眨了眨眼睛,遮住眼里的水光,沉下声音对南晴吩咐道:
“南晴你差人去前院请父亲和兄长…”沈筠曦顿住,突然想起兄长沈筠晔的腿伤还没有好,最近虽然能站起,却走路一瘸一拐。
“我去哥哥院里,你去通知父亲。”沈筠曦道。
南晴轻轻点头,面色严肃,她捡起地上的油纸伞朝沈筠曦盈盈福礼作别,疾步又穿行在与雨幕中。
刚才在室内收拾东西的云巧也听到了,她拿出一见白狐裘披风披到沈筠曦的肩头,又朝沈筠曦手里塞了一方漆金福纹暖炉,举着一顶油纸伞,温声道:
“姑娘,奴婢陪你一起去。”
手里温暖暖的暖炉,让沈筠曦的心有一瞬的安慰,双手紧紧抱住手里的暖炉,慌张的心沉了下来,沈筠曦有了主意,抬步出了廊庑。
……
青竹苑。
沈父面容严肃,上下端详自己自小千娇百宠的乖乖女,看沈筠曦平淡的面容,一种强烈的感官冲击他的大脑。
他的女儿真的长大了,许是经历了太多磨难,许诗因为乖巧,想不让他操心。
无论哪一种原因,沈父心中都是酸酸涩涩,慈祥的目光愈发慈祥。
“曦曦,你可是真想好了。”
“爹爹,我想好了。晴川哥哥自幼便对我很好,我不能连累与他。”
沈筠曦点了点头,一字一顿轻声道。
“你确定不去澄清腹中的胎儿是谁的。”沈筠晔看着自己的小妹问。
沈筠曦坚定的点了点头。
上一世,沈筠曦还是单纯不经世事的少女,突然被爆出未婚先育,她害怕的大哭,躲在房里不敢出去,怕被人指指点点。
但当时,沈筠曦并没有坦白腹中胎儿是谁的,开始她连父兄也瞒着。因为太子殿下在民众眼中清风朗月,霞姿月韵,沈筠曦不想让世人觉得太子萧钧煜不好。
那人是沈筠曦心尖尖上的人,若不得有旁人有一丝一毫的置喙于他。
这世,沈筠曦还是不想坦白,因为她真的不想再与萧钧有任何的纠缠纠葛。她不想坊间谈论中有人把她与萧钧煜拉扯在一起。
若是世人知道了这孩子是萧钧煜的,那时,沈筠曦定会萧钧煜再次纠葛,她不想。
“其实终究是我的错,我考虑不周,最初就不该应下这门亲事。一会我写一封信,爹爹您去顾丞相府中退婚时,帮我带着,是我对不起晴川哥哥。”
沈筠曦方才一同父兄商量,同顾晴川退婚,同时,沈筠曦和沈父道她不想议亲了。
在沈府陪着父兄挺好,若是小芍平安出生,她也能了了前世的遗憾,前世情感凄惨,沈筠曦不确定自己能否有再次爱上人的可能性,她不想再耽误别人。
见沈筠曦神色坚定,沈父没有再劝,他轻轻颔首。
沈家富可敌国,他自己的女儿还是在沈家养得好,他竭尽所能让沈筠曦过得好,若是过两年沈筠曦想法有了变化,他再为沈筠曦筹谋,先度过眼下的风口浪尖。
“你说要退婚了,我不许。”
突然院外传来一晴朗的嗓音,沈父三人扭头朝厅在看去。
顾晴川一身湛蓝色的锦袍行走在密密的雨帘中,身后侍从打着油纸伞却赶不上他的步伐。
雨珠顺着顾晴川的面颊汇聚在他的下巴,铺天盖地雨丝模糊了顾晴川的面容,囧囧有神的黑色眼瞳闪着坚定的光芒,像黑夜中的明月一般,透过密密的珠帘与沈筠曦差异的目光对上。
“晴川哥哥,你怎么来了?”沈筠曦轻声喃道,说罢,她忙转身叮嘱一旁的云巧:
“春雨凄寒伤身子,云巧你快给晴川哥哥找一身合适的衣裳。”
顾晴川大步流星走到厅中,朝沈父沈筠晔轻轻颔首作礼,而后他目光专注得凝在沈筠曦。
“筠曦妹妹,我担心你,所以来了,你没事吧?”
顾晴川听到这些谣言时,真的气的肺都炸了,他恨不得去撕了那些人的嘴,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怕沈筠曦听了该有多难受。
沈筠曦摇头,这事情已发生了一遍,前世她无名无分跟着沈萧钧煜呆在东宫里,比这还惨不忍睹、不堪入目的话和你事情她都经历过,如今面对谣言,她心如止水,只是愧疚牵扯到了顾晴川。
“晴川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筠曦妹妹,你不要听坊间那些人胡说八道,我不在意的,我不要同你退婚。”
顾晴川目光深情脉脉凝在沈筠曦身上,字字珍重道。
沈父使了个眼色,沈筠晔及厅中的仆从慢慢退出了花厅。
厅中一时寂静了下来,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绵延不绝的雨声,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树枝叶婆娑摇摆的声音。
顾晴川见沈筠曦不说话,他心里有些着急,犹豫一番,他轻轻牵住了沈筠曦的手。
沈筠曦自幼身子弱,常年四肢有些冰凉,但此时顾晴川的手竟然比沈筠曦更加的凉。
冰凉的五指牵住沈筠曦的纤细的手指,沈筠曦被凉的颤了一下,顾晴川忙松开了她的手。
顾晴川余光见桌脚放了一尊手炉,他将手炉塞到沈筠曦的手中:“雨日天冷,筠曦妹妹你莫冻着了。”
顾晴川一路踏着雨来,手指发凉,身上湛蓝色的衣服晕成深蓝湿淋淋裹在身上,他魂不在意还关心自己冷不冷,沈筠曦心脏砰的跳了一下。
她将圈椅上方才云巧留下的衣裳捧在手心,递给顾晴川,柔声道:
“晴川哥哥,这是哥哥的衣裳,你先去屏风后换了衣裳,我们再说。”
顾晴川见沈筠曦的目光有些躲闪,显然是不想现在就同他说话。他点了点头。接过沈筠曦手中的衣服。
沈筠曦站在厅中,她能听到屏风后细细索索的声音,是顾晴川在换衣裳,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面红耳赤,心脏怦怦怦跳个不停。
沈筠曦握了握手,这两步出了花厅,转身将门扉拉上。站在廊庑下迎着潮湿微凉的春风,沈筠曦方觉火辣辣的面颊退了热。
突然身后传来门扉被拉开的声音,沈筠曦应生回眸却登时怔住。
顾晴川多是穿蓝色、绿色系的衣服,青葱年少,而此时他穿的是沈筠晔的白色锦袍。银王滚边的玉兰精致而奢华,映衬着顾晴川眉分八彩的俊朗面容,竟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端端一个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好儿郎。
“是不是有些奇怪?我没穿过这个颜色。”顾晴川见沈筠曦怔愣,挠了挠头,有的扯了扯自己的袖角。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冲顾晴川摇了摇头,唇角微微勾起,轻声赞叹:“不,很俊朗。”
顾晴川只为衣服纠结了一两瞬,见沈筠曦没说不好看,他便不把心思放在此处,反而又牵住了沈筠曦的手,将她拉近花厅中。
“外面寒冷,筠曦妹妹快进来。”
放开了沈筠曦,顾晴川面容郑重,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含情脉脉落地有声:
“筠曦妹妹,你没有对不起我。议亲时你便同我说过此事,我当时不介意,此时更是不介意,这两厢情愿的事情。”
“筠曦妹妹,反正我是不会退婚的,除非你厌烦我。”顾晴川说罢,语气有些弱,不敢直视沈筠曦,声音几不可闻。
“若是筠曦妹妹厌烦我,便同我说,我便不会打扰筠曦妹妹。”
沈筠曦翘密的眉睫扑闪一下,脱口而出:“我当然不厌烦晴川哥哥。”
顾晴川眼睛灿若星辰,面上绽开灿烂的笑容:“那我们婚期如期,我同父亲商量过了,下月初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他声音兴致勃勃,仿佛带着夏日里葱葱郁郁的生机,面上也笑若春山,眸里的深情毫不掩饰。
他眼中的炽热烫得沈筠曦心颤,她从顾晴川清澈的眼眸中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诚挚的欢喜与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执着。
“晴川哥哥,婚姻并非儿戏,这不是厌烦的事情,需两情相悦,此前是我考虑不周应了晴川哥哥,可,我怕自己这生不会爱人。”
沈筠曦越说声音越弱,垂下了眸子,她觉得自己真得可恶。
明明知道这些还因想摆脱萧钧煜的一己之私,答应了顾晴川的婚事,如今把顾晴川卷入是非中,在顾晴川剖白心意时拒绝顾晴川。
沈筠曦想唾弃自己。
“我不在意的。”顾晴川双手扶住沈筠曦的肩膀,让她抬眸两人四目相接:
“我知道筠曦妹妹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的,日子还很长,只有筠曦妹妹不要烦我,我有信心让筠曦妹妹心悦于我。”
他目似点漆,沈筠曦小小的人影倒映在他深琥珀色的瞳仁中,深情缱绻化不开。
沈筠曦鼻子一酸,眼瞳潮热。
这话何其耳熟,她以前,她上世,同萧钧煜说过无数次的这话:“来日方长,我有信心太子殿下会心悦于我。”
可,现实是残酷的,并不是所有的诚挚热烈的爱慕都会得到同等的反馈。
她上一世到死都得不到萧钧煜说一句喜欢或者心悦于她,她也害怕此世,她无法给与顾晴川同等的喜欢。
“晴川哥哥,我……”
“筠曦妹妹。” 顾晴川打断沈筠曦。
他斩钉截铁道:“筠曦妹妹,既然你不厌烦我,请你给我个机会,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人都要走出来心里固有的墙,尝试后,一生才无悔。”
尝试后,一生才无悔。
沈筠曦轻轻呢喃重复这句话,眼里漾上迷茫,倏而眸光清亮。
重生一世,她若因萧钧煜人生固步不前,岂不是愧对这次重生。
“筠曦妹妹若是婚后不开心,可以随时提出和离。”
“晴川哥哥,我答应你。”
72、墨碎(捉虫)
天下首富身家嫡女沈筠曦看着端庄秀美, 实则朝三暮四,不守妇道,未婚先孕,听说有人撞见她与汉子苟合, 就是那谁家不成器的庶子。
谣言传的越来越不堪, 越来越不堪入耳, 等这话传到东宫时, 萧钧煜刚绘了一幅七夕夜赏花灯图。
大盛七夕节时,玉带河的两侧灯火通明,花市灯如昼,各式各样的花灯眼花缭乱,栩栩如生的动物灯,形象逼真的花卉灯, 玲珑剔透的仙女灯,还有古朴大方的八角宫灯,美轮美奂, 正是一年赏夜景的好时候。
上世, 沈筠曦在东宫里待的寂寞, 缠了萧钧煜好久,终得萧钧煜首肯,陪她一同去看花灯。
玉带河畔,沈筠曦手捧兔子花灯, 巧笑嫣然,她踮着脚尖,突然在萧钧煜的脸侧落下一吻:“太子殿下, 我很开心。”
美得梦幻不真切的夜景中,沈筠曦身穿一袭茜色的广袖流仙裙, 夜风吹动她的裙摆飘扬,她姝色倾城迎风而立,宛若月中仙子,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开。
她是那夜景中最璀璨的明星,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萧钧煜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心如擂鼓。
可是,此生再没有了机会,沈筠曦不会再同他一起去看花灯,沈筠曦已经定亲,他没了资格。
萧钧煜痴痴端详画中眉眼盈盈的沈筠曦,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缓而慢,在沈筠曦脸颊的梨涡处轻轻得摩挲。
“此生,你若开心便好。”
萧钧煜心痛如绞,眼眸慢慢阖上,喉结艰难得上下滚动。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伸出纤纤玉指,抚摸他的喉结,环住他的颈项,美目流盼,用裹了蜜糖甜耳朵的嗓音,笑意盈盈地朝他撒娇,冲他道:“太子殿下,你的声音真好听。”
心脏阵阵痛楚,坦然承认前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筠曦不再爱他,且他对沈云熙的爱慕从此之后不能诉诸于口,比抽筋扒骨还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萧钧煜又俯瞰沈筠曦的画像,目光深沉而缱绻,坚定而克制,他自虐般目不转睛凝视沈筠曦剪水明眸中爱意和笑意。
半响,萧钧煜手握成拳,闭上眼睛,晶莹飞快地掠过,长睫极速得颤抖。
突然响起敲门声,萧钧煜掀开眼帘,凤眸清冷得若三九天的寒池,淡声道:“进。”
福明推门进来,跪在地上窥了一眼清冷宛若云中月的太子殿下,垂下头小声禀报:
“太子殿下,坊间谣传沈姑娘未婚先孕,还传沈姑娘……”福明不敢抬头沉声将谣言禀报。
“他们竟然敢!”萧钧煜一字一顿道。
声音低沉而威严,让人不寒而栗,福明头垂得更深了。
萧钧煜怒不可遏:上世,有人设计沈筠曦身败名裂,他虽第一时间压下来谣言,却沈筠曦自此之后不爱参加京都城花宴等人多的场合。
一想到沈筠曦明明难过却强颜欢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萧钧煜眼眸发热,尤其他还竟然误会孩子不是他的。
真是愚昧!
萧钧煜手边的姚墨被扫过从案头掉了下来。
沈筠曦送至东宫,被萧钧煜接纳的的第一件礼物,姚河石墨,在地上滚了一圈,“咔”一声清脆的声音。
墨台先是一个裂痕,而后在萧钧煜的眼前,眼睁睁四分五裂。
“太子殿下,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可要收好了。你要是摔碎了,我可再也不搭理你了。”沈筠曦上世常凑在他跟前美目流盼嗔道。
萧钧煜睨了福明,又瞥了一眼破碎的砚台,气血攻心,直接呕出来一大口鲜血。
“传太医,快传太医。”
福明看着地上的一滩殷红的血,见萧钧煜面无人色大声叫道。
萧钧煜抬手制止,他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毫不在意拭去唇边的鲜血,除了唇角紧抿,面色如常。
“福明你派人封了谣言。”
“查出始作俑者,午门外扒舌以儆效尤。”
福明猛得抬眸,有些不敢置信,太子殿下素来平淡如水,处世温和,这拔舌的酷刑,他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下达,还面无表情。
殊不知,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萧钧煜一身雪白色常服站在的红檀木太师椅旁,深沉浓重的色彩显得他病弱惨白的俊容愈发冷若冰霜,周身凛然环绕着怒气。
“传播谣言者,同罪。”萧钧煜掷地有声。
他抬手,让福明倾身过来,在福明耳边压低声音叮嘱几句。
福明神情一凛,立直身子朝萧钧煜沉声道:“奴才这就着人去办。”
福明走了,书房里空荡荡无人,萧钧煜蹲下身子,轻轻捡起了地上破碎的砚台。
漆黑的墨水染黑了萧钧煜玉白的手指,萧钧煜毫不在意,他珍而重之,将碎片一块又一块捡起,放在桌案上拼凑。
可怎么都无法拼凑成功。
就如同他与沈筠曦,本以为牢牢不破的情义裂痕大到无法修补。
萧钧煜悲痛欲绝,捏着砚台的一角突然低低闷咳起来,砚台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指缝里流出殷红的鲜血,他却依旧紧紧握住砚台,不舍得松开。
……
孙府中。
孙霞薇靠在床榻上,捂着嘴巴,一声又一声低低得咳嗽。
柳氏进来,见她弯腰咳得喘不过来,拧着眉头嫌弃道:“咳嗽的时候用帕子捂着,别又弄脏了被子。”
“这死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柳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端着水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余光瞥了一眼又在咳血的孙霞薇,小声嘟囔了一句。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柳氏年轻时就不是什么的贤良淑德之人,她自己攀附孙常戎做妾,进了府,纤腰如柳勾得孙常戎日日流连她的小院,气得孙夫人咬牙切齿。
以前有孙常戎在,柳氏吃穿用度一概不愁,虽是小妾,也活得滋润,她有个庶子傍身,半老徐娘也勾得孙常戎隔三差五去她院里。
如今却因为孙霞薇,她被孙夫人寻了多个理由磨搓,和孙霞薇一同挤在佣人的房间里,连这擦桌子的活计都得她自己干,还要她是伺候病秧子孙霞薇。
柳氏自然是不愿意,心中满是怨气,连看孙霞薇都带了三分不耐烦。
孙霞薇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得撕心裂肺。
她枯瘦若枯枝的手,青褐色纤细的血管鼓起,一手紧紧抓着被子,一手捂着自己的心脏,一口一口的呛咳,脸憋得通红,倏地又变得煞白。
她怎么能死?
她现在怎么能甘心死去,她还这么年轻,她才16岁,余生还很长,她熬过了要人命的八十大板,在暴雨中拖着腹中胎儿早产的血水,一步一瘸回来。
她的这条命,这口气,是她自己挣的,她怎么能死去,孙霞薇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活着这般凄惨,不该如此!
近来午夜惊醒,孙霞薇心中沉甸甸,她觉得自己应该风风光光,该变得金尊玉贵,该孙常戎孙夫人等所有人伏在她脚下行礼,不该过得如此凄惨。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如此真实,孙霞薇有些魔怔,尤其不能听得沈筠曦的好,就仿佛是沈筠曦是克她的。
她的一切的不幸都来自于沈筠曦。
是沈筠曦那狐媚子勾了太子殿下的魂魄,隆福寺里太子殿下对她甚是尊重,她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太子殿下许诺了要将她娶为太子妃,都是沈筠曦不要脸勾引了太子殿下。
孙霞薇青脉隐显的手背和青紫交错的面颊青筋暴起。
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梗着脖子,急得面红耳赤,另一手朝柳氏的方向胡乱得抓着,似乎在求救。
柳氏坐在在珠帘外,漫不经心捧着茶碗小口小口饮着茶,扭头碎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
以前她喝龙井茶,现在被下人换成了碎茶沫子,一进嘴一口的苦。
余光瞥到珠帘的方向,那是孙霞薇床铺的位置,珠帘隐隐绰绰,似乎有枯枝在胡乱得摇摆,张牙舞爪朝着她的方向,惹人心烦。
柳氏眉头紧锁清淡收回了目光,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没有任何人来救她,孙霞薇却不想死,看不到沈筠曦同她一般凄惨,她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泼天的富贵,大盛的国母,而她差一点就成了俊美无俦太子殿下的太子妃,是沈筠曦坏了她的好事。
孙霞薇握紧手心,憋着一口气,眼睛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显得面目可赠。
哇得一声,喉结了一口堵着的血终于呛了出来。
这口鲜血从她的嗓间里憋了许久,呛出来便如同喷雾一样,像四面八方喷出。
柳氏本来坐在凳子上喝着茶,余光看见血色模糊,急忙站了起来。
“我让你小心一些,小心一些,别把血弄在被子上,你看你。”
柳氏压根没看孙霞薇,心疼得将被子从孙霞薇身上撩起,放在眼前,唏嘘不已,用手里的帕子擦着被子上的血。
外面下着雨,孙霞薇小产兼重伤后身子单薄缠弱,在屋里盖着被子还冷,柳氏把被子撩起来,孙霞薇冻得打了一个冷战,又呛咳不止。
咳嗽咳得青筋暴起,喘不过来气,整个人面色发胀发红,像是把一颗心都要吐出来,看着十分可怜凄惨。
柳氏紧拧着眉头,想骂一顿孙霞薇,看孙霞薇凄惨的样子,一时心软却又咽不下这口气,用力擦擦子手下的被子,睨了一眼孙霞薇,嘴里嘟嘟囔囔。
“你说你好不容易身子轻快了几分,上午不知跑到哪里去,淋了一身湿气回来,身子骨眼看着就不行了,你这可是自作孽。”
“你上午去了哪里?”柳氏审视着孙霞薇。
孙霞薇好不容易喘过来气儿,用自己的衣袖掩着唇,慢慢擦了擦唇上的鲜血,轻轻摇了摇头,靠在床榻上。
“就是有些透不过气儿出去赏了一会儿雨。”孙霞薇不动声色,握紧了双手,装作若无其事回答。
柳氏本来也就随口一问,听孙霞薇搪塞一句不知真假,也没有追究孙霞薇,又低头擦着被子嘴里嘟囔。
孙霞薇像是没听到柳氏的嫌弃,低头收敛住眼中狠厉的神色和晦涩不明,轻轻拉了拉柳氏的衣角,软着声音恭维道:
“娘亲,我这些日子身体不适,多亏了您照顾,不然我可早就死了。以后我飞黄腾达了,一定忘不了娘亲您。”
柳氏本来神色淡淡,但听到最后,笑盈盈抓住了孙夏薇的手,语重心长叮嘱道:
“小薇真是娘的乖乖女,娘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好身子。”
柳氏上下打量了一下孙霞薇的眉宇。
面颊鼻青脸肿盖不住孙霞薇底子好,容色柔美,姿色绝对算是上等。
“小薇你长相好,伺候人的本领也学了我□□成,日后给哪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做了小妾,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可莫要忘了娘亲。”
孙霞薇眼角闪嘲讽和鄙夷,但她不动声色敛住,连声应好:“日后有我一分好便有娘亲一分好,娘亲生我养我,我自会孝敬娘亲。”
“真是娘的好女儿。”
柳氏面上笑开了花,她也不擦被子上的污渍了,起身给孙霞薇倒了一杯温茶,细心得叮嘱安慰道:
“你咳了那么久,肺肯定难受了,喝口温水润润喉。”
孙霞薇接过,轻声道谢,抿一口温茶,温润的茶水滋润肺和喉咙,她觉得舒服了许多。
她双手捧着温暖的茶盏,貌似不经意开口。
“整日闷在屋里日子还挺闷的,娘亲今日可有听说京都城有什么稀罕事儿。”
“对了,还真有,你不说娘亲都忘了和你说。”
柳氏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道。
这几日,她都懒得同孙霞薇说话,此时母女情义缓,她才有了说话的想法。
“就是沈家那个嫡女,原先娘还羡慕过她生得金贵,养的娇贵,本以为是个好的,啧啧,未婚先孕,真不要脸。”
柳氏啧啧几声,唾弃了一口,那神情似是非常鄙夷,尤其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说完,她扭头啐了一口。
孙霞薇面色一白,有一种被指桑骂槐的感觉,她亦是未婚先育,如今已经小产。
不过孙霞薇有更在意的事情,她耐心听柳氏慢慢说着坊间听来的消息,唇角不住得翘起。
孙霞薇垂下头小口饮一口茶,唇角勾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突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柳氏听见嘈杂的声音,起身去看,停住脚步。
外面冲来五六个身穿飞鱼服提着刀的锦衣侍卫。
锦衣卫名声赫赫,柳氏一见心里打了一个冷颤,心想是不是孙常戎的处置下来了。
锦衣卫周身都带着煞气,一言不发,拨开柳氏,到了床榻前,拖了孙霞微就朝下拉。
孙霞薇跌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快放开我。”
面寒霜如煞神一般的锦衣卫,孙霞薇心里害怕,强作镇静,扭着身子避开锦衣卫的手。
锦衣卫可不客气,也不听孙霞薇多言,直接冷声道。
“造谣生非,午门外割舌示众。”
孙霞薇一愣,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轰鸣作响。
“几位大人在说什么?臣妇有些听不明白。”柳氏两腿打颤,站在一边,哆哆嗦嗦问道。
孙霞薇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双手挥舞拳打脚踢,扯着嗓门怒吼:“你们快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胡说八道。”
“闭嘴,妨碍公务,罪加一等。”
锦衣卫抬手一个抹布塞到了孙霞薇的嘴巴里,任孙霞薇怎么扭打都如同一个小鸡子被锦衣卫老老实实钳住,拖着朝外走去。
外面依旧淅淅沥沥下着雨,连续下了两三日的雨,地上全部都是积水和落叶,泥泞不堪。
锦衣卫身上披着遮风的斗篷,却毫不怜惜直接把孙霞薇拖入雨中。
孙霞薇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两脚着地,两个胳膊被架着,如同死鸡一般被拖着,在泥泞的路上拖出两条长长的曲曲折折的脚痕。
柳氏愣愣得看着孙霞薇被拖走,整个人软瘫在地上。
孙夫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人赶过来,朝锦衣卫弓手作揖,目送他们远去,然后两三步走到柳氏面前,沉下脸高高抬起手。
啪啪!几掌甩得柳氏的面颊直接肿成一个大腮帮,掌痕交错。
“看你教的女儿整日惹事生非。”
孙夫人目光带了刀子,环视一周面冷如铁:“都给我闭紧你们的嘴巴,坊间那些污秽的话,一句都不许乱传。”
众人噤若寒蝉,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73、拔舌
午门外。
冷风萧瑟, 暴雨如注,刑场周围,人头攒动。
有路过不明事儿的路人挤进人群看了一眼,刑台上一连跪着的三排小二十人, 小心翼翼捅了捅身边的的腰, 小声嚼耳朵:
“是什么情况?”
“造谣, 惹是生非, 污蔑忠良。”旁边的人踮着脚尖仰着脖子朝里看,好脾气得抽空回了句。
此时,刑台正中央,站立一个持刀身穿飞鱼服的冷面锦衣卫,他俊美异常,目似点漆, 却周身如罩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寒冰。
他看人一眼就让人汗毛耸立,轻轻环视一周,刑台围了一圈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蓦然噤声, 不自觉立直了身子, 屏气凝神。
那锦衣卫淡淡收回眸子。
看热闹的人群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手里汗津津,听着那俊美冷面的锦衣卫振声道:
“孙霞薇造谣污蔑大盛忠义之民沈博之女沈筠曦……”
这话刚起了头,就开始有人交头接耳,神情愤慨道:
“天下首富沈公可是大善人, 他救济了多少灾民,捐赠了多少物资,却有人不开眼, 竟然造谣沈公的女儿。”
“这日子连绵春雨,听说黄河边又发了大水, 沈公又捐钱捐物,可是出了不少力。我家有个亲戚在黄河边儿住,今日到了京城,说可是多亏沈家商队他才能平安入京。”
有一个苍老的老年人,额头皱纹横七竖八,他一听就对身边人不断得夸奖沈云曦父亲的好,他今日可是听了来投奔的亲戚说得发水的惨状。
黄河决堤,大水清泻而下,一下子便将他们居住几十年的房子淹没,那一砖一瓦建构的屋顶在浑浊的水中摇摇摆摆,许许多多像他们的平民老百姓由此无家可归,飘摇无定。
这个老年人是出来买款待亲戚的下酒肉,此处人多便围了上来:“沈公可是大善人,沈家的女儿我听说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这姓孙的造谣沈家人,真是没良心。”
在大盛朝,沈家首屈一指是天下首富,专业在各行各业都有,救灾救难救急,明明百姓谁敢说自己没受过沈家的恩惠。
老年人这般一说,又有一个青年,他高声道:
“我在沈家商铺,可是见过沈姑娘,沈姑娘生的国色天香,人也贤淑典雅,我给娘子买布匹钱两不够,沈姑娘还给我打了折扣。”
青年想着上一次在沈家铺装,那是他第一次带妻子去逛沈家布庄,妻子逛了一个多时辰,最终选了一块布料在手里反复抚摸,舍不得放下,其实是真的喜欢那块布,可他的钱是真的不够,他苦着脸,正想劝妻子却看到了一个姿容胜雪的姑娘下了台阶站在他们面前。
“今日恰逢今日,沈家布庄选一位幸运的顾客,这位郎君和夫人郎才女貌甚合眼缘,所购之物一折。”
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可青年时至现在都记得沈筠曦的一字一句,沈姑娘眸光温润,语气真诚,仿佛他们夫妇就该是那对幸运的顾客,可是他看到了掌柜的和小二的怔愣,显然毫不知情。
沈姑娘善解人意,一行一举都散发着善意和纯真,美好的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子。
“真是黑心眼儿的,竟然好生生的污蔑沈姑娘。”青年又补充道,看向跪在刑台上的孙霞薇,目光有些不善。
“嗳?”青年看着刑场上打头跪着的一个弱女子,想了想,突然道。
“那打头的始作俑者,可是前几日污蔑太子殿下的人。”
“还真是。”路人恍然大悟,突然咬牙恨齿唾骂道:
“这孙的没心没德,心脏透了,前几日刚刚污蔑了太子殿下,如今又造谣沈姑娘,前几日挨了八十大板竟然没有死,真是命大。”
去年大雨黄河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太子萧钧煜亲自去疫区治理水患,与百姓同吃同住,干实事还平易近人,深受百姓爱戴。
这些凑热闹的民众没有压着声音,他们本来就是凑热闹,小声议论但也没有刻意避讳着。
孙霞薇被一路拖过来,此时披头散发衣裙脏乱邋遢,没有任何仪态,台下的窃窃私语传到她的耳朵里。
孙霞为心口剧烈起伏,目眦俱裂,凭什么有这么多人为沈筠曦说话,凭什么沈筠曦的命这么好?
“造谣生非,这可是要割舌头的,我就不信这姓孙的没了舌头怎么活,就是不死这半条命,可是生不如死。”
台下人的话传进孙霞薇的耳朵里,她吓得打了一个冷颤。
刑场上的锦衣卫头领已念完了孙霞薇和一众在场众人的罪责。
一个豪横的刽子手一身红袍,眉毛浓黑,眼睛大若铜铃,他横着步步子到了孙霞薇身前,手里一个竹板,眼快手快如影,压住孙夏薇的舌头。
冰凉的竹板带着春雨的潮气,夹杂着一种沉重的血腥味,孙霞薇浑身发抖,孱弱不堪的身子不知从哪里出了一股气力。
她用尽全身气力,猛得去推行刑的刽子手。
许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个罪犯敢这般胆大妄为,又许是看着孙霞薇孱弱如花枝欲折断没将她放在心上,总之,猝不及防,孙霞薇逃脱了。
刽子手面色陡然下沉,使了个眼色,后面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去压孙霞薇。
暴雨砸在孙霞薇的面颊,凉气入体孙霞微不由得一声又一声的重咳,脚软腿软,前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左右是锦衣卫和豪横的官吏。
孙霞薇自制逃不脱,眼眸中闪过一抹幽暗,她立刻双膝跪在地上,朝着人群行重礼大拜,不甘心朝着人群撕心裂肺的怒喊:
“苍天可鉴,我若说谎天打五雷轰,首富之女沈筠曦不知廉耻,未婚先孕呜唔唔。”
她一手举过头顶发着毒誓,眼神坚定,神情真挚。
孙霞薇还没说完,那个俊美冷面锦衣卫直接剑鞘抽在孙霞薇的腰背上,孙霞薇登时趴跪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锦衣卫办案,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冷冷的声音让人牙关打颤。
孙霞薇形容狼狈,但她嘶声力竭,扭着身子身子艰涩:“苍天为证…”
锦衣卫刀鞘压着,行刑的刽子手眼疾手快怒瞪着眼睛,一下子钳住了孙霞薇下巴。
“不知悔改的家伙。”
刽子手另一只手里,银光一闪是一柄尖尖的钩子,唰得一下钩子自下而上穿过孙霞薇的舌头。
一声凄厉恐怖的尖叫,响彻云霄。
孙霞薇瞳孔骤缩,身子剧烈的颤抖,却被两名锦衣卫紧紧的压着,纹丝不动。
刽子手将孙霞薇的舌头长长拉出,手腕一翻,银钩另一头的利刃被他握在手里。
电闪雷鸣,春雷阵阵,轰隆隆作响。
天上的闪电闪出一抹银光,雨幕中,刽子手也手起刀落,只见空中紧随闪电又一次闪过一抹银光。
孙霞薇忽然倒地,他佝偻着身子,用手指捂着嘴巴,手缝汩汩流出的鲜血。
半根殷红的舌头被截出,刽子手快走两步将这鲜红的舌头挂在午门外柱子上,随后十几个刽子手也将手里的东西悬挂悬挂。
十九个嫣红的半长之物垂挂在柱子上,高矮不一,鲜血淋漓,冷雨冲刷有殷红的血水说着柱子染红了地面。
柱子上挂着的舌头轮廓更加明晰,触目惊心。
“再有诽谤侮辱者,类此。”
淅淅沥沥的雨中,轰鸣不绝的雷声中,锦衣卫的声音一字不差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打了一个冷颤,身子不由得站直。
孙霞薇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口里鲜血横流,蜷缩着身子在地上像一只被煮熟的虾手捂住嘴巴。
刽子手和锦衣卫走了,孙霞薇和那些造谣之人被扔在邢台上无人过问。
午门外问刑怎能少了最后一个环节,官家的人一走,围着的路人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了,烂菜根子、臭鸡蛋、烂叶子朝台上的人砸去。
“不知廉耻,黑心眼。”
“不要脸!”
“毒妇!”
孙霞微蜷着身子,舌头上的痛牵扯肺,痛的她又开始连连咳嗽起来,可是嘴巴里的鲜血堵住了喉咙,窒息得喘不过来气。
孙霞薇仰着脖子,梗着头脖子上青筋暴起,她手掐住脖子,刚想咳嗽,突然当时一个臭鸡蛋啪的砸到她的脸上。
刚想缓过来的一口气又卡在脖子里,清楚的味道吸入口鼻,孙霞薇眼前一黑,肠胃里翻江倒海,喉咙气管被堵住她咳不出也吐不出。
嘴巴里咬咬不断流出鲜红的血,孙霞薇呜呜咽咽梗着脖子,闷声的咳嗽显血流的越来越多。
臭鸡蛋烂白菜根,污秽的泥巴,腥臭的烂物,不断的砸在身上,如同被千刀万剐的凌迟着。
“那个人她好丑啊!”
朦朦胧胧中有人指着她,对着身旁人感叹的。
疼痛没有打垮孙霞薇,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孙霞薇一直以来的坚持、自尊和吊着她的那口气击得粉碎。
孙霞薇整个人蓦然一僵,耳朵轰鸣做响,前一阵白一阵黑,脑袋有些发懵,心底里强撑的那口气似乎在慢慢消逝。
孙霞薇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她抬头想质问那些人可看到她的艰辛,想咒骂上天不公,却眼前白茫茫,耳朵轰隆隆,只有嘴巴里的断舌的疼痛最真切,一喘气便血流如注。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朝下倒去。
面朝下重重砸在水洼里,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带着泥水的水花飞溅到围观的人群脸上,又引来一阵嫌弃: “姓孙的这是死了?”
“谁知道,反正活着是生不如死。”路人将手里最后一片发臭的叶子掷到孙霞薇脑袋上。
“嗳,你说她方才发毒誓说沈姑娘未婚先孕,是真是假?”压低着声音,贴在身边人耳边讲。
与他对话的那人忙抬眼,乌溜溜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看着周边,方才用极低的声音回他道:“不知道,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姓孙的真是心肠歹毒,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倒是净给人添堵。”有人皱着嘟嘟囔囔道,眼里却闪着好奇。
那人不以为意,热闹看完了,他也该回家了,见方才那人还想找人乱说话,他心念一动,拉了拉那人的袖子:“怀孕日久天长可瞒不了人,你也不必好奇这一日。”
此言甚是。
渐渐得,刑台围着看热闹的人慢慢散了,被行刑之人的家属悄悄上台领了自家的亲人,路过昏死过去的孙霞薇时,咬牙切齿又踹了两脚:
“害人害己,死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74、玉兰锦袍
东宫, 书房。
萧钧煜坐在红檀木福纹太师椅上,他前面跪着今日在刑场的冷面俊美锦衣卫首领卫惊蛰。
“太子殿下,坊间谣言已压了下去。”
不过一个钟头,太子殿下雷霆手段, 直接揪出了谣言的始作俑者和传播谣言之人, 午门外圆柱悬挂着的一串舌头, 让人毛骨耸立, 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一时消声遗迹。
锦衣卫卫惊蛰望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带着微光,同时眸光深入微微一缩。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萧钧煜薄唇紧抿,睨了眼卫惊蛰,没有解释,他不过多了一世的记忆,不过再一次处置那些不轨之人。
“这次除孙霞薇之外无人推波助澜?”萧钧煜凤眸黑沉, 眸光平淡又似有审视。
“没有。”卫惊蛰回禀。
卫惊蛰余光窥着萧钧煜,知晓身萧钧煜说的是淑妃,福明大人给他交代过。
想了想, 卫惊蛰补充道:“景安宫很是安分。”
“景安宫与此事没有利益牵扯, 不会迫害沈姑娘。”景安宫是淑妃所在的宫殿。
萧钧煜黑漆漆的眸子淡淡抬了一眼, 眸光轻轻淡淡落在卫惊蛰面上,不置可否。
卫惊蛰手指微不可查跳了一下,倏尔,他惊蛰额头抵地, 沉声请罪:
“臣无能,孙霞薇垂死挣扎,行刑前指天发誓, 爆沈姑娘未婚先育,请太子殿下降罪。”
萧钧煜蹙眉, 黑漆漆的凤眸中突然迸发出彻骨的寒意,齿缝中溢出一词让人如坠冰窟:“孙霞薇该死!”
现在压下了谣言,可沈筠曦未婚先育是事实,现坊间没有人谈论,但种子是会发芽的。
萧钧煜想起前一世沈筠曦后来不爱参加京都城里任何人多的宴会,他知道沈筠曦还是在意那些人的指指点点。
上世终究是他的错,他眼明心瞎,猜不到沈筠曦是为了他未婚先育,让沈筠曦受尽了委屈。
萧钧煜的心脏细细密密漫上针扎一样的刺痛,像是成千上万的毒蚂蚁同时将毒刺扎进萧钧煜的心脏,酸楚夹杂着刺痛。
萧钧煜唇角一时有些发白,面上霜冷更盛。
“太子殿下放心,孙霞薇会在空气一点一点稀薄中生不如死,最后窒息而亡,无人收尸。”
卫惊蛰云淡风轻说着让人毛骨耸立的话,俊美的面容上唇角似乎在微微翘起。
拔舌之刑不是必死之刑,可孙霞薇非要自己找死,她刑场上推刽子手,让刽子手没脸,十几条舌头割下来,明显孙霞薇的那半截舌头比其他几个壮汉的舌头还要长一寸。
死了才是解脱,若是或者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断舌会发炎,会化脓,呜呜咽咽发不出声,他可是见那孙霞薇高热伤了肺部,咳嗽本就比常人需要更多的空气。
到时候,每一瞬呼吸,都是人间炼狱,生不如死。
萧钧煜面上清清淡淡,对卫惊蛰的话不置可否。
倏尔,眉如远山,长睫缓缓撩开,萧钧煜漫不经心的眸光落在卫惊蛰身上,淡淡道:
“既然无人替他收尸,那便有劳卫统领。”
“隆福寺中孙姑娘好歹对孤有照顾之情,卫统领替孤好好照顾孙姑娘,卫统领年过三十又五还未成婚,让她此后侍奉卫统领。”
卫惊蛰猛然抬眸,不敢置信看着萧钧煜。
“怎么卫统领不愿为孤分忧?”萧钧煜面色淡然,语气平淡。
轻轻冷冷的目光,浮光掠影,却似乎带着凛然的杀意,不怒而威。
卫惊蛰眉睫垂下,遮住眼里的晦涩,喉结慢慢滚了下,顿首震声:“微臣愿为太子殿下分忧,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锦衣卫服务于皇上,但萧钧煜的父亲特差了一批锦衣卫仅供萧钧煜差遣。
萧钧煜郎艳独绝的面容噙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卫惊蛰等了良久,没听到太子殿下出声,平日里杀人如麻眼睛眨也不眨的锦衣卫指挥使指尖又跳了一下。
良久后,卫惊蛰叩首告退。
萧钧煜立在窗前,冷风斜斜打在他俊颜上,他岿然不动。
目送卫惊蛰的身影在雨幕中淡成一抹水墨,萧钧煜眸色冷得若数九寒天的冰凌。
……
“惊蛰哥哥。”
一道娇媚入骨的嗓音,托着软软娇娇的尾音,为这阴雨绵绵、灰蒙蒙的天平添了一抹绮丽。
卫惊蛰脚步一顿,忙立正身子,倒退一步垂首道:“娘娘,君臣有别,请您自重。”
淑妃秾丽姝色的面容闪过一抹受伤,纤柳的峨眉似蹙非蹙,微微嘟起了嘴巴,委屈巴巴道:
“卫统领,何必如此较真。”
卫惊蛰低垂着头,不看淑妃,不做声。
暴风疾雨,卫惊蛰只披了一件披风和斗篷,冷风裹着雨滴,纷纷扬扬打在卫惊蛰面颊上,顺着他俊美冷白的面颊汇聚在下巴尖。
他生得极好,若不是一身煞气,走在路上定引得无数闺秀扔帕子。
如今,一身雨气,似乎吹刷了煞气,晶莹圆润的雨滴沿着他玉白成辉下巴和颈项,慢慢滚落,莫名性感撩人,淑妃一时又有些怔忪。
炽|烫的视线,卫惊蛰微微蹙眉,躬身行礼:“臣先行告退。”
“慢!”淑妃回神,将身后宫女提着的红木食盒接过,小步上前,声音温温柔柔,微挑的眼尾晕着绯红的春意:
“本宫煮了些银耳羹,天寒雨冷,卫统领为国操劳,鞠躬尽瘁,也当以身子为重。”
卫惊蛰又退了一步,避开了淑妃的手,低垂着头,沉声道:“臣的本分。”
淑妃含情潋滟的桃花眸闪过水光,鼻子瞬间红了,她气呼呼抬起眸子,嗔了一眼卫惊蛰,扬起修长瓷白的颈项,琼鼻轻轻翕动。
美人含泪将泣欲泣,楚楚可怜之姿,任是铁石心肠的人都心化了。
卫惊蛰抿唇,垂眸无动于衷。
“走,去谨身殿,皇上还等着本宫。”淑妃只能看见卫惊蛰尖俏的斗笠顶。
将手里的食盒撂给身后的婢女,淑妃冷着脸,一甩衣袖,冷声道。
她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宫人们忙垂下头,小碎步跟着。
等前方没了衣袂,脚步声渐远,卫惊蛰缓缓抬起眸子,火红的狐狸披风烈烈生风,在飘风骤雨下也红得耀眼。
突然,火红色的身影似乎有一抹跄踉,卫惊蛰面色一变,脚步不受控制前行一步,见宫人扶住了淑妃,他又垂下眸子,慢慢握紧了手。
……
沈府,玉兰苑外。
沈府的下人胆战心惊,颤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姑娘正在会客。”
萧钧煜脚步顿住,目光怔怔望着前方。
沈筠曦与顾晴川相携朝这边走来,两人共用一伞。
伞面为两人遮风挡雨并不宽绰,顾晴川将伞大半撑在沈筠曦头顶,沈筠曦时不时用手推推伞撑,将顾晴川罩在伞下。
两人肩膀时不时撞在一起,雨幕如屏,遮不住两人语笑嫣然。
郎才女貌,成双成对,温馨甜蜜得刺眼。
萧钧煜眨了眨眼睛,眼睛酸胀得厉害。
“筠曦妹妹,你莫送了,天冷,你快回屋暖和。”顾晴川立着身子劝沈筠曦。
已经快至圆月门,沈筠曦也停下脚步,望着顾晴川点了点头,温声叮嘱道:“晴川哥哥一定要打伞,可不能再淋湿了。”
“好,好,都听筠曦妹妹的。”顾晴川面上带笑,连连应道。
沈筠曦嗔了他一眼。
一回眸,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顾晴川耳尖微微发热,立着身子学着小时候向学堂里先生保证的样子:“保证都听筠曦妹妹的,好好打伞,不淋雨,不让筠曦妹妹担忧。”
沈筠曦这才弯了弯杏瞳,眉梢漾着轻轻点点的笑意,走到身后云巧的伞下,柔声细语道:
“晴川哥哥路上注意安全。”
顾晴川点了点头,冲她挥手:“筠曦妹妹快回屋。”
顾晴川抬步出了月洞门,一转身,撞见了门外不知立了多久的萧钧煜。
顾晴川一愣,忙恭声道:“太子殿下。”
萧钧煜未应。
顾晴川悄悄抬眼,顺着萧钧煜的目光朝后看,这个角度能看到沈筠曦的背影,而方才他们在院中却无法注意到默默伫立的萧钧煜。
太子殿下萧肃清举,薄唇微抿,侧颜如玉,凤眸沉不见底,里面是同他一般无二的深情缱绻,且更深沉而克制。
顾晴川心头一跳。
“太子殿下,谢谢您惩治传播散布谣言者。”
“你不必与孤道谢。”萧钧煜蹙了下眉头,淡淡道。
“这是孤该做的。”
目光却一时却在顾晴川身上的锦袍凝住视线。
顾晴川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锦袍,银纹滚边绣着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合身得体精致的袍子,衬得顾晴川眉目清隽。
萧钧煜目光凝在那洁白如莲的玉兰花上,花瓣温润其华,一丝一线都看出玲珑心思。
萧钧煜认得这个绣法,只有沈筠曦才绣得的如此雅致精美的玉兰,前世,沈筠曦为他绣过一身合着类似的锦袍,是绛紫色,银纹滚边。
与顾晴川身上的袍子何其绝似。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太子殿下与筠曦妹妹非亲非故,筠曦妹妹是臣是未婚妻,太子殿下帮了筠曦妹妹便是帮了臣,臣不能忘恩负义。”
萧钧煜抬眸,望进顾晴川清亮的眼睛。
顾晴川不躲不闪,再次拱手,义正言辞道:“臣替臣和筠曦妹妹谢太子殿下。”
萧钧煜粗低低闷咳一声,心脏撕心裂肺得痛。
是了,顾晴川是沈筠曦的未婚夫,而自己不过一个外人。
萧钧煜鼻子发酸,喉头堵得一时喘不开气,慢慢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里化不开的悲伤。
……
玉兰苑,花厅,待上了茶盏,沈筠曦抬手挥退了下人。
“太子殿下又来寻民女何事?”
没了外人在场,沈筠曦真得懒得和萧钧煜l客套,蹙着眉心,冷声道。
萧钧煜抿唇咽下胸腔里的酸胀,直视沈筠曦眼眸里的疏淡,哑声道:“对不起,是孤牵扯到你。”
“太子殿下确实该说对不起,不过。”沈筠曦抿了一口茉莉花茶,唇角掀起一抹讥讽,放下茶盏。“太子殿下的这些道歉民女早就听腻了,一次又一次,听了就烦。”
萧钧煜脸色一白,沈筠曦转了转眸子,似乎看不出,慢悠悠打了一个哈欠:
“民女有些乏了,不知太子殿下能否容民女休憩?”
沈筠曦真得懒得萧钧煜客气,不只是前世两人日夜相处,没有这些繁文缛节,或是,沈筠曦压根不想和萧钧煜虚与委蛇,太子殿下或是绝对她胆大妄为,那就直接砍了她。
萧钧煜又怎会和沈筠曦计较这些,他自己都没发现,上一世,他也从来不和沈筠曦计较什么礼节。
由此,沈筠曦呆在东宫里,东宫上下对她甚是敬重,态度恭谨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沈姑娘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尖。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皎皎若天上明月,而沈筠曦平日里若是不开心,便不搭理太子殿下,都是太子殿下做小伏低哄她。
萧钧煜和沈筠曦都没发觉。
“沈姑娘,孤今日来想同沈姑娘解释,可否打扰沈姑娘片刻。”
萧钧煜想了几日,想同沈筠曦说开,他想告诉沈筠曦他也重生了。
“解释?”呵,沈筠曦轻笑一声,打断了萧钧煜。
“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解释了又如何?”
沈筠曦黑白分明的杏瞳满满的讥诮,水泠泠凉意沁人,直视萧钧煜:
“伤害已经造成,每多听太子殿下一句道歉,多听一句解释,我都会想起曾经我有多蠢!我就胃里翻涌,想吐!”
沈筠曦心口起起伏伏,她不明白为什么萧钧煜还来打扰她。
重来一世,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希望父兄平安,希望平平淡淡,为什么萧钧煜都不放过她!
“孤…”萧钧煜抿了抿春,启唇。
“咔!”茶盏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汤四溅,见到萧钧煜的手背上。
萧钧煜只盯着沈筠曦,眸光深情而克制。
沈筠曦指着支离破碎的碎片,冷声道:“太子殿下,杯子碎了,您捡起来还能粘好吗?”
萧钧煜咽了咽喉结,他知道沈筠曦言下之意是什么,可他不死心,唇角微动,小心翼翼开口:
“有技艺精湛的匠人擅长修补。”书房里的姚河石砚,萧钧煜让人修补好了。
沈筠曦哈哈大笑,笑得眼里闪出了泪花:
“就是粘好了,裂痕就不存在了!被甩碎的事实能抹去!太子殿下好一个自欺欺人!”
伤害已然造成,抚慰伤痛最好的办法是遗忘,让时间来掩埋一切的不甘与不堪。
萧钧煜被沈筠曦声声质问问得哑口无言。
可他还是想和沈筠曦解释,有些话,如果他不说,沈筠曦会一直误会,耿耿于怀。
“孤知道错了,只是前……”
“我不想听!”沈筠曦冷声斥他,眼尾微红闪着晶莹。
“太子殿下记性真不好,民女说过许多回,民女和太子殿下再无关系,不要提以前,我听了恶心。民女已经订婚,望太子殿下莫要再来打扰民女。”
沈筠曦心口起起伏伏,声音一声重过一声,面色越来越冷。
她眼里的泪珠如尖利的锥子,凿在萧钧煜心脏上,四肢百骸都痛得打颤。
沈筠曦这般,萧钧煜进一步深刻认识到,前世于沈筠曦多么不堪回首,他一时无法开口告诉沈筠曦他重生了。
那些解释如此苍白,改变不了沈筠曦所受的委屈和伤痛,反而听了让沈筠曦恶心。
萧钧煜以拳抵唇,咽下嗓间翻涌的腥甜。
“……好。”
半响,萧钧煜凝着沈筠曦,艰涩道。
75、玉兰酥
沈筠曦态度冷漠, 拒绝交流,萧钧煜纵心有千万言语,也难以说出口。
况,他看得出来, 沈筠曦压根不想看见他。
沈筠曦心口剧烈起伏, 胃里有些上下翻滚, 坐在红檀木玉纹圈椅上, 反手拿了一个新的青花瓷花茶盏,自己倒了一杯茶。
热气腾腾茶香袅袅扑面而来,沈筠曦饮了一口茉莉花茶,芳香馥郁,带了些清甜,入口唇齿生香, 终于压住了唇齿里的酸苦。
她侧身坐着,低头小口小口盏里的茶,眼神压根不落在萧钧煜身上。
刚才那个“好”说出来, 萧钧煜嘴里犯苦。
他垂了垂长而密的眉睫, 用这难得的机会贪婪得凝视沈筠曦。
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沈筠曦慢条斯理饮着茶,萧钧煜只深情凝视沈筠曦。
这一瞬的时间静悄悄,窗外雨疏风骤, 素颜沙沙作响,花厅里难得的静谧。
倘若这一刻的时间可以无限的延长,该有多好, 可以一盏茶终究会饮完。
倏地,沈筠曦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萧钧煜看出了沈筠曦想要离开, 他心中有些不舍,想去挽留沈筠曦,沈筠曦水灵灵的眸子淡淡睇了一眼,萧钧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的手。
萧钧煜喉结上大滚动一下,若无其事将手收回,见沈筠曦转身,他脱口而出。
“沈姑娘,若是日后坊间里有了传闻,孤想承认孩子是孤的。” 萧钧煜轻声道。
上一世,他不知孩子是他的,他没有承认,沈筠曦因此受了太多的委屈。
这一世如果沈筠曦再被人质疑,萧钧煜想站出来说清楚真相,沈筠曦舍身救了他,不求回报是心地善良,高风亮节,不该受到世人质疑和唾弃。
沈筠曦踏出的脚步突然顿住,裙摆逶迤,她转身看着萧钧煜好似清风朗月的俊颜。
萧钧煜总是这般,他高高在上,萧肃清举,宛若天上明月,哪里知道世间疾苦。
他的好心,她压根不稀罕。
“太子殿下您能不能放过我!”
沈筠曦翘密的一闪,眼里含着的泪珠决堤。
“沈姑娘,你怎么了?”萧钧煜见沈筠曦脸色一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轻声道。
他语气很轻,声音低沉而磁雅,似乎带着无线的宠爱和纵容,他的语气带着轻轻的疑问,似乎沈筠曦正在强词夺理。
沈筠曦受够了!受够了萧钧煜这般语气,搞得好像萧钧煜什么都是正确的,而她沈云气则是在无理取闹。
前世,她若是不开心,若使了小性子,萧钧煜便用这样低沉而嘶哑的声音温声问她:“怎么了?”
温文尔雅,脉脉含情。
怎么了?怎么了!
被拘留在这东宫里不能随意出宫,没有亲人有朋,无名无份,上上下下的宫人看着尊敬也会窃窃私语,孙霞薇更是时不时有意无意轻贱她。
而这些委屈,于萧钧煜说不得,他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天之骄子,他深受皇上器重,忙于公务,夜半才回了东宫。
她又如何用这些细碎的、芝麻大小的事情去打扰萧钧煜。
沈筠曦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受够了这样的语气,受够了再和萧钧煜有任何的纠缠。
在想起前世,想起那些法拍姐的委屈,沈筠曦朝萧钧煜崩溃大喊:
“我就是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也不想和太子殿下纠葛在一起,太子殿下,您能不能放过我!放过我!”
泪珠簌簌而落,密如珠帘,院中呼呼风声,大雨如银河倒泻,却掩不住沈筠曦的呜咽声。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眼眸中的泪,痛得肝肠寸断,他手想抚去沈筠曦眼眸中的泪珠。
前世,沈筠曦曾一遍又一遍教他,在她哭泣时,萧钧煜要学会给她擦泪,要哄她,要安慰她。
啪的一声,萧钧煜的手背打开。
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肌肤玉白,此时手背腾得升起一团红晕,五指的巴掌印分明。
“别碰我!”
沈筠曦瞪目道,眼睛通红,抬手随意擦拭泪珠,泪珠却如同断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萧钧煜手指慢慢握紧,通红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他已经学会了,娴熟了,在沈筠曦哭泣时安慰沈筠曦,而沈筠曦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萧钧煜心如刀绞,五内俱崩,从喉头呛出腥甜。
萧钧煜抿唇,死死压住胸腔中的咳意,眼底殷红,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拳头微微颤抖。
“你别哭,孤听你的。”
萧钧煜声音嘶哑,眼眸里潮热,他忙闭上眼睛:“近日叨扰了,孤先行告辞。”
萧钧煜拖着脚步,跨过门槛。
大雨如注,萧钧煜甫一站在廊庑下,福明为萧钧煜撑起了伞遮挡,可是冷风裹着寒雨铺天盖地得朝萧钧煜身上吹去。
萧钧煜重伤未愈,心脏处的伤口还在发炎,今早还在高热,被寒雨一吹,凉气入体。
咳咳,萧钧煜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呼吸连着心肺震颤,拉扯得痛,萧钧煜眉宇蹙紧,俊颜明眼可见的苍白。
突然,余光瞥到沈筠曦莲步轻移,绯色的裙摆慢慢靠近他,萧钧煜眸光蓦得闪过微光。
是不是沈筠曦内心还是有他的?萧钧煜心底生起了期翼。
前世,他若是咳嗽一声,沈筠曦定如临大敌,会对他嘘寒问暖,会在他上早朝时睡眼惺忪拉着他的手叮嘱他多穿点,会耐着性子几个时辰纹火给他熬一碗暖肺汤。
沈筠曦已经到了门前,萧钧煜唇角绽开一抹轻柔的笑,努力咽下喉咙中的腥甜,目光温柔似水:
“孤没事,你不必担忧……”
萧钧煜话还没说完,便见两扇门在他面前,从内而外,重重关上。
两扇门扉相撞扬起的灰尘窜入萧钧煜的鼻中。
萧钧煜看着紧闭的门,胸腔里的腥甜一时没有压住,突然弯起腰,撕心裂肺得咳嗽起来。
他伤的重,伤口发炎,高热不下,也就是撑着一口气压下谣言想见沈筠曦,此时萧钧煜心里的这口气松了。
“太子殿下,我们回东宫吧,你午时的药还没喝。”福明听他咳得压抑,心里难受的紧,轻声劝。
萧钧煜没有回答,他目不转睛盯着门扉,手放在心脏处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咳得两眼发黑。
可是,那两扇门始终闭着。
“太子殿下,您又吐血了。”福明也盯着那扇门,见萧钧煜不愿离开,他快走两步想去敲门。
“沈姑娘。”
福明的手陡然却被萧钧煜抓住。
萧钧煜冲福明摇了摇头,以拳抵唇压下咳意,面色苍如白纸:
“回宫。”
萧钧煜擦了擦唇角的殷红,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福明见他要跨入雨中,忙大步追上萧钧煜,为他打上油纸伞。
……
翌日。
沈筠曦昨日睡得不安稳,到夜半还辗转反侧,今日便起得有些晚了。
日晒三杆,窗外的花喜鹊和黄鹂鸟在枝头跳跃啼啭,日光透过窗棂撒在床幔上,光斑渗进暖红温馨的幔帐里,在沈筠曦面颊上跳跃。
日光带着一定的温度,落在脸上移转时有些痒,有些酥,沈筠曦卷翘浓密的眉睫轻轻颤动,扑颤了一下又一下。
倏而,沈筠曦慢慢睁开了眼睛,床幔透着玲珑的暖色,她眨了眨眉睫,眼睛一亮,反应过来去撩开床幔。
窗棂外春色明媚,粉白色的垂丝海棠花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连绵不绝的春雨终于停了,碧空如洗,风轻云淡,沈筠曦的心里的阴霾也跟着散去。
“姑娘,你醒了。”珠帘碰撞,云巧领着几个侍奉的丫鬟鱼贯而入。
沈筠曦正立在窗前赏花,闻声回眸:“你折的梨花?”
支摘窗上摆了一个细颈瓷瓶,里面插着一枝梨花,花瓣洁白胜雪,晶莹剔透,俏美纤秀,美得清雅而精致。
沈筠曦明眸善睐,回眸一笑百媚生,云巧本担心她心情不好,见她笑,脸上也笑开:
“不是奴婢,是顾二公子,顾二公子今晨一早便来了,听说您还在睡觉,那去寻了大公子。
听见是顾晴川送的花,沈筠曦一愣,随即眼眸里漾开笑意。
顾相府中有一片梨花林,年少时,每年春天梨花开的时候,顾晴川都会为她折一枝梨花。
“姑娘,顾二公子是个好的。”南晴抱着一身衣服对沈筠曦道:
“今日,顾二公子拿着咱们拟的那个夫纲一百条来向奴婢请教姑娘的喜好,还问了您平日里喜欢的话本。”
沈筠曦眉睫扑颤一下,靡颜腻理的雪腮漾出一抹绯晕,低声轻喃:“那一百条不过玩笑。”
“在寻常人眼里是玩笑,可若那人真对姑娘好,才不会把这当做玩笑。”南晴轻手轻脚侍奉沈筠曦穿衣裳,低头给她系上齐胸襦裙的系带,抬头看了一眼沈筠曦真心实意道:
“所以奴婢说顾二公子是个好的,姑娘我们不搭理太子了。”
昨夜是南晴守夜,夜里沈筠曦梦呓,呜呜咽咽,南晴撩开床幔,见沈筠曦眉睫挂着泪珠,闭着眼睛怎么都叫不醒,可是让南晴心疼得红了眼。
沈筠曦点头,她自是知晓顾晴川的好。
沈筠曦本想用了膳去寻沈筠曦,顾晴川却先来一步。
“筠曦妹妹,看我带了什么?”顾晴川大着步子走来,一身白色的锦袍,风流倜傥,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糕点。
沈筠曦放下手里的汤匙,眼前一亮:“稻香楼的糕点,晴川哥哥不是去寻哥哥了,怎么又去买了糕点。”
“和你哥交流了今年科考的想法,你哥来了灵感,我不便打扰,想着筠曦妹妹你爱吃稻香楼新烘焙的糕点,便去瞅瞅。”
沈筠曦喜欢吃稻香楼新烘焙的糕点,是夫纲第十三条。
顾晴川说得云淡风轻。
沈筠曦却知,距离沈府最近的稻香楼需一刻钟的时间,可那里向来生意兴隆,尤其下了几日的雨突然放晴,今日稻香楼定是排了好长的对。
果不其然,沈筠曦观察到顾晴川额角鬓发隐隐闪着晶莹细密的汗珠,想来是顾晴川怕糕点凉了,急着赶回来。
沈筠曦心里微微有些热,眼眸也有些热。
果真,只有在意一个人,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才会亲力亲为,不会像上一世,她想让萧钧煜给她带份糕点,最后却是福明给她送来。
这是萧钧煜给她亲自排队买糕点,可惜,她不稀罕了。
“筠曦妹妹,你怎么一直盯着我,怎么了?”顾晴川挠了挠头,偷偷拽了拽衣角。
昨日他淋雨,沈筠曦给他找了一身沈筠晔的衣裳,可顾晴川也看出那袍子是沈筠曦缝制的,所以他连夜洗了洗,今日又穿来了。
“看晴川哥哥玉树临风。”沈筠曦笑道,她看到了顾晴川的小动作,弯了弯眸子。
顾晴川端详沈筠曦杏瞳清澈明净,还漾着一丝柔和的笑意,心里大定。
他将油纸打开,将还带着温热的玉兰酥递到沈筠曦面前:“筠曦妹妹趁热吃。”
沈筠曦纤指捏了一块宛若玉兰精致盛放的玉兰酥,小心翼翼放进唇齿,入口即化,酥香甜软。
“好吃,谢谢晴川哥哥。”沈筠曦剪水明眸弯成浅浅的月牙,梨涡浅笑。
顾晴川本来捏着一块糕点入嘴,却被俏丽若三春之桃的沈筠曦晃了神。
顾晴川喉结慢慢滚动,状似不经意道:
“我喜欢身上袍子上的玉兰花,以后筠曦妹妹可不可以也给我绣一身衣服?”
见沈筠曦明眸悠悠睇过来,顾晴川忙补充道:“不是现在,以后成了婚。”
又怕沈筠曦拒绝,想再补充,却听沈筠曦盈盈一笑:“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76、山海经(捉虫)
顾晴川听了眉开眼笑, 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看沈筠曦吃糕点。
沈筠曦被顾晴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本她在顾晴川来时便差不多用了膳,此时匆匆将手里的一块玉兰酥嚼尽。
“筠曦妹妹, 我还买了百合酥和马蹄山药糕, 要不要来一块马蹄山药糕?”
顾晴川将玉兰酥塞入口中, 弯身将另外两个牛纸皮打开。
沈筠曦摇了摇头, 用帕子擦拭手心:“不吃了。晴川哥哥今日来,是寻我放风筝吗?”
沈筠曦今早一眼就看到了前两日顾晴川送来的鸢鸟风筝,华丽绚丽,就挂在支摘窗旁。
顾晴川一时神思犹豫,他来时,确实想约沈筠曦出去玩, 可在稻香楼排了半个多时辰,现在不想了。
“不去了,我们过几日再出门。”顾晴川道。
昨日, 刚发生了沈筠曦被造谣生非之事, 虽然始作俑者和传谣者被绳之以法, 可,毕竟风波刚平,买糕点时还是有一两个人窃窃私语,顾晴川怕沈筠曦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沈筠曦不知顾晴川所思所想。
前世, 她听了太多风言风语,受了太多的指指点点,昨日谣言刚起, 便被萧钧煜雷霆镇压,沈筠曦反而没了感觉。
沈筠曦点了点头, 附和道:“今日刚放晴,草地湿滑,等过两日地面硬朗,我们去放风筝。”
抬头看了眼厅外,天清气朗,花枝迎风摇曳,一两只喜鹊托着半长的尾翼在翠绿的枝叶和红艳艳的花朵间跳跃。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清灵若天籁之音的啼啭,黄鹂鸟、喜鹊,还有院中的小麻雀均朝着一处飞去。
沈筠曦目光追逐喜鹊,落在了院中一角。
五彩绚丽的尾翼,三尺有余,华光流转,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一只鸟立在石头上昂首挺胸啼了一声,喜鹊和黄鹂对它俯首称臣。
顾晴川被声音吸引,看一眼站起身,脑海登时闪过《山海经》的描述:“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1。”
世间没有凤凰,若真有,那一定是红腹锦鸡。
“筠曦妹妹,这人间凤凰世间难得,你如何得的?”顾晴川眼里闪着惊艳,转头向沈筠曦求问。
“前段时间春搜,安西候府六姑娘给我送来的。”
沈筠曦同顾晴川跨出膳厅,朝小花园中的红腹锦鸡走去。
顾晴川绕着红腹锦鸡细细端详,这锦鸡器宇轩昂,尾翼流光溢彩,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安西侯府哪来的如此大能耐,这红腹锦鸡可是圣物,人间凤凰,要么长于山野自由自在,要么只有皇家天子才可享有。安西候是胆大包天才敢将这锦鸡私自送人?”
顾晴川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一些事情,顾晴川自是比沈筠曦知道的更多。
听他这样一说,沈筠曦纤柳的娥眉蹙起,轻轻咬住了嘴唇,有一些担心武琇莹。
“改日见了武六姑娘,我问问她……应是过了明路的。”
当时沈筠曦也知这红腹锦鸡不一般,不愿接受,但她听武琇莹的意思应是得了父亲的同意。
那日萧钧煜借武琇莹的名义给沈筠曦送了红腹锦鸡,至今沈筠曦不知实情。
顾晴川见沈筠曦眉头紧锁,轻声劝解:“筠曦妹妹莫要担忧,安西侯府皇上信任的重臣,定不会犯这些低等的错误。”
为官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离京的那三年去了西北,正是在安西侯麾下当兵。
安西侯是太子的亲信,自不会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莫不是……顾晴川心头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顾晴川又转头去看红腹锦鸡,人间凤凰……凤凰,这怎能是寻常人等送的礼物。
会不会是太子殿下送沈筠曦的?顾晴川又转眸看了眼沈筠曦。
“怎么了,晴川哥哥?”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我前两日做的鸾鸟风筝,尾羽和这红腹锦鸡一比是小巫见大巫。”顾晴川面色有一些晦涩,语气也有一些失落。
“才不是。”沈筠曦反驳,回眸朝顾晴川道:“晴川哥哥做得风筝特别好看,我特别喜欢。”
沈筠曦夸赞是真心实意,水灵灵的杏瞳弯弯,看着顾晴川的眸光真诚而柔软。
顾晴川心中大定,他何须与太子殿下相比?他只需得云曦妹妹喜欢便好。
太子殿下再好,筠曦妹妹不喜欢。
不过顾晴川一时不明白,太子殿下若真筠曦妹妹送了如此重礼,为何不告志愿信妹妹,反而借他人之手。
但与他无关,他和云曦妹妹已经定了亲。
顾晴川想明白,心中大定,扬声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年了,我们有三年没一起放风筝了。”
顾晴川眼里掠过一丝回忆。
年少时他与沈筠曦常在一同游戏,他带着沈筠曦放风筝、骑马、出游,别人见了也会道一句郎才女貌。
一晃,三年过去,幸好他回来得及时,倘若晚一步,是不是沈筠曦便会嫁做他人妇?顾晴川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沈筠曦点头,眨了眨眼睛,也悠悠叹了一声:“真快。”
阴差阳错,世间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一晃已三年了,上一世她再也没有遇见顾晴川,只零星在哥哥嘴里听他提过几句。
对了,哥哥好似对她提及顾晴川今岁科考落榜了!
“晴川哥哥,你方才说你与哥哥一同讨论今年的科考,你是不是也要参加科考?每天不许再朝我这里跑,快快回家温书!”沈筠曦催促顾晴川。
顾晴川不以为意,他拍了拍胸脯,右眉的眉梢高高挑起,整个人鲜活而意气风发:
“书我早融会贯通,这一次必拿个状元回来。”
顾晴川说得很肯定,沈筠曦还是有一些担心,毕竟顾晴川上一世落了榜。
沈云曦不知,顾晴川上一次是因为她而失魂落魄。
沈筠曦只以为顾晴川在说大话,去推顾晴川:“那我等晴川哥哥好消息,晴川哥哥快去温书。”
“筠曦妹妹等着,我定给你拿个状元,穿大红袍跨马游街,筠曦妹妹,你可要给我掷鲜花。”
顾晴川顺着沈筠曦的力道朝外走,扭头对沈筠曦道。
大盛的状元郎会一身大红袍,身骑膘肥健壮的汗血宝马,大锣大鼓,浩浩荡荡从御行街穿街而过,到时候,京都城里的深闺少女会拥在御街两侧投掷鲜花。
“行,行,我到时候给你投。”沈筠曦双手推在顾晴川挺拔的脊背,笑着应道。
顾晴川顺着沈筠曦软软的力道朝外走,抬眼看见了廊柱旁放着的几盆玉金香。
“到时候我想要红色的郁金香。”
顾晴川眼睛里带着期望的光芒,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开玩笑。
“依你依你,晴川哥哥莫要秋闱都考不过,到时候我可要笑话你。”
沈筠曦没有犹豫,直接应下,抬声打趣。
“才不会!”
顾晴川坚定道,刚才与沈筠曦的兄长一同交流,沈筠晔还夸赞他学识好。
白鹿洞学院人才济济,他也是其中翘楚。
沈筠曦目送顾晴川离开,见顾晴川回眸,又冲他摇了摇手。
……
顾晴川走了,沈筠曦又到小花园前,看着假山上休憩的红腹锦鸡,唇角慢慢抿住。
沈筠曦心思灵巧,刚才顾晴川面上的犹疑,沈筠曦看得明白。
这红腹锦鸡难道是太子萧钧煜送的?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
上一世,沈筠曦在萧钧煜在书房看书时,从后面攀着萧钧煜的后背,啄吻萧钧煜的面颊,纤细的食指点着书册,雪腮贴着萧钧煜面颊撒娇:“这凤凰好看,我也想要。”
“世间哪来的凤凰?”清冽如玉石相激的声音。
萧钧煜回眸拉住沈筠曦的皓腕,将沈筠曦抱在膝头,揽着她的柳腰一同翻《山海经》。
沈筠曦贴着萧钧煜的胸膛,温暖宽厚的胸膛让沈筠曦整个人都暖融融,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扬起秀颈能看到萧钧煜俊美无俦的面容。
沈筠曦心中一动,仰着头,雪腕反手挽住萧钧煜的颈项,拉着萧钧煜低首。
沈筠曦蜻蜓点水轻啄一下,在萧钧煜抬首之时,又拉住萧钧煜的额头朝下。
两人四唇相贴,沈筠曦用樱唇轻轻摩挲萧钧煜的菱唇,丁香小舌点在萧钧煜唇畔勾勒,倏地,贝齿轻轻咬住了萧钧煜的下唇,美目流盼。
萧钧煜自上而下俯视沈筠曦,两人近在咫尺,沈筠曦灼若芙蕖的娇颜美得惊艳动魄,秋波潋滟的明瞳顾盼流转,她咬住萧钧煜唇瓣抬眸的那一刹那,萧钧煜只觉有电流在四肢百骸流窜。
他喉结不由得上下滚动,抬手拖住沈筠曦的后脑勺,倾身吻下,攫住了沈筠曦的呼吸。
最后是沈筠曦贴在萧钧煜胸膛上心口剧烈起伏,被萧钧煜揽着身子才不跌落。
萧钧煜与沈筠曦交颈,面颊着沈筠曦面颊,慢慢平复呼吸,倏而,薄唇贴在沈筠曦唇畔,哑声道:“别乱动了。”
“太子殿下先管住自己。”沈筠曦长睫低垂,意有所指,又不自在扭了扭,气鼓鼓道。
萧钧煜深深呼一口气,合上眼睛,圈着沈筠曦,两人如交颈的鸳鸯一样。
过了良久,两人平复了呼吸,萧钧煜圈着沈筠曦一同看书。
沈筠曦看着萧钧煜泰然自若的样子,有些郁闷,将书又翻回了方才讲凤凰的那一页,嘟唇嗔道:
“不管,我想要一只凤凰。”
萧钧煜凝视沈筠曦,愣了一瞬,眸光闪过一抹流光,唇角绽出一抹宠纵的笑意,目光深情而缱绻,温柔应下:“好。”
好什么好?哪来的什么凤凰,沈筠曦当时翻了一个白眼,萧钧煜却好脾气拥着她,信誓旦旦:
“孤会寻一只。”
只要你想要,孤会竭力做到,便是传说中的凤凰,孤也会去寻一只人间凤凰,萧钧煜含情脉脉用下巴蹭了蹭沈筠曦的发顶。
可惜,萧钧煜上世矜持端方,这话他一辈子也没说出口,沈筠曦永远不会知道萧钧煜所思所想。
沈府,玉兰苑小花园中,沈筠曦拧着眉头回神,看着眼前被誉为人间凤凰的红腹锦鸡,眉心更是团蹙在一起。
如若,她没有在进宫时邂逅萧钧煜,不对萧钧煜一见钟情,是不是她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
或者,如果她上一世不那么傻,不跟着萧钧煜去东宫,会不会她的人生也会不一样?
沈筠曦垂下眉睫,倏而,她低低轻笑一声,眸光黯淡,喃喃一句:“不会。”
眼前闪过萧钧煜俊美无俦的俊颜,他一身绛紫色锦袍矜贵无双,银纹滚边的玉兰更衬得他霞姿月韵,皎皎如明月,周身如笼着清辉一般,沈筠曦一年万年。
当时心跳如雷,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所以,幸好苍天怜惜,沈筠曦阖上眼帘。
“感谢上天让我重来一世。”沈筠曦低喃,她终于不被色相迷了心窍。
……
紫禁城,景安宫。
二皇子萧和泽风尘仆仆,看淑妃慢条斯理得饮茶,冷着脸,攥着拳头道:“沈姑娘与顾二公子定亲了,母妃为何不给我传信?”
自那日与沈筠曦一别后,萧和泽便出了京都城,今日萧和泽刚回京都城,便听到沈筠曦同顾丞相之子定亲的消息。
去岁,汛期黄河暴涨冲塌房屋,百姓流离失所,太子深入前线治水平灾,得到百姓交口称赞。
前些日子,京都城未下雨,新安等地已暴雨连绵数日,太子春搜重伤未愈,萧和泽自请南下视察。
“传信什么,你好不容易趁太子重伤领命南下,难道想中途抗旨不遵?”
淑妃吹了吹氤氲的茶香,抿了一口,眉心一蹙。
同是茉莉花茶,这茶与沈筠曦送她的茉莉花茶还是差些滋味。
萧和泽抿唇,面色冷沉。
见萧和泽不说话,淑妃冷笑一声,将茶盏撂在桌案上,睨了一眼萧和泽,勾了勾唇角:
“好的没学着,倒是学会了儿女情长,那沈家女真是大能耐。”
淑妃话中的鄙夷显而易见,似乎对沈筠曦不屑,萧和泽英眉飞速皱了一下,启唇:
“母妃,莫要……”
刚说两字,萧和泽眸子闪了一下,前行两步坐在淑妃右手位置,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拨了拨茶盏盖:
“这次新安、荥泽等地又受灾,我去的及时,国库的物资却需层层审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家商号来人寻了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父皇早朝嘉奖我了。”萧和泽饮了一口茶,补充道。
淑妃转了转眸子,翘起兰花指,端起茶盏,目光凝在圈圈涟漪,幽幽道:“果真不愧是盛朝首富。”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山海经》
77、话本
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翠绿鲜亮的茶叶尖芽慢慢沉到茶盏底部。
淑妃低首,小口抿了一口澄澈的茶汤,柳眉又蹙了一下,蹙着眉头放下了茶盏, 慢慢道:
“喝惯了沈筠曦送来的茉莉花茶, 这御赐的茶叶也没了滋味。”
她似笑非笑, 指尖敲了下案桌, 又重复道了声:“沈家果真不愧是盛朝首富。”
她一对潋滟波光的桃花眼慢慢得转动,涂着艳丽华贵凤凰于飞丹蔻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在桌案上。
萧和泽听她语气似乎不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对淑妃道:“儿臣那边还有些沈姑娘送的茉莉花茶,回去让宫人给母妃送过来。”
呵。淑妃轻嗤一声。
她目光转冷,睇了一眼萧和泽, 秾艳绝美的娇容登时冷若寒霜,斥道:“本宫何时沦落到一杯茶都喝不起。”
萧和泽叹了一声。
他起身,蹲在淑妃跟前, 仰视淑妃轻声劝慰道:
“母妃, 沈姑娘母亲救过您和儿臣的性命, 这次沈家又帮了我,这是恩情。”
萧和泽声音清润低缓,徐徐若清风。
淑妃面色陡然一变,她抬手将桌案上的茶盏扫下, 声音带着些尖利斥道:“怎么,你是说本宫忘恩负义?”
刚沏的茶水,温度还很烫, 直直朝萧和泽胸膛前撞去。
一阵重声,茶盏砸在萧和泽的心脏处, 又滚到地上咔得碎了,热汤的茶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前襟,萧和泽刹那眉头蹙了一下。
淑妃看着萧和泽胸前的深色,心口剧烈起伏,眉宇间飞速闪过一抹心疼,又转为霜冷,侧着脸道:“下去吧,本宫乏了。”
萧和泽理了理自己衣襟,朝淑妃行礼,眉睫慢慢闪了下,温声解释道:
“儿臣从未说母妃忘恩负义,儿臣知道母妃所有筹划都是为了儿臣,不过沈姑娘是个好姑娘,儿臣不想伤害她。”
说罢,萧和泽又朝淑妃行礼,缓步离开。
淑妃看着萧和泽挺拔的背影,掀了掀唇角,嗤道:“说得真好听,不愧是本宫的儿子。”
萧和泽脚步一顿,眉头拧在一起,唇角紧抿,身侧的拳头握紧,他垂了垂眉睫,没有回身,抬步跨过了门槛。
……
午后,沈家玉兰苑。
武琇莹着一身湘妃色的齐胸襦裙,莲步袅袅,见了沈筠曦时则是明显脚步快得飞起。
“沈妹妹,今日多亏你的帖子,不然我可是还要被父亲在府里关着。”
武琇莹唇角染笑,一对双靥因为激动飘着粉晕,见沈筠曦身后站在云巧南晴等几位丫鬟,她又忙垂下头,耳尖都有些红了。
沈筠曦走两步牵住她的手,柔声笑道:“上次不是出来了,怎么又被你父亲关了。”
上次武琇莹来给她送红腹锦鸡时,就说因为春搜的事情,整个安西侯府的子弟都被父亲斥罚在府中学文识礼。
“那次是太……”武琇莹说了一半,想起太子萧钧煜嘱托她礼物以她的名义送,不让她和沈筠曦道他,便改口道:
“春搜惊了武妹妹,实在太抱歉了,父亲母亲差我来送赔礼。”
安西侯府今年春日才到京都城,府中子弟生于西北军营,长于大漠草原,自小驰骋在马背上,得天子隆恩承办春搜,府中子弟春搜耽于狩猎,却没有护好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让两位殿下受伤,安西侯震怒。
武琇莹也是没护好沈筠曦,被安西侯斥责。
武琇莹牵着沈筠曦的手,偷偷看沈筠曦的侧颜,见沈筠曦面色微微红润,眉宇间平和,心里安心了许多。
“武姐姐在看什么?”沈筠曦笑眯眯看着武琇莹道。
武琇莹偷瞄人被抓包,耳尖涨得赤红,她红着脸垂下头,又慢慢抬眼,眉宇间带着些细细碎碎的担忧,看着沈筠曦小声温声安慰道:
“沈妹妹,那些人胡说八道,如今都已被惩处,坊间之人也不会信她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武琇莹被禁足明日才能出府,沈筠曦帖子来时,她怕沈筠曦是因为谣言之事郁闷,便去求母亲,父亲安西侯也在,听是沈筠曦邀她,竟二话不说应了让她出府。
沈筠曦没有犹豫,轻轻摇头:“我无碍,武姐姐莫担心我,那些话传不到府里。”
且沈筠曦上一世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她不要名分也要跟萧钧煜入东宫时,便真得觉得自己没脸没皮,孙霞薇时不时冷嘲暗讽,她后来也能慢慢泰然处之。
不过是些闲言碎语,那时她一心扑在萧钧煜身上,那些指指点点她咬碎牙也当做没听到。
这是,这些话压根没传起来,而,她也早已练就的“刀枪不入”。
武琇莹抬眼打量沈筠曦,见她眉目清缓,面上浑不在意,心下大定。
沈筠曦拉着武琇莹进了花厅,为武琇莹斟了一杯茶,两人说着近日不见的贴己话。
时过半个时辰,沈筠曦突然道:“我听说红腹锦鸡不可私下圈养,武姐姐送我的红腹锦鸡可有走了相关手续?”
武琇莹正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大樱桃放入檀口,闻言贝齿一僵,将樱桃咬破了皮,鲜红的汁液顺着纤白的手指流下。
“……应是有的吧。”武琇莹捏着半破的樱桃,小声,有些不确定道。
武琇莹自幼性子内向,以前在西北不怎么出府结交朋友,涉世未深,性子也单纯纯挚,不善撒谎。
沈筠曦突然一问,问的她不知的事情,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含糊道。
武琇莹不看沈筠曦,低垂着头,手指将手中的樱桃捏来捏去。
相处这些时日,沈筠曦知道这是武琇莹不安的表现。
沈筠曦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心脏不由得一紧。
沈筠曦捏住一颗青提在手心,她眉睫颤了一下,凝视武琇莹轻声道:“武姐姐,这红腹锦鸡可是太子殿下让你送的?”
“沈妹妹怎么知晓?”武琇莹猛得转头道。
说罢,便见沈筠曦脸色陡然一变。
武琇莹恍然大悟,沈筠曦是在试探她,她咬了一下嘴巴,闭着眼睛拍打了一下自己额角,窘迫得面红耳赤,咬着唇,却不知如何解释。
“沈妹妹,我……”
武琇莹急得团团转,她起身围在沈筠曦身前,看着沈筠曦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里急得含着泪珠。
“沈妹妹,太子殿下是真心想讨你开心,还叮嘱不让我告诉你。我想着你春搜也是为了红腹锦鸡受得伤,揣测你可能喜欢这锦鸡,便没有拒绝。”
武琇莹见沈筠曦依旧垂着眼睛,眼睛无神,蹲下身拉着沈筠曦的手,哑着声音道:“沈妹妹,我错了,你别不搭理我。”
手上传来武琇莹软柔的温度,沈筠曦眉睫颤了一下,慢慢回神。
“武姐姐,莫哭,我不会不搭理你。”沈筠曦轻声道。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想打着安西侯府的名义送东西,只需一句话,便是安西侯也得应着,武琇莹又怎能拒绝得了。
“沈妹妹,我是想让你开心的。”武琇莹见沈筠曦反过来安慰她,当下红了眼睛,肩膀小声抽噎。
“和沈姐姐相处,我是开心的,我只是不想再与太子殿下纠缠。”
沈筠曦没有抬头,小声道。
萧钧煜给沈筠曦送了好几次礼物,沈筠曦都没收,沈筠曦只是想和太子殿下不再纠葛,既然断就断得干干净净。
她自以为自己不欠萧钧煜的,却没想到收了萧钧煜如此贵重的礼物。
“沈妹妹,我以后再不帮太子殿下送东西了。”武琇莹立即道。
沈筠曦点了点头,却有些意懒情疏:“武姐姐,我今日有了乏了,我们改日再聚好不好?”
“好,好,沈妹妹你好好休息。”武琇莹连连应下,她同沈筠曦作别,一步三回头走了。
沈筠曦坐在花厅中,怔怔坐了好久,手里的青提被压碎又被掌心哄得发热。
窗外的红腹锦鸡突然啼鸣一声,清灵婉转,让人心神一震。
沈筠曦从怔忪中回神,她唤来云巧,冷声交代:“云巧,着人将这红腹锦鸡送回东宫。”
“是。”云巧垂头应下,没有多问。
沈筠曦深深吸了一口气,攥住手心,抿唇,阖上眼睛又慢慢睁开,神色坚定。
前世求而不得的人间凤凰,得来了,可她不想要了。
前世求而不得的太子萧钧煜,她同样不想要。
这世,她已经同顾晴川定婚,她只要过一个没有萧钧煜人生,平和顺遂。
……
一晃过了两日。
是日天朗气清,沈筠曦午睡起了,拿着一个毛团正在逗小折耳猫吉吉,便见南晴小碎步走来道顾晴川来寻她。
沈筠曦眸光一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去迎。
“筠曦妹妹,我给你带了稻香楼的糕点,新出炉的玫瑰饼香酥软糯。”
轻快的声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筠曦站在廊庑下,见顾晴川拎着两包糕点大步流星走来。
沈筠曦接过糕点,先道了谢又忍不住嗔他:“不是说在家温书,晴川哥哥又跑到我这里来。”
顾晴川目光凝在沈筠曦的笑颜上,被沈筠曦用水泠泠的大眼睛嗔视,心脏跳得快了几分。
“今日想出门买几本书,路过稻香楼闻见他们的糕点香,就想来看看筠曦妹妹。”
三年未见,一千多个日夜,顾晴川只能靠画画以解相思,如今回了京都城,沈筠曦成了他的未婚妻,他如何忍不住几日不来看沈筠曦。
想着今日在稻香楼排队时,坊间没了人窃窃私语,太子殿下的雷霆手段果真有效。
顾晴川扫了眼沈筠曦眉目如画,沈筠曦比三年前出落得更聘婷袅娜、姝色倾城,回京都城后,他还未和沈筠曦一同出去过。
想着外面没了人嚼舌头,顾晴川有些跃跃欲试:“筠曦妹妹,今日天气好,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三心书舍逛逛?”
“听说三心书舍来了一批新话本子,筠曦妹妹定会喜欢,要不要去挑两本?”
顾晴川见沈筠曦没有第一时间定下,又轻声劝道。
三心书舍,沈筠曦犹豫了一瞬,应下顾晴川:“好。”
前几日春雨连绵不绝,出不了院子,她宅在府里确实将家里的话本子都翻了好几遍,都看腻了。
顾晴川喜上眉梢,在院中等沈筠曦换衣裳时都有些沉不下心,踱着步子在玉兰苑中逛了一圈。
沈筠曦出来时,顾晴川有些疑惑指了指小花园的位置,问:
“筠曦妹妹,你院中那只人间凤凰怎么不见了?”
沈筠曦步子一停,后恢复步子,若无其事道:“送回去了。”
“送回去?”顾晴川一怔,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忙转移了话题:“筠曦妹妹,吕布呀,我们走着去如何?”
“行,多日没有出门,我正好也想活动活动腿脚。”
沈筠曦同顾晴川轻声聊着天,沿途回顾着两人三年前的风景,说着这三年来这沿路店铺的变化,两刻钟不到,就到了三心书舍门前。
三心书舍一如三年前的模样,顾晴川熟门熟路:
“筠曦妹妹,我们去二楼,那里都是最时新的话本,肯定有你喜欢的。”
沈筠曦点头,跟着顾晴川上楼。
二楼西北侧琳琅满目的书架,最外侧摆着的一排是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这本筠曦妹妹你看看喜欢不?”顾晴川拿下中心最醒目的一本问。
《娇娇化冰》。
沈筠曦笑盈盈接过书,起先觉得书名有些耳熟,她慢慢掀开书页,随手翻了一页,一串文字映入眼帘,沈筠曦面上的笑容一僵。
电光石火间,沈筠曦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
东宫的寝殿里,烛光暖光,绯色的床幔中,她趴在萧钧煜心口,手里拿着一本话本,扯着软娇娇的语调,贴着萧钧煜的唇瓣呵气如兰:
“郎君,我心悦郎君已久。”
“太子殿下,下面该你对台词了。”
她见萧钧煜,抬手挠了挠萧钧煜的下巴,见萧钧煜不开口,她轻轻咬住萧钧煜的下巴,用贝齿磨他。
“别乱闹。”萧钧煜抓住沈筠曦乱动的玉手,将她的手拉在心口,低首吻了下沈筠曦的眉心。
沈筠曦嘟了嘟嘴巴,兴致昂扬的眸子顺便变得暗淡。
她正要起身,萧钧煜揽住了她,含情脉脉注视她,启唇声情并茂:“我心如你心,定不负相思意。”
眼前又一转,月前,萧钧煜送了她一本《娇娇化冰》,说她喜欢。
可是,这一世《娇娇化冰》那本书就是四月多才在京都城流行?
那是她上一世喜欢的书。
这世,太子殿下,克己复礼,萧苏清举,如何会知道这话本!
沈筠曦唇瓣有些颤。
作者有话要说:
78、我不会
沈筠曦面色煞白, 眼瞳因为震惊而微微有些缩,唇瓣隐隐颤抖:
“难道……难道,他也重生了?”
沈筠曦低喃道。
这句话说出来,越来越多的细节突然一下窜入脑海, 跃然眼前:
话本、折耳猫、迷你弩|弓、红腹锦鸡, 萧钧煜给她亲手买糕点、画肖像, 连萧钧煜一次又一次的道歉都似乎欲言又止。
“沈姑娘, 孤前……前面认错了救命恩人。”萧钧煜一遍又一遍对她道歉,她都听得厌烦了,耳朵都涨了茧子。
太子殿下萧钧煜却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道歉,态度一次比一次虔诚,面容一次比一次更愧疚。
所以, 到底是前面,还是更前面,那不敢提及的前世。
沈筠曦不敢细想, 却止不住有画面窜入脑海, 近来萧钧煜的所作所为如画册一般在她面前不停得闪过。
不堪细想。
沈筠曦耳朵嗡嗡作响, 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一颤,手里的话本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筠曦妹妹,还有这一本你许会喜欢。”顾晴川又挑了一本话本, 转身递给沈筠曦。
却见沈筠曦手里的话本落地,沈筠曦手抚着额角,眼皮耷着, 直直朝一边倒去。
顾晴川吓了一跳,忙撂下话本去扶沈筠曦, 却有黑影快他一步。
顾晴川面色一厉,正要出手,看到来人,他双手垂下身侧慢慢握住。
萧钧煜揽住了沈筠曦。
萧钧煜将沈筠曦珍而重之抱在怀中,目光里的深情和心疼化不开,他想去抚摸沈筠曦的面颊,手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下落。
“沈姑娘,沈姑娘?”
“太子殿下。”顾晴川看见萧钧煜眉心先是一皱,规矩得行了一个礼,眼前沈筠曦最关键。
顾晴川蹲在地上,看沈筠曦阖上双目,眉心紧紧团簇在一起,翘密纤长的眉睫不安得一颤一颤,他心疼得轻唤:“筠曦妹妹,筠曦妹妹。”
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沈筠曦委顿在地。
不消片刻,耳畔传来顾晴川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零星中还传来前世那在熟悉不过的清冽低磁宛若玉石相激的嗓音,似乎焦急在唤她:“沈姑娘。”
清雅的松竹香侵入鼻息,耳边又穿来萧钧煜清晰的轻呼,沈筠曦气得牙关打颤,为什么萧钧煜他总是不放过自己!
沈筠曦心里憋着一口气,气存丹田,用尽气力去睁眼睛。
沈筠曦面色惨白,怎么叫都叫不醒,浓翘的眉睫如蝶翼扑颤,一下一下如惊涛骇浪砸在萧钧煜的心脏。
萧钧煜再难抑制,梦里在唇齿千回百转的称呼脱口而出:
“曦曦。”
沈筠曦嚯得睁开眼睛,自下而上仰视萧钧煜与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他眼底通红,凤眸深情似海。
萧钧煜见沈筠曦睁开眼睛,心里大喜,又轻声唤了声:“曦曦。”
“放开我!不要唤我的小字!”
沈筠曦瞪了一下萧钧煜,恨声道,猝不及防被抬手推在萧钧煜心脏重伤处。
萧钧煜眉心陡然一蹙,面色一白。
沈筠曦抓住了身边顾晴川的手:“晴川哥哥,拉我起来。”
顾晴川忙将沈筠曦扶起。
沈筠曦站直身子,冷着脸端详萧钧煜,突然道:“太子殿下对我有歉意,反复说对不起我,只是因为认错了救命恩人吗?”
萧钧煜对沈筠曦突来之问不明所以,余光却瞥到了沈筠曦脚下的一本书《娇娇化冰》。
沈筠曦前世最喜欢的话本,夜间也会放在床榻内,拉着他一同对台词的话本。
电光石火之间,福至心灵,萧钧煜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萧钧煜喉结艰难得上下滚动,他凝视沈筠曦,瞥了一眼沈筠曦旁边的顾晴川,又望向沈筠曦,喉咙有些干涩:
“不光认错了认错了救命恩人,孤对不起你。”
萧钧煜坦白道。
因为有外人在,他说得似是而非,沈筠曦却是明了。
沈筠曦突兀得冷笑一声,剪水明瞳猝然落下一滴泪珠,斜眼睨了一眼萧钧煜,唇角勾起冷笑道:
“既然如此,还望太子殿下一诺千金,不要忘恩负义,我已定亲,与太子殿下再无任何关系,日后请太子殿下自重。”
她字字清晰。
顾晴川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但听沈筠曦说已然定了亲,他便小声得承诺道:“筠曦妹妹,我日后定对你好,绝不负你。”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目光转向顾晴川,冰凌凌的眸子一时柔和。
“晴川哥哥,我们走。”沈筠曦说道,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沈筠曦的面容太过霜冷,萧钧煜心中一慌,他去拉沈筠曦的柔胰,急声道:
“沈姑娘,孤有话对你说,此事有误会。”
沈筠曦水眸,乌溜溜的明瞳如同浸了数九寒天的冰水,一回眸,寒光如炬射了出来,带着三分讥讽,三分不屑:
“我不想听,我早就同太子殿下说过,有误会又如何,伤害根本不可能弥补。我恨你!”
萧钧煜瞳仁颤了一下,心如刀绞,四肢百骸卷上细细密密的痛,如千百只蚂蚁在啃噬心脏。
萧钧煜知道沈筠曦应该恨他,他欠了沈筠曦救命之恩,还欠了沈筠曦两条命,可是当亲耳听到拥有前世记忆的沈筠曦对他说“恨”,萧钧煜还是痛得难以呼吸。
眼前的人,曾爱他如骨,曾为了他甘愿蒙受天下人误解,受人指指点点,也不愿说未婚先育是因救了他,就是为了维护他的名誉。
萧钧煜想起这些,心脏就如同有一人拿着利刃在他心脏扔飞镖,将他的心脏刺成血窟窿。
午夜梦回,多想起一分沈筠曦对他的好,萧钧煜便多一分心痛如焚,却自虐一遍又一遍回忆沈筠曦与他的前世。
以往没有忆起全部时,他以为的甜蜜,原来都是沈筠曦一人含着委屈的付出,而他却将这般爱他至深的沈筠曦弄丢了。
眼瞳发热,皎皎如明月的太子殿下没了以往的云淡风轻和安然自若,他眼底通红,眼中隐隐掠过一抹晶莹,恳求道:
“孤知道,孤只想补偿你。”
声音嘶哑,闻者落泪。
顾晴川听得云里雾里,却因为萧钧煜这句话,心里漫上一种酸涩,他蹙着眉头打量萧钧煜。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的面容,眉宇间却晕着愁锁,一对漆黑的凤眸映出一对小小的沈筠曦。
顾晴川握了握手心,看了眼,他都能看出来太子殿下一定深爱沈筠曦。
顾晴川垂下了眸子,他怕沈筠曦动摇。
“我不稀罕。”沈筠曦断然道。
沈筠曦抬手,甩袖想要甩开萧钧煜。
萧钧煜痴痴凝视沈筠曦,薄唇有些发白,哑声道:“孤……”
“放手!”
沈筠曦懒得听他多言,见萧钧煜没有松手,她气鼓鼓,另一只手推在萧钧煜的左胸口。
萧钧煜眉心猛得一蹙,不自觉唇齿间溢出了一声闷哼,倒退一步,送开了沈筠曦。
登时,萧钧煜月白色的锦袍心脏处晕开一抹殷红。
沈筠曦仿若没有看到,她淡淡收回眸光,抬步离开。
萧钧煜伫立在原地,想去追,走了一步,又不敢追,停在原地,左手悬在半空中。
这会儿三心书舍的西北角人迹罕至,顾晴川目光落在萧钧煜额角不知何时沁出的一层细密的汗珠,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东宫的侍卫。
顾晴川则盯在萧钧煜胸前一片渗出的殷红,小声问:“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萧钧煜摇了摇头,目光追逐着沈筠曦的背影,叮嘱顾晴川:“你快去护着她。”
沈筠曦到了转角处,顾晴川抿了抿唇,道一声:“太子殿下臣先行告退”,便疾步匆匆去追沈筠曦。
萧钧煜目光贪婪地锁住沈筠曦的背影,恋恋不舍目送那抹欧碧色的倩影消失,他方才捂住胸口,开始咳嗽。
起初是压抑得低咳,一声重过一声,笔直如松的脊背倏得垮了下去,面色苍白如纸,一阵阵撕心裂肺得咳。
倏地,萧钧煜扶住书架,突然弯下腰,呛了一声。
手帕慢慢展开,上面满是殷红的鲜血。
……
沈筠曦的步子很急,顾晴川下楼时,已看不见沈筠曦的身影。
三心书舍外人来人往,顾晴川目不暇接看着往来行人,面色焦急,眼睛一亮,朝东侧追去。
三心书舍东侧停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红檀木的车厢,雕花嵌玉,一个惟妙惟肖的玉兰花篆刻在厢壁。
顾晴川撩开车幔翻身上车,外面的车夫扬起马鞭,车轮辘辘而动。
马车里,看着沈筠曦一抽一颤的肩膀,顾晴川从袖中递出了一方帕子,温声道:
“筠曦妹妹,想哭就哭出来。”
沈筠曦接过帕子,却只是捏在手中,她侧着靠着厢壁,慢慢阖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润湿了鬓发。
沈筠曦手不由得抚摸在小腹,她以为前世的卑微和凄惨都只有她一个人知,没想到,萧钧煜竟然也重生了。
他对不起她,竟然还有脸找她!
看到萧钧煜愧疚的眼眸,沈筠曦便想起前世自己的卑微,低到了尘埃里的爱恋,真傻。
泪珠顺着她的面颊簌簌滚落,却没有声音,可那啪嗒啪嗒一滴一滴的泪珠,让顾晴川红了眼睛。
顾晴川心里酸酸涩涩,只沉默守着沈筠曦。
半响,沈筠曦看着马车,慢慢深呼了一口气,她半仰着头,终于不在落泪。
“筠曦妹妹,我不知你和太子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你哪天改了想法,就和我说,我都没关系的。”
顾晴川手指紧握成拳,声音有些颤。
沈筠曦慢慢撩开眼帘,水泠泠潋滟泪光的杏瞳睇向顾晴川,琼鼻微蹙,软软问道:
“晴川哥哥反悔了?”
“没有!”
顾晴川震声道,他蹲在沈筠曦跟前,与沈筠曦四目相对,想去握住沈筠曦的手,垂了垂眉睫,没动:
“我心悦筠曦妹妹,只要筠曦妹妹不反悔,我绝不反悔。”
顾晴川面色郑重,一字一顿道。
说完,顾晴川嘴里有些苦,小心翼翼补充道:“我不在京都城的在三年,错过了筠曦妹妹很多。”
车轮辘辘,窗外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床幔偶尔撞开的细小缝隙中,等看到百姓面上洋溢着笑容。
山河安泰,百姓安居乐业,他远在白鹿洞书院也知,是太子殿下在西北冲锋陷阵平了战乱,是太子殿下亲入疫区为民分忧解难。
大盛河山得此太子,江山后继有人,是他辈是楷模,白鹿洞书院的同窗谈起太子殿下都带着骄傲。
顾晴川嘴里如同含了黄连,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角,凝了眼沈筠曦眸中的泪珠,攥住了手心,缓缓道:
“我看的出来,太子殿下也歆慕筠曦妹妹,太子殿下样样都比我好,惊才绝艳,能文能武,若是筠曦妹妹哪天改了心意……”
“我不会。”
沈筠曦堵住了顾晴川的话。
见顾晴川眼里有着惊异又隐着惊喜,沈筠曦垂下眼帘,低声道:“太子殿下如何,与我无关,我此生都不愿与他再有纠葛。”
沈筠曦自哂。
上世,她也曾被霞姿月韵、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迷了眼,可惜,原来睿智的太子殿下竟然连救命恩人都认错了,最后鹅毛大雪中,她听着萧钧煜与孙霞薇新婚的唱和,她被灌了落子汤,被沉塘。
血水铺天盖地,和着满目的红绸和喜字。
她前世所受的种种委屈和凄惨,想来简直可笑。
顾晴川见沈筠曦阖上了双眼,不敢多言,可忍不住又低声道了声:“筠曦妹妹,我不会负了你的。”
沈筠曦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79、吩咐
沈府, 玉兰苑,顾晴川跟着沈筠曦拖着步子走。
沈筠曦神色郁郁,无精打采,顾晴川知道此时不该过多打扰沈筠曦, 可他又放心不下, 跟着沈筠曦到了寝房门口, 停住脚步道:
“筠曦妹妹, 你且别胡思乱想,身体最重要。”
“晴川哥哥莫担心我,我只是有些累了,一会儿睡会就好了。”
沈筠曦唇角慢慢扯出一抹弧度,朝顾晴川柔声道。
她平日里肤白胜雪,白里透红, 肌肤比最上乘的月光锦还莹润有光泽,此时却雪腮没有血色,杏瞳里蕴着泪珠。
泪珠噙在眼眶里, 将下不下, 被谁看了都知道她伤心, 偏偏,她还笑,唇角的笑容显得她愈发楚楚。
心里难受还安慰他的沈筠曦,乖巧懂事, 顾晴川却心痛得眼里也掠过水光。
知道他在这里沈筠曦放不开,顾晴川朝沈筠曦告辞。
顾晴川有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再次对沈筠曦叮嘱道:
“筠曦妹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身子第一,你千万别太难受。”
顾晴川不知沈筠曦和太子殿下萧钧煜的纠葛,只能劝沈筠曦保重身子。
“嗯。”沈筠曦耷着眼睑点头:“晴川哥哥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身子的。”
沈筠曦扬起秀颈坚定道。
沈筠曦樱唇紧抿,神色坚定,杏眸慢慢亮起一个光点:蒙上天怜惜,她重生一世,她定不辜负上天美意,她会好好活着。
这世再怎么样,都比上世好,她还有父兄,还有晴川哥哥,还有了手帕之交。
顾晴川观察沈筠曦神色,见她比方才马车上精神一些,心里舒了一口气,一步三回头离开。
顾晴川迎面撞见从檐角跳下来的小折耳猫吉吉,那猫见了他,浑身的毛发炸起,呜呜咽咽不敢动。
沈筠曦听着奶呼呼的猫叫抬眸,看她养的小折耳猫瞪着眼睛跟着顾晴川转,浑身炸毛哆哆嗦嗦不敢动,待顾晴川出了圆月门,那小猫躬着身子抖抖毛发。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长而密的眉睫颤动一下,在她莹白如玉的娇颜上投下一个浅浅的阴影。
迎着日光,她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却只见她莹润樱红的朱唇慢慢勾起,瘦削的肩膀轻微颤动了一下。
呵。空气中溢出一声极清淡的讥笑。
这声笑极轻,却莫名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晴川朝气蓬勃,为人亲和,可每次来玉兰苑,小折耳猫吉吉都会藏起来。
吉吉很胆小,平日里,沈筠曦的贴身侍女云巧和南晴进来侍奉,它都会窝起来,只会在沈筠曦跟前撒娇。
但就是这般胆小怕人的小猫,两次三番跳到清清冷冷的太子殿下的怀中,沈筠曦勾起唇角又低笑一声,转身避开了小猫。
“喵呜。”
小折耳猫蹲坐在地上,仰着圆滚滚的脑袋,朝左侧半歪着,低低呜咽一声,蓝宝石一样琉璃通透的眸子懵懂得盯着沈筠曦,周身莹白若雪的毛发毛绒绒在日光下似乎在发光。
以前,每当它半歪着头冲沈筠曦奶声奶气叫一声,沈筠曦便会伸出手指,团在它小脑袋上安抚他。
小猫又叫了一声,可,沈筠曦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并没有搭理它。
小猫不是人,却有些通灵性。
它似乎察觉沈筠曦落在它身上的视线不同以往的柔软,小猫倏然炸毛又耷下,它抬起水灵灵的眸子,歪着脑袋懵懵懂懂喵了一声。
小猫去扒沈筠曦,沈筠曦退开了一步。
小猫着急得在原地转圈,试探性的踏出一步,用柔软的小肉垫,轻轻得拍了拍沈筠曦的裙摆。
沈筠曦又退了一步,躲开了小猫。
小猫又转着圈,踩着轻盈的脚步,用小肉垫去扒沈筠曦的裙摆。
沈筠曦退了两三步,瞟了一眼小猫,冷淡得吩咐道:“把这只小猫送出玉兰苑。”
“是,姑娘。”云巧窥着沈筠曦霜冷的神色,小心翼翼应下。
见小猫还要去扒沈筠曦,云巧忙弯身将它抱住,走了两步交给一边候着的侍女。
却在交接之时,小猫从云巧手中跳下,快若一阵闪电,朝圆月门的方向跑去。
“以后莫让这小猫再进玉兰苑。”云巧叮嘱小丫鬟,转身快走两步去追沈筠曦。
……
沈筠曦靠在床榻上阖上眼睛,右手抚在小腹上,秀眉紧锁。
云巧蹑手蹑脚端来一杯八宝茶:“姑娘,喝口暖暖身子吧。”
沈筠曦慢慢撩开眼睛,拧着眉梢看了眼暖橙色的茶汤,又揉了揉小腹,软着声音道:“先放那里吧。”
云巧观察着沈筠曦的动作,又看了看沈筠曦有一些汗湿的额角,心头一跳,忙放下茶盏,凑到沈筠曦跟前。
“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
“小腹隐隐有些疼。”沈筠曦右手揉按着自己的小腹,慢慢启唇。
“我去唤医者,正好李院首正在前院给大公子复诊。”云巧起身,急声道。
“无碍,我休息会即可。”沈筠曦还没说话,外面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珠帘被撩起,南晴快步进来,朝沈筠曦禀告:
“姑娘,太子殿下来拜访您。”
“不见。”
沈筠曦冷声道。
南晴没有走开,面上有些为难,在沈筠曦看过来时,垂着头小声解释:
“太子殿下已到了花厅里。”
已经登堂入室,太子殿下果真权势滔天,还说什么拜不拜访的话,真是可笑。沈筠曦杏瞳转冷。
“不见,他愿意待就在那里待着。”
沈筠曦声音有些冷漠。
沈筠曦真不知,倒萧钧煜有什么脸再来找她。
沈筠曦拉上锦被,抬手饮了桌上的八宝茶,清甜的茶汤进入肺腑,她整个人暖和了一些,眉宇间也舒展一些。
云巧察觉,忙从倒了一个汤婆子,塞给沈筠曦,小声道:“姑娘,你拿这个试试。”
“姑娘怎么了?”
南晴这才发现沈筠曦手一直放在小腹,忙急声道:“严不严重?我去前院唤李太医。”
她说着拔腿就走,云巧想拉住她,没拉住,朝沈筠曦小声嘀咕道:“南晴性子急,也不知会不会去花厅先回了太子殿下。”
“没回就没回,太子殿下不请自来,难道还想让我好生招待他。”
沈筠曦冷哼一声。
沈筠曦心里确信,就是真得晾着萧钧煜,萧钧煜也不会把她怎么着。
她接过汤婆子,将它放在小腹,温温热热的温度透过几层衣裳传到小腹。
刚才一直隐隐的疼痛,莫名其妙消散了些,沈筠曦眉宇又松了一分:“我睡会。”
云巧点头,弯腰给沈筠曦掖了掖被角:“姑娘,奴婢就在外间守着,有事您唤奴婢。”
沈筠曦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她是真得有些累了,整个人自里而外的疲惫。
云巧将金钩上挂着的床幔撂下,轻手轻脚退下。
……
花厅中,萧钧煜坐在圈椅上,他以拳抵唇,一直低咳。
他咳一分,面上的血色会少一分,倏地,他弯腰从袖中抽出了一个帕子。
福明看着萧钧煜面无血色,拧着眉头,目露担忧,好声好气劝慰道:
“太子殿下,您今日的药还没喝,咱们回东宫吧。”
这话,福明一路说了不下十多遍。
小折耳猫吉吉蹭在萧钧煜的腿脚,闻声,他也用软软的肉垫拍了拍萧钧煜的小腿,冲萧钧煜软软得“喵呜”一声。
萧钧煜将唇角的帕子拿来,赫然上面有一抹殷红的鲜血,他却仿佛没有看到,面上云淡风轻,慢条斯理将帕子放入了袖中。
他没有搭理福明,目光掠过吉吉时柔软一瞬,抬眸,朝花厅外望去。
窗外有鸟雀鸣叫,虫鸣唧唧。
福明等得有些心急,他环视四周,这沈府的仆人都立在厅外,传禀的丫鬟这过了两刻钟了,竟还没回来。
这是将堂堂太子殿下晾在了这里。
福明眉头紧锁,小声埋怨道:“太子殿下,这沈姑娘及沈府上下,真该学学规矩。”
福明未说完,却觉得周身一冷,脊背发毛,整个人如坠冰窟。
觑见萧钧煜凤眸凌厉如刀,周身气势凛然。
福明心一颤,忙整个人双膝跪于地,垂着脑袋求饶:“奴才错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萧钧煜淡淡瞟了一眼福明。
福明只觉头顶有千万钧的力道压下,压得他脊背弯成一张弓,额角猝然起了一层冷汗,他低头抵地:
“太子殿下交代奴才要尊重沈姑娘,将沈姑娘与您视同,奴才知错犯错,罪加一等。”
“回去自己领罚。”
萧钧煜声色平淡,他黑漆漆的眸子自始至终没有去看福明,只目不转睛注视厅外。
萧钧煜不出声,福明不敢起身,只低头跪在地上,听着窗外一声又一声的虫鸣,偶尔夹杂着萧钧煜的闷咳声。
坚硬大理石的凉意沁入膝盖,福明翼翼小心窥视萧钧煜深情不移的目光。
福明眉头紧锁,面上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心中懊悔没有将太子殿下的吩咐记到了心里。
厅外突然穿来脚步声,萧钧煜眸光一亮,站起身,福明也起身立在萧钧煜身后。
脚步转过花厅,看见来人孤零零的一人,萧钧煜凤眸中的亮光瞬间暗淡下来。
南晴朝萧钧煜行礼,声音因为不均匀的喘气而有些发颤:
“太子殿下,姑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萧钧煜薄唇紧抿,扫了一眼南晴,没有说话。
南晴面上的张皇还没消散,被萧钧煜目光扫过,腿有些发软,咽了咽唾液,余光偷偷瞄着萧钧煜,颤着声音行大礼请罪:
“奴婢方才去请前院请太医为姑娘看诊,心急忘了先回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饶恕。”
将太子殿下在这里一晾半个多钟头,是大不敬,南晴脊背禁不住哆哆嗦嗦。
“你家姑娘怎么了?”萧钧煜陡然变了脸色。
他声音一时不怒而威,南晴被吓得面色一白。
萧钧煜见南晴依旧跪着,拧眉:
“孤恕你无罪,起身回话,你家姑娘身子怎么了?”
南晴站起身,还有些头懵懵然,不敢相信,不敬太子往大了去,是可以杀头的。
南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得接过,似乎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福明目光如炬,心里大震:他本以为太子敬沈姑娘,竟没想到,太子竟然为了沈姑娘,连沈府大不敬的下人也不处罚。
福明咽了咽口水,此时,彻底将萧钧煜的吩咐记下了心里:敬沈筠曦如敬太子。
两人心思急转,幸好南晴还不忘回萧钧煜,恭声道:
“回太子,姑娘似乎肚子有些不舒服,奴婢刚叫了前院的李太医还不知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80、见红
南晴话还没说完, 太子殿下大步流星没了踪影。
两道人影从她身侧跨过,卷着凉风,等余光中人影消失,南晴一直紧绷的身子方才垮下, 悬着的一口气长长舒出来。
“吓死了。”南晴摸了摸心脏, 心有余悸小声道。
南晴是真得以为她被大罚, 不死也伤, 但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宽和,竟然没有罚她。
“谢谢姑娘。”南晴双手合十,低喃。她知道太子殿下是看在沈筠曦的面子上。
想起自家姑娘方才眉头紧锁,南晴心里惦记沈筠曦,也忙拎着裙角朝寝房跑去。
沈筠曦寝房外。
廊庑下摆着四盆红色的郁金香,热烈盛放的火红色, 萧钧煜步子微微一顿,眼睛被这红色郁金香刺得有些疼。
步子在前,院中向阳处摆着的四盆高大的倒挂金钟映入眼帘。
微风一吹, 宛若精灵的倒挂金钟的花瓣摇曳生姿, 翩翩起舞, 清雅的芳香沁入口鼻。
是二皇子萧和泽和顾晴川送给沈筠曦的花,沈筠曦摆在了寝房外,每日皆可观赏。
萧钧煜心口滞闷,嘴里有些发苦, 黑曜石的凤眸幽深得看不出情绪。
萧钧煜垂了垂眉睫,压下心中的苦涩和酸涩,他抬步朝寝房门口走去。
“太子殿下。”
沈筠曦门口侍奉的几个下人忙立直身子, 躬身行礼。
萧钧煜却只立在门槛处,没有跨过门槛, 抬眸朝内室望去。
越过珠帘,越过人影憧憧,萧钧煜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欧碧色的倩影。
寝房内,沈筠曦锁着眉头,额角冷汗淋淋。
太医院院首李院首,手搭在沈筠曦纤白的手腕,随着时间流逝,神色越来越凝重。
“沈姑娘,可是见红了?”
沈筠曦点了点头。
空着的一只手紧紧贴在还不凸起的小腹,沈筠曦想着方才更衣时看到的鲜红,手指有些发颤,纤细莹白的手背细细的青色血管隐现:
“李院首,这个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沈筠曦声音有些哽咽。
她是想要保住这个孩子的,毕竟这个孩子前世陪了她在东宫的几百个枯燥的日夜,她重生翌日,又连灌了几碗落子汤,她已经杀了他一回,她再也下不去手。
她是想要努力留下这个孩子的。
可是总是事与愿违。沈筠曦鼻子一酸,泪珠一瞬落了下来。
李院首手落下,摇了摇头,见沈筠曦难过,声色放缓道:
“沈姑娘脉象不稳,有滑胎之象,但沈姑娘莫担心,胎儿还是有几分保住的希望,老夫先开一副安胎药,沈姑娘先服用试试。”
“真得!谢谢李院首!”
沈筠曦猛得抬头,眼睛灿亮,含着泪珠朝李院首道谢。
“只不过沈姑娘幼时本就身子弱,前面又用了虎狼之药……”李院首顿了下,没有将那话说出来。
沈筠曦却领悟到了,面色一白,肩膀又颤了下。
李院首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这个,反而神色严厉叮嘱道:
“沈姑娘内里亏弱,经不得半点差池,需听医嘱,切莫再乱用药,这日常膳饮……”
李院首声音徐徐,慢条斯理叮嘱,云巧专心致志,连连点头,在一旁细细记下。
沈筠曦双手环抱小腹,面上有些失魂落魄,纤眉似蹙非蹙。
李院首蹙眉,将手中的药方交给云巧之时,他转身,朝沈筠曦安慰道:
“沈姑娘您心思有些郁结,这于胎儿不利。您还需保持心情舒畅,春和景明之时,可出去走走,切忌郁郁。”
“我记下了,多谢李院首,今日麻烦您了。”
沈筠曦忙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朝李院首绽开一抹笑容,柔声道谢。
她眉睫上挂着圆润的泪珠,琥珀色的杏瞳水泠泠含着一汪清泉,展颜一笑,笑若春山,美得惊心动魄。
可李院首作为医者,诊了沈筠曦的脉,知她心中郁结,看了沈筠曦灿烂乖巧的笑容反而心里有些堵得慌,他家中也有女儿。
李院首面上慈祥和蔼,带了些许温煦,拱手道:
“沈姑娘不必客气。老夫每两日都会为大公子看诊,来沈姑娘这里,不过是顺手之劳。”
即便李院首这般说,沈筠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李院首是太医院院首,事务繁忙,兄长因公受伤得圣上隆恩着李院首来看诊,她不过个人私事。
怎能劳烦得起太医院院首。
沈筠曦又对李院首真挚道谢,她小腹疼痛,不便起身,便道:“云巧,你送送李院首。”
“不用,沈姑娘身子为重。”李院首回绝,反而又对云巧叮嘱几句。
……
李院首出了寝房,一抬眸,看见太子殿下站在门口,整个沈府的下人垂首立在一侧。
李院首忙朝萧钧煜行礼:“太子殿下。”
萧钧煜眼底发红,玉白的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李院首忙垂首不敢言。
萧钧煜伫立在门口,目光越过摇晃的珠帘,贪婪望着床榻上影影绰绰的那抹抹欧碧色的倩影。
被人撩起的玉珠子摇摇曳曳,倏尔,垂落在一起,形成了密密的帘子,让外面窥探的视线愈发绰约不明。
萧钧煜看着沈筠曦的贴身婢女给沈筠曦掖了掖被角,撂下床帏,沈筠曦的面容隐在湘妃色的软烟罗床幔后,彻底看不到了。
萧钧煜眉宇猝然皱起,薄唇紧抿,恋恋不舍收回目光。
萧钧煜以拳抵唇,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寝房的门口,疾行十数不,确定寝房内安寝的沈筠曦听不见咳嗽声,萧钧煜方才低咳起来。
从低咳,到撕心裂肺的咳嗽,萧钧煜眉头紧锁,紧抿着唇,咳得压抑。
“沈姑娘身子如何?”
“沈姑娘身子弱,又有些心思郁结,脉象本就不稳,这次应是心绪大动引起滑胎之象。”
李院首垂首应道,如实回答。
萧钧煜面色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窟,是他让沈筠曦不开心,情绪剧烈波动。
萧钧煜最是知晓郁伤身,尤其双身子之人,严重时,一胎两命。
萧钧煜的母亲,大盛的皇后,便是心思郁结,郁郁而亡,最后去世时便是一胎两命。
萧钧煜心如刀割,喉间出一口腥甜。
李院首心头一跳,快手两步,朝萧钧煜躬身道:“太子殿下,老臣失礼了。”
李院首反手扣住萧钧煜的左手,阖上眼睛,号住了萧钧煜的脉搏。
李院首沉下面容,睁开眼脸,肃容对萧钧煜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没按时饮药?”
福明躬身,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的药就没按时喝过。”福明见萧钧煜不言,他弱弱补充道。
福明抬了眼寝房的方向,又瞥了眼萧钧煜霜冷的面容,无声叹了口气,没敢继续说。
李院首眉心蹙成重重的沟壑,腮帮重重鼓起,眸光凌厉带着浓重的不认同。
“老臣一会跟着太子殿下您回东宫,看着您用药!”
萧钧煜淡淡将手腕收回,望着李院首叮嘱道:“以后李院首每次来沈府为沈筠晔诊脉时,同时来为沈筠曦诊平安脉。”
“老臣遵命,可心病还须心药医,老臣只能医表,沈姑娘若想好,还需放下心结。”
萧钧煜整个人僵住。
沈筠曦的心结是他,沈筠曦放下心结,是将他全部忘了吗?
摒弃与他相关,是不是就可以让沈筠曦开心起来,不会心中郁郁和情绪起伏?
萧钧煜心里被压得喘不过气,垂在身边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恳求李院首护她平安。”
“臣之职责,太子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煜又开始咳嗽,他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飞速又收回,却依稀开始看出唇瓣与帕子交接的那一瞬间有殷红闪现。
“太子殿下您自己先要平安。”
李院首低叹了一声,望着萧钧煜,嘴里斥责的话始终没有出口。
萧钧煜面色依旧清清淡淡,他回眸眺望寝房的方向,美如冠玉的俊颜笼着一层清霜,半响他抬脚离去。
李院首和福明跟在萧钧煜身后,见平日里脊背挺直如峭壁千年屹立不倒的太子殿下,脊背微微有些弯曲。
福明偷偷抹了抹眼泪,小声对李院首叮嘱道:
“李院首,有劳您可一定要将沈姑娘医好。”
沈筠曦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命。
李院首轻轻颔首。据他所知,太子殿下心口的伤是春搜时救沈姑娘所致。
……
月上柳梢,虫鸣唧唧。
御行街一角一扇赤色的角门被推开,黑色的斗篷遮不住袅袅有致的曲线,一步一生莲。
一只纤细修窄的玉手,指尖绣着大红瑰丽的牡丹和金线勾勒的展翅凤凰,轻轻敲了敲门扇。
卫惊蛰批了一件外衫,里衫有些凌乱,从里拉开门扇,看了眼来人,躬身行礼:“淑妃娘娘。”
“惊蛰哥哥,本宫说过你不必与本宫客气。”淑妃柔声道,她纤指去牵卫惊蛰的手。
卫惊蛰倒退一步,避开了淑妃的纤指。
淑妃蹙了蹙眉头,娇艳饱满的朱唇微微嘟起,不盈一握的腰肢弱柳扶风,只要朝卫惊蛰跌去,却突然卫惊蛰被人抱住。
淑妃脚步一踉跄,整个人从门槛处跌下来,跌在了门框上,哐得一声,额角被撞得发红。
卫惊蛰手一颤,正要抬手,他整个人双手却被一双纤细苍白无血的手从后抱住。
“我在,我不走。”
卫惊蛰叹气,语气带着无奈,转身先安抚身后之人。
他说完这句话,紧紧掴住他的双手方才松开,却贴着他站在他的身后,用纤指牵着他的衣角,低低得咳嗽。
淑妃手从额角松开,她肤白若雪的额角赫然一个赤红色的鼓包。
卫惊蛰转眸,眼瞳晃了一下,又垂下眼帘。
淑妃目光越过卫惊蛰,在看到卫惊蛰身后之人时,秾艳无双的面面容闪过一抹阴鸷:
“惊蛰哥哥,你真得留了这个贱人!”
她快走两步,玉手高高扬起,就要朝孙霞薇打去。
孙霞薇瞪着懵懂的双眼,一双眼睛水泠泠如同初生的小鹿,看见淑妃犹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躲在卫惊蛰身后,躲开了淑妃。
淑妃目光落在孙霞薇拉住卫惊蛰衣摆的手,目龇剧裂,面上的愤恨更深,抬手又要去打。
孙霞薇吓得呜呜咽咽,双手抓住卫惊蛰衣摆。
淑妃的手高高扬起,烛光摇曳,一道黑影重重落下。
白影上,一道瘦窄修长指尖长长如如鬼魅的手被钳住。
卫惊蛰面如沉水,拨开淑妃的手,冷声道:“淑妃娘娘您闹够了没有。”
“惊蛰哥哥,你竟为这个贱人凶我。”
淑妃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倏尔,她不敢置信,泪珠簌簌而下。《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