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可否允我走近些看看？”
诡异的静默于二人间流转，平添几分渗人，两人所处之地约莫为一处潮湿阴冷的深洞，洞内怪石嶙峋、钟林倒挂，嵌满夜光石的四壁幽幽闪烁，为几人照亮通往深洞内里之路，沉默间甚至能听见水底砸石时发出的点滴轻响。
听着耳畔近在咫尺的滴水声响，顾清归定了定神，继续为自己争取生机。
秦向知不动声色地默许后，女子向那伏身于怪石旁的男修尸身走近了几步，蹲下.身去细细观察。
男人身后的衣领和凌乱发丝早已被人拨开，暴露出剜出血腥骨肉的赤红色伤口，伤口约莫巴掌大小，几乎片刻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伤口……”
彼时，女修的身形亦驻足在了一旁：“看出了什么？”
二人言语的片刻，触目惊心的伤口如星火燎原，持续不断地四散扩大，仿佛欲将整具尸身彻底燃尽。然细细看去，却发现其灼烧的唯有皮相，皮囊下赤红的血肉渐趋暴露，未有分毫消散之势。
“恕我冒犯，阁下适才当真未见任何旁人途径？飞鸟蚁虫呢？”见女修面不改色回视自身，顾清归抿了抿唇，“这道伤口实在突兀，若非被人生生剜下，想来便是经由何等咒术灼烧留下的伤口，莫非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沉思着，继而轻声呢喃：“灼烧肉身的咒术不少，然预先埋下火种、令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如此诡秘之术却并不多见……若我没记错，青雀山藏书中曾有记载，焚相咒，能毁人皮相却不伤及筋骨肉身，千年前最后一次现身之处，乃是极北寒川……”
“可此术法诡秘，早已被视作邪门歪道，数千年来为四海八洲仙门所摒弃，如今怎会出现在楚州……”思忖着，顾清归又似想起什么，蹙了蹙眉。
她敛眸观察着男修渐趋湮灭的皮相，意识到眼前心心念念拜入青雀山的修士最终命丧于此，何等惋惜，即便无灵力傍身，心底依旧下意识地为其念了数句往生咒。
“你似乎记错了什么。”静默着，身旁女修忽而开了口。
顾清归下意识向其投去目光，双目对视的当即，自己便被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味情绪灼得坐立难安。
“什么……”
“若本座没记错，焚相咒千年前最后现身之处，并非极北寒川……”凝视着眼前女子眉眼间充斥的惋惜与戒备，秦向知笑得率性至极，“而是楚州。”
许是头一回见女修如此放肆的笑意，如阴寒深洞中泮水而生的向阴赤莲，将其神思紧紧勾连，顾清归险些为对方所惑，然神色在听闻“楚州”二字时又蓦地斥满震色。
“你说什么？”
“千年前，楚州修士不分上下，可是最喜用焚相咒来自相残杀的，那场战事中的滔天火光，你猜，有几分是修士的躯体焚烧所致？”
顾清归豁然站起身来，直勾勾盯着对方眼底从容不迫的笑意：“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对方口中的战事……
楚州上下人尽皆知的战事……
那场令仙门九丘几近覆灭、万千修士殒命的战事……
千百年来虽并非人人缄口不语的秘闻，但“自相残杀”四字，还是令她生出了些许不悦。
“千年前，九丘与魔族勾结背弃楚州，人尽皆知……我虽不知焚相咒是否出现在那场战事中，但阁下若说楚州仙门借用焚相咒自相残杀，还请拿出证据来。”
焚相咒乃何等阴诡秘术，若说此术为魔族乃至过往的九丘所用，她尚且会信，可若说楚州仙门上下曾人人驱使，她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青雀山素来光明磊落，与阴魔鬼道泾渭分明，怎会如她所说。
“证据……”
她的一双眼睛，也能算作证据么。
秦向知低声呢喃着，仿似并非头一遭被人质疑，习以为常地轻轻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她素来随心所欲、不屑于与修士争辩，是真是假，是好是坏，人人皆有自己的执念，如若不牵扯自身利益，如若不妨碍自身，她便无心多言多行。
至于适才一改往态地与之交谈，想来是自己无聊惯，寻些乐子罢了。
“阁下还是莫要多言。”或是心底不悦，顾清归竟一时顾不上明哲保身，“千百年来，有关九丘与众仙门的传言数不胜数，如阁下一般阴谋诡辩者亦不计其数……若未有十足的证据与把握，我不会相信阁下所言，更不会仅凭三言两语怀疑师门。”
话音落下，秦向知果然不再言语。
眼底的兴味讽色竟一瞬褪去了不少。
换作旁人，身处此等诡谲深洞，面对此等阴暗咒术，身临死亡的强压恐惧下，不说全然丧失理智，亦会心性动摇。
她直勾勾盯着面前女子，眼底难得多了些许认真：
“原以为你比常人聪明，看来，是本座自作多情了。”
顾清归早已准备好了命丧于此，却见面前女修丢下令人难以捉摸的话语，径自回身望向了不远处漆黑一片的池水。那黑水映衬下的瘦削背影，竟平白给人以萧索孤寂之感。
她静心等待着对方一怒之下夺走自己的性命，可等了许久也未等来对方的动怒。
怪了……
她怎么不动手……
顾清归沉默地退后了半步，见对方依旧未有分毫动作，心底渐升的不确信令她如芒刺背，她满面狐疑地梳理心中情绪，周遭转瞬陷入良久的沉寂。
适才她急于反驳女修的话语，并未将过多注意投放至男修本身，如今周遭再次陷入沉寂，她的思绪亦转瞬清明起来：
“不对，若真是焚相咒无疑……”她愣了愣神，几不可察地肃正了几分神色，“便意味着如今身处此间拜师秘境中人，有人居心叵测。”
习得焚相咒这等阴诡咒术之人，无论其为了争夺拜师名额、亦或为了旁的目的，对青雀山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几乎在她呢喃话音落下的当即，便见二人上空幽幽浮现一行萤火——
【恭贺修士姬无心率先获得青雀山心法，当前拜师名额尚余九十九。】
秦向知也注意到了此间幽幽闪烁的字句，几不可察地发出一声轻笑：“说起来，本座尚未问你，明知此地危险重重，缘何还要自寻死路。”
她说的，自然是自己前来拜师秘境一事。
顾清归掩下心底急切欲寻得秘境心法的念头，道：“我只是……不舍师门中的一切……”
“是么……难道不是担心本座夺了你的身体、在青雀山肆意妄为惹是生非，于是来此对付本座？”
顾清归转瞬哑口无言。
明知故问……
见她一脸吃瘪的模样，秦向知眉眼舒展，全然没了早先被冒犯时生出的不悦情绪，语调抑扬顿挫很是婉转惑人：“换做过往，但凡阻碍本座之人皆不会有好下场，然本座思来想去，觉得就这般取你性命实在是无趣至极……”
顾清归微微一愣，心底蓦然生出不详之感。
“这些天来本座算是看明白，‘顾清归’三字在青雀山分量不轻……楚州三千年来最年轻的结丹修士、青雀山掌门及众长老寄予厚望的弟子、楚州修士人人艳羡敬仰的天才……”
她将其名号一一道出，见对方面露怔愣，秦向知笑得万般恣意，然笑容中却透露出些许令人难以捉摸的繁杂情绪，似回忆、又似恍惚，
“如此白璧无瑕之人，若瞧见师门乃至楚州千百年来掩盖的真相，是否还会如今日一般心性坚定、矢志不渝……”
她在说什么？
顾清归竟一时未从对方的模糊话语中回过神来。
秦向知不再舍目光予她，而是径自挥袖，掐诀念咒间身旁黑水渐渐泛起波澜，波澜愈渐猛烈，竟有掀起数丈高之势。
顾清归这才恍然想起对方来此许是有旁的意图，她握紧了腰间悬着的木牌，抬臂抵挡扑面而来的碎石乱风，朗声询问：
“阁下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女修没有回答，亦或是回答了，轻弱的呢喃融入风声几不可闻。
怪石旁的男修尸身卷入风中，转瞬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
而顾清归牢牢攀着怪石，勉强稳住身形，目光越过碎石翻飞的画面，望见女修翩跹轻盈的裙摆。
忽而，脚下崎岖的地面陡然一震，自黑暗深处蔓延而来一条硕大的裂缝，她下意识抓紧身旁凸起的石壁，却迫于石壁断裂，猛然坠入裂缝中。
“啊——”
突如其来的坠落令她下意识低呼出声，然坠空带来的无措感仅维持了一瞬，便察觉一只温热的手静静揽住了自己。
得到依靠的顾清归几乎下意识环住对方婀娜的腰身，便是双腿亦无声无息地紧紧缠了上去，直至鼻息间嗅见熟悉的清香，回过神来的她这才面色一顿，万分窘迫地咬紧了牙关。
秦向知揽着她一路坠落至幽深的裂缝，片刻之后，稳当当地落了地。
未及她松手，顾清归便率先从她的臂弯中挣脱而出、连连后退，衣襟因适才的纠缠略显凌乱，面上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沉默中，耳畔的滴答水声愈渐清晰。
女修见状却也不恼，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手中残存的体温：“你不是想知道本座来此间做些什么么……”
话音落下，秦向知不疾不徐地侧开了身子。
而顾清归的视线在触及不远处画面的当即，蓦然睁大了眼。《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