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归只觉周遭躁郁的气息四散开来，更添几分迫人，然令人无措的凝视维持不过片刻，便见女修褪去了周身冰冷的杀意。
“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向知轻轻一笑，摩挲着指尖残存的血痕，从容不迫地打量着对方眉眼间的神色，眸底光芒似寒冰一般冻得人心发颤，“本座如今模样，你觉得当如何？”
许是未曾料到她竟询问自己，顾清归面容间的怔愣仅残留了一瞬，旋即一派诚恳且耐心地答道：“阁下不若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女修嗤笑一声，细细重复着她的话语。
随着绿袍徐徐拂动，秦向知踩着积水驻足在了她身前，默不作声扼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与之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何其漂亮的眼睛，清心寡欲好若十里寒江，令人一眼便由心而起疏离之意……只是如今拥有它的另一人心绪并不清平，眸底汹涌的情绪打破了积存的坚冰，清寒与热切交相纠缠，令这张近在眼前的面庞熟悉又陌生。
倾坐于积水中的顾清归便这般昂首凝视着，直至后颈一阵酸痛，才听得女修继续嗤笑道：
“养精蓄锐不过是些好听话罢了，你心底，难道不是笃定本座不敢在青雀山对你动手？”
顾清归脸色微变，艰难地摇了摇头：“不……阁下误会我了……”
“误会也好，真相也罢，本座不在意。”温热的手透过下颌令她周身僵硬，秦向知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她，嘴角不动波澜地勾了勾，“本座如今确实没了杀你的念头，但就这般放任你在四海八洲随心所欲，本座尚且还做不到。你这般聪明，如若留在青雀山，应能为本座摈去不少麻烦吧……”
“阁下……想做什么……”
适才眼前女子有一句话说的不假，青雀山行事素来小心谨慎，掌门和诸位长老皆非寻常物可糊弄。自她屈身于这具结丹修士的身体，便已然不止一遭险些暴露自身，如若往常她自是可以不在乎，可方才柜格之松外的禁制将她中伤，她不得不细细考虑结丹修士与元婴修士之间的差距。
难得拥有一具与自己如此贴合的身躯，随手放弃实在是可惜。
秦向知微微抿唇，居高临下打量了她片刻：“你如今修为全无，打算如何与外头那些豺狼虎豹争夺？”
顾清归一噎，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当如何回答。
却见女修一手捏着她的下颌，另一手微微勾动指尖，一只通体莹白的瓷瓶便从其衣襟中飞出、落入了掌心。
“你……”
“当初在奇珍八宝楼，当着本座的面偷取洗髓丹，如今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还是不敢服用，顾清归，你的胆子不是大得很么？”
她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对方言语中的讽刺，心下却是大惊失色。
原来……她看见了……
“既然自己不敢动手，不若本座帮你一把。”言语间，女修已然借用指腹推开了瓷瓶上的木塞，她把玩着温润细致的瓶口，一圈一圈细细打着转儿，好似随心所欲地把玩一件何其珍贵的宝器。
下一瞬，下颌上的手蓦然用力，顾清归被迫张了口，一枚略带苦涩的丹药便从瓶口倾倒而出，化在了她的口中。
“咳咳……”顾清归蹙紧眉心，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秦向知却不曾松开手，继续从自身怀中摸出了另一只朱红瓷瓶。
她紧紧盯着女修的动作，心下忽而生出一阵强烈的抵触，然对方四两拨千斤地轻松掌控了自己，令她无法反抗：“你要做什么！”
“一些让你听话的东西。”女修面不改色地将朱红瓷瓶口贴近了几分，见其紧紧闭口，她的心下难得未曾生怒，放轻了几分语气，“清归，你不该令本座失望啊……”
她不知何来的力气，猛然掀起身周积水，而女修果不其然被那略显浑浊的积水逼退，松了手。
顾清归涉水挪动着连连后退，胸口几不可察地升起一股热流，热流传至四肢百骸，令她发软难以动弹……
是洗髓丹……
洗髓丹开始起效了……
她又挣扎着挪后几分，目光紧紧盯着对方手中如鲜血一般刺目的朱红色瓷瓶，迫使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我……我修为低浅，难以成为阁下的阻碍。”
“然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衣裙间被沁湿之处令女修眸光一沉，连带着眸底的笑意亦多了几分冰凉透骨，“是选择死在这儿，还是与本座共乘一船，你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眼见女修再次驻足于身前，擒住她下颌的手却少了早先的气力，仿佛知她不会反抗，秦向知悠悠地将瓶口递到了她的嘴边。
冰冷的笑容令她全身血液凝结，顾清归咬了咬牙，却是蓦然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倾尽了她全部气力。
然这番力量在秦向知面前不过蚂蚁挠痒、几不可察。
她死死盯着眼前朱红的瓶口，仿佛隐约瞧见瓶口流转的腥红血液，顾清归心下一沉，任由对方将瓶中丹药送入口中。
挣扎过后，周遭陷入长久的沉寂。
钟林滑落的水滴砸于积水格外清脆可闻，头顶裂缝袭来的轻风拂动柜格之松繁盛的枝叶，沙沙声不绝于耳。
倾坐于积水中的女子失去意识，斜斜地倒在了女修怀中。
女修难得地任由积水打湿鞋袜，半屈着、虚揽着她。她低眉凝视着怀中愈渐滚烫的身躯，其中或是因洗髓丹，亦或是因那强行灌入的丹药。
秦向知褪去了眼底的冰冷，沉默地、安静地凝视了片刻。
而后，不动声色地将她搁置在了一柄残剑旁。
热……
全身上下的血液滚烫，四肢百骸处的骨骼亦好似尽数断裂开来。顾清归紧紧蹙着眉心，剧烈的痛楚比之早先鬼市中经历的一切还要强烈百倍。
涂三一所言不假，这洗髓丹果然药性强烈，几乎抽空了她的精气。
一片混沌中，顾清归下意识抬手，企图抓住身旁何物，然她扑了个空，掌心触及之处燥热与阴寒交相争替，令她时而颤栗、时而冷汗涔涔。
如此混沌痛苦的处境维持了不知多久，直至一缕灵力自她脊骨溢出，蓦然将周身污秽杂质涤荡开来，她这才舒心地吐出一口气。
耳畔声响忽而清明起来，顾清归下意识敛了眉心。
怎的如此吵闹……
循着耳畔杂声，她缓缓睁开了眼，入目却是一片纷繁茂盛的摇曳枝叶。她顿了顿，撑着地面直起腰身，才发现周遭画面没有分毫改变。
头顶庞大的柜格之松落下阴影，将她紧紧笼在残剑之间，耳畔传来的吵闹杂声，不过是枝叶摇曳间发出的窸窣声响罢了。
洗髓过后，耳清目明，便是身子亦蓦然变得轻巧自在。
寻回了几分往日里的感觉，顾清归喜不胜收，然心中思及何人，又蓦地四下环顾。
周遭空无一人，那女修去了何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循着过往经验探查体内灵力，然除却渐趋充盈的灵力，内里并无他物……
既如此，女修早前强行灌入口中的究竟是何物？
顾清归百思不得其解，她抬眼凝望着丘地中央庞大的巨树，黑暗中，如今的她清晰瞧见了枝干上的扭曲之物。
那形状扭曲诡异之物，竟是一具何其瘦削的尸体！
尸体的后背尽数融入枝干，敞开的衣襟下，是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和薄如蝉翼的肌肤。尸体的面貌已然腐朽得令人难以辨清，可隐约尚能瞧出其低垂着头颅时绝望悲痛的模样。
顾清归怔在原地，忽而被眼前画面震得难以动弹。
好似应和着树干上扭曲的躯体，耳畔残剑发出阵阵嘶鸣，似悲呼、似啜泣。
她的背后蓦然浮起层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后退，却一脚踩在了冰冷的积水中，随着水声骤起，耳畔剑鸣一瞬消散。
“嗡”的一声，她默默睁大了眼。
不……是幻境……
柜格之松，在蛊惑自己……
意识到此的顾清归连忙回过身去，本欲速速离开此地，目光在触及暗处的石壁时骤然一顿。
四下石壁，无一例外，砌满了尸体！
或是被绳索捆绑、或是四肢分离、或是蜷缩折叠、又或是……
顾清归闭上眼，忽而不忍再看下去。她深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莫要回想女修早先话中深意，低着头朝来时之路往回赶。
如今不是探查柜格之松和尸体的时候，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直至踏上一方未有尸身的狭隙，耳畔忽而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灵犀？灵犀？”
她抬眼望去，一袭白衣御剑而行、借由头顶阔缝稳当当立在了身后的高空。
涂三一的目光几乎片刻便寻得了她的身影，她一边警惕四下会否出现女修的身影，一边御剑奔向了她。
“如何，可还好？”她学着书中关心人的言语，见对方面色苍白、周身虚弱，然体内却有灵力似涓涓细流溢出。
她略显诧异，却也深知如今不是询问的时机：“上来吧，先离开这儿。”《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