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唯一求生的木牌滚落至石隙中，络腮胡男子伸长的右臂略显一僵，便是呼吸亦急促了几分。他捂着胸口正在源源不断淌着鲜血的伤口，奋力挣扎着翻过身来，望向绿袍女修的目光充斥着轻蔑、不甘与自傲，仿似如今居于下风的并非自己而是来人。
“嗤……青雀山弟子……区区青雀山弟子，怎敢……”
话未言毕，掌风袭来赫然扼住了他的咽喉，庞大的男人身躯竟顺着灵力遏制缓缓悬浮至半空。
男子被勒得难以呼吸，一张脸蓦然涨至通红，胸前血液顺着衣裙染湿滑落，落于地面、发出阵阵诡异的滴答轻响。
“四海八洲的修士，似乎皆不知‘自知之明’四字当如何写……”意料之外，秦向知本欲手起刀落的动作微微一顿，未将其一击毙命，反而若有所思地观察其男修身周的一切，“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男子奋力挣扎着，可无论他如何伸腿瞪眼，皆无法逃脱眼前人的掌风禁锢。
他死死抓着困于脖颈的灵力，忽而不知何来的气力，猛然啐了一口。
秦向知几乎是下意识甩袖，将男修狠狠砸在了一旁嶙峋的怪石上，抽回神思的她脸色一变，眸底一闪而过半分狠厉：
“不自量力。”
掌心聚灵，幻化出一柄锋利的寒剑，然不待她驱使长剑夺其性命，便见原本奄奄一息的男修蓦然变了脸色。
他忽而瞪大了眼，目眦欲裂地抱着自己的头颅，痛苦万分地张口呼吸，呼吸间几欲崩溃的呼号声溢出唇畔。随着他剧烈挣扎的动作，衣裙上下已然寻不得半分未被血迹沾染之处。
注视着怪石旁缩作一团的高大男修，秦向知握紧了手中寒剑，眸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啊——”
男子屡屡爬起身，又屡屡因那脑海中剧烈的痛楚所迫而倒地不起。
他的双眸猩红一片，狼狈、缓慢而笨重地向那木牌掉落的石隙处爬去，眸光直勾勾盯着自己染血的指尖，眼底情绪，不知几分是仇恨、几分是对生的渴望。
他不能死……他还有任务没完成……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儿……
男修爬行了数步之远，渐渐停下了动作。
溢出唇畔的隐隐痛楚抽气声也一并湮没。
周遭转瞬陷入诡异的沉寂。
秦向知摩挲着手中剑柄，无声无息地向着男修走近了几步，她微微抬手，以尖利的剑锋挑起对方散于脑后的凌乱发丝和后领，目光不动波澜地打量着男修脖颈后的痕迹。
只见隐在后领下的肌肤，被不知何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赤红的血肉暴露在眼前，显得很是刺目骇人。
而适才在该男修身上察觉到的熟悉气息，也一瞬随之散去。如今躺在眼前的，分明是一具极为寻常的尸体。
秦向知转瞬露出几分“原来如此”的冷笑，旋即收回长剑，不再将注意过多留在该男子身上。
周遭静得骇人，她一言不发地绕过男子的尸体，驻足于一面算不大的湖泊前。
涂三一眯了眯眼，试图看清周遭画面，然无论她如何细看，除却蔓延四下的嶙峋怪石和一片漆黑如墨的湖泊，再也看不清他物。
她默了片刻，心下虽有强烈的寻之报仇的欲望，然四下环境实是陌生诡异，令她不由地生出几分退缩的心绪。涂三一无声蹙了蹙眉，借用妖力传音道：
“此地危险，你我还是先行离开……”
顾清归顺着对方捂嘴的动作点了点头，见其应下，混沌妖这才松手起身，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前去领路。
她紧随其后，竟也下意识随之放轻了脚步。
两人猫腰前行，姿态不可谓不小心。
然许是天公捉弄，又许是机缘使然，立于湖岸的绿袍女修几乎片刻便察觉到了动静，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来，宽袍下的素手轻轻一握，便见四周混沌虚无的画面立时同碎石入水般激起层层波澜。
二人猫妖前行的动作仅维持了一瞬，便觉身周一股强大的力量欲将她们卷入其中。
混沌妖下意识屏住呼吸，借用妖力稳住身形抵抗，然她忘了身后女子是个未有半分灵力的凡人。在一声几不可察的闷哼轻呼下，顾清归瘦削的身形转瞬便被卷入茫茫云雾之中。
“嘶……”
顾清归身形一歪，狼狈地扑倒在了满是碎石的地面，尖锐的石子透过衣裙扎得她疼痛万分。
她吃痛地蹙了蹙眉，几乎是下意识攀着碎石抬起头来。目光触及的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磅礴浓雾，而是一双熟悉且冰冷的眼眸。
周遭浓雾已然散去，绿袍女修便立于数丈远外的黑水池畔，清瘦颀长的身姿窈窕绝尘，周遭石洞森然、钟林倒挂，更衬得对方周身气息不似凡人。若非对方眼底溢满的讽色和冰冷，只怕旁人见了亦会被其迷惑。
顾清归面上的神色滞顿了片刻，旋即十分上道地缓缓起身，嘴角分明挂着笑，却又不似笑：
“真巧，许久不见……”
秦向知没有说话，惑人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
忆起那夜奇珍八宝楼中的对峙，顾清归脸上的笑容半分也难以维持，她略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灰尘，故作轻松地呵呵一笑：
“此处风景不错，你这是……”
可恶的混沌妖，怎的不早些告诉她发现之人便是那夺舍女修！
然目光触及怪石旁声息全无的男修尸体，顾清归蓦然噤了声。她收敛了笑意，几不可察地退后半步，握紧了腰间悬着的木牌。
打破二人间凝滞氛围的，是绿袍女修不带感情的轻笑：
“还活着，当真出乎本座意料。”
不知当如何回答的顾清归下意识出声：“前世承蒙青雀山照应，师父曾为我算过一卦，说我命中虽有劫难、然胜在命硬。”
女修轻轻一笑，不知笑意之下藏得究竟是讽刺亦或蔑然。
不出意料，对方不动声色地掌心聚灵，仿佛欲解决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眉梢微颤的顾清归握紧手中木牌，立时开口：“不知阁下想找什么？我曾是青雀山弟子，对这四周不说知根知底，亦是熟识了然的。”
话音落下，秦向知果不其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凡人女子，视线上下扫过对方的面容以及腰间悬着的木牌，沉默着不知思忖些什么。
良久之后，才见女修收回灵力，语调一如既往的冰冷：
“过来。”
顾清归豁然松了口气，途径男修尸首时，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
“此地是拜师秘境，不知阁下缘何出现在此……”
秦向知自然没能忽略对方语调透出的微微颤意，那许久未曾体悟的兴味和好奇再次占据了心头：“怎不问问本座，身后男子是何情况。”
她确实胆大心细，却不代表她便会不顾场合地胡言乱语。
强压在前，心中便是再多异议，也当顾及自己的性命和所图。
顾清归迫使自己撑起一抹笑意，与之一道驻足于满是黑水的湖泊旁：“我若问了，阁下可会告知？”
绿袍女修未有直面回答，反倒眉梢微挑，轻笑着微启红唇：“不若说说，你自己看出了些什么？”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片刻沉寂，二人身处的钟石洞内潮湿阴冷，与外头浓重大雾有过之而无不及，耳畔滴答作响的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更衬得洞内幽森。
顾清归无声抵御着四下阴冷之气的侵袭，回头打量了一眼俯卧于碎石地面的络腮胡男修。
“他……死于他手。”
“哦？”秦向知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以阁下的做派，怎会给人留有全尸。”
女修故作未觉旁人语气间隐隐透出的咬牙切齿，继而笑道：“还有呢。”
“他的死相凄惨，瞳眼凸出，七窍皆有血迹，应是死于何种诡秘的术法……但，不是魔族。”言语间，顾清归心下愈渐平静，眉心却也愈加蹙起，“若是魔族，尸体的内脏当化作死水自七窍流出，可他的身体完好无损。”
话音落下，顾清归下意识环顾身周。
见女修投来注视，她抿了抿唇，低声解释：“过往拜师秘境，皆有修士为了争夺名额而互相残杀。莫非杀他的与他无二，是来参加拜师秘境之人？”
“本座自始至终于此，未见旁人……而他身上，亦无拜师信物。”
女修所言，几乎片刻便提醒了她，顾清归不动声色地凝拧起眉心，暗自呢喃：“若无心法随身，怎会被他人惦记……若非杀人狂魔，便是凶手另有所图，可他图什么呢……”
碍于自身修为限制，她并不能明晰眼前伏于地面的尸体究竟有何异常，可若不说些什么，身后女修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又该当如何。
顾清归撇了撇嘴，头疼万分地垂眸思忖。
秦向知亦未曾说话，望向女子背影的眸光闪过丝缕意味不明。
她对眼前这个聪明的女子，愈发好奇了。
若是随手将其杀了，只怕日后便会少了许多趣味……青雀山枯燥乏味，长日漫漫当真难熬，不若……《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