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所不知，那日走散后，鬼市忽而发生了意外，街角四下猛然涌出数十只凶猛异兽！它们冲入人群随意撕咬，到处皆是血流成河的惨状，更有甚者死于异兽之口、神魂游荡无处归落……”
少年手舞足蹈地描绘着异兽们可怖的相貌，又是瞪眼又是龇牙咧嘴，回想起那夜于鬼市中瞧见的画面，临泽满是唏嘘后怕，“我们甚至以为你已被异兽咬死，险些便要为你立碑……”
话至一半，身旁老顽童略带嗔怪地轻轻一拍孙子的后背，打断了他的话：“别听这小子瞎说，哪有这般严重，那夜确实冒出三两异兽，也确实有人因此受伤，只是尚未至血流成河的境地。”
“老顽童你打我作甚，我这不是见灵犀初醒，为她讲个故事提提神，那些城中说书的先生不都是如此……”临泽嘟囔着，目光小心扫过一旁默不作声的白衣女子，“不过灵犀，听你曾经所言，应是初入鬼市，如何认识了这般厉害的朋友？”
顾清归闻声，下意识向一旁混沌妖投去目光，见对方同样好奇自己的答案，她只得干笑三声：
“与你们走散后，我意外闯入一座宝楼，便是这位……”
混沌妖眨眨眼：“吾姓涂，名三一。”
“便是这位涂三一姑娘将我从魔物手中救出。”
那位女修的身份应是魔族不假，而混沌妖修缮了卦象将其困住，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涂姑娘的名字……真是特别……”
未曾错过身旁少年的低声呢喃，混沌妖面不改色地解释：“吾名出自一本圣典，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名涂三一。”
“原来如此。”老顽童恍然大悟，又向那姑娘抱拳行了一礼，“听闻鬼市中的魔物修为不俗，能从其手中逃脱，不知涂……涂三一姑娘师承何处？”
涂三一眨眨眼，思忖片刻后答：“师承……奇珍八宝楼？”
话音落下，众人一并陷入沉默，爷孙二人俱好奇何为奇珍八宝楼，唯有顾清归不动声色地微微扶额。
混沌妖的名字，莫不是她临时胡诌的。
然转念一想，最初的混沌妖既无喜怒哀乐、亦无善恶之分，更有甚者无男女之别，究其根本只是一片混沌虚无。纵然活了数千年，也全然没摸透人心。这样的存在本身便与寻常妖魔不同，妖物之中，只怕唯有混沌妖能撑住如此道气的名字了吧……
“还有一事……我们这是在何处？”她四下环顾，周遭实是昏暗拥挤，唯一能瞧见外头景象的四方轩窗亦被高大的木箱遮挡，沉默间她隐隐听闻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你我如今正在灵船上。”
“灵船？”
“与那逃至街市的三两异兽有关，这些日子我四下打听，说是鬼市闯入贼人，放走了众多困在铁笼中的异兽，魔族们一边忙着捉拿逃窜的异兽，一边下令封锁了鬼市各方出口，便是贪财鬼那儿也无法通融……这不，四处打听，花了重金才购得上灵船的资格。”
少年颇为拘束地轻轻一挠后脑勺，面色窘迫道，“只是我们身上的灵石所剩无多，自是住不起上头华丽干净的船舱，只能在此勉强屈身几晚……”
顾清归恍然，心下亦生出几分自责的情绪：
“二位的恩情灵犀记在心中，将来必定会报答！”
“丫头你这是做甚！”眼见卧榻上虚弱的女子欲起身行礼，老顽童慌忙将其拦下，“我们既答应带你去寻姐姐，岂有将你一人丢在鬼市的道理？”
少年连连点头：“不错，灵石没了便再挣，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涂三一琢磨着眼前互相扶持的凡人，忽觉这与过去奇珍八宝楼中瞧见的凡人形象迥然不同。那些闯入奇珍八宝楼的修士，能为了宝物大打出手毫不留情，缘何眼前爷孙二人全然不在意灵石……
可适才二人慌忙寻丹药、生怕被骗时的可惜神态又不似作假。
他们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沉默着，涂三一语无波澜地开了口：“你们缺灵石？”
话音落下，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她，只见眼前白衣女子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与他们，钱袋内里叮当作响。
老顽童：“这……”
临泽：“这……”
顾清归：“这……”
“在奇珍八宝楼，灵石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短短一句话，将面前三人同时震在了原地，饶是青雀山出身的顾清归，亦被眼前人大方阔气的出手折服。
爷孙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接过。
“不要？”
“我们与涂姑娘一面之缘，怎敢……”
书中说，凡人擅长口是心非，对付此种状况，便可同样用口是心非的方法对付。思忖着，涂三一蹙了蹙眉，露出一番不悦的神色：“此地压抑脏乱，吾不欲久待。”
“我这就去安排干净整洁的房间。”心领神会的少年只得接过，小心翼翼将钱袋收入怀中。
见临泽离去，顾清归又问：“我昏睡了多久？”
“细细算来，约莫有十数日……”
“那我们可离开了鬼市地界？”
老顽童闻声轻叹，摇了摇头：“魔族似乎下定决心封锁鬼市各方出口，灵船盘旋了数日，也未寻得破开天光云雾的关键处……别担心，如今鬼市中的混乱不过是个意外，待一切平复，再回此地寻找姐姐的踪迹也不迟。”
顾清归略显不安地点了点头，只是她的不安情绪并非为了那无中生有的“姐姐”，而是因为夺舍者。
待离开鬼市，接下来便是去青雀山。
那夺舍者被困于奇珍八宝楼的阵法是生是死暂且不论，只怕她混入师门居心不良，如若其中还混有夺舍者的同谋，她身为青雀山弟子必然不能置之不理。
既然身上的任务是延长灵犀寿命，重踏修仙路，便不如干脆拜入青雀山……
等等……
顾清归身形一顿，悄无声息地微微睁大双眼。
仿佛忆起什么，她下意识摸索着身下床榻四处。
“在寻什么？”老顽童竟也顺着她的动作一并吊起心绪，一双眸子咕噜噜地翻找着四下。
洗髓丹，从奇珍八宝楼带出的洗髓丹去了何处？
顾清归不敢声张，确信自己当初将那装有洗髓丹的瓷瓶藏入了袖中，目光缓缓下移，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身衣物已然换去，如今穿在身上的，分明是一套干净整洁的鹅黄色衣裙。
“可是在寻此物？”
窸窸窣窣的摸索声中，混沌妖无波无澜的语调再一次响起，她抬眼望去，幽幽闪烁的烛火映照下，白衣女子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枚通体晶莹的瓷瓶。
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凝滞且尴尬，惹得在旁老翁摸不着头脑。
不待她出声，便听得涂三一自顾自地低声呢喃起来：
“这枚洗髓丹药性凶烈，以你如今的身体，只怕难以抵挡……”
“洗髓丹？”老顽童一愣，目光在二人身上反复流转亦未反应，“丫头，你寻洗髓丹作甚？”
深知自己逃不过此难，顾清归微垂双目，只稍片刻便见其双肩颤抖起来：
“我只是听闻鬼市中人说，修行者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吃下洗髓丹便能修行，便能打败魔物、找到姐姐了！”
她心中惭愧，实在不该欺瞒如此真诚待己的老翁。只是自己如今已是死过一回的人，面对的是不知身份的夺舍者，与其将自己的身份透露为其徒增麻烦，不若将错就错。
周遭陷入片刻沉寂，她欲找寻姐姐的急切心情，自己如何不知。老翁轻叹口气，悄无声息地放轻了语气：“我明白你如今心中所想，只是修行之路并非外人看来那般光明通畅，如若只是为了寻人而非一心向道，只怕前路坎坷……”
顾清归抹去眼角泪痕，重重点了点头：
“我想去试试。”
此言一出，旁人便没了阻止的理由。
四海八洲，万千红尘，因一句“我想试试”而踏入修行之路的人数不胜数，而这些人中，亦不全是一心向道者。
其中或有身处绝境无处可去而拜入仙门者，或有机缘巧合之下与仙门结缘者……修行之路艰难残酷，却也处处藏着机缘与生机。
他与眼前女子非亲非故，却也不忍她走上歧路：“下定决心了？”
顾清归又是下意识点头。
他叹了叹：“如若你下定决心，便不妨听我一言。四海八洲仙门众多，却也不是处处皆适合凡人，那宗族大家和散落小仙门，皆以宗族势力盘踞，外人只怕难以真正有所得……若想踏上修仙路，不若选那些人尽皆知的仙门大派……”
老顽童自顾自地将自己所知所得一股脑地道出，全然未发觉榻上女子的脸色微变，“若是在楚州，便去青雀山、太虚谷、天一阁之众……若是在云洲，便去寻昆仑虚……若是在东洲，便去寻绝尘山与蓬莱……”
老者滔滔不绝，令顾清归不由地思及年幼时将自己抱在怀中念叨的老妪。
此番，她竟一时难以分清面上的泪渍几分是伪装、几分是怀念……
老者叨叨着，忽而噤了声，他定定凝视着眼前一脸感动的瘦弱姑娘，似是鼓足勇气，压低声音道：
“若你将来发迹了，灵元财宝盆满钵满时，可别忘了我！”
感动的情绪骤然止顿。
顾清归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忽闻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少年临泽去而复返，面上喜悦几乎难以自抑：
“有了有了！他们寻得离开此间的办法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