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云娜,阿宁回到永利的万利厅。施慧已经完成了当日的生产任务,拎着从衣帽间取的纸兜在门口笑吟吟地等着阿宁。
打车回豪景酒店的路上阿宁的手机电话不断。杨琳琳这两天又要来“啄口食儿。”阿宁
接任何电话都从不背着施慧,在电话里和女人说话,就算阿宁再稳重,作为女人的施慧还是能嗅出点儿味道。她犹疑着问阿宁:“是你家中的女朋友吗?”
“不是。”阿宁回答很简单。
“是你别的地方的女朋友吗?”施慧接着问。
“不是女朋友。”阿宁回答的毫不违心。
施慧非常满意地望着阿宁,阿宁一动不动地望着出租车的前风挡。这是他俩第一次涉及个人感情的话题,施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甜笑了一下:“不白问你,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我有两段感情,一段暗恋人家十五年,也梦了十五年。结果终于见到时,人家携妻带子,人也成了半大老头儿,从此再没梦过。另一段相处了一年半,虽然谈不上爱,但也谈婚论嫁了,差一个月结婚,他攀上了高枝儿,被西亚的一个公主招赘了。我一点都没难受,反而解脱了,从此以后,孤家寡人地在金岛混了四年。呵呵。”
原以为一个女人向你讲述她的爱情时会是个漫长而不乏传奇的故事,没想到她的情感故事会这么简短,而且阿宁见她没有一点被往事伤到的忧伤。心里叨咕:哪个女人不傻几回啊!呵呵。但是转念又一想,连这么好的女人都能抛弃的男人,得多优秀啊!不觉有些失落。
回到房间,阿宁躺在床上,施慧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从纸兜里拿出来,抖几下往衣柜里挂,阿宁看她拿到自己平角裤时自然平静,挂的一丝不苟。心里漾起一丝又亲又暖的感觉。
“今晚还出洞吗?混世魔王?”施慧问完回头笑了一下。
“咋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呢?”阿宁仰着头,让眼睛从额头掠过去看施慧。
“我从心里给你起了好几个名字呢!都是外号,都比这个难听,也比这个坏,最后决定把这个名字赐给你,呵呵。”施慧笑的很开心。
“愿意叫啥就叫啥吧,我现在是你的奴隶!”阿宁揉着眼睛说。
“那你是不是在心里叫我奴隶主呀?”施慧咯咯地笑起来
阿宁不答话,起来脱衣服,只穿了平角裤钻进被子里,看样子是要睡一觉。在金岛的人可能都有同感,沾床就想睡。
施慧假装生气地说:“昨晚你没回来,没讲进监狱的事儿,你得补上,否则我不让你睡!”说完马上去翻录音笔。
阿宁躺在大床的中间,把头垫高,瞟了一眼坐在床边握着录音笔的施慧,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分享给这个单纯洁净的女子,于是故作姿态地说:“晚上我还得出洞,就讲一小段啊!”说完他闭了一下眼睛,往事像沉渣一样七七八八地浮起,破碎而混乱
第一次进看守所时,阿宁才十六岁。那是个难忘又寒冷的冬天,因为和人打架把人胳膊打折了,阿宁和另外两个伙伴带着十五块钱,搭上了一列开往千里之外一个边境县城的火车。三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头一次坐火车,在火车上由于没买车票,被乘警抓住了,当时十块钱的贿赂就把问题解决了。三个人在火车上一天一宿基本水米没打牙。晚上下了火车,三根肠子饿得就剩一根半了,三人赶紧找了一个小吃部把仅剩的五块钱让他们一顿面条就消灭了。
一碗面条对于正长身体的大孩子来说只是垫了个底儿,三个小伙子都没吃饱。可是有啥招儿,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了,咋办呢?外面的天气这么冷,冰天雪地的晚上睡哪啊?明早上吃啥啊?一时间,小哥仨都默默无语了。陷入了无助的迷茫之中
过了一会儿,长的有点贼像的小强贼眉鼠眼地说:“宁哥,咱也不能就这么挺着啊!实在不行咱就劫道去吧!要不上哪儿挣钱去?咱们不能连冻带饿地死这儿呀!”
阿宁是三人中的头儿,他琢磨了一下小强的话,事到如今确实没路可走了,也不能楞挺着啊!只能冒险去抢点儿了。总不能哥几个等着喝西北风吧!他心里做出了决定,说道:“咱们只抢钱,不能伤人。抢到钱咱们就跑。最好找一个人走路的下手,那样咱们三对一准
能成,你们看咋样?
一直没做声的大军说:“宁哥,我俩都听你的,你说咋抢咱就咋抢!”其实他比阿宁还大一岁。
小强也说:“宁哥,都听你的!”
没有一个人是天生的罪犯,一个人走上犯罪道路,总有一个当时无法逆转的理由,那都是逼出来的呀!
几个人一商量,溜达到了一个舞厅门口,准备在这里蹲点儿,等待目标出现。只要看见有单个人出来,跟到寂静无人处就下手。可是左等右等,等来等去,出来的人都是成双成对三五成群的,三个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三个愣头青那时候也真傻,一直站在舞厅门口傻等,一边搓手一边跺脚地瞪着眼睛瞄。也不知道隐蔽点儿,任谁一搭眼都能看出这几个小子图谋不轨。
正等着呢,舞厅里边打起来了,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从舞厅里跑出来,慌乱中摔倒在地上,两个三十左右的男人追上去一顿拳打脚踢,倒在地上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这时冲过来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人,一下扑在挨打的男人身上,用身体护住了他。
打人者没有因为女人夹在中间而停下拳脚,反而打的更凶了!嘴里还骂个不休,拳脚像雨点似的落在两人身上。围观的有好几十人,却没有一个上前拉架的。此时的正义感像天价的奢侈品,无人问津。阿宁他们都挤在头里,看得真切。这时候,女人被一个一脸凶相的打人者像拎小鸡似的,拽头发并轮到还冻着冰的马路牙子上,又是拳又是脚地连踢带打,另一个打人者骑在倒地的男人身上不停地挥舞拳头。
打男的没啥说的,打架吗,打不过就挨揍呗!可是一个大男人打要保护自己男人的女人,就让阿宁看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哪来的猛劲儿,阿宁一下把支舞厅门匾的一根木头掰了下来。一米多长,镐把那么粗。他上前抡起木棒,一下就把按着女人揍得那个男人打翻下来,趁男人没站起身,又给他来了一棒子。这下打狠了,男人“嗷”的一声像狗一样惨叫着,双手捂住肋下躺在地上翻滚
阿宁也没理他,转身又去抡棒子打骑在男人身上的另一个打人者。两个小伙伴一看阿宁动手了,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帮忙,几下就把打人者打倒了。女人和被打的男人一瘸一拐地拉着他们就走。那时候治安真差劲儿,打了三分多钟的架愣是没警察出现。阿宁他们跟着一男一女走的时候,看见那两个被打倒的男人还趴在马路边上没起来。
这一男一女是夫妻,所幸伤的都不重。夫妻俩把搭救他们的三个少年领回家,吃住了一宿。问他们的话都是阿宁回答的,撒着谎说,他们几个是放寒假出来玩儿的,钱花没了,正想爬火车回滨城呢。这对夫妻人还不错,说明天帮他们买票,送他们上火车,对阿宁他们很感激。阿宁问他们为啥挨打。他们说夫妻俩晚饭后去舞厅消遣,在舞厅里那两个男人非常无礼地要和妻子跳舞,丈夫肯定不让啊,一顿理论不成就这样挨的打。
第二天起床,早饭还没吃,就被派出所的警察把阿宁他们和那对夫妻带到了派出所。原来阿宁把一个男人的肋骨打折了两根,人家报案了。夫妻俩说清事情原委,答应赔偿那个男人医药费,就没事了。事情就出在那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小强身上,他把一切都招了。啥也别说了,戴上手铐,推进一辆吉普车,三人被送到了离县城两公里外的看守所。
一上车,仨小子互看了一眼,低下了头,完喽
说是看守所,其实就是一排平房,盖在大野地里。四处一望,一片银白。平房有一百多米长,四周用铁丝网简单围了一个栅栏。那时候估计财政也不行,跟现在的看守所比起来实在太简陋了。阿宁他们都是第一次进号子,如同被绑在案板上的猪,只能任人宰割。大脑一片空白,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恐惧来自于未知,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揣揣不安。进每一道门都是踌躇不前,你瞅我,我瞅你,最终都是阿宁走在第一个。以前虽然也总惹祸,但那毕竟就是进进派出所,教育教育,吓唬吓唬,家长来了就领回去了。这次可不是吓唬吓唬那么简单了,蹲在门卫室墙根登记的时候,每人就挨了负责登记的管教一脚。虽然踹的不重,但也是告诉他们仨,这是动真格的了。接下来,腰带和鞋都给扒下去了,身上所有带拉链的地方,拉锁头都给钳掉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管教肩上披着军大衣,手里拎着钥匙板子,让这三个光着脚提拉着裤子的孩子在他指定的三个监号门前蹲好,他挨个打开监门,把他们一脚一个地踹进去。
阿宁走在最前面,排在了最后的一个。看着两个伙伴都是被管教喝令低头,然后一脚蹬在后背上踹进去的。轮到他的时候,管教刚喊低头,抬起的脚还没踹到他,阿宁一个蛙跳,直接就从铁监门一米高的开口跳了进去。看守所的监门是两道,外面是只在上方留一个小方孔的铁门。门板有十厘米厚,平时被一根八十厘米长有蜡烛粗细的铁门栓在外面插着,拳头大的铁锁锁在铁门栓末端的锁孔里。每次开门都是“吱嘎咣当”的生铁摩擦撞击声。里面那层是个铁栅栏焊的门,上面是几根钢筋的栅栏,平时开饭送水都是从栅栏对着铁门上面的方孔接送。一米以下是一个能容人钻进钻出的开口,阿宁就是从这里跳进去的。
本来跳进去是想免挨一脚,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阿宁刚落地,还没抬起头,拳头和脚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监房内黑了咕咚的,刚在门口蹲着时,阿宁根本看不清监内情况,这突如其来的暴揍可把他打蒙了,只知道抱着脑袋往后靠
“把他整出来!”一声暴喝,噼里啪啦的拳脚才停下,是监门外管教的声音。
阿宁这回是从里面被人一脚踹出来的,这一脚好悬没把阿宁踹得头撞到对面的墙上。
“出来两个给我摁着。”管教说完,抖了一下军大衣,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监号里出来两个人,在阿宁身体的两侧,一手按腿一手按胳膊,把阿宁像死狗一样按在水泥地上。一分钟不到,管教回来了。肩上的军大衣不见了,剩下毛衣外面套着的一件坎肩。大皮鞋的鞋尖挑起阿宁的额头,恶狠狠地对按着阿宁的一个人说:“用脚踩着胳膊,给我薅住他头发,小崽子,敢躲我的脚,今天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话音刚落,一道电光伴随着“嘎嘎”的尖叫声刺进阿宁的额头,这是阿宁平生第一次尝到电jingl棍的滋味。
钻心的灼痛让阿宁不停地晃动脑袋,想躲闪,可是薅住头发的大手把他的甩动都变成了徒劳。这也是阿宁从那以后再也没留过长头发的原因。可能是骨子里的倔强让十六岁的阿宁觉得哭爹喊娘太丢人,既然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当孬种!任由电流撕扯肌肤,愣是紧咬牙关一声没喊,只是“吭哧吭哧”地皱眉闭眼挺着
电阿宁的管教一边蹲在地上按着电钮,一边气哼哼地说:“小崽子,挺有钢儿啊!将来也是他妈的操蛋份子,不让你长点记性,下次还得进来!”说着,更加使劲儿地用电jingl棍的两个金属电极往阿宁的额头杵。
挨电的这段时间,对阿宁来说,比一个世纪能短点儿。一直到电jingl棍不叫了,管教才结束了对他的教育。趴在地上的阿宁昏昏沉沉,感觉脑门子一阵阵的发紧。
“拽进去!别让他上炕,让他睡便桶边上!”管教说完,阿宁被那两个按着他的人拖进监号。咣当一声,监门上了锁。皮鞋声“咔咔”地远去了
其实阿宁并未怎样,只是有点头晕,进监号蹲靠在墙边。这时他才看清监号的情况,总面积也就十多平方米,地上铺的是木条地板,刷着红漆。由于长年累月的擦拭红漆脱落的差不多了,露出泛着光的木板,看起来真是和传说中的一样,铁见本色,木见光啊!对面是一铺与监号一样宽的大炕,此时炕上坐着五个人,屁股下铺着褥子,也不知是不是家里送来的。大炕的尽头是窗台,窗子用塑料封死了,塑料里面满满的都是稻皮子,把监内遮得很暗。外面现在是白天,监号里面却比黄昏还暗。取暖的是一根与人腿差不多粗的暖气管子,横在窗檐下面,上面搭着裤头袜子之类的东西。
这就是传说中的监牢啊!阿宁正看着,炕上靠边儿的一个老头说话了:“虎子,你把褥子撤下来一个,给这孩子铺上。这小子是那样儿的!胡阎王把电jingl棍的电都干没了,他愣没叫唤!这还是我这两年多遇见的头一个!”
叫虎子的年轻人一边从自己身下撤褥子,一边馅媚地说:“小崽子,还不快谢谢老大!”
“谢谢老大!”阿宁懂事儿地说,以前听进去过的人说过里面有老大,而且老大都是三头六臂的人物,所以,老大在阿宁的脑海里挺神秘的。
除了老大和虎子,另外三个人都不出声,盘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阿宁把褥子叠了两折坐在地板上。十几岁的孩子刚进监号就是连挨打带挨电的,也算是够级别的下马威了。阿宁脑子里想,那两个同伴怎么样了呢?
接下来,老大一一盘问了阿宁的家庭住址,为啥进来的,阿宁都是实话实说的。听完叙述,老大严肃地说:“任何人刚进来都得走个过场,就是先毒打一顿,现在看你脑门儿都被电糊了,年纪又小,就不走过场了。本来炕上是可以睡下六个人的,可是胡阎王罚你睡地下,我们都不敢违背,你今晚就睡在便桶旁边,明天早上起来去倒便桶,咱们这里讲的是规矩,有先来后到,等再有人进来你就不用倒便桶了。”老大说完,让阿宁靠着墙迷糊一会儿。
看守所是每天两顿饭,上午九点开早饭,阿宁没赶上。下午三点开的晚饭,是一个窝头,一塑料碗的菜汤。说是菜汤,其实就是热水里放几片白菜叶子,没油没盐。把汤喝差不多了,碗底一层泥。窝头跟阿宁的拳头差不多大,他只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嚼了嚼,又硬又涩,还拉嗓子,太难吃了!阿宁哪吃过这个,这一小块窝头他是用三口菜汤才顺下去的。看他放下不吃,一直盯着他的虎子两眼放光小声说:“新来的上火,吃不了给我!”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老大。
“给他留着!半夜肯定饿醒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大断了虎子的念头。
其它人都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口粮,吃的很细很细,阿宁看他们咀嚼的样子,根本不是在吃难以下咽的玉米面窝头和泥水菜汤,而是在享用山珍海味。
吃完饭,虎子开始用一块虽破旧但很干净的抹布擦炕。一只手捡起一个碗摞在另一个碗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拿着抹布擦放过碗的人造革炕席,其他四个人都靠墙坐着。看来虎子是监号的勤务员。阿宁眨着黑亮的大眼睛,看来以后虎子的工作应该由自己接任了。
晚饭过后就不用坐铺了,炕上的五人开始闲聊。阿宁一听才知道,老大看上去像个老头儿,其实并不老,四十几岁而已。只是头发和胡子太长了,显得老。他是伙同情妇杀死亲夫被抓进来的,已经两年多了,案子还没审理完结。情妇是和他一起被捕的,押在相隔两个屋的五号,他们是八号。虎子是偷耕牛被抓进来的,二十二岁,刚进来两个月。另外三个人,一个是打架进来的,重伤害,三个多月了。一个是偷粮库的粮食,也三个多月了。另一个是小偷,偷钱包的,只比虎子早进来三天,他们三个都是三十几岁年纪。
晚上九点睡觉,阿宁没脱衣服。双手互插在羽绒服的袖口,蜷着身体,侧卧在破褥子上,头上也没有枕的东西。脑门儿的灼伤紧一阵慢一阵的疼,一跳一跳的。这也影响不了十几岁少年的困倦,一分钟不到,阿宁就进入梦乡
“啊”的一声暴喊,惊醒了死猪一样熟睡的阿宁。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有个身影已经从身边跃起,一个箭步蹿到炕上。踩着炕上的身体跃上了窗台,返身手指着监门,瞪着惊恐的小眼睛大喊:“有鬼!有鬼”边喊边飞快地左右转着身体,无望地找着藏身之处。那状态无法形容,只能说见到鬼了才会吓的如此之惨。
阿宁坐起的同时,炕上所有的人都坐起来了。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窗台上的人口中还磕磕巴巴地嚷着“有鬼”
老大迟疑了几秒钟,平静地说:“把他拽下来,拿被捂上,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老大说完,几个人把奋力挣扎的家伙摁在炕上,拿被蒙的严严实实,喊声从被子里嗡嗡地传出来。十多分钟后,喊声小了,大家把他放出来。虽然不大声喊了,但他仍哆哆嗦嗦地叨咕着什么,好像吓傻了似的。老大看他不喊了,若无其事地对大家说:“都躺下吧,把他夹中间,让他头朝里,明天再说!”
阿宁这才知道在他熟睡的这段时间里又进来一个人,而且就睡在他身边。他甚至连铁门的动静都没听见,更不知道那人见到什么鬼了,反正看他的样子是吓够呛。听老大让躺下,阿宁翻身就躺,触手摸到身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件黄色的破棉袄。仔细一看,是老大白天披在身上的那件。汗臭味从棉袄里一阵一阵地发出来,但阿宁不觉得它臭,反而觉得它好温暖,好亲切。
“起床!”一声大喊,把走廊的墙壁震得直掉灰。阿宁马上一轱辘爬起来,听声音像昨天电他那个胡阎王。阿宁叠了两下破褥子,坐在上面等老大的指令。破棉袄什么时候没的阿宁也不知道。
炕上的人刚把被子叠完弄整齐,胡阎王就开到了八号监门。老大第一个喊“报告”猫腰钻出去。接着是虎子,依次是另外三个人和阿宁,最后是昨晚进来的那个人。阿宁连便桶都不用倒了,因为在他后面又有新兵入仓了。八号是走廊最靠里面的监号,其余的监号也不全有人,六号和七号空着,装的杂物,五号是女监,四、三、二、一都有人。胡阎王是从最里面的八号开始开门的。一排七个人依次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池边洗脸,只有两个水笼头,两人一组,真是三把屁股两把脸,撩几下水湿湿脸就完事儿。除阿宁和后来的人外,其它人都从衣服里拿出一块或大或小的毛巾擦脸。牙是刷不上的,前面人洗脸的时候,端着便桶的人把污秽之物倒进走廊拐角的下水道里。然后用便桶接水,冲刷便桶和下水道。几下弄完后再去洗脸,洗完后,一行人排队回监舍。锁好监门,胡阎王再去开下一个监号。从出到回,两分钟。
回到监舍,阿宁和新来的那个人坐在地板上。老大站在门口,其它人都上炕坐好了,老大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双手握着铁栅栏,眼神中满是企盼。
胡阎王下一个开的是五号,看样子老大在等他的情妇,女犯只有三个人,走过八号门口时,老大把脸紧紧地贴在铁栅栏上。从老大腮边的缝隙,阿宁看见三个女人的头顶依次走过,有个一刚要微微侧一下头,胡阎王马上大声喊:“不许回头,快走!”
两分钟后,女犯人回号。老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外,好像等待一千年,只想说一句话
开的其它监号的时候,阿宁很想趴门口看看自己的小伙伴,可是看着老大痛苦的神色,没敢吱声。
十分钟之后,老大恢复了神气,坐在炕沿上开始“审问”昨晚最后进来的那个人。这人长得实在太猥琐了,头发是缺乏营养的那种微黄,几撮山羊胡也是黄的,小鼠眼儿一直咕噜乱转,绿豆牙配上大嘴叉,这副尊容就像制作他的人喝多了似的,太不负责任了。老大端详了他半天,“扑哧”一笑,对阿宁说:“快上炕吧,你俩往一起一坐都白瞎你这孩子了!”
阿宁高兴地说:“谢谢老大!”拿起破褥子上了炕,虎子让阿宁坐自己旁边。
老大的审问开始了,原来这家伙是给县城到乡下的小客车票的,晚上没事儿喝多了酒,调戏妇女,定个强奸未遂抓进来的。老大听完,鄙视地瞪了他一眼,拉着脸问:“昨晚咋回事儿,装神弄鬼的,是不是半夜进来没时间揍你,把你闲的?”
这家伙看起来不是装的,老大一问这话,恐惧的神色顿时满脸蔓延。眼珠转动的频率更快了,不时地瞄向监门,好像危险就在身边围绕,结结巴巴地说:“昨晚昨晚我我刚躺下,还没睡着,就感觉喘气困难,后脖颈凉嗖嗖的,回头一看”说到这儿,他眼睛瞪的大大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铁门,脖子粗脸红,好像被发出的声音哽住了咽喉。“我看见我看见一只惨白的尖手,正朝向我的后脑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趴在小窗口,血红的眼睛黑洞洞地望着我”
黄毛断断续续地讲完之后,双手抱膝把脸埋了起来。他这样子,十六岁的阿宁都能看出来不是装的。老大半响没吱声,监号里的其他人也默默无语,好像他们听黄毛讲的不是一个惊悚的鬼故事,而是每天都发生的家长里短。
阿宁的好奇心被唤醒了,他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多希望有人给他讲讲到底是咋回事啊?可是没人理他,只有虎子用手在他脚脖子上抠了一下,抛了一个让他安静的眼神,冲着老大的背后努了努嘴,意思是告诉阿宁,老大不高兴,别出声。
好奇心使得少年阿宁神采奕奕,黑亮的大眼睛好像都能传出声音来。这时老大一回头,看见阿宁可爱的样子,慈爱地笑了一下:“小崽子,过来!”
阿宁在炕上蹭到了老大身边,老大用手指按了按他的额头,怜惜地说:“这他妈胡阎王多不是人!这么点儿的孩子,给电成这样!还就电一个地方,看看像不像包公脑门儿上的月牙儿?”说完大家都乐了。
阿宁见大家都乐了,气氛也轻松了,眨着好奇的大眼睛乖巧地问:“老大,这屋里真有鬼吗?”满眼都是期盼。
老大把腿盘上炕沿,煞有介事地说:“有鬼,是五号的女鬼。但你别怕,她不吓唬好人,只有做了坏事的恶人才能看见她。我和她很熟,经常聊天,如果有一天你也能看见她了,那你就是恶人了!他们也见过,不信你问问!”说完用眼神指了一下大家。
老大讲的时候,阿宁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大脸上。这时,有只手一把抓住他的后背,阿宁一惊,发根都立起来了,“嗖”地一下跳到地上,回手就是一拳。
“哎哟!”一声,虎子捂着嘴蹲在炕沿边,等他松开手,牙花子上都是血。赶紧下地用塑料壶里的凉水漱嘴,炕上的人哈哈大笑。
阿宁站在地板上,刚刚被吓出的鸡皮疙瘩在慢慢消退
阿宁的到来,给监号增添了许多欢乐气氛,他很讨老大的喜欢。嘻嘻哈哈笑闹到九点。早饭的一个窝头被阿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其实他早饿了,昨天剩的那个掰了一口的窝头就摆在餐盒里,从七点起床一直到九点开饭这段时间里,阿宁不知偷看了多少眼。昨天还直拉嗓子简直难以下咽的窝头,今天竟然如此香甜,比从小到大吃的所有东西都好吃。窝头没了,菜汤也被阿宁嘬的只剩黑泥底子了,老大伸手把黄毛掰开的一半窝头拿给阿宁,“孩子,你呆不了几天,过几天你爸妈就得来接你,如果你长待的话,就不能多吃了。否则,以后每人都是定量,你的胃就受不了啦!”
阿宁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吃,紧闭嘴唇。清澈的大眼睛很有内容地望着老大:老大,再说一次麻,再说一次我才好意思吃啊!
老大看了一眼可爱的阿宁,这孩子太招人稀罕了,笑着说:“吃吧!“
阿宁飞快地抓过窝头,肚子里就像伸出了一只小手,几下就把那半个窝头拽了下去。胃口的满足似乎也能治愈伤痛,额头的痛苦轻了许多。
胡阎王下班回家了。阿宁从此不再睡地板,地下只留了黄毛。
一连几天夜里,黄毛都会惊醒或蹦上炕。但是阿宁却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有时候都没有被吵醒,第二天才听说昨晚黄毛又见鬼了。黄毛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向值班的管教要求了两次调换监舍,回复他的是两次火舌乱窜的电jingl棍。老大每天早上依旧在门口望着五号女犯们的一来一回,那时阿宁虽小,但是他相信老大和他的情人之间是有某种传递的,那传递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个猜测,或是心灵的一次扫描,因为心的直觉是雷达。
这个女鬼的故事,是阿宁以后几天陆陆续续才听全的:一年前有个宾馆的服务员,因为俄罗斯房客调戏她,她用杯子砸伤了房客的头。被送进看守所,进的就是五号。那年代法制不健全,监管制度更是一团糟。胡阎王看女犯有几分姿色,不是叫出去打扫办公室卫生,就是叫出去给他做饭,甚至要求女犯陪他喝酒。当然,这一切的最终目的都是强行满足他的兽欲。那个服务员被湖阎王叫出去几次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晚上在五号的窗栏上用布条吊死了。从此,看守所的老管教和老犯人都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走廊里有女人的哭声,有时还有女人凄惨悠远的声音:“五号对我不错”
阿宁是第七天上午被爸爸接出去的,同时来接儿子的还有两个小伙伴的父亲。其实,他们惹的祸家长早就和被打的人协议赔偿了,根本用不着千里逃亡。但是,在被关押的第六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更惊悚的事情
胡阎王隔四天一个班,这天是阿宁进看守所以来赶上他的第二个班。由于女犯之死造成的流言蜚语,胡阎王升职的机会永远失去了。这还是因为那时的官官相护,如果换在今天,他肯定难逃法网。这一年以来他总是发邪火,整天闷闷不乐。也不知道今天有什么高兴事儿,胡阎王喝的酩酊大醉,在走廊里骂了半宿,大家都没睡觉。午夜十一点了,他才回值班室。阿宁觉得刚睡着,“砰,砰,砰。”三声清脆的枪响在走廊里爆开,紧接着就听见拖鞋擦这水泥地面快跑的嚓嚓声。全号的人都坐了起来,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分钟左右,和胡阎王同班的一个年轻管教挨个监门告诉:“没事!没事!都睡觉!都睡觉吧!”
当年轻管教走到八号监门时,老大披衣下地,小声地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年轻管教轻蔑地笑着斜了一眼值班室方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啊!”然后压低声音和老大说着什么,显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等年轻管教走了,老大带着一丝兴奋回身对大伙说:“胡阎王早晚得让自己吓死!”然后,手指自己的胸口义正言辞地接着说:“鬼在哪里?鬼在自己心里!刚才是胡阎王今晚最后一次遛廊,他拎着手枪刚到走廊中间,突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哗哗地在洗漱池边洗脸。吓得他连开了三枪,撒鸭子跑了!”
果然,第二天洗脸时,大家看到水池里落了大片大片的白色墙皮,墙上有三个明显的枪击痕迹。阿宁在出所签字的时候,听一个管教说,昨晚胡阎王心脏病突发,送医院的路上就死了。听到这个消息,阿宁很解气,善恶到头终有报,胡阎王凄惨地闭上了那双罪恶的眼睛
施慧趴在床上,双手撑着脸,从不穿低领衣服的她也在不经意间坦露着隐隐的春光。由于听的入神,阿宁的故事都停半天了,她才收住了驰荡的心神。
“精彩!太精彩了!不但有那个年代的看守所,还有惊悚的鬼故事。值!太值了!”施慧美滋滋地感慨着。
“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回忆起来都历历在目!”阿宁表情凝重,还陷在往事中。
“那么,能真有鬼吗?”施慧是相信阿宁的。
“我相信,纵使没有鬼,也会凝聚着不愿消散的灵魂!那时的看守所里冤案多了,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任何有冤屈的地方,都是不缺少灵魂的!”阿宁肯定的说。
施慧兴奋地打开电脑开始敲击,阿宁这一段回忆讲了两个多小时。还得迷糊一觉,养足精神,猎鹰还得在夜间出动。临睡之前,阿宁眯着眼睛,看见施慧在电脑上敲出一段文字:人性本身就相信比自己力量强大的存在,不信地狱自然就不信天堂。所以,人要有所敬畏!大多数人在生存中总是忘记神的存在,只有磨难缠身或死亡降临时,才会领悟到上天的威严。从而变得谦虚
一觉醒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阿宁看见施慧穿着白色睡裙仍坐在电脑前敲击,玲珑曼妙的女性曲线升腾着袅袅的秀色。如果没有几千万巨债的压力,如此一隅,就算不死,也在天堂了。
见阿宁醒了,施慧温柔地说:“我点了餐,吃完你再出征。”不但话语温柔,眼神比水还软。
他俩营造出孤男寡女的氛围,堪称举世无双了。技术交给我们的是怎样去做某件具体的事,而文化告诉我们什么不能做。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同啖其食,又不是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像左手摸右手一样没有感觉,床第之欢对于他们早已是繁花落幕,去芜存菁。那么,为什么相互吸引的两个人,本该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却迟迟未发生呢?真叫人如坠雾里
饱餐之后,阿宁出发了,去永利赌场是他的习惯,就像永利是通往别处的通道一样,成了阿宁的第一步,也是必经之路。
刚进万利厅,就迎面撞见了露露,她扭着腰说:“哟,张总,我正要联系你呢,不想在这里碰见了!”怕很快变成古藤老树,这半老徐娘无处不抓紧卖弄自己那残枝败柳的风姿。
“有啥好事儿?”阿宁说着迈步往赌厅走。
“你的本事我是见识了,现在有点好事特别适合你。”露露转身又跟着阿宁往回走
“说吧。”阿宁边说边用猎鹰一样的眼睛在赌厅里搜寻着猎物。
“到这里坐一会儿,我和你细说。”露露拉了一下阿宁的胳膊,自己先坐在了扑克机的吧凳上。
阿宁坐在了露露旁边,边观察赌厅里的情况,边听她说。
露露通过上次合作,看出了阿宁是素质更硬的人,她想请阿宁帮她追两笔债。一笔是她曾经的一个马仔趁她不在,领走了她一千六百多万港币的现金,那小子是东北人。其实阿宁听阿浩和龙福说过,那小子其实是她养的小白脸。露露报警也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金岛警局也不一定会受理这不清不楚的案子,何况人还潜回了大陆。另一笔是一个叫徐东的江苏人从她这里前后出了一千八百万筹码,结果输掉了。她没抽徐东的水子,徐东只是帮她洗码,有借据。徐东欠了露露钱之后,经常偷偷跑来金岛赌,就是不还她的钱。现在这两个人都还有还款能力,就是缺少还款的压力。露露说现在金岛的行情是追回欠款可分得三成,她决定给阿宁五成。
阿宁平静地看了露露一眼,好要的钱谁也不会委托别人,更何况许以一半的报酬了。她露露把钱借给别的男人,或被马仔拎走,中间说不上有什么内幕呢!想到这里,阿宁微微一笑:“行了,我听进去了,过几天有时间我们再研究研究。如果可行的话,我就跑一趟。”说完和露露摆了一下手,像赌台走去
阿宁在听露露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闲着,他发现了一个有可能成为猎物的赌客。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脸上的络腮胡子剪得参差不齐,红红的脸膛,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身高一米七左右,很胖,体重准超过二百斤。阿宁之所以盯上他,是因为他和万利厅其它赌客有明显的区别。其一是他的穿戴,上身的t恤衫一看就是廉价的地摊货,最多不会超过二百块钱,下身的裤子是带好几个兜的工作服。咋一看,就像是从建筑工地直接进赌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的民工。其二是他乱押钱,从身上背的帆布包里抓出一把筹码,数也不数就放在人多的台上。别人押庄,他就押庄。别人押闲,他就押闲。而且不是只押一张台,看哪张台有人玩他就跑过去押。他这样蹿台赌的人,当然是不看牌的了,赢了就跑过去收码,输了也没有什么沮丧的表情。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他帆布包里的筹码都是五千和一万的,没有小的,也没有大的。一把抓十多个就押上,这种情况,别说在万利厅,就是整个金岛的赌场,也难再见到。
当阿宁接近他的时候,看到他手腕上的表,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怀疑。因为那是一块大陆任何地方都不会超过几百块钱的假雷达表。其他赌客也对这个一脸汗津津,身上有怪味的胖子有些不理解。但是,人在沉湎于赌博的时候是没有心情对与己无关的事物发生特别兴趣的。
阿宁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盯着胖子,他帆布兜里有多少筹码自己无法揣测。反正这段时间他应该没输啥。万利厅本身就是会员聚集的地方,公关和经理总会提醒赌客们在赌台上刷自己的会员卡的。这样可以记录赌客的投注额,以便赌场往会员卡里冲积分。订房间,用餐,买机票都可以使用。刷卡也很简单,把会员卡扔给公关或经理,在赌桌角的显示屏上简单操作一下即可。可是每张台的公关或经理要胖子刷卡时他都说没有,公关要帮他办卡,他说不用。阿宁综合分析着:他的钱可定不是好道来的,是个机会!不妨上前一拭,但,为了以防万一,一定要小心谨慎。这样的人对付起来得用特殊手段了!打定主意之后,阿宁更加紧密地跟住了胖子
大约跟了胖子半个多小时,他忙碌的身影因为手机响了才停下来。在角落里小声接完电话之后,快速向永利大厅走去
阿宁赶忙跟上,走到赌场大厅入口,另一个跟胖子打扮如出一辙的人出现了。他俩简单地聊了几句,那个人转身快步朝大厅出口方向走去。胖子则返身往回来,在与阿宁擦肩而过的瞬间,阿宁一把抓住胖子的胳膊。胖子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威严的阿宁。胳膊从开始的坚硬一下变得松弛,两秒,只有两秒的对视,胖子瘫了。阿宁如果不用力拉着他的胳膊,他都可能一屁股滑坐在地上。阿宁手上的力道和骨子里的霸气与雄风让胖子彻底崩溃了,牙齿都在打颤。嗯!这是最典型的做贼心虚。阿宁见灯光璀璨的过道里不时有人经过,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沉声对胖子说:“明白我的意思吗?”
胖子失神地看着这个让人害怕的男子,他这话里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有机会?想到这里,胖子心里闪过一丝生机:“明白!明白!只要大哥您放了我,我包里的全给您!”胖子仿佛临行前的死刑看到了生机般,满脸的热切与卑躬。
“走!如果你懂事,我会让你满意的!”阿宁的语气和眼神,别说一个做贼心虚的人,就是正常人也觉得气温在下降。
“懂事!懂事!都挺您的,都挺您的!”胖子如履薄冰。
阿宁抓着胖子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就这样肩并肩地从永利赌场的角门出去,拐向了五十米外人迹稀少的人工湖边。站在这里,阿宁能够望见湖对岸主教山上施慧的房间。
阿宁做的事情是能发能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可以随机应变地收放自如。比如抓胖子胳膊时,胖子如果镇定自若,阿宁就会说认错人了。比如:“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句问话,如果胖子反问阿宁是啥意思?阿宁可以说:“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帮我洗洗码。”最多是讪讪地离开,绝对不会有负数。机会是给勇者准备的,敢于冒险的人是自信的!自信也来自于多次冒险的成功,世界好像就是由这些有胆有识又不知足的人推动的。更是由七分坏的人推动的,幸运往往也总眷顾这些胆大狂徒。阿宁的判断精准无误,他的胆量和智慧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此时胖子砰砰的心跳声好像隔着一尺远都能听到。阿宁把胖子推坐在湖边的长条石凳上,他弓起一条腿踩在石凳上面,弯下腰用能窥透忍心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午夜的海风是爽人的,但不冷,可胖子的鸡皮疙瘩应该早已破皮而出了吧。
等待某件事情是难熬的,耗人的!等待把人关在一个无形的牢里,它会剥夺人的自由。阿宁越是不开口,胖子越是忐忑不安。
“说说你的事吧!”盯了一分钟后,阿宁终于开了口。
“您,您是问今天下午的事吧?”胖子结结巴巴地说。
阿宁的样子到底他是警是匪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
“说!详细点。到底咋回事儿?”阿宁逼视着胖子。
其实胖子的心理防线早就土崩瓦解缴械投降了,他战战兢兢地说了事情经过:他和刚刚碰面的那个人,都是从山东农村来珠海打工的农民。老板承包过金岛的路面维修工程,曾经带他们在金岛工作过一段时间,胖子他们都有通行证。跟这个老板干活两年了,前一年工资发的还挺准时的,但第二年老板沉溺于赌博,欠了他们大伙一年的工钱。工程结束了老板却没影了,剩下一帮老板的打手,每天驱赶这些被剥削了血汗的民工。他们都是本分老师的农民,不懂得怎样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很多人都遭到过打手们的毒打,绝大部分人最后被迫离开仅能栖身的工棚,愤愤又无奈地回了老家。胖子和同乡两个人因为家中实在困难,不拿钱回去,真的不知怎么面对家人。所以又跟别的工程队到金岛干工程,谁知在修路的时候,不知有多巧,让他们发现了欠他们一年工钱的老板,淤积已久的愤怒使他俩爆起了熊人胆,决定收拾老板。两个人没暴露自己,悄悄地跟着老板到了一幢居民楼里,他俩假装收拾路面的工人要租房混了进去。打听半天才确定房间,他俩就守在门口。等到老板一开门,他俩一下冲了进去,把老板打倒捆了起来。翻了半天,没多少现金,却找到六个十万的筹码。因为不知道筹码是哪家赌场的,他俩开始一家一家地进赌场比对筹码,结果深夜才找到永利赌场。确定是这家赌场的筹码后,这个胖子观察了半天也没敢去账房换钱。他心虚,他怕人家看出筹码不是他的,再把他抓起来,就和老乡把筹码分了,每人拿三十万去赌。他们认为赌一会儿,赌场就知道筹码是他们的了。而且农民的见识也一直误导着他们,以为筹码多了,就更看不出哪个码是抢的了。于是他一面跟着别人押,一面把筹码换成一万或五千的散码。阿宁见到他时,他已经把三个十万的筹码都换完了。不知哪来的运气,还赢了五十多万。一个连牌都不会看,第一次进赌场的农民工,赢的可真不少。
为了避免目标太大,两人分开赌,那个老乡一直在永利大厅赌,但他的运气不好,把三十万的筹码都输没了。他俩见面后,胖子让老乡先回工程队驻地等他,他今天手气好,再赢点就一起回山东老家,再也不来了。从此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结果转身刚走几步,就让阿宁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抓”到了。
听胖子说完,阿宁紧皱眉头,这可是笔不同寻常的买卖,以自己的能力,把他所有的钱都拿下也不是问题。可是,欲望只发酵了几秒钟就在阿宁的良知里偃旗息鼓了。一种隐形的同病相怜从心头升起,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工,欺负他们太不地道了。野蛮残酷的一面不该用到他们身上,这钱拿了心里也不会太舒坦。甚至,天生的侠义心肠让阿宁觉得不帮他们都会心里过不去。于是,他非常担忧地说:“坏了,你们现在很危险,金岛的监控录像是没有死角的。人你们是怎么捆的?有没有危险?”
胖子一听有危险,“呼”地一下站起来,刚刚平静一些的心情又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跺了一下脚,慌乱地说:“俺俩只是用布条把人紧紧绑在了床上,时间一长布条能磨开,嘴里塞了毛巾,应该不会死人。大哥,俺们现在怎么办啊?”
胖子不愧只能当农民工,心里素质太差劲了,都快哭出来了。阿宁真不明白,这样的熊货是什么力量让他们敢入室行抢的?
阿宁思索了一下,自己现在帮他们也不危险,真有被牵连那一天,以自己的巧辩,问题应该不大。就算有风险,也不能坐视不管啊!镇定地说:“这样,现在关闸已经闭关了,就算不闭关,你们也不能从关闸走了!谁也不知道警方现在是否知道你们的案子,我现在就帮你们联系偷渡,一个小时后就能登船,上船一会儿就到珠海!你们别回家,因为老板认识你们!他如果报警你们就会束手就擒,现在就给你老乡打电话,在这里汇合!”说完,阿宁打电话开始联系专门搞偷渡的蛇头。
阿宁打电话的同时,胖子也给老乡打电话
其实,偷渡很简单。金岛和珠海咫尺之隔,一转眼,偷渡船只就会把偷渡客送上岸。这样来回偷渡的赌客不少,都是因为证件有问题,但又好赌心切,所以偷渡的风险也不在话下,当然被抓的也有。阿宁虽然还没偷渡过,但他为别人安排偷渡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轻车熟路地联系上了蛇头,约定一个小时后在路环岛的一处僻静的海滩见面。平时一个人的费用是八千元人民币,今天紧急,两个人要三万。阿宁说,ok,没问题。
胖子把帆布包里的八十多万筹码毫无保留地露给阿宁看,见了钱谁眼睛都开,可是阿宁丝毫没有被吸引的感觉。正义感此时占了上风。阿宁带他去账房换了钱,又带他到金店换了些人民币。叮嘱他和同伙别露财,把钱贴身藏好。等胖子那个老乡大包小裹地来了之后,阿宁打车把他俩送到了和蛇头约定地方。
偷渡艇靠岸之后,胖子拉起阿宁的手,重重地塞给阿宁两叠钱。阿宁推辞了一下,是打心眼里推辞的。胖子眼泪都出来了,操着纯朴的山东话,带着哭腔激动地说:“先前俺教您大哥,那是怕您!现在俺叫您一声大兄弟!是因为俺岁数比您大,俺知道您是好人!钱您收着,这是俺赢的,您可救了俺们哩!”眼里很湿润。
多淳朴的农民工啊!阿宁很感动,紧握胖子的手动情地说:“大哥,你们放心上船吧,船老板我们很熟,很安全!一会儿到珠海别忘了把钱尽快找个安全账号寄回家里,然后你俩就好好安排下一步吧!那人要是不报案,你俩就捡着了,保重!”说完催促二人赶紧上船。
偷渡的小艇在胖子他俩手臂挥舞中快速冲进黑黑的海里。阿宁摸着兜里的二十万港币,心里挺舒畅,也很暗然,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弱者,真正意义上的弱者。他们很容易被主宰,很容易地盲目地崇拜或依靠。他们永远都是轻易地把精神生命以致肉体生命奉献给那些主宰者,如果自己是个没长人心的恶人,那么,胖子他俩将是哪种下场呢?
阿宁截了辆出租车回到濠景酒店,轻轻打开房门,脱完衣服,在熟睡的施慧身边躺下
中午了,阿宁才懒懒地睁开眼睛,看见施慧身着白裙恬静地坐在床头看书,这是他们素睡的第五夜。这几天只要阿宁醒来,出现在眼前的施慧总是那样的清新高雅,包括她的举手投足,都是阿宁从未接触过的雅致与淑贤。有些人的心灵,是需要清洗才能干净的,当然,清洗的过程肯定会很残酷,很惨烈!血与火,生与死,这些都有可能成为清洗心灵的洗涤剂必要的成份。但是,这还不一定能把心灵荡涤干净。而施慧给阿宁的感觉不是被洗礼过,而是她的心灵根本没有脏过。真不知这肮脏的世界哪里有这样的保温箱,可以隔绝人心的险恶和人类的污染,让一个活了三十七年的美丽女人,仍然拥有婴儿般清净明亮的心灵!
今天是阿宁通关的日子,他把施慧送到万利厅赌钱,一个人出了关闸。吃牛肉粉时,对面的韩小姐眼神很热切,秋波荡漾地托着腮看他
外表粗犷豪放,内心却细如发丝的阿宁岂能不懂女儿心?不过,他一直自由的心这几天好像被一根无形的丝勒绊了。虽然这根无形的丝现在还看不到,也摸不着,更无法抓在手里。但心是容不得异物的,有东西就是有东西,就像珠胎暗结,孕育的产生再细微,那感觉还是有的。心有时就像个旋转的舞台,一但被灯光亮,背景中的景像就是心定格的地方。
怎么办呢?这感觉像是临阵脱逃的士兵一样让人心虚,可是自己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啊!怎么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呢!阿宁硬着头皮低头吃面,还不时地看表
韩小姐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怎么了?他今天怎么如此反常?难道?难道她眼中的火焰一直没有续接到来自阿宁眼中的薪柴,由旺到弱,最后“噗”的一声熄灭了。此时她什么都明白了,天下的女人都一样。怎么坑她害她都没有拒绝她的主动让她愤恨。嘴上不说,心里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韩小姐努力调节了一会儿情绪,很适宜很适宜地谈了谈萌萌男友治疗的情况,言语能少就少。
阿宁心虚地躲闪着韩小姐的目光,低着头说:“我有点急事得马上走。”
韩小姐若无其事地说:“别忘了两天后飞第三国,就不送你了。我得等一个客人来签证。”直到阿宁出了面馆要拐弯了,他回头一看,韩小姐的背影仍是呆呆地坐着
阿宁并没有马上通关,因为大平回来了。他俩约定在拱北汇合,一起过关。为了避免再遇到韩小姐,阿宁是在关闸排队的地方等大平的,他知道韩小姐不会进到里面来。
接到大平之后,他俩去了大平的出租房。刚进房间,云娜的电话打了进来,说今天晚上到金岛。有个档口答应抵押她的房产和车辆,可以给她出一千万的筹码,她是请假来的。阿宁心里没有犹豫,坑害云娜的事自己是不会干的,倒是可以和她一起弄钱。想到这里,阿宁向大平细说了云娜上次的经过
听阿宁说完,大平也一致认为不能坑害云娜,如果有可能的话,这倒是一个弄钱的好机会!云娜现在这么惨,如果与她合作,干一票大的应该没问题。
傍晚接到云娜,三人一同去了云娜的房间。看着高傲华贵的云娜,阿宁觉得她的虚荣已经深入到骨髓里了,是抹不去的!不能盲目的把想法跟云娜和盘托出,有必要先探一探她的口风,于是斟酌着说:“云总,您输了那么多的钱,想没想过不赌,专门从金岛把钱往回弄?”表情很诚恳。
云娜专注地看着阿宁,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看了一会儿,她明白了,这个诚恳的男人是想带自己捞偏门儿!虽然自己现在很惨,但怎么能走到那一步啊!她满面愁容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平静地说:“张总,我很看好你,你绝对是个干大事的人!你的意思虽然我不全懂,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再者,偏门儿能弄多少钱?我的输赢你也看到了,那些对我来说都是杯水车薪。现在我是紧了点,到十月份,我们放到贵州农村的小额贷款就回笼了!”说完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名贵的套裙,公主的神态又回到了她脸上。
阿宁也跟着她苦笑了一下,人有的时候是靠自己的假象支撑的,云娜至今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否认自己货真价实的尊贵。想到这里,阿宁的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影视中落迫的贵族形象,心中叹道:倒驴不倒价!看来自己的热脸还是贴到了冷屁股,既然她无意合作,道不同不相为谋,阿宁和大平对望一眼起身告辞。送他俩出门时云娜还自信地说:“一会儿档口老板就将登门洽谈出码事宜。不远送了二位!”
阿宁想了想,既然是这样,就没必要瞒大林姐了。于是很婉转给大林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云娜来了,有档口给她出码。
大林姐在电话里哈哈大笑,笑罢鄙夷地说:“她要是能借到钱,我都死去!”
果不其然,阿宁和大平正在喝酒,云娜的电话来了,阿宁以为是云娜让他去助阵,没成想真的不幸被大林姐言中。云娜在电话里说,答应给她出码的档口,因为查出她的大部分财产早已抵押过好几家贷款公司了。于是,抵押借款之事告吹了!
阿宁和大平对望了一眼,现在云娜同意和他们合作都没用,钱借不出来,一切都白搭!
云娜无钱可赌,说话的语气都蔫了。听说阿宁正跟大平喝酒,应邀而来。
云娜的公主贵气也随着借钱的失败而消散,立马还原到输的连喘气都苦的赌徒面貌。兴许她把对生活的整个激情都浓缩到赌桌上了,赌不上一切都那么无聊。
三人的酒量还属云娜最好。东北餐馆的白酒大都是高度的,云娜的蒙古族血统在烈酒面前显出了其彪悍的特性。两瓶白酒大平喝了三两左右,剩下的云娜全包干了。阿宁一瓶冰啤酒就完事儿。酒有时真是好东西。它能使一个在真实与谎言里活了快四十年的女人回归本真。平时不知要怎样去压抑和掩盖的痛苦,在酒精的怂恿下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奔流而出。她输的苦,输的众叛亲离;她输的苦,输的夫离子散!她和所有赌徒一样,输掉的不光是金钱,还有整个的人生!她现在孤立无援,她现在孤家寡人!她曾经是那么的有钱,一个人有了很多钱以后对人就变了,或者别人对她就变了。钱成为人们靠近她唯一的理由,她本身的价值就是钱。人们与之相处、与之亲近的都是她的钱。所以,她没有可信的人!她怎么能够信任她的钱和人们相处出来的关系呢?她把钱给他们,他们却不忠实于她,只忠于她的钱。现在她必须千方百计地堵住她所输出来的大窟窿。否则,每个在她有钱时对她摇尾献忠的人,都会变成踏在她背上的那一万只脚
听完云娜的倾吐,阿宁心里翻江倒海,她的痛苦何尝不是自己和大平的痛苦呢?尤其是自己,与云娜相比,无非就是云娜起点高,凿出的窟窿大些,自己起点低,凿出的窟窿小些。可是,无论大小,自己和云娜凿窟窿的姿势和步骤都是一样的。云娜面对的人情冷暖,自己的体会可能更深更直接。因此,自己宁可面对天才的敌手,也不想结交如应声虫一样平庸的朋友,因为这些应声虫首先不能成为自己真正的朋友,倒是可以在关键时刻变成自己平庸的敌人
酒喝到最后,三个人都互相规劝,都互相检讨自己的过失!阿宁明白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总要为自己的失败找尽托辞,用几个“假如”,“要是”,“悔不该”,来安抚自己的内心,同时也想证明自己不是蠢材,想找回几分颜面。
阿宁正想着,云娜脸一沉,突然趴桌子上无声地哭了
哭了一会儿,她抽噎着说:“我只有两天假期,早知道档口不能出码就不来了,我如果真想来的话,弄个几百万块钱,还是有办法可想的,呜”
时至此时,阿宁心里特别难受,他觉得犯过共同错误的人是同病相怜的。用责怪别人的心来责怪自己,错误就会少点儿!用原谅自己的心去原谅别人,人情也会长久些!许多东西都有其两面性,都有正直和不正直之分,包括怜悯;许多东西也分主次,包括善良;现在自己不能泯灭天性中的怜悯和次要的善良,自己应该帮云娜去博一次,博的不单单是钱,而且要帮她博一次新生的机会
可是转念一想,想帮云娜钱从哪里来啊?云娜赌钱自己是见过的,少来少去的她也不解渴啊!怎么办呢?
大平见阿宁紧缩眉头,知道他在想事儿,就问:“合计啥呢?张书记”
阿宁努了一下嘴,意思是怕趴在桌子上哭的云娜听见,大平会意,他俩起身连哄带骗地把满嘴醉话的云娜送回了房间。
安顿好云娜一出门,走在前面的阿宁回身坚定地对大平说:“哥们儿,我想帮云娜一把,凑点钱给她赌,咋样?”
大平闻听,停下了脚步:“啥意思?抽水还是吃她?”
“他都这样了,怪可怜的,我就想纯纯的帮她一把,不抽水儿也不吃她台底,纯凭心情!”阿宁说完看着大平的眼睛,等他的反应。
大平定定地看了阿宁几秒钟,眼里的贪婪逐渐消退:“呵呵,也行!这娘们儿人不错,当交个朋友了。估计也差不了咱俩的事儿!得给她拿多少?”
“少来少去的她也不能解渴啊!至少得凑五百万啊!”阿宁皱着眉头说。
大平为难了,低着头往烟嘴里插了支烟,来回转着过滤嘴儿
阿宁心里知道大平多少有些不太情愿,谁放着挣钱的机会能不往上冲啊!尤其现在大家都缺钱。想到这儿,阿宁豪气地说:“哥们儿,咱俩这么的,动用所有的力量凑五百万给她赌,咱俩在旁边盯着,赢一些就劝她收手,估计没啥问题!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把钱都输了,我觉得她还是还得起咱们这三瓜俩枣的!退一万零一步来说,如果她真不还了,这钱我还你!”
“操!兄弟,你说啥呢?我就是担心这娘们儿赌疯眼了不听劝啊!钱她肯定差不了,如果真不还了,还是当咱哥俩输了。走!”大平说完快步走在了前面
阿宁心里挺高兴,好哥们儿就是好哥们儿,真理解自己。这样既没啥风险又图个心里痛快,更重要的是自己自不量力地帮了云娜一次,心里舒坦!救不救得了她,凭天有命吧!
说干就干,大平连当手表,当烟嘴儿,加上明天家里能转过来的,总计可以凑一百三十万。阿宁当表,当手机,腰带,再加上银行卡里这几天攒的钱,凑了一百七十万。算上大平的一百三十万,有三百万了,还差两百万。现在是午夜了,滨城的家里人都在睡梦中,只能明天再想办法了。阿宁给云娜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明天别着急回去,自己给她凑了点钱,赌一把再走。然后和大平各回住的地方休息。
回到房间,施慧从电脑前站起来,如白衣仙子般飘到阿宁身边,笑吟吟地说:“我就猜到你今晚回来得早,你讲的故事我快整理完了,今晚儿再给我讲一段呗?”身上的香味扑了阿宁一脸。
阿宁深嗅了一下她的芬芳,惬意地禁了禁鼻子,带着满足的微笑说:“等我洗完澡的。”
等阿宁从洗手间出来,施慧早泡好了茶,铺好了被子,坐在床边等他了。
阿宁心里有事儿,钱的问题还没落实,哪有心思讲故事啊!他钻进被窝敷衍着说:“我第一次从看守所出来,过了三年的安稳日子。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父母是管不住的。从来没正经上过一天班,整天跟社会上比我大的人胡混。除了打架斗殴也干点正事儿,今天捣腾这个,每天捣腾哪个。小钱儿是能挣着,但钱是攒不下的,交朋好友地胡花了。唯一剩下的就是社会经验。这三年里,小祸也总惹,最多拘留十天八天的。说是安稳日子,其实就是没进看守所,没受过大伤害,没攒下啥,也没缺钱花。”
说到这里,阿宁看着施慧期望的大眼睛嘿嘿一笑,狡黠地说:“明天有正经事儿要办,先不说了,等明天办完事儿,我给你讲第一次改造的事,好不好?”
饶有兴致的施慧一听,像被大人骗了的孩子一样,伸手在阿宁胸前轻打了一下,撇着嘴嗔怪地说了声“赖皮”!就关掉录音笔,起身坐回电脑前
韦途手机当了,阿宁够过床头柜上的夹包,拿出那部备用的三星手机,插上卡,在被窝里回复完杨琳琳的短信后,开始给妈妈和姐姐,姐夫编辑短信,准备明早再发。内容都是一样的,说自己有急事要用一笔钱,最多三天就归还,让亲人们尽最大努力凑。最好能凑一百六十万,因为人民币一百六十万,港币就是两百万。阿宁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除了家人,别人那里是弄不到钱的,这就是人之常情。所谓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现在自己的圈子里都知道自己在金岛输了大钱,谁还会对绩劣股再投资呢?
他正在专心致致编辑短信的时候,施慧也关了电脑,爬上床来。不知怎么的,有的是时间睡觉的施慧,一看阿宁上床,她就觉得床很亲切。阿宁现在的姿势是右侧卧,背冲着施慧在手机上打字。施慧正好能看到他编辑的内容,按说偷看人家隐私很不礼貌,可施慧就是对阿宁的信息感兴趣。反正也不是故意偷看,是凑巧嘛!
阿宁感觉到背后的施慧欠着身子在看自己的短信内容。他开玩笑地回手拍了一下,不想这一下正好拍在施慧的胸口,酥软又富弹性的质感让阿宁忙缩回了手。同时扭头看了一眼施慧,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对不起啊!”
施慧马上拉过被子盖上了胸口,脸红红的,把头扭向另一边。两人同床而眠六晚了,阿宁还是头一次在床上触碰到施慧的身体,而且还是故意的。他看施慧好像并未责怪自己,心里美滋的,同时荡起一种说不清的幸福感。知道施慧不说话应该是为了避免尴尬。嘿嘿
阿宁储存好编辑完的信息,关掉手机,调侃着对施慧说:“主子,您如果起得早,别忘了叫醒我。小的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说完闭上了眼睛,想着美事儿
施慧没有做声
早上八点,施慧叫醒了阿宁。阿宁把信息给家里人发回去,然后才起床洗漱。吃早饭时阿宁偷眼看施慧,她眼里还有昨夜的尴尬。刚吃完早餐,家里回复了最终结果。东拼西凑,到中午应该能凑八十万人民币,港币也就一百万。阴天下雨不知道,自己家啥情况还不知道吗?阿宁在电话里告诉家人别为难了,剩下的自己想办法。刚放下电话,阿宁的手机又响了,是老妈打来的,她告诉儿子,自己还有办法弄到几十万,但是最快得下午。阿宁顿时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这是要去小额贷款公司押房子啊!阿宁马上说钱够了,您老人家不用忙了,赶紧挂断了电话。
从昨晚到现在,阿宁所做的一切施慧都看在眼里,心想这个昨晚儿回来就没了手表和名贵手机,甚至连“爱玛仕”腰带都没了的家伙,肯定是特别缺钱了。为难成这样也不向我张口,看来他是不好意思麻烦我,想到这儿,她看着紧皱眉头思索对策的阿宁,善解人意地说道:“还缺多少钱?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可以先借给你应急!”
阿宁看了看施慧,她是真心真意要帮我的,可是女人的钱不能瞎用,在没准备好为她做出什么的情况下,最好别再接受她的恩惠了。否则,这中间可不光是钱的事情那么简单,打定主意,阿宁一本正经地说:“用女人的钱,得分咋回事儿。你先前给我的六十万,我其实都想着缓一缓在方便的时候还你呢。再用你的钱,就有些过分了!”
施慧坐到阿宁面前,流转着眼波,热切之中带着羞涩:“这几天的相处,我基本上能看出你的本质。作为女人,往往看男人的事反而更清楚。尤其是你对我你知道吗?男人对女人的尊重是难得的!”
阿宁有点蒙头转向,嘎巴一下嘴,没说出话来。
施慧看阿宁呆呆的样子,有些想笑,抿着嘴问:“到底缺多少钱?看我帮不帮的上!”
阿宁犹豫了一下,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就不好了,反正能很快还她。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缺一百万港币!”说完盯着施慧的眼睛。
施慧爽快地说:“没问题!现在咱俩就去取钱!”拉起阿宁就走
阿宁听话地跟着,很感激地说:“最多三天还你!”
“不还也没关系,只是你的奴隶契约要延长喽!”施慧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宁撇了撇嘴:“哼!最好是卖身契无限延长!”
施慧的脸一下红起来,娇美地白了阿宁一眼:“谁要你!”说完向前跨了一大步,把阿宁甩在了后面。
看着施慧婀娜的腰身,阿宁心中感叹:拥有财富的人之中有些人是瞧不起财富的,尤其看到财富把人害得可以践踏尊严,可以骨肉相残,可以吞噬生死的时候,这些拥有财富的人恨不能杀死财富。可是平常人一旦没有了财富,大多又不顾尊严,不惜骨肉,不惧生死地去弄钱。一些对钱做许多姿态的人和对钱厌恶对钱不屑的人,大多又都是没有钱的!有些表面对钱满不在乎的人,钱之于他们恰恰是性命攸关!但像施慧这样云淡风轻地对待金钱的人,真不多见啊!
钱凑齐之后,阿宁带着施慧打电话约大平在威尼斯人酒店大堂汇合,好一起去云娜的房间。大平见到施慧后,偷偷咧了好几下嘴,羡慕嫉妒恨地冲阿宁竖了竖大拇指,悄悄地在他耳边说:“这施小姐在金岛赌好几年了,多少有钱人想打她主意,结果都无功而返,兄弟,你真是有两下子啊!”
阿宁撇了一下嘴,小声说:“不一定咋回事呢!”
看到两个男人嘀咕,施慧快走了几步,让他俩有说话的空间
打开房门,云娜的第一句话就是“多少”?
阿宁递给她装钱的纸兜:“五百万,我们给你凑的,不抽水儿,甚至不洗码都行!就赌你赢!这是我们最大的能力了,看看,手表,腰带都当了!”说着裂开衣襟,让云娜看自己空空的腰间。
云娜被阿宁的真诚搞得一愣,这个男人既真诚又仗义,为了给自己凑钱竟然去当腰带、手机,这也太不好意思了!她眨了两下眼睛,情真意切地说:“如果输了,明天就还!给你写个欠据吧!”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你慢慢打多赢点儿,我们这钱一分利息也不要!赢多少都是你的!放心大胆地干!”阿宁的真诚是绝对爷们儿的。
云娜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站在阿宁身边的施慧,感叹地说:“你女朋友真美!”说完更加欣赏地端详着施慧
阿宁和施慧对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谁也没说话
云娜见到钱就着急了,带着阿宁他们风风火火地来到星际大酒店的十五楼。来这儿赌,是因为她以前赢过大钱,对这里的感觉好。在她的坚持下,阿宁还是用星际的会员卡出的泥码,反正也不耽误云娜赌,能洗点码就洗点吧。开始阿宁坚持不洗码,是为了照顾云娜的心情,他想让这个一直被别人在背后暗算的女人知道,现在倾家荡产借钱给她的人,是她真正的战友,不是为了牟利。
云娜真是赌大钱赌惯了,选了一张最高投注一百五十万的台着急忙慌地赌开了
阿宁和大平在身边那么劝她“要慎重,”“要慎重”,结果她一百万一百万地往上推。赢了之后就后悔没有台底公司打托,输了之后就没音儿了!没赌之前答应得好好的:慢慢看路单,稳稳地下注,循续渐进地赢。可是一模到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阿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中的赌毒不浅啊!
云娜不光着急,还带着紧张,一个小时后,筹码多了几十万,这效果对她而言就不错了!阿宁和大平多次要求给她换换手气,都被她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俩也不能再多说了,一切听天由命吧!但愿老天爷能放她一条生路。
施慧看着云娜疯狂之中夹着愁苦的样子,悄悄地对阿宁耳语:“这样下去肯定得输,我先去万利赌钱了,你这里完事来找我。”说完好像被云娜不时显露的悲苦神色感染了一样,情绪暗淡地走了,连招呼都没和云娜打,可能她不愿看到同是女性的云娜太悲惨的样子吧?
阿宁和大平本想在云那赢了一点时叫停,因为这钱对他俩现在来说真不是小数目。但是既然给她拿了,又怎么好意思半途而废,釜底抽薪呢?于是只好任由云娜去赌,只是在她慌乱是提醒几句。
如果有计划地投注,有目标的赢钱。那么,对掌握着五百万筹码的赌客来说,不一定会达到怎样的一个高度,有可能在遁序渐进中创造奇迹呢!俗话说:棒打刁民,牌输犟汉。云娜在后半段过程中太犟了,就像着了魔一样,任谁的劝阻都当耳旁风,阿宁是诚心诚意帮助她的,看她疯狂的样子,阿宁很是痛心,输得仿佛是自己的钱。赌这个东西,三把有钱,三把没钱。关键是看赌徒的心理素质,照云娜这疯狂的样子,现在赢多少都没用,这是心魔啊!
换做以往,换做别人。阿宁就不会再言语了。可是云娜是阿宁发自内心想拉一把的人。首先,阿宁断定她骨子里是善良的。其次,阿宁最懂云娜的可恨与可怜。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不正直的怜悯也是怜悯。只有真正痛苦过的人,才懂得正在痛苦或正在走向痛苦的人的悲哀。有些善良是容在细胞里的,是驻在灵魂里的,想甩都甩不掉。阿宁忍了又忍之后,有些忍不住了。柔声对疯狂的云娜说:“别急!深呼吸,稳稳地打,看准了再下注!”就差没说五百万也是钱啊,弄好了都能救你命!
云娜测过头,用有些充血的眼睛斜了阿宁一下,皱着眉头不屑地说:“哎呀!不就是五百万吗?”然后欲言又止。
虽然云娜的话止住了,但是阿宁分明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弦外之音,“这几个小钱儿,老娘还得起,不用再叨叨啦!”
阿宁对云娜是彻底无望了,她在手里剩下三百万的时候,竟然一百五十万,一百五十万的连押两次,输的那个干脆啊!连牌都没用补就是被对门直杀。
钱输没了,云娜坐在哪里怔怔地看着赌台,眼光涣散,这回一句没骂。坐在两边的阿宁和大平也都没动,神情落寞地把玩儿着手里的打火机。阿宁难过地看着云娜,此时的同情是厌恶的另一种方式。估计现在她体内的某些脏器细胞应该又快速地大量坏死了吧!
干坐了至少五分钟,云娜缓了缓神,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好让高贵典雅,盛气凌人的面目回归到脸上。觉得差不多了,她缓缓站起,向阿宁勉强地笑了一下。近在咫尺,阿宁又闻到了那并不久违的恶臭
云娜走了,还是阿宁送她去的机场,下了赌台的她又恢复成一个华贵的丽人模样。可能只有阿宁明白,现在的她是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临近安检,云娜肯定地说:“明天等我电话,到时候给我账号就行了!”然后挥手转身,迈动公主的步伐
借给云娜的五百万港币,阿宁他们洗码的利润是十五万多点儿,云娜一直到把钱输没赢的记录加起来只有一千五百多万。
结出码粮,阿宁和大平先一人一半分了。手表、腰带、手机,烟嘴之类的典当之物,只能等云娜还钱再赎了。
见到施慧,阿宁没有说云娜的情况,施慧也没问。就好像云娜最终把钱输掉是法定的一样,无需去问。也可能他们更不想谈论这个能令人倍感沉重的话题。犹如等死的囚犯都不愿谈论今天哪个囚犯被枪毙了一样。
钱放在别人兜里是缺乏安全感的,云娜没还钱之前,这笔钱就等于不存在了。大平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个赌场之间。要饭不嫌馊,大小买卖都得干了。成熟的人都很务实,对自身有利的事情肯定会积极去做的。当然了,也更明白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道理。大钱靠命,小钱靠挣,大买卖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卖房间啊,往金店拉客提成啊,在赌场给人叫牌啊反正能挣钱的事儿大平碰上啥干啥。无论什么时候,马前卒的角色都不属于阿宁。大平一旦见到够分量的猎物,就会及时通知他出现。
晚上十点,阿宁和施慧才回到了酒店。施慧每天都是赢三五万收手,今天有阿宁陪伴,心情好,赢了八万多。他俩吃完晚饭又去看了场电影,看电影可是件挺浪漫的事,阿宁快二十年没看过电影了。在银河酒店的豪华影院,他们看了两部美国大片,都是施慧推荐的,看得很过瘾。
也许是阿宁半天的陪伴把施慧哄高兴了,也许是别的原因,施慧在电影散场时,闪着大眼睛高兴地对阿宁说:“我们先去金店把你的东西赎回来吧!看你的裤子没有腰带,只用扣系着,腕上又没了表,我就想笑!如此的枭雄也落得秦琼卖马呀!呵呵”说完捂着嘴笑了起来。
阿宁上下地看了自己一眼,也笑了,没有作声,腼腆地默许了,要赎的东西可是自己的行头啊!如果大平那边有行动,自己连基本准备都没有,怎么去狩猎?这不相当于上战场的战士没有武器吗?赎完东西,又多欠了施慧四十多万。现在阿宁都有点搞不懂,自己越来越愿意和施慧在一起,是因为她的钱,还是因为她的人?
明天是云娜还钱的日子,阿宁恨不得从今夜跳过去,直接就到明天。因为这些钱都是皇帝卖马的钱啊!家里不用说了,那八十万人民币说不上是从多少人那里东挪西凑的呢!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真就相当于身家性命了!大平的钱虽然很重要,但是可以慢慢挣钱补。关键是施慧的钱,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目中的身价、地位和尊严,都是在办事方面体现的。用自己的话说,讲究需要资本,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像关二爷那么仗义的人,如果总是欠别人的人情而无法偿还的话,他老人家也会被人说成不讲究的!况且施慧还是一个女人,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女人,又是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还敢接钱给自己,又敢跟自己同床而眠的女人!信任是无价的,比千钧还重!更重要的是,施慧是一个给自己异样感觉的美丽女人,自己能让这样信任自己的女人失望吗?云娜明天是否还款,决定着太多太多
现去赌场赚,得多大的机会能赚几百万啊!阿宁心中忐忑,人一心虚,就乖巧许多。今晚回来的早,洗漱完毕后,施慧拿起录音笔往床上一靠。阿宁知道,不是夫妻的男女,又要例行不是公事的公事了。
“主子,看在你今天表现很好的份上,我给你好好讲讲第二次进看守所的事儿,我的叙述能力过关吗?”阿宁喝了口施慧专门给他泡的茶,卖弄地说。
“你都可以写小说,真的!特棒!”施慧兴奋地闪着清澈的大眼睛,上身往阿宁身边凑了凑,好像离阿宁越近,故事就越精彩。
阿宁把身体靠舒服之后,又叠上双腿,回忆起了陈年的往事
九十年代中期,十九岁的阿宁能自己买辆六千多元的摩托车,已经算混得不错了。五月末的一天,他和一个哥们儿每人骑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到了离滨城三百公里远的江城。他们这是第五次往江城送服装了,服装是从滨城郊外一个大批发市场批发来的。那年代生意好做,人好糊弄。料子瞅着挺好,其实里面刷了一层胶,这样做出来的西装外行人真看不出问题,但是一沾水就变成一团烂布了。进价是二十八元一套,他俩每人的摩托车货架上都拉了一箱,是三十套。送完衣服收好钱,俩小伙子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准备晚上回滨城,因为晚上车少可以在公路上飙车。
商场里人挺多,两人正走着,阿宁突然觉得屁股后面被碰了一下,回手一摸,直接就从外裤摸到内裤,心里一紧:“不好,被人掏了。”他立马回身寻望
原来,是被小偷用刀片之类的东西把后屁股兜割了一个大口子,钱夹不见了。里面有身份证和今天的一半贷款,另一半贷款阿宁揣在了夹克衫内兜里,这是经验。
阿宁他俩转了半天,心里也明白,人早跑了,还找个屁!气得够呛,也真他妈上火。可是找不着小偷一切也是白搭,两人认倒霉吧!也没心思再逛了,他俩刚走到商场出口,旁边坐着的几个妇女看见阿宁右手捂着屁股出来,就大声喊:“补裤子,补裤子”
你说气不气人,这补裤子是割裤子的小偷带动的行业。有割的,有补的,一条龙服务。花了二十块钱。裤子补的还不赖,在刀割的口子上绣上了一条龙的图案,还真专业。付完钱他俩就要走,补裤子的妇女搓着手问阿宁:“还丢啥了?”
阿宁沮丧地说:“钱夹里还有身份证!”
那妇女胸有成竹地说:“五十块钱我帮你找回来!”
血气方刚的阿宁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豪气地说:“找回来给你一百!”
妇女涮了左右两眼贼溜溜地说:“你不准跟着,报警也没用,我就知道他们偷完包拿完钱之后把包扔哪儿!”说完走了。
阿宁是极聪明的,他肯定不会跟着妇女,等妇女拿回自己那个被割坏的皮夹后。阿宁在接皮夹时把掖在手里的两张绿色百元大钞塞给妇女,那妇女一看钱多了,转了一下眼珠,贪婪地说:“再给二百告诉你谁偷的!”
阿宁是敢下注的人,一合计,整不好还能追回一千多元钱,也能出口恶气,值个!就又给了妇女二百元。
妇女很快收拢满意的表情,神秘兮兮地说:“谁都知道是“锉刀”干的,你们是外地人就别惹他了,他有后台!”形容完锉刀的样子后,又说道:“收了你们钱,我也得对得起良心,里边那个公共厕所就是锉刀的“点”儿,千万别告诉人是我说的!”说完马上坐回自己的小马扎上。
阿宁他俩找到了那个厕所,隐在暗处瞭望,在商场关门前见到了锉刀。这小子三十五六岁,一米五左右,贼眉鼠眼的一脸奸相,一看就是个贼。要不怎么说年轻是铠甲,也是软肋呢。他俩要是沉住气再观察一会儿,得少惹多少祸!阿宁憋了好几个小时的火,在见到锉刀的那一刻就压不住了,两步跨到锉刀身边,一脚踹在他后脑勺上,锉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回头一看,是两个毛头小子,他急忙冲公厕方向大喊:“抢劫!抢劫!”
喊声刚落,从厕所旁边的亭子里冲出三个人,两高个,一个矮个。不容分说把阿宁扑倒在地,扭胳膊就给带上了手铐。这还不算,也没拉起阿宁,就地一顿拳打脚踢。小个子还掏出手枪,用手枪柄照着阿宁的脑袋就砸了两下,顿时血就流了下来,把阿宁眼睛都给模糊了。阿宁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大声地喊着:“你们抓错人了!我是抓小偷的,放开我,我是好人!”一大群人在旁边围观,悄悄地议论着
这时,一旁的锉刀突然到阿宁身上摸了一把,手里顿时多了一沓钱,狞笑着说:“还他妈不承认,这就是从我身上抢的钱,我都知道是说几百,咦?还有一个呢?跑哪去了?幸亏警察大哥及时赶到,谢谢,谢谢!”
“走!带回局里。”小个子下了命令。
阿宁被三个警察加上锉刀连推带搡地押着向商场外走去。路过的每一个柜台,阿宁没被血迷住的那只眼睛看到的都是同情。走到门口,阿宁一眼就看见了拎着马扎的妇女,他俩眼神一对,妇女“嗖”地一下挤进了人群不见了。阿宁刚想张嘴喊,后面马上重重地抡过来一脖拐。
在江城市公安局现行大队的办公室里,阿宁被铐在暖气管子上。挨的揍就数不清了,打死他也不能承认自己是抢劫啊!他心里有底,好哥们儿跑了,肯定会搬来救兵!
看见这间办公室连打带骂的审讯,有好几个民警推开门问这三个警界败类:“这小子啥事啊?连喊带叫的!”
小个子骂着说:“这小子胆大包天呐!大白天在商场里就敢抢劫!你们说说该收拾不?”
问话的人本身应该是个秉公执法的好警察,被小个子这么一扭曲事实,他边转身边说:“那得收拾!这么点岁数就目无王法,将来那还了得!得好好教育教育!”
小个子大声说:“那可不!这小子还他妈是个坏种,死活不承认!”
这下坏了,笔录是做不下去了,除了这三个警察,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都知道阿宁是个抢劫还拒不认罪的顽固分子,不是这个踢一脚,就是那个给一巴掌。
锉刀做完被害人笔录,还从门口看了一眼阿宁,嘲笑着说:“兄弟,小小年纪学点好,别看我长得矮就想抢我,人民警察是不会饶了你的!”说完和小个子警察说了一句话:“领导我先撤了。”然后潇洒地扬长而去
阿宁早已看出,自己无论说多少遍经过,给他们看多少遍自己被割坏的裤子和钱夹都没用,他们是警匪一家。那个年代,警察带着小偷去偷东西的事遍地都是。阿宁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他们为今天的行为埋单。一年后,阿宁确实履行了他的誓言,那是后话了。
在暖气管子上铐四个小时了,阿宁被尿憋的膀胱都要炸了,警察说不承认抢劫就不让他尿。最后看他真要尿裤子了,警察怕弄的满屋是味儿,就拿了两个啤酒瓶子,让阿宁往瓶子里尿,这泡尿把两个瓶子都尿的满满的。撒完尿,阿宁更不承认抢劫了!但那时的警察有的是损招儿,他们让阿宁把尿瓶摆在头顶通风口窗台上,用两根细绳系着瓶子嘴,绳子的另一头绑在阿宁手腕上,必须脚跟离地才不至于拽倒尿瓶。就让他这样站着,如果尿瓶洒了,让阿宁舔干净。
两个小时后,阿宁的体力撑到了极限,脸上和头上的血早已结了痂。不想活的勇气是被逼出来的,忍无可忍的阿宁要来一次自杀式袭击。当时,小个子悠闲地看着电视,一个大个子在旁边的椅子上摆弄着传呼机,不时地瞧一眼脚直打颤的阿宁。小个子是背对着阿宁的,电视里播放的节目阿宁看的清清楚楚。他瞅准大个子低头的空当儿,说是迟那时快,一扽手腕上的绳子,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接住一个往外溢着尿水的瓶子,猛地窜到小个子身后,狠命地砸了下去
由于长时间的踮脚站立和高举双手,肢体都麻木了,再加上另一只吊在手腕上的瓶子的牵绊,这一下砸偏了,没有打中小个子后脑,只是贴着头皮砸在了耳根子上。小个子的身体向前倒去,脖子瞬间鲜红一片。瓶子没有碎,阿宁举起瓶子要砸第二下
这时,大个子蹿过来把他紧紧地按住。瓶子里的尿液洒了阿宁满身,扽瓶子时洒在头脸上的尿液都流进阿宁口中几滴,事后回忆,自己的尿也没什么怪味嘛!
接下来的遭遇,让阿宁刻苦铭心。他趴在地上,衣服都被扒光了,水泥地上还泼了水,四根电jingl棍一齐在他身上招呼,钻心的灼痛刹那间蔓延到阿宁全身每个角落。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伴随着电jingl棍接触皮肤发出的“叭叭”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皮肤灼烧产生的焦味儿。阿宁的手拼命地往下拉扣在暖气管子上的手铐,手铐都刹进肉里了。事隔十八年了,至今这道勒痕清晰可见。
阿宁是怎么昏过去的自己就不知道了。醒来时,他躺在一张折叠钢丝床上,双手从两侧铐在了床头上,衣服也被胡乱地穿上了,铮亮的手铐反着光,阿宁看见脸上的血不见了,估计是他们给擦的。这时隔壁传来了说话声,他侧耳倾听,应该有父亲的声音。阿宁焦急地大喊了两声:“爸!爸!”嗓音是沙哑的。
隔壁的说话声停了,走过来一个没见过的人。他嘘着脸说:“别喊了,你现在就祈祷刘队长没事吧!否则你可摊大事儿了!你爸来了,正研究怎么处理呢,消停待着别再瞎喊了!”说完走了。
阿宁被铐了一天两宿。第二天上午,阿宁被推上警车押送看守所时,在公安局门口看见了父亲。昨天遛走的那个哥们儿和几个好朋友都来了。估计那哥们儿肯定是风驰电掣地往回赶。然后,一群人又风驰电掣地奔这儿来。
父亲平时可以和儿子不交流,甚至可以和不听话的儿子做血浓于水的敌人。可是,儿子一旦有事情发生,父亲肯定是风驰电掣的
阿宁至今仍无法忘记父亲当时的表情,可能今生都无法忘记。当时警车停在门口,阿宁的腿上砸着二十多斤重的脚镣,戴着手铐的双手拎着拴在脚镣上一根细绳,一步一猫腰,哗啦哗啦地迈着短步。一身的伤痛使他每挪一步都疼的呲牙咧嘴,脸全都肿了,嘴唇也肿的向前凸起。当他见到几米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时,走形的脸上不知是安慰父亲还是自嘲,反正是奇怪地笑了一下。父亲本来聚精会神的眼睛一下朦胧了,泪水在眼中凝聚着,慢慢地张开了紧闭的嘴唇,喉结随着嘴唇的颤抖上下窜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一只手向前伸了伸,被一个穿绿色警察服的人过去用手拦了回去。父亲的眼睛一秒都没有离开变形的儿子。眼神直直地担在绿色警察服的肩膀上
直到警车启动,阿宁扭头从后风挡看去,父亲的眼神像峡谷间绷直的绳索定格在车上,脚步机械地向前迈着
自始至终,他们谁也没说上一句话,父亲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将奔向怎样的苦难啊?
讲到这儿,施慧一下抱住阿宁的脖子,把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前的臂弯里,口中呜咽着说:“让我哭会儿!”说完便使劲地搂着阿宁,滚烫的泪水浸湿了阿宁的肌肤。
阿宁也紧紧地揽着施慧的腰。此时,两颗滚烫的心最近距离地贴在了一起。没有欲望,没有性的冲动,荷尔蒙在这一时刻泛滥是多么的不合适宜啊!零距离的两颗心,会产生灵魂的对接。这段痛苦的遭遇,是阿宁让施慧分享了自己生命中的一个段落。但在灵魂深处,这对男女都明白,他们已经在冥冥之中像少男少女那样相爱了!一个无时无刻懂得珍惜的人是可靠的!两人心里都知道,幸福的美酒已经摆在面前了,随时随地都可以享用,他们只希望再放久一点,再甘淳一些
幸福从来不曾远离我们,只是有时候它前来试探,看我们是否在意,通往幸福的过程很艰辛,抵达终点的喜悦才会越强烈。
施慧抬起头的时候,长睫毛刷到了阿宁的下巴,阿宁托着她纤细的腰,轻轻地把她扶靠在床头,接着往下讲
江城公安局离看守所不远,警车十多分钟就开到了。阿宁被警察半扶半托地拉下车,大黑铁门缓缓地开启,露出里面戒备森严的院落。两层的青黑色楼房在阴沉的天色里,让人从心底涌起一丝凉意,令阿宁感到阵阵不安。
办完收押手续,公安局的人走了,临走的时候打开了阿宁身上的镣铐。看守所的管教让他脱光身上的衣服,进行了彻底的检查。检查完后,让阿宁把衣服穿上,但鞋被扣下了。一个中年的管教很负责任地对阿宁说:“在市局没少吃苦,到这里老实点。否则,身上的伤好不了!”说完把阿宁带进了两道铁门里面,让他站在一号监门前,一边拿钥匙开铁门,一边冲铁门里面说:“别动他,身上都是伤!”
铁门里面有人“嗯”了一声。
打开铁门,阿宁猫腰走进去,站在门侧墙边,随后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江城的看守所可比三年前阿宁待过的那个小县城看守所大多了。监内收拾的很清洁,也很规整。离门两米远的地方是一面大通的板铺,铺上有三四十人整整齐齐地盘坐着,一个个都剃着光头。腰板挺直,面朝墙壁,背向监门。
见阿宁进来了,水泥地上一个秃顶男人背手走到门边。十九岁的阿宁,虽说经历不少了,但仍是毛头小子。一进监门,面对这种紧张的气氛,倍感压抑的站在那儿,有点不知所措。秃顶男人有四十岁左右,瞪着眼看向阿宁,声音沉着有力地说:“蹲下!”
秃顶男人说完,阿宁看到坐在大通铺最后面的几个人回头向他望了望,其余几十人都是黑压压一片后脑勺,纹丝没动。
蹲下?阿宁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瞅这架势,不蹲肯定是挨削了,那么蹲下又会是怎样的开始呢?
还没等阿宁做出决定,秃顶男人冲他当胸就是一脚,阿宁一下靠摔在墙上,撞得“咚”地一声。如果秃顶男人不踹这一脚,自己真不知该咋办?这一脚踹下来倒是有了答案:还蹲个屁!
秃顶男人穿着布鞋的脚第二次抬起时,阿宁猛地纵起,一个抱摔和秃顶男人一起滚倒在水泥地上。肿的发胀的左手被压在秃顶男人的身下,光这个疼痛就够阿宁受的了,何况浑身上下雨点般的拳脚了。
在秃顶男人第一声喝令蹲下时,通铺最后面的几个人就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谁也没想到阿宁竟敢反扑。这还了得,几个人马上下铺进行镇压,跟着,整个铺上的人都乱哄哄地往地下蹦,都要加入这场单方面的混战。这时,从人堆里脱身的秃顶男人大喝一声:“住手!都他妈的给我滚回去码好!”
就这么一句,阿宁身上的拳脚一下子全停了,只有三四个人还在死死地按着他。虽然只有秃顶男人自己穿着鞋,其他人都没有穿鞋,不过那些脚踹的也真够狠的。估计这帮家伙肯定是把平时压抑许久的火气全部都撒到了阿宁身上。十几秒的暴揍,让阿宁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浑身上下也不知哪里疼了,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提不起一丝的力气,被摁在水泥地上的脑袋昏昏的
这时,就听监门外有人喊:“咋回事?松开!松开!”是管教及时赶到了。
“这小子挺能咋呼的,进来就铲,也没削他,就是按地上了。”秃顶男人向站在门口的两个管教解释着。
“贺彪,我他妈没告诉你吗?这小子一身伤,在办案单位给祸害够呛!”送阿宁进来的那个中年管教生气地训斥着。
几双按着阿宁的手赶紧松开了,随后都灰溜溜地爬上铺坐好。阿宁还是趴在水泥地上,想坐起来,但不知哪个关节可以着力。
“能起来不?往这瞅!”中年管教冲阿宁说。
“没事。”阿宁咬着牙,吃力地开始支撑身体。
“下来几个给他抬铺上去。”那个叫贺彪的秃顶男人狠狠地吼着。
阿宁被四个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来,平放在光滑的铺板上。他一尺远的地方,就是码在通铺最前面的第一排人。
贺彪和管教在门口小声地交谈着,阿宁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觉得是和自己有关。
阿宁脑袋晕乎乎的,脑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就像外面阴郁的天气,令人心里沉沉的
阿宁醒来时,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看到号里人还是那样腰板挺直一声不响地盘着。坐在阿宁旁边的一个大长脸,见他睁眼醒了,立刻举起右手,利落地说:“报告彪哥,他醒了。”说话时,只是嘴唇在动,身子和脑袋纹丝未动。
贺彪走过来站在铺下,阴着脸对平躺着的阿宁说:“小子,不是头一回进来吧?”
阿宁梗着发硬的脖子,抬了一下头,沙哑着说:“对,不是第一次。”
“我说的嘛!凡是进来敢铲的都不是第一次进来。这样,既然你觉得自己像个人,那么,我贺彪就给你一个像人的机会。进来铲的有,最后都没铲起来!这么多人,大象都能扳倒。我在这里坐班一年多了,还没人敢动我一手指头,今天你敢削我,那我就得找回面子。挺得住十牙刷,从今以后,你在这儿横躺竖卧,家里来钱自己花,给他!”说完向身旁一努嘴,旁边一个年轻人过来递给阿宁一张单据。
阿宁缓慢地抬动胳膊,用动一动都好像能撕裂的缓慢把单据夹在指间接了过来。一看,是张存款单,金额是伍佰元,签字的地方写的是爸爸的名字。阿宁心里一热,浓郁的亲情顿时似一针强心剂一样注入他的心房,感觉精神多了!肯定是爸爸他们一路找到看守所,给自己存了钱。阿宁慢慢地摸索衣服上的兜,想把单据揣起来。可是,胳膊和手指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停在那儿不听使唤,摸索了半天也没完成这个动作。递给他单据那个年轻人一把抓过单据揣进他夹克衫内兜里。阿宁脑海里一下又闪出爸爸那天的眼神
几秒钟后,阿宁定了定神,朝站在铺下的贺彪问道:“十牙刷,啥意思?”
贺彪没说话,瞅了哪个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从门口墙上挂着的一排小布袋里拿出一把牙刷。转身跳到铺上,蹲在阿宁身边,伸手抓起阿宁肿胀的左手,把扁平的硬塑牙刷柄插在他的食指和中指缝里,然后,用另一只手把两根手指紧紧地握牢。固定完姿势,年轻人定定地看着阿宁,好像是在告诉阿宁,我可要拧了!
可想而知,平面牙刷柄夹在被握紧的两指之间,是没有空隙的。如果拧动的话,将是什么结果?
阿宁看了看自己被年轻人握紧的手指,又看了看夹在指尖扁平的牙刷柄,心想,这能死人吗?
见阿宁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恳求,年轻人一咬牙,猛地扭转了牙刷。蓦地,一阵钻心的疼痛由指间传向阿宁的头皮,连耳朵根都跟着刺痛了一下。本来散了架的身体随着钻心的疼痛一下翻转了半个身,后脑勺狠命地顶着铺板,高高地挺起胸脯和下巴,口中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十指连心啊!再想憋住叫喊的人这时都会失望的。可能叫喊真的会减轻痛苦,阿宁的眼中也随着这一声叫喊渗出了一层泪水。
年轻人拧了一下之后,停在那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阿宁,等他的反映。阿宁明白如果这时候求饶,年轻人也许就不拧了,但以后自己就是败军之将了。想到这儿。阿宁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接着来!”反正也疼的想大喊,这一声憋足了劲儿。
第二下,第三下,每拧一下,阿宁都咬紧牙关,脸憋得通红。为了减少身体动作,他用后脑死死抵住铺板,眼睛瞪得圆圆的,腮帮子由于憋着气显得鼓鼓的。双脚在钻心的疼痛袭来时脚趾狠狠地向里抠着,脚跟不由自主地抬起,微敲了一下铺板
十下拧完,阿宁浑身力气都用完了。太阳穴蹦蹦直跳,这时他才清楚地知道叫喊确实能缓解疼痛。自己为了要个脸面咬牙不叫,其实是多承受了许多的痛苦!
年轻人松开阿宁的手指往下撤牙刷时,手指是滚烫的,牙刷柄上粘了一圈模糊的血肉,他分明看见了两根手指内侧裸露出的白骨
讲到这里,施慧已经忍不住了,掩面哭得泪雨滂沱。拉过阿宁的左手,在台灯下一边嘤嘤地哭着一边细细抚摸他手腕上的疤痕,然后,又在食指和中指间找到了只剩下斑迹的两个白点,这两处小伤疤在阿宁白净的皮肤上不难找到。施慧一边抽噎着一边不住地轻揉着它。好像多年前的疼痛能被她的温柔抹去似的
真正的男人有颗心,一颗流血,一颗宽容。一切为了尊严和勇气而留下的伤疤,永远都不会让人耻笑。如果男人周身上下太完整连个伤疤都没留下,就残废了!
这个故事,已经赚了施慧太多的眼泪,阿宁真的有些心疼了。看着她擦眼泪用了那么多纸抽,阿宁禁不住柔声说:“行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别把你哭坏了!”
施慧一听,马上坐直身子,抽泣着说:“不行!没讲完我睡不着,后来怎样了?”
阿宁只好接着往下讲
挺过了十牙刷,阿宁成为了监号里公认的“人”。看守所里面是有规矩的,讲究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从每天早五点到晚九点除了吃饭之外都在执行的码铺上,就可以看出是层次分明的。几十人坐成三排,最舒服的一排是肩膀可以挨着墙的“靠山屯”,把着铺边的一排叫“二道沟”,夹在中间的是最低等的“沟里”。靠山屯大多是有点本事或有点关系的人。二道沟的人,是有存款但大部分得孝敬给“槽子”上的冤大头。沟里的人,就是既没钱又没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品。监号里一切脏、累、苦的差事都属于这些沟里的。
“槽子?什么叫槽子呀?”施慧打断了阿宁的话。
阿宁说:“你看,人家说话你别插嘴呀!”
“人家不明白嘛!不懂就衔接不上!”施慧讨好地向阿宁凑了凑香喷喷的脸。
“槽子就是监号里的班长和几个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在一起吃饭,这个级别才叫槽子。你以为是喂马的马槽子呐?你以为啥样人都能能上槽子呐?”
施慧伸了一下舌头,也没弄太明白!
阿宁解释完接着往下讲
除了槽子以下就是伺候班长和伺候槽子的勤杂工了。比如,执行阿宁牙刷酷刑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伺候槽子的。在监号里面,除了班长贺彪可以穿鞋,可以绝对自由外。其他人无论什么举动都得请示班长,得到批准后才能行事,否则那将是无法承受的重罚。平常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都是伺候槽子的年轻人干。槽子上的另几个人,相对来说属于监号里的贵族,虽然吃喝用都基本和班长一样,但是行动上也是受限制的。这就是狭小空间里最珍贵的自由标准。
阿宁被公认为人之后,享受着优厚的待遇。班长晚上睡最里面的第一铺位,依次是槽子上的几个人。阿宁则睡在最外面的第一铺位,他没来之前,这个铺位是伺候槽子那个年轻人睡的,他现在变成了挨着阿宁第二铺。阿宁基本上是本监号除了槽子成员之外的受到最高礼遇的人了。
由于阿宁身上有伤,班长贺彪特别照顾他。让他白天不用码铺,在自己铺位旁边铺了一个小褥子,阿宁没事可以躺着。还从二道沟里找个一个稍微干净点的人,专门伺候阿宁。当时的监管环境实在太恶劣了,不用说别的。就每天从早到晚十几个小时的码铺,这种煎熬就够人受的了。码铺时,必须一个看一个后脑勺,从后面一瞅就是溜直的一条线。如果谁歪一点儿,就会遭到管铺的一顿拳脚。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一个个是腰酸背疼手脚麻木。这个管铺的是班长贺彪封的,坐在码铺人群的最后一排里,白天监督号里的一应琐事。主要任务就是打人。用他们的话讲,打人和折磨人,是为了给压抑又死气的监号调节调节气氛。
阿宁最痛恨,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持强凌弱的人。每天躺在铺上,眼睛看到的都是歧视人和祸害人的场面。几个管事的好像祸害了别人能给他们带来快感似的,他们每天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当时阿宁身上有伤,行动不方便。否则,说不定行侠仗义几次了!班长贺彪不但不同情弱小,还怂恿管铺的和伺候槽子的整天去祸害大铺上的人。阿宁内心深处是厌恶贺彪的。虽然他对阿宁很照顾,白天躺在他那唯一不叠行李的铺上总和阿宁谈笑,吃饭的时候,他经常把槽子上好吃的东西分给阿宁吃,但阿宁就是不喜欢他。因为在阿宁的心目中,男人不但要有勇气,有担当,更要有同情心和爱心。所以别人都管贺彪叫彪哥,他从来都叫他班长。
阿宁每天吃的是二十五块钱一天三顿的盒饭。是那种挺大的塑料盒,里面有隔断,分别装着米饭和菜。加上贺彪经常给他拨点“捅毛蛋”弄进来的肉食,阿宁吃的不错。可是大铺上其他犯人就惨了。牢饭一天也是三顿,一顿一个拳里的玉米面窝头,半塑料碗菜汤。天长日久的熬下来,几乎个个是面黄肌瘦。那几个有存款的人和阿宁一样订了盒饭,却只能吃到四分之一的饭菜,大部分都被剥削了,只得吃难以下咽的牢饭充饥。就这样,管铺的还经常把政府发的窝头和菜汤克扣一部分,从厕所倒掉。
说到这儿,脸上带着一丝悲伤的施慧突然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举了一下手,阿宁白了她一眼:“甲方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施慧乖乖地点了一下头:“报告乙方同学,我想问一下什么叫捅毛蛋?”
阿宁脸上装出一副老师的派头:“顾名思义,所谓毛蛋就是孵化小鸡时,小鸡还没有长到出壳的标准就死在鸡蛋里了。以此隐喻见不得光的事物,捅毛蛋就是走私,明白了吗?”
施慧马上说:“乙方同学,我明白了!请接着往下讲。”
阿宁接着往下说
除此之外,上厕所更是监号里让人头疼的事。一天就放三次便,早晨起床叠完行李就开始一个挨一个地放小便,中午吃完饭,收拾完餐具和铺面再放一次小便,晚饭后是大小便一起放。由于长期处在营养不良状态,大铺上的普通犯人大多十几二十天大便一次,放便时,旁边查数的人数到十,也就二十秒的时间,就得用巴掌大的一块报纸擦屁股起来,否则,管铺的上去就是一顿拳脚。除了规定的一天三次方便,其他时间上厕所都得向班长报告,弄得大多数人除了菜汤都不敢喝水。阿宁很方便,想去厕所和班长说一声就去。三天还能刷一次牙,大铺上的人有的半年都没刷过牙。
这段期间,阿宁也做过一些蠢事儿。有一次,一个人去提审时办案人为了诱供给了他点肉吃。因为长时间没有沾过油水儿肠子挂不住油,所以回来码铺不久就开始肚子疼,憋得浑身往外直冒汗,眼看要憋不住了,就是不敢请示去厕所。也许这个人能看出阿宁的本性是善良的,就用一种痛苦的眼神望向躺累了靠墙坐着的阿宁,目光中满是祈求。阿宁看懂了他的意思后,故意大声地冲着管事儿的和贺彪说:“这小子咋的了?怎么都快哭了呢?还一脑瓜子汗!”然后像那个人眨了一下眼睛。
贺彪听完阿宁说的话,也看出了那个人是内急,就允许他去厕所解决。这人佝偻着腰捂着肚子下铺时,还大恩不言谢地望了阿宁一眼。
厕所在靠监门这侧的墙角,只有一个蹲便池,是用水泥和砖砌的。便池台旁边放着一桶冲厕水,那个人一蹲下,立即传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随即臭味便弥漫了整个监舍,贺彪手捂着鼻子,用厌恶地口气对管铺的说:“拉完了,让他开两个小时飞机!”
“开飞机”是号里折磨人的一种手段。那姿势就是双腿最大程度叉开,大弯腰,头哈到最低,双手朝背后高举伸直。咋一看,很像一架在天空翱翔的飞机。两小时过去,这个拉肚子的人身下地面一摊水渍,那是头上流出的汗。他开完飞机准备上铺的时候,刚抬起一条腿便仰面摔倒了,后脑勺磕了一个大包。阿宁看到这一切,实在忍不住了,顺口就说了句,“x他妈的,比他妈渣滓洞还黑!”
一下子全监舍都静了。贺彪在地上转过身看了阿宁好一会儿,然后阴着脸,冷冷地说道:“兄弟,等你当老大的时候再变白吧!现在是我执政,仅此一次,听见了吗?”说完叼上一根烟,伺候槽子的麻溜用火机给他点着火。
贺彪的话音一落,全号的人都看向阿宁,如果阿宁有一丁点儿的不敬,所有人都会旗帜鲜明地帮贺彪攻击他。
阿宁一想,自己所有的优越待遇都是人家给予的,算了吧!这也不是太过不去的事,就很响亮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对不起班长!”就此平息了此事。
第二次是阿宁晚上起夜,看见伺候他的那个人睁着眼睛没睡,阿宁感念他这些日子给自己洗洗涮涮和精心的服侍。就从靠门的墙壁上揪下一根香肠偷偷地塞给了那个人。那人太久没沾荤腥了,连上面的灰都没有擦,蒙上被子几口就把香肠吞下了肚。每天吃饭的时候,阿宁总想把自己盒饭给他拨点儿,但是别人都看着,就一直没有给成。因为在监号里私给别人东西是大忌。阿宁想,这深更半夜的,除了值班的两个人别人都睡了,就给那人拿了一根。阿宁当时是太单纯了,香肠是几天前提审时办案警察找看守所管教走私进来的,十几根而已。那是父亲来给他办事从滨城带来的特产。想想看,父亲得花多少冤枉钱,才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啊?所以,他以为自己把香肠给侍候他的人吃一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想这事第二天就被贺彪知道了。一是香肠少了一根,二是值班的告了密。是啊!那么小的空间,怎么会有秘密呢?这次贺彪和他说了很多话,“你太年轻啦!我不和你太较真儿了。另外,我知道你的官司家里花了不少钱,办的不错,我估计这几天你就得批劳动教养。抢劫不成立,袭警肯定也得整你满贯。(当时劳动教养最多三年,满贯就是最多的意思)我做为过来人得多劝你几句,凡事多学多看,不能由着性子来。虽然我做恶多端,但我喜欢你这种有人性的人
一番话让阿宁很受教,原来恶毒的人也希望别人是好人!
受教是受教,但是骨子里的正义感是无法改变的。这一天,监号里弄出了一个新游戏,发明人是一个面容阴郁、内心十分歹毒的坏蛋。这小子四十多岁,是一个学校的体育老师,因为猥亵女学生被抓进来的。听说是某个管教的亲戚,进来之后通过关系上了“槽子”。
上一任管铺的被投送监狱了,贺彪就让他接任了“铺长”一职。早晨起床后,这个体育老师让“沟里”的十个人并排坐在铺边。他小声地趴在贺彪耳边嘀咕了几句,贺彪点了下头,他转身狞笑着对大铺上的人说:“我张晓明就爱教书育人,但是我发现大铺上的人一天到晚想入非非。今天我就给大家立个规矩,谁坐铺再动一下手指头,明天就让他吃口香糖!这十位都是昨天表现不好的,今天我就让他们给大家做个示范!”
他说完走到第一个人面前,拉着脸喝令:“张嘴!”
第一个“沟里”像个机器人一样听话地张开了嘴,体育老师“咳!”咔出了一口痰,“噗”吐进他的口中。
他刚皱着眉头恶心的要呕吐,体育老师大喝了一声:“不准吐!”然后指着另第二个“沟里”:“张嘴!”
第二个人一下明白了体育老师的意思,这是要把痰吐自己嘴里呀!可有什么办法呢?不听他的话要承受的折磨会比这残酷十倍!唉!他苦着脸张开了嘴
“噗”第一个“沟里”口中的混合痰吐在了第二个人的嘴里,然后咧嘴闭眼消化着恶心
“张嘴!”体育老师又指了第三个“沟里”
就这样,当痰传到第十个人口中的时候,已经是一大口秽渍物了。那个人接到了这一大滩“口香糖”的时候,口腔根本无法全部容纳,嘴在勉强闭上时,下巴和脖子上一片秽渍
最后一个“沟里”以为能让他吐到便池里呢,刚痛苦万壮的要往便池边跑,体育老师一声大喝:“咽下去!”
“咕噜”一大口“口香糖”被最后一个“沟里”吞进肚子,他当时就“哇”的一下呕吐出来
“妈呀!”施慧惊恐地捂着嘴要往洗手间跑,被阿宁一把拽住:“咋的了?受不了了吧?哈哈”
施慧挣脱了阿宁的手冲进了洗手间
五分钟后她才回来,阿宁憋着坏笑:“吐了吗?”
“没吐出来!太恶心啦!”施慧红着脸。
阿宁收敛笑容:“你说那个体育老师多损!”
施慧苦着脸问:“真的是这样吗?”
“我就是目击者!”阿宁肯定地说。
“那呕吐的那个人没挨罚呀?”
“怎么没挨罚!他不但开了仨小时飞机,而且还给沟里的人抓了一天虱子!”
“虱子?”施慧惊讶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
“对!虱子多了不咬嘛!那种条件下人能不生虱子吗?”
“恶心!接下来呢?”
阿宁接着往下讲
体育老师接任“铺长”的下马威超出了所有人的心理承受极限,包括班长贺彪。但是贺彪没有制止,只是瞅了瞅紧握双拳的阿宁
阿宁腾的一下跳到了地板上,冲过去就要暴打体育老师。几个槽子上的人都下铺阻拦
听见监号内闹事了,几个管教快速冲了过来,大声喊:“别动!原地趴下!”
所有人都不动了,贺彪走到门口堆着笑脸说:“闹着玩儿呢!没事儿,没事儿!”
管教们将信将疑地看着贺彪,这时阿宁气呼呼地指着体育老师说:“你这个损贼!想活命的话赶紧滚到别的监号去!否则我非打死你不可!”
一个管教马上打开铁门,把阿宁叫到管教室问他咋回事?阿宁把体育老师的兽行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管教,管教也愤怒不已。把体育老师提出来先一顿暴打,然后砸上了沉重的鉄镣,调换到了别的监舍。
阿宁回到监舍刚坐下,贺彪就说:“别生气了!改造场所比这损的招儿有的是!慢慢你就适应了,整不好这一两天你就得投监!”
果然,在看守所关押十五天后,阿宁因袭警罪名被从轻发落,劳动教育三年。
“这些还不够你整理几天的啊,今晚就到这吧!”阿宁对仍然一脸期待的施慧说。
“没听够!也没哭够!明天一定要接着讲,对吗?”施慧见阿宁不讲了,有些甜嘴巴舌地看着他。
“嗯,那时候宁可判三年徒刑,也不教养三年,太苦了,太惨了。还有我逃跑的情节呢,敬请期待吧!”说完阿宁平躺在床上拉上被子。
施慧意犹未尽地说:“本来我以为可以写个中长篇小说,现在看来超长篇都不止了,十分期待!”说完也像阿宁一样拉上被子平躺着,他俩中间的隔离带没了,手在一起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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