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脚步声和低声细语去而复归、归而复去。
意识逐渐清明，顾清归却察觉四肢百骸疲惫酸疼、动弹不得。
她挣扎了片刻，缓缓睁眼，入目先是一片空茫，紧接着视线逐渐聚拢，眼前画面也愈渐清晰。
床榻边的光线透着几分幽暗，四周是层层叠叠的货物和拥挤狭小的走道，唯一惹眼的便是在旁缀满红蜡的一丛烛火。
习惯了青雀山满室夜光石的绚烂通明，眼前昏暗的画面一时令她有些恍惚。
耳畔一墙之隔外的世界不时传来奔忙人流的脚步呼和声，衬得屋内静寂万分，沉默间唯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
顾清归微微侧头，总算在昏暗无比的狭小幽室内、发现了一扇隐在货物后的四方轩窗……只可惜货物实在高大密集，将窗外画面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缓和了片刻，欲坐起身。熟料周身如若重器钝击一般疼痛疲惫、令人难以动弹。她这才下意识回忆适才昏迷见听闻的声响。
方才说话的，应是那对爷孙吧……
可喜的是，她已暂且从那女修的手中逃脱，只是不知那女修被困于卦阵中下落如何、奇珍八宝楼的坍塌如今亦如何了。
“醒了？”
沉寂中，一阵清脆婉转的语调骤然响起，激得顾清归下意识侧头。
她顺着声响的来源望去，隐隐瞧见昏暗处的一座高大木箱上，坐着一道清瘦昳丽的身姿。那人肆意洒脱地微微晃着悬在箱边的双足，一双手撑着木箱边缘，前倾着身子与之照面。
顾清归眯了眯眼，却难以看清对方相貌，唯觉眼前身形实在熟悉，仿似何处见过。
“这么快便将吾忘了？凡人的记性便这般差么……”来人低声呢喃，话语中却并未夹杂半分挑衅的意味，好似正在陈述何种令其捉摸不透的事实。
顾清归轻轻一咳，口干舌燥之际便是脱口而出的语调亦染上了几分嘶哑：
“不知阁下是何人……”
“当真不认得吾了？”对方自木箱上一跃而下，自顾自地嘀咕：“你是凡人，却也不是凡人……莫非像书中所说，睡了太久，烧坏了脑子……”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当即，来人便在烛火映照下渐渐显出了面容。
“咳咳……”顾清归倒抽一口凉气，转瞬便被呛得轻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便震得胸腔疼痛万分。
“咳咳……怎么是你……”
眼前女子一身白衣，身姿清瘦，与当初在黄金鸟笼中所见不同的是，面上肌肤褪去了早先枯瘦如柴的死气，脖颈间也再不见那青黑的斑痕。如今立在自己眼前的，分明是个面容秀丽、肌肤细腻、小家碧玉的姑娘。
见她透出几分见鬼一般的神色，来人顺着她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你是那笼中姑娘，还是混沌兽……”
来人满面不解地抱臂蹙眉：“有何分别？”
顾清归被呛得说不出话，一时未理解对方话中深意，未免稍会儿无从逃离，她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周遭环境：“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对方不动声色地偏头，似乎正思考着她话中的意思。
“当初在奇珍八宝楼……那名女修……”
此言一出，来人终于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你如今反应，可是怕吾迁怒？书中所说……”
“咳咳……”顾清归的轻声咳嗽打断了她，“书中所说”四字几乎将其混沌妖的身份暴露了个彻底，“你若不是来寻我报仇的，缘何会出现在此。”
她的嗓音虚弱极了，然语气偏生透出几分不服输的韧劲。混沌妖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她，微微耸肩之时，尤为肆意洒脱：
“吾不过好奇罢了，好奇你们这些凡人心中在想什么……”说话间，她凑近几分，微微弯下腰打量着顾清归一对好看的眼眸，“你与那女修分明是一同进的奇珍八宝楼，你二人亦互相照应破开了些许禁制和卦阵，缘何眨眼间便能刀剑相向？”
“阁下曾手握万象镜，我与那女修缘何刀剑相向，阁下应当清楚才是。”
混沌妖似懂非懂地点头：“不错，她夺了你的舍，欲斩草除根对你动手，而你为求保命抵抗，情有可原……吾好奇的是，当初吾修缮那面卦象之时，你分明瞧见了，为何却替吾出言引开她的注意？”
顾清归一时噤了声。
自然是因为此举有助拖住女修的脚步，如此简单的道理，她缘何不懂……
然思及对方混沌妖的身份，她又生生将话尽数咽下。
“你难道不怕，吾将卦象修好后，一同解决了你与那修士？”
话音落下，顾清归张了张嘴，半晌也说不出话，却见对方微微蹙眉，竟自顾自地低声呢喃起来，“不对，如若不替吾说话，便有极大的可能丧命于女修剑下……不对不对，替吾说了话，亦会丧命于吾手……”
转瞬间，混沌妖的思绪便如惊涛中的一叶孤舟，四下飘摇起来。
良久过后，对方终是一拍脑袋，气闷地撇了撇嘴：“想不通，凡人的心思果真难猜，吾即便遍阅群书亦未曾猜透……”
顾清归哭笑不得，却也不敢在对方面前表现一二：
“阁下追来，莫非只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自然不是……”对方抽回了飘荡的神思，眉宇间多了几分严肃之意，“吾虽恨那女修的雷厉手段，然她有一句话说的不假。”
“什么话？”
“她说，人的心思最是复杂多端，仅仅依靠模仿和书籍，永无猜透人心的可能……吾在那奇珍八宝楼中活了数千年，见惯了闯入楼中夺宝的修士妖魔，见惯了书中所说的人情冷暖，可吾还是不懂……不懂人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言语间，混沌妖的面庞微微出神，似乎正回忆着过去数千年瞧见的种种画面，
“书中说，能为他人的喜悦而喜悦，便是友人，可吾瞧见的，却是闯入楼中的修士为了一己私欲谋杀同行者，书中称之为‘嫉妒’、‘贪欲’……可在一切暴露前，二者又当如何区分？”
话音戛然而止，混沌妖的眸光静静地落在了自己的面庞上，顾清归微微一愣，竟也随之陷入沉思。
“吾不是来向你求答案的，吾是来这尘世求答案的。”
“阁下的意思……”
“奇珍八宝楼虽藏宝众多，终归是些死物，或许真如那女修所言，吾当走出那幢楼看看……”
周遭沉寂了片刻，耳畔一墙之隔外，忽而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便停在了屋外。
听闻声响，混沌妖噤了声，二人的目光竟是一并投向了隐在拐角处的一扇小门。
“吱呀——”屋门渐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前后迈了进来。
“咱们所有的灵石都耗在了这枚丹药上，成败在此一举……”几乎在少年临泽靠近烛火的刹那，目光便豁然对上了床榻上满目好奇的女子。
“你这小子，咋咋呼呼怎的突然停住脚步！”老翁撞了个踉跄，微微埋怨着从少年身后探出脑袋，“醒了？醒了！”
扑通一声，手中装着丹药的瓷瓶落了地，咕噜噜地滚入床榻之下。
少年悄然睁大双目，出口的第一句却是：
“糟糕，亏了！”
“药呢药呢，快快快，趁那药修没走，赶紧退了！”
“那可是整整五十枚中品灵石！”
说话间，一老一少竟齐刷刷地蹲下.身子去摸索瓷瓶，场面不可谓不滑稽。
“……”顾清归方酝酿出的感动情绪便被打碎得彻底，她哭笑不得地微微支起身子，借着身后冰冷的墙面稳住身形。
然下一瞬，一旁观戏的混沌妖便抬手将那瓷瓶收入了掌心：“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爷孙二人抬眼望去，片刻间便连连应下，瞧见瓷瓶竟是松了口气。
“退不了了，那药修早在你二人跨入此间之时，便已然御剑离去。”
“什么！”老顽童睁大双目，一派痛心疾首。
混沌妖又言：“何况这丹药是假的，里头不过是些寻常劣等灵草，既无益于修行，又无法医治她的内伤……”
“卖药之时磨蹭犹豫，离开之际却了断干脆，那人果然是个骗子！”
那可是整整五十枚中品灵石……
可惜……实在是可惜……
眼见老翁面上流露出几分不甘和痛惜，顾清归心头一软，嘶哑着开口：“灵石是为了我花的，便记在我的账上，今后必然归还。”
听其如此言，老翁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你的姐姐尚未寻回，今后之路尚不明晰，身上何来灵石归还，罢了罢了……”
“姐姐尚未寻回……”混沌妖捉摸着老翁话中的意思，一时捉摸不透其中深意。
眼前女子方被夺舍，何来的姐姐……
却听得顾清归轻轻一咳，连忙转移了话题：“此地是何处？那日鬼市中走散，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那日我与老顽童沿着街市寻你皆不得踪迹，便是身旁这位姑娘指引我们寻得你的……”《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