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随机点数:0】


    【你的本命剑找到你的成功率为:0。】


    尘清骤然出鞘, 广场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它又凌空转了一圈,那隐约的主人气息消失了, 无影无踪, 仿佛错觉。


    长剑茫然落下,回到黑衣剑尊身边。


    它嗡鸣了一声, 剑身阵阵微颤, 不知在传达什么讯息。


    影满也随之震颤,发出阵阵共鸣。


    云谏垂落了眸光, 两指一并, 轻轻抚过微颤的剑身。


    剑身素白如玉, 颤动时光芒流转, 裂纹若隐若现, 极其细微。


    昔日发现这把剑时, 师姐早已遇险, 唯余残破的本命剑, 摇摇晃晃, 与影满共鸣, 替他引路。


    他是金灵根的天资, 善炼器,替师姐收敛尸身后, 又将受损的剑重新铸造。


    但本命剑失去了主人,裂隙无论如何, 也修补不了。


    剑身的震颤在他手下霎时止住,青年凝着白净的剑身。


    他看见自己沉寂的脸,和无法愈合的裂口。


    云谏收剑入鞘,没了方才来时的凌厉, 沉默垂眸,随后才道。


    “……继续练剑吧。”


    尘清突然出鞘,短暂地扬起了他周身的蒙尘,可惜尘清归来,没寻到原主,枯灰又再度落到他身上。


    周围的弟子重新动作,氛围一时沉闷下来。


    直到有小弟子犯错,手里的剑没拿稳,一下子被对练喂招的师兄击飞了出去。


    长剑“当啷”落地,在剑修宗门,武器脱手是大错。


    黑衣剑尊蹙眉看过去,小弟子有些无措地站在那,连剑都忘了去捡。


    栗音依然躲在角落里,用作弊道具躲过了本命剑,狠狠松了一口气。


    现下见有弟子犯错,她的心跟着又提了起来。


    剑尊踱步过去,他剑道超脱凛然,抬手,被击飞的长剑顷刻应召,一下飞到他手中。


    他走到犯错的小弟子身边,把剑还给他。


    “专心。”青年眉头微皱,“把你方才的招式,再使一遍给我看看。”


    小弟子从剑尊手上接过自己的剑,讷讷应了声,颇有些不好意思,笨手笨脚地重演刚刚的招式。


    青年从旁看着,黑眸沉静,小弟子只是起手式,就遭他叫停。


    小弟子霎时一缩脑袋。


    玩家也微微一缩脑袋。


    小师弟那张嘴,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如何了,怕不是更善嘲讽人。


    紧接着,玩家却忽地睁大了眼睛。


    无他,因为黑衣剑尊虽眉头微皱,却放低了声音,仔细纠正起弟子的动作。


    他指尖灵气一点,隔空引导小弟子起手的姿势。


    “这样,懂了吗?”


    话音实在简洁,方式也实在干脆。


    小弟子憋红了脸,估摸着是不太懂,但不好意思说。


    见他还是不得要领,剑尊指尖又一动。


    受他引导操控,小弟子缓缓重复了遍刚刚的招式,一点点摸清楚其中门道。


    几遍之后,小弟子才懂了,道了句“多谢云谏长老。”


    剑尊遂微微点头,又去看其他需要指导的剑修子弟。


    偶有弟子犯错,他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引导剑招。


    没有少年时的意气。


    沉默,深寂,似一捧火的余烬,似一处无人可至的深潭。


    他也曾放轻了语气同师姐说话,当时怎么说来着——


    玩家觉得小师弟被夺舍了。


    那时,他十五岁后,刚开始嘲讽人,过了段日子,却又忽地收敛了气焰,放轻语气同师姐说话。


    性子反复无常,玩家自然纳闷,不甚明白。


    她索性直接问:“你这些日子,怎么忽地转性了,轻声细语地,听了怪不习惯。”


    小师弟瞥了她一眼:“我好好同你说话,怎么,你还不满意。”


    玩家稍作犹豫,用剑柄敲了敲他额头,故作警惕道:“你是谁?从我小师弟身体里出来。”


    竟是怀疑他被夺舍了。


    小师弟瞪着她,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你、你才被人夺舍了。”


    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却捂住泛红的额头,貌似被师姐伤到了,红着眼骂了一句:“你…师姐是笨蛋。”


    靠着师姐的物理敲打,治好了师弟短暂的鬼上身,少年恢复了往日的做派。


    玩家常被同门剑修放鸽子,明明约好次日一起练剑,到时候却不见人影。


    其中一次,同门没来,师弟却从林间露头。


    玩家久等不见人,索性躺在试剑石上休息,再次睁眼,视野里忽地多出张少年面貌,眼睛晶亮闪烁。


    师弟站在试剑石前,怀里抱剑,弯腰望着她。


    “师姐,在这儿躺着做什么?”他那时反倒喊起师姐来了。


    少年清亮的声线几分婉转,显得有些刻意造作。


    玩家不明所以:“等人。”


    她有些郁闷:“我同人约好了今天来此练剑,倒是奇怪……”


    师弟启唇轻嘲:“练剑?同那些家伙能练出什么花样来,你找别人不如找我。”


    玩家看着,少年眼神熠熠,微微颔首,神采自若。


    “他们剑术不如我,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要听得我的剑鸣,我…你…”迎着玩家的眼神,他忽地卡壳了下,才找回声音。


    “反正,与其去请教那些没用的家伙,不如来请教我。”


    “请教你?”玩家不干,“我可是你师姐,我才不请教你,刚刚又没叫师姐吧。”


    她翻了个身,不看他,只听少年说道:“不要,我个子比你高,修为也比你高了,我才不要喊你师姐。”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了片刻,只有窸悉簌簌的小动静。


    少年坐到了玩家身后。


    又安静了片刻,玩家的衣角被人扯了扯。


    “师姐……”师弟喊。


    玩家不理,四周顿时又没声了。


    过了片刻,她睁眼一看,师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挪到了她面前。


    眼睛亮晶晶,像小时候一样,祈求地看着她。


    玩家问:“做什么?”


    师弟动了动嘴唇,又眨了下眼,不情不愿地道:“没事。”


    那天又想说什么呢?


    后来山道一见,又为什么转身就跑,还故意躲着她……


    栗音一时入神,定定看着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


    一袭黑衣的剑尊气质沉沉,正转身向这边走来,隔着段距离,黑眸忽地一动。


    抬眼刹那,他骤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似是故人。


    云谏情不自禁迈步。


    随即,他眼神又一变,顷刻缩地成寸。


    眨眼间,远处的黑衣剑尊忽地闪现眼前,少女着实吓了一跳,又后撤一个台阶。


    “你——”原本死寂的黑眸此时再度生辉,似是复燃的火。


    云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正欲启唇说些什么,少女身边,另外两位青年却都上前一步,挡住了他。


    “云谏剑尊。”


    “师父。”


    两声称呼同时响起,男人骤然清醒。


    他又看清少女的面容,只有眼神莫名相像。


    他抿了抿唇。


    “…无事。”


    不是他的师姐。


    他抬手按住了剑柄,师姐的本命剑没反应,反倒是他的本命剑,有些表示友善的意思。


    他又挥手支起隔绝内外的屏障,问:“你身上,是有什么异宝,我的剑为何对你有感。”


    少女迷茫地摇了摇头,貌似有些害怕他,小声说:“可能,我的体质有点特殊。”


    声音也不对。


    云谏指腹微动,不住摩挲着身侧的剑柄,黑眸凝着少女惴惴的面貌,一动不动。


    剑修虽没有青玄宗繁多的法术,却有无人可及的直觉和洞悉。


    他能看出来,她身上应该佩戴着易容的法宝。


    他正欲深究,却见自己的亲传弟子上前一步。


    应濯尘看着师父:“师父,我的剑也对她有感。”


    他出言佐证少女的话,确实如她所言。


    方才那复燃的火再度熄灭。


    丝丝缕缕,从他眼中抽熄。


    他在想什么,已死之人,难道还会重生不成。


    他甚至还想对陌生的小辈动手。


    半晌,黑衣剑尊再度沉寂下去,黑眸垂落,抚了抚身侧的双剑。


    “是我唐突了。”他道。


    见少女紧张得几乎失声,季凌曜接过话茬:“剑尊言重,我这小师妹一直想瞻仰前辈风采,乍然愿望成真,有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剑尊微微点头。


    他那双眼睛彻底熄灭,不再看向少女,微移看向亲传弟子:“近来开山,休得在外乱跑,稍后同我回去。”


    应濯尘恭敬应声:“是,师父。”


    剑尊又转身回去训练弟子。


    少女目送他,看不出什么异样。


    实际上,栗音掐住了自己无声尖叫的心。


    她背上冷汗未干,这会儿有些腿软,虽然想转身就跑,却迈不开步子。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声音。


    “真是吓我一跳。”少女抚了抚心口,舒出一口气,真情实感,毫不作假。


    在摸清楚前任如今对她的态度和感情前,她并不想暴露。


    “好了,看也看过了,我先回去了。”栗音先看向身边的剑修弟子,“你师父就在那儿,这回总不能再迷路吧,让你师父带你回去。”


    她又刻意传音提醒:【不要把我的真名告诉你师父。】


    应濯尘凝着她,眼神澄澈:【好,我知道了。】


    他不问缘由,或者说,修得无情剑,对缘由并不感兴趣。


    少女重新找回表情:【我的意思是说,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好吗?我只想让你知道。】


    她转而把现在的化名告诉他。


    无情剑不愧是无情剑,青年眉目依旧,不见波澜。


    【好,我知道了。】他又说。


    只不过这次语气更认真了点,眼神也诚恳。


    “那我先回去了。”栗音笑着冲他摆摆手。


    “嗯,回见。”青年想了想,“殷璃道友。”


    不用特意强调化名啊!


    少女真心笑了出来:“嗯嗯,回见,应濯尘道友。”


    她止不住笑意,虽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但修无情剑的木头也不在意。


    栗音又看向另一个人:“季小道君,要同我一起回去吗?”


    季凌曜道:“我稍后再回去,小师妹且先去吧。”


    栗音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少女离开这里,看不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见她走远,两个青年修士又都收回视线。


    季凌曜粲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也先行一步,应道友,改日我们再切磋。”


    应濯尘点了点头,就听朋友继续说:“我见你这果子拿了一路,估摸着是没胃口,不如给我,来帮你解决。”


    无情道的剑修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果子。


    这枚果子他确实拿了一路。


    应濯尘又抬头:“好。”


    他把果子递给了笑吟吟的朋友,并不在意。


    朋友带着果子离开了,应濯尘站定不动,等师父结束弟子训练,再跟随师父回去。


    师父少见地放出了灵舟代步,他兀自找到位置坐下,剑尊早已盘膝而坐,擦拭着手中的剑。


    “她就是你上回所言,偶遇之人。”云谏忽地出声,“万兽宗的弟子。”


    他又突然问道:“她叫什么。”


    徒弟外出远游回宗,向师父汇报过经历,轻易就对上了人物。


    应濯尘答:“姓殷。”


    他是并膝而坐,静且沉,姿态同师父一脉相承,却没有师父身上那股沉重的死气。


    云谏又换了张灵绸擦剑,也换了个问题:“我见她身上,似乎带着易容的法宝?”


    他眸光垂落,黑眸倒映在纤尘不染的剑身上,貌似随口一问,不在意弟子的回答。


    应濯尘答:“她同魔修结怨,才出此对策。”


    师父没说话,只是垂眸擦剑,反复擦拭,片刻才觉得差不多了,把师姐的剑收起。


    随着一声极轻的入鞘声,他又理顺垂落的剑穗,再次开口:“近来,魔域确实异动频发,易容也能安生些。”


    倏地,剑尊又话锋一转:“万兽宗,真是收了个好弟子。”


    他抬眸看向姿态规矩的徒弟:“兴许是…和你有缘。”


    徒弟无心无情,神色不变,只安静地看着师父。


    师父继续道:“你天生缺失了些感情,虽有剑心,却无寻常心窍,残心难以成大道,她或许是你突破合体的机缘。”


    他说着,心里却又想起,当时护在那少女身侧的,除了他这个修无情剑的徒弟,还有个青玄弟子。


    那青玄首席寸步不离,定是也对那少女有意。


    他虽鲜少出山,却也关注这些小辈,这一批弟子中,数青玄宗首席的性子最桀骜难驯。


    那种性子,他看上的东西鲜少会放手,只怕既会争又会抢。


    云谏转眸看向徒弟,青年眼神空明。


    “你——”他欲言又止。


    徒弟眼神清澈:“师父?”


    剑尊面上霎时浮现出一缕笑意,有些无奈:“罢了,你且记着,女修…大抵喜欢温柔些的性子,这点上,你比那季小友稍胜一筹。”


    “为难他时时摆出一张笑脸,你虽少了些感情,性子却自小平和,若是好好表现,未尝不能入那少女的眼。”


    应濯尘不太明白,只是应声:“是,师父。”


    面前的师父又喃喃道:“你平素同她说话,且放轻了语气,不要吓到她,也不要惹她生气。”


    他似是在教诲,又似是在自语-


    栗音回到了暂住的院落。


    她和师兄师姐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去入定修炼,师兄师姐自然连连点头,不会来打扰她。


    实际上,天一黑,玩家就动用了作弊道具。


    她的修为升了一阶,幻梦诀也随之升级,她若再施法入梦,场景能够根据施法对象的印象来。


    换言之,她可以看见施法对象身处的环境,玩家猜测,对方应该身处修炼静室。


    【定向随机使用成功】


    【你决定今夜施法,构造一个梦境,施法对象是“云谏剑尊”,虽然修为差距过大,但你的运气很好,施法的成功率为100】


    【必定成功】


    【但修为差距过大,虽然你成功构造了一个梦境,却只能坚持……】


    【15分钟】-


    静室晦暗,陈设简洁整齐,玉简和剑籍逐一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桌案上,保养灵剑的物件安置在木盒里,另一侧摆放着剑托。


    剑托上却是空的,因为那两把剑,他向来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栗音眼神又一扫,虽说这里是梦境,却按照入梦者的印象还原了现实。


    小师弟、不,应该说云谏剑尊的房间,未免太简洁。


    除了正经器物,再无和修炼无关的东西。


    只有桌案上搁置着几样法器,一座巴掌大的日晷莹莹有光,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她视线径直掠过,倏地又一定,上前,捡起了日晷旁的两枚小法器。


    小师弟是金灵根,会炼器,这点她记得很清楚。


    两枚小法器圆圆的,似小一圈的象棋。


    玩家随口一提,小师弟却按照她的设想,一枚做成了个笑脸的图案,一枚做成了个哭脸的图案。


    笑脸的那枚,小师弟捧来,不大好意思地送给了师姐。


    因为他做得并不精细,不算好看。


    玩家收下了他的小礼物,顺道夸奖,少年忐忑的眼睛才熠熠发亮。


    彼时的少年又捏了捏留下的那枚,师姐手上的小法器随即亮了,是两枚彼此触发的小玩具。


    不过太粗糙,他竟然还留着,甚至放在桌面上,触手可及的地方。


    归根结底,都是他十五岁前的事情了。


    小师弟十五岁后,性格变了许多。


    栗音顺手捏了捏,在梦里,两枚小法器也能散发微弱的光芒。


    这点光终于引来了人。


    “……师姐。”青年声线微哑,不复少年时的清亮。


    可较之白日的沉闷,此时却泛出一点微弱的期许。


    如一滴水落到了深潭里,漾开了一圈细小微渺的涟漪。


    栗音转眸看去,对上青年那双黑眸。


    不再似枯灰的余烬,复燃了些微弱的萤火,一动不动,凝望着她。


    她的视线里,青年的眼睫轻颤了下。


    是梦。


    又是梦。


    明知是梦,云谏却没有醒来的打算。


    他沉入梦中,挑唇轻笑:“小师姐。”


    他又喊了一声,却始终远远站在那里,而非迈步靠近她。


    桌案边的少女微微歪了歪脑袋,貌似觉得奇怪,随即,她主动走向他。


    她像只歪着脑袋的猫,心生好奇,才踩着安静的步子,靠近端详、打量他。


    少女越走越近,距离越缩越短,他的黑瞳微动,反复扫过她身上每一厘、每一毫,似乎要把她的倒影深深刻在瞳孔中。


    师姐,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已经走到他身前,青年身侧攥紧的手一动,伸出去的手貌似想要抱她,却忽地停在半空,收了回去,不愿意碰她。


    少女注意到他的动作,又仰面看他,眨了眨眼睛。


    师弟的个子高出师姐太多。


    他长大了,可她没有。


    云谏垂眸,凝着近在咫尺的面颊,放轻了呼吸:“师姐,怎么了?”


    他不想惊走这只好奇的猫,语气都温柔极了。


    同白日里一样,他还穿着那身黑衣,一点也不花哨,愈发衬得身姿挺拔,天生肩宽却腰窄,个子高,腿也长。


    比少时的姿态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没有师姐注视的时间里,彻底长开了。


    此时放轻了语气,白日里的沉默死寂消融,深潭恍惚化作春水,载着师姐的打量。


    少女不说话,忽地一动,突然推倒了他。


    青年剑尊就这样轻松地被她推倒,被她压在身下,束起的黑发散落在地。


    黑眸一动不动,始终定于她的脸颊。


    他全然放纵的姿态,不阻止,不反抗。


    也不似少时会出言嘲讽,扫人意趣。


    似被时间铣去了锋锐,失去了那些刺人的棱角。


    小师弟的性格变化太大。


    栗音虽疑惑他的变化,却又忍不住,上下其手,好奇师弟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


    反正是做梦,她出手就想扒下青年一两件衣服,再寻机留下个到此一游的采补印。


    只是倏地,探出去的手被青年一把抓住。


    云谏看着她,浅笑有些无奈。


    又是这种梦。


    大抵是白日里,看见师姐的剑动了。


    剑一动,他的心也跟着动,忍不住去想师姐。


    “师姐,不行。”他按下了她不安分的手,温声拒绝。


    剑修常年执剑,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因为经年练剑养出了层薄茧,不似玉润,别有气力。


    指腹稍显粗粝,不自禁摩挲着少女的手指。


    不过,他并没有那些旖旎的心思,只把师姐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不让她乱动。


    转而又抱住她,一起坐起身,把脸深深埋到了少女颈侧,呢喃声轻颤:“师姐,陪我待一会儿吧。”


    沉稳的声线有了变化,好似掺入了细碎的砂石,碾得声线沙哑,又不住疼得打颤。


    白日里的剑尊形象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小师弟的声音。


    “师姐……你的本命剑动了,我竟然以为是你回来了…师姐,我现在,可是万人敬仰的剑尊…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他的脸轻轻蹭了蹭,温热的肌肤贴到一处,怀里的少女微微一顿。


    栗音心想,她是回来了,但只怕师弟不肯认。


    她不再是剑修弟子,也不是堂堂剑尊的师姐。


    她如今只是个小魔修,而且是修合欢道、采补术的那种、人人喊打的魔修。


    就比如现在,小魔修想要采补堂堂剑尊。


    她轻轻拍了拍青年的后背,聊作安慰,随即,正事要紧。


    她想要采补他,也想试探他如今的感情。


    云谏才说了两句话,很快察觉,怀里的师姐并不安分。


    她在解他的腰带。


    云谏又一次抓住少女的手:“师姐,怎么这么想脱我衣服。”


    他唇边一点浅淡的笑意,极其无奈。


    被他捉住了不老实的手,少女眼神清澈地回望,毫不心虚,忽地出声:“真的不可以吗?”


    她的声音不大,如惊雷乍响,青年猛地愣住,震惊到失语,旋即又被她推倒。


    梦里的小师姐,为何——


    为什么这次如此鲜活?


    少女再次压在他身上,手撑在他胸口,俯视着他:“你不喜欢师姐了吗?”


    云谏神色恍惚,凝着她轻念了一声:“师姐——”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指,盯着她,抿了抿唇,似乎是拒绝的前兆。


    可是下一秒,青年的眼睛终于舍得移开,垂下的眼睫一阵阵颤栗,愈显眼尾狭长,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抹红晕,似是害羞。


    “我…我自己来。”他说。


    变相地回答了师姐的问题。


    青年松开她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他气血旺盛,穿得不算多,内外寥寥几件,先解开了腰带,复又一件件剥下。


    剑修执剑,手是最稳的,脱衣服的时候也稳。


    蒙尘的旧物主动,一件件剥开了身上的尘土,袒露出白如玉琢的胸膛,等待被她取走。


    师姐就趴在他身上,托腮看着,眼见他层层撇下蔽体的衣物。


    她很开心的模样,眉眼灵动,偶尔小腿一扬,支起来晃了晃,简直像活过来了一样。


    至此,云谏再也无法忽视,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腰,眼瞳颤颤而动,紧紧锁着她的面貌、死死凝着她的神情。


    少女被他猛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为什么,为什么——”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亦或觉得不太对劲。


    偶尔做梦,他梦见师姐,梦里的师姐绝非眼前灵动。


    青年一下掌住了少女的腰,像抓到了一根引线,再度引燃了死寂的黑眸,熠熠生辉,亮得吓人。


    “小师姐,你、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回来了,我今天、我今天还看见你的本命剑动了。”


    白日里黑衣剑尊的形象彻底撕毁去了。


    小师弟从灰烬中爬出来,抓住眼前的人,不住发问。


    他的身体阵阵打颤,眼角红晕愈染愈烈,黑眸里浮现层发亮的水光,似少时一样的晶亮。


    他是她的小师弟,一直都是。


    小师弟又张了张嘴:“我好想你,小师姐,我——”


    下一秒,却被师姐按住嘴巴:“你现在还喜欢师姐吗?”


    小师弟脱口而出:“喜欢,我喜欢你,过去喜欢,现在喜欢,以后也一样喜欢,我最喜欢师姐了。”


    他眼眶泛红,泪意闪烁,向死去多年的师姐说起以后。


    被他捉住的少女忽地表情一变。


    她感受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触着她。


    昂昂诉说着某种难以抑制的喜欢。


    栗音坐在他胯.上,师弟昂昂的喜欢愈发撑住了她。


    他两只手抓得太紧,她一时难以动弹,仿佛隔着衣服就卡在了那里。


    采补师弟的机会近在眼前,但在那之前,她的困惑先一步问出口。


    “这么喜欢我?那你为什么总是嘲讽我?”她忍不住问,“还有,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翘课的那天,你竟敢见了我就跑!”


    她抓住青年剑尊的衣领子,像扯着小师弟衣领子一样,使劲摇晃,发泄玩家的崩溃。


    “师姐对你不好吗,你刚上山那会儿,我还天天给你摘果子吃!你小时候多可爱啊,长大了跟谁学的坏脾气?天天不好好说话!”


    “那天——”小师弟刚一回想,才起了个话头,又猛地噤声。


    他紧紧抿着唇,不肯开口往下说。


    栗音上手摸他的嘴唇,掐了掐,笃定了:“你有事瞒着我。”


    他的嘴巴闭得更紧,红着眼睛,脸也红了。


    “说话。”师姐命令道。


    师弟不肯说,也不肯出声,只是用快要落泪的眼睛,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盛着水液的眼睛晶亮有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未及十五岁,惹人怜爱的小少年,师姐口中“多可爱”的小时候。


    少女歪了歪头,索性提起另一个话题:“你知道吗?你闭关那天,我为什么突发奇想、外出历练。”


    师弟恍然愣怔,终于开口:“…什么?”


    他闭关的那天,小师姐外出历练的那天——


    小师姐死掉的那天。


    是了,他只是在做梦。


    师姐早就死了。


    “因为你。”死去数百年的小师姐,忽地敛去了鲜活的神色,坐在他身上,垂眸看他,话音微冷。


    晦暗的光线笼罩住她的眉眼,仿佛落了一层过去的灰尘。


    她永远地留在过去了。


    他被她永远地留在现在了。


    他不是她的小师弟,他是藏剑山的现任剑尊。


    “因为你。”她又说,“你记不记得,你闭关前,冲我说过什么话?”


    青年剑尊仰面倒在地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上方。


    他闭关前,说过什么话?


    等我出来后,修为可就又领先你一步了……


    到时候,干脆叫声师兄来听听。


    青年眼里的水液流了出去,水迹滑落眼角,没入鬓发,一并带走了眼睛里的光亮。


    “都怪你刺激我。”死去数百年的小师姐,托着腮,趴在他身上,随手拨弄他的衣领。


    这件她遗落的旧物,显然不怎么爱惜自己,青年玉白的胸膛上横亘着数道伤疤,不知是练功留下,还是其他。


    她的指尖沿着伤疤的痕迹缓缓移动,却不是怜惜。


    而是轻轻地、随意地,似乎要撕开青年的旧伤。


    “因为你总是那样对我说话,师姐好伤心、好生气。”少女话音幽幽,“所以,我就跑了出去。”


    “师姐想去秘境历练、进阶修为,到时候,给讨厌的小师弟一个惊喜。”


    她的唇瓣翕动,雪白的牙齿若隐若现,不需要多用力,唇齿就碾开了青年的旧伤。


    他的眼睛终于再度熄灭。


    小师弟亮晶晶的眼睛,本就像师姐一样,永远地留在过去。


    陪着师姐。


    殉葬品无法取回。


    难道要棺椁里人死而复生,捧着他的眼睛出来吗。


    复燃的热情炽炽又烈烈,此时,被师姐的指尖轻轻一推,无声地,再度坠入冰冷的死寂。


    “小师弟,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为什么不愿回答我?”


    死去数百年的小师姐,又轻声问:“你想让我死了也不安心吗?”


    青年剑尊的嘴唇动了动:“不……”


    他陷入了某种尘封的梦魇,又或者说,少年时的噩梦从嘴巴里钻了出来:“不、不、不……”


    “师姐、师姐、师姐——”青年接连呼唤道。


    她的小师弟,似乎被困在青年剑尊的身体里了,正用剑尊的嘴巴,出声向师姐求救。


    师姐回应了他,温柔地抚摸青年剑尊的脸颊。


    “师姐就在这里呀,你看你,这么多年为我守寡,一定很辛苦吧。”


    “难道真的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她指尖挑起青年的下颚,却没有救师弟出来。


    她把小师弟关在青年剑尊的躯壳里,隔着数百年的时光,轻声同他说话。


    “小师弟真不听话,对吧,不但敢嘲讽师姐,还敢冲师姐‘耀武扬威’。”


    隔着衣服摩挲,即使是梦里的感觉,依然十分真实。


    青年的呼吸骤然一紧。


    更多的痛苦从眼里流了出去,仿佛把他的呼吸也一起带走了。


    因为对师姐的喜欢,他无法拒绝她,可因为某种莫名的梦魇,他也无法迎合她。


    进退两难,青年剑尊一时沦作了少女指尖的玩物。


    白日里受万人敬仰,此时夜里,却受她一人的亵玩。


    她把剑尊俊逸的脸搓圆捏扁,又往下坐、往下稍微一压,感受到青年显赫的成长。


    他微张着嘴,失声的刹那,她又捧住他的脸,欣赏他失去聚焦的眼瞳。


    青年狭长的眼尾泛红,沾着晶亮的水渍,如染露的桃花,再开给师姐一看。


    她错过了他的彻底盛开,也错过了他的猝然枯萎、终日沉寂,此时温柔又残忍,生生碾开了无意还春的桃色。


    “师弟的眼睛最漂亮了。”少女吐息轻语,气息拂过他纤长的眼睫,“师姐想要你,好吗。”


    “师姐回来了,因为师姐想要你。”她柔声施压、诱使,“把你自己给师姐,好不好?”


    师姐在眼前连连发问,云谏稍微从梦魇中清醒。


    遭她的气息侵扰,他的眼睫轻颤,不住呢喃:“师姐…我…本来就是你的。”


    压在他身上的少女忽地一顿。


    因为青年没有说谎,只是稍微一刺激,他竟然就向她交代了全部。


    迸发出浓烈又炽热的痛苦和喜欢,缓缓晕开。


    栗音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望着眼瞳失去焦距的青年,临时起意,凑到他耳边小声轻嘲报复:“不是吧,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以后还怎么和师姐合修,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锻炼呀。”


    清浅的吐息拂过耳廓,眼前的小师姐,简直像活过来了一样。


    云谏彻底回神,喉咙里竟溢出一两声沉闷的笑,胸膛也随着震颤。


    他的脸很红,眼睛也很红。


    嘴角想要笑,眼睛却在流泪。


    泛红的眼角滑落了一颗晶亮的泪,他嘴唇翕动:“小师姐,对不起……”


    还想说些什么,却忍住了。


    少女的手指在他胸口点点按按:“你也知道你对不起师姐……”


    他攥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指,垂眸看她:“是,我对不起师姐,师姐若是想要我,只管拿去吧。”


    青年黑眸深凝,神色认真,他要交付给师姐的,似乎不止身体。


    少女转眸看向他的脸,凑近了,端详他的神色:“真的吗?”


    她的施压、诱使就要有了结果。


    少女的唇瓣一张一合,吐息轻缓:“若是…师姐修得魔道呢?若是,师姐是魔修呢?”


    你也给师姐吗?


    你愿意屈身当师姐的炉鼎吗?


    云谏剑尊,云谏长老,你愿意脱光了衣服,任由魔修采补、亵玩吗。


    话还没说全,栗音忽地看见,青年剑尊的眼神骤然一凌。


    “魔修?”他声线一沉,攥着她手指的力度猛地一重,牢牢扣住了她。


    “我说,为何突然做梦。”云谏轻笑了一声,黑眸深沉,光芒消逝,倒映出少女的措手不及,“原是魔修手段。”


    不过以他的修为,以及剑修的敏锐,眼前的师姐气息干净,并不是旁人的伪装或扮相,真真似本人一样。


    他突然动手兼变脸,打乱了栗音的步调,她怔怔望着他。


    青年剑尊却没有出手除魔,而是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


    纵使知道是梦非真,也下不去重手。


    “还是说,你是我的心魔吗?”他失神呢喃。


    “师姐,我的师姐,她早就死了……”


    梦醒了。


    静室和梦里的环境一样,师姐弟的东西逐一安放在桌案上。


    至于一黑一白两把剑,则放在青年身旁不远,触手可及。


    云谏睁开眼,眼前空空荡荡,没有师姐的脸。


    师姐没有带他走。


    漆黑的夜色和晦暗压下来,看不见一点光芒。


    衣服湿哒哒的,裹着身体,空气里也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他又梦中……了。


    想起梦里的小师姐,云谏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发热的脸,和发热的眼睛。


    师姐……小师姐……


    即使疑心是魔修手段,梦见她也实在高兴。


    他的嘴角似乎想笑,可是随即,眼睛里的水渍却先一步在指缝间闪烁。


    “小师姐,对不起……”青年再度失神,呢喃。


    “我又把你弄脏了。”


    静室沉寂下去,黑暗里,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被撕开的伤口再度愈合。


    她的小师弟,又被关进了青年剑尊的身体。


    许久,他掐了个法诀,把自己弄干净。


    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站起身,静室一侧有淬体的寒潭。


    他神色有些放空,恍若未觉寒潭的冰冷,径直入水,靠在了边上。


    梦里的师姐同他说了好多话,不免让他逐字逐句,反复回想。


    若是,师姐是魔修呢?


    师姐怎么会是魔修呢。


    师姐想要他?


    骗人,真想要他,为何不带他走。


    还记不记得他第一次翘课的那一天?


    记得。


    第一次翘课的那天……


    修为越高,记忆越清晰。


    稍作回忆,青年有了动作,下意识低头,看向寒潭的水面,沾湿的发丝悬着几滴水珠。


    第一次翘课的那天,他泡的是冷冷的溪水。


    水珠溅落,水花四溅,水面倒影出一张脸。


    少年探头看了眼干净的溪水,发现自己红透的脸,惊得抬起头,忙向四周张望,确定没人看见。


    他怀里抱着换下来的衣服,似乎烫手,一下扔进了水里。


    衣服被潺潺的水流冲走,他才骤然回神,惊醒,发现自己扔得太远了。


    少年淌水过去,在溪水中捡到衣服,他手足无措,显得格外笨拙,站在水中央就呆呆地开始搓洗。


    十六岁春,云谏第一次…


    梦见师姐。


    第27章


    清凌的溪水冰冷, 少年站在水中央,单薄的身子一阵阵打颤,却不是受冻受冷。


    泛红的眼睛水液闪烁, 他明显恐慌得厉害。


    他弯着腰, 低着头,手指浸在冰冷的水流中, 一遍遍搓洗被自己弄脏的衣服, 指尖搓得泛红。


    洗不掉,怎么都洗不掉。


    为什么越洗越脏。


    灼灼的热非但没被水流冲散, 反而越来越烈, 由他的手染到了衣服上。


    少年愣愣地睁着眼睛, 眼底的惊慌蓄成溢出的泪。


    明明十五岁后, 他再也没有掉过眼泪。


    泪珠滴到溪水里, 声音不大, 乍然惊醒了他。


    他看见自己红透的脸。


    绯红从耳朵染到脸颊, 又从脸颊染到眼睛。


    情.欲染红了少年的面貌, 少年的面貌又染红了清澈的溪水。


    原来不是衣服脏, 是他自己脏。


    又一滴泪滴下去。


    少年的倒影有些仓惶地张了张嘴, 吐不出声音, 潺潺的溪水声代为质询。


    你怎么可以…对小师姐有那种,腌臜的心思。


    少年又愣住了, 呆呆地站在水里。


    原来,一直以来, 他对师姐都抱有那种心思。


    那些梦里的事情翻涌上来,更多的绯红缠上了他,要从心口、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地方,涌出来。


    如果被师姐知道, 他在梦里都对她做了什么……


    师姐,一定会讨厌他的。


    恐慌和仓惶攫取了他的心神,他一下埋进溪水中,试图让冷冷的水,把灼灼的热都冲走,把那些涌出来的东西都冲走。


    不知道在水里闷了多久,少年变得湿漉漉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洗干净,只是抱着衣服,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发梢和衣角都淋淋沥沥地往下滴着水,他才想起来早课的时间,肯定早就过了。


    他从来没翘过课,于是更加心神失守、不知所措,抱着衣服不知道该去哪,在山道上茫然打转。


    倏尔,有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


    “小师弟——”


    衣角的水珠猛然摔碎在地上,他回头看了一眼。


    远处,师姐站在那儿,她来找他了。


    修士的眼力很好,他能看清楚师姐的眉梢、师姐的眼眸、师姐的嘴唇……


    和梦里一模一样。


    他本以为把自己洗干净了,看见她才发现,原来还是没有洗干净。


    小师姐张了张嘴,貌似想要叫住他。


    他害怕又把衣服弄脏,也害怕被她发现怀里的脏衣服。


    少年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湿漉漉地跑开了。


    虽然跑掉了,可是师姐一定会来找他的。


    怀里的脏衣服…万一被师姐发现了怎么办?


    少年拿上了平日练习用的剑,只是普通的剑。


    他这时候还没有本命剑,也不是伸手就召来灵剑的剑尊。


    他曾说师姐是笨蛋,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笨蛋。


    毕竟哪有用长剑挖坑的道理。


    他顾不得灰头土脸,只是要趁师姐找来前,把衣服藏起来。


    少年在山里挖了个坑,不大,正好能把“脏衣服”埋进去。


    他把衣服埋掉,连连踩了一圈圈,把土踩实。


    衣服是埋掉了,可是他自己没有,他的梦也没有。


    他还是会做梦。


    他常在梦里看见小师姐,却又不敢再看小师姐。


    小师弟不理小师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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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师父发现,提上藏剑山,拜入剑修宗门时,小乞丐十一岁。


    年龄还是师父摸了一下,算出的骨龄,他才知道自己原来十一岁了,师父又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云谏。


    “徒儿!”师父一手拎着捡回来的小乞丐,站在厅堂里喊了一声,“人呢,小丫头,又躲在哪里偷懒!”


    远远飘过来一声应和,清脆又响亮:“来啦,师父!”


    少女急匆匆地蹿了出来,她是御剑来的,但飞得歪歪扭扭,迎着师父的瞪眼收起灵剑。


    “师父怎么了,我练剑呢。”少女眨巴着眼睛说。


    “练剑?我看是在那里睡懒觉吧。”师父两指一并、一指,剑气击落少女发间的草叶。


    她干笑了两声,忙看向师父身边的孩子:“这是?”


    “为师捡了个弟子回来,以后你就是师姐了,他出身不好,俗世乞儿,记得多照顾照顾他。”师父吩咐道。


    “哦。”少女应声,好奇地打量起师父的新弟子。


    师父的新弟子也在打量她。


    少女穿着身黑色的弟子服,金线缘边刺绣,绣着宗门徽记,虽说是偷懒睡觉了,仍旧装模作样地束着袖子,面容白净,身姿亭亭。


    即使穿着黑色的衣服,四下也被她映衬得明亮又干净。


    他不敢和她对视,眼神闪烁地低下头去,挪了挪细碎的步子。


    低头看见地面,好像被他踩脏了。


    视野里倏地闯入少女干净的鞋尖,继而,她又特意弯下腰,把脸凑到他眼前,打量他撇开的脸。


    “你的眼睛真好看,亮晶晶的。”她挑起了嘴角道。


    你的眼睛也是。


    云谏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口。


    “师父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是你的师姐。”她伸出手,“走,我带你去洗澡,再换身衣服。”


    师姐期待地看着他,他悄悄擦了擦手,才把手搭上去。


    他被师姐拉去温泉好一顿搓洗,洗干净后,师姐却猛地愣住了。


    她有些讷讷,挠了挠头。


    “原来是小师弟……”


    他不明所以,以为师姐不喜欢自己。


    又有些不安,身体微微蜷收起来,手足无措,刚被洗净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师姐注意到他的姿态。


    师姐道:“好好,我就喜欢小师弟,我正想要个小师弟你就来了。”


    她帮他擦头发,表示亲昵。


    小师弟的姿态稍微放松了些。


    师姐这才捏了个法诀,帮他弄干净身上的水,接着又教小师弟穿衣服。


    师姐的怀抱太过温暖,险些把他捂化了。


    小师弟开始接受师姐照顾、引导。


    他出身不好,举止带怯,不太亲近人,入门又迟,落下了课业,并不和门内弟子走近。


    枝头的柿子红了,他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树下看,仰起个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想吃,他尚不会御剑,也不会叫人帮自己摘果子。


    师姐掷出一颗小石块,打落了个果子下来。


    小师弟呆呆的,被果子砸了脑袋,踉跄了一下,果子滚落一旁。


    师姐笑得厉害:“伸手!”


    小师弟伸出手,她又打了一枚果子下来,这下果子落进师弟手心。


    “小师弟,请你吃果子。”师姐走过去,顺道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个,擦了擦,自己吃。


    山间有青石,常被剑修子弟用来试剑,师姐和师弟排排坐在上面,吃果子。


    青石高大,师姐的腿摇呀摇,一边喋喋不休地问:“最近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吗?……生活上呢?噢,对了,你还没有剑穗吧,这个给你。”


    他收到了来自师姐的问询,还有来自师姐的第一只剑穗,于是师弟的脚尖也跟着动,摇了摇。


    在师姐的关照下,小师弟渐渐开朗,不但剑术进步,一并找到了炼器的兴趣。


    但无论练剑还是炼器,甚至背剑谱那般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要巴巴地捧到师姐面前去,换来师姐的几句夸奖。


    “小师弟,真厉害。”


    渐渐的,他又意识到自己天赋斐然,不同于常人,那些少时的拘谨内敛随着剑道砥砺,逐日消弭。


    不及十五岁,他就养出了身张扬的少年意气,甚至主动向师姐讨要夸奖。


    少年不知道什么叫缠人,他只是觉得,师姐的夸奖都该是他的。


    自小如此,往后也该如此。


    可是,师姐好像不这么想。


    她似乎有些烦了他,总是挥挥手,赶他去修炼,无意多说。


    小师弟不明白。


    十五岁,又是一日,他嗅见师姐身上似有花香。


    不仅于此,师姐竟然兴致盎然,往演武场的方向去。


    兴许是那香气扰了他的心神,那天,他没有乖乖去修炼。


    他悄悄跟上了师姐,本事见长,无人发觉。


    师姐当年送他的那只剑穗,他一直好好保管,缀在剑柄上。


    一路上,剑穗左右摇得像小狗的尾巴,直到骤然停歇,一动不动地躲在暗处。


    原来,师姐约见了同门师兄讨教剑术。


    师姐冲那人说了很多话——


    “原来如此,多亏了你,我可算是懂了……”


    “真厉害,没想到师兄不但剑术有成,性子也谦虚有度……”


    “今天辛苦师兄了,明天也要麻烦师兄陪我练剑了……”


    他的视线掠过不认识的同门师兄,最后看向师姐,听见她口中的称赞和夸奖。


    他凝着师姐翕动的嘴唇、含笑的嘴角。


    师姐。


    给我的夸奖,你怎么给他了。


    心里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滋生出了莫名的怨怼和不忿。


    他找上了那个师兄,以切磋讨教的名义,狠命赢了他,让他明天再无心打扰师姐。


    可心里的怨怼和不忿并没有消失。


    师姐,你看,明明是我更厉害。


    怎么能,把给我的夸奖给别人。


    次日,师姐果然没等到人。


    她一连抱怨了几声,他躲在暗处听着,只觉得心里的怨怼稍微散去了些。


    这样,师姐的夸奖又该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是,他没成想,师姐没放在心上,过段日子,她又去演武场,又约见了其他同门师兄。


    他生了怨,也生了气。


    他渐渐改了脾性,说话不甚客气,尤其是在师姐面前。


    带着刺的话语,全是他的私心,既是少年小小的报复,也是有意吸引师姐的注意。


    得师父安排,师姐弟难免有对练的时候。


    他没收住手,出剑凌厉,欺身压到师姐身前,逼得师姐后退一步。


    “师姐,这招根本不是你这么使的。”


    “不是吧,师姐,这么简单的招式都不会。”


    他对师姐“出言不逊”,师姐的视线果然停在他身上。


    他又道:“你、你若来虚心请教我,我也可以、勉为其难,指点指点你。”


    师姐却捏了捏他的脸,说他想得美。


    他有些生气:“菜就多练,本来就是事实,你要是缺人对练的话,我就牺牲一下自己练剑的时间……”


    他说着,忽地发现,他的个子不知不觉,比师姐高了。


    垂眸看去,能细数师姐的眼睫。


    他有些恍惚,师姐却根本不在意他的心思。


    师姐转身走了,他才忍不住喊了一声。


    师姐没理他。


    师姐又去找其他人了。


    他又偷偷跟着师姐,听师姐同那人说话——


    “师兄怎么次次都收手,是有意让着我……”


    “师兄,你和我见过的同门都不一样,他们没有你细心……”


    “师兄,你这性子才不是优柔寡断,明明是温柔似水……”


    他看向不认识的同门师兄,等师姐离开后,照例去找他切磋。


    他不是第一回 干这种事了,轻松赢下,又冷冷扫视陌生师兄的剑意,回想师姐的话。


    细心、温柔似水?


    他垂眸,冷声道:“软弱无力。”


    但又一想师姐称赞时的语气态度。


    他虽不忿,却偷偷地,兀自学起那陌生师兄的作态。


    谁知道,师姐竟然怀疑,他是被人夺舍了,还拿剑鞘敲他的脑袋。


    他终于明白了,除了怨和气,他还委屈。


    他摸着额头,其实不疼,但架不住委屈。


    “师姐是笨蛋。”他道。


    小师弟不明白。


    他心里的怨怼、不忿、委屈……到底是为什么。


    反正师姐是笨蛋。


    她连那么简单的剑术都不会,还要去请教别人,不是笨蛋是什么。


    他的个子比师姐高,修为也比师姐高了,他才不想再喊笨蛋师姐。


    可师姐总是找其他人请教问题,探讨剑术。


    他也不能算切磋了,而是约架。


    仗着年纪小、天赋奇高,他打得别人道心破碎,又启唇轻嘲:“就这种水平,还敢出来妄为人师。”


    他的气焰逐日嚣张,师姐则又被人爽约。


    他抱剑靠在树上,暗中看着远处的师姐。


    师姐久等不见人,有些累了似的,索性直接在试剑石上躺下休息。


    她暂时消沉了,但估计过不了几天,又要跑出去“请教别人”。


    云谏没忍住,从林间现身。


    “师姐,在这儿躺着做什么?”他故意喊起师姐。


    师姐没怀疑他,只是郁闷。


    他却忍不住,一再抖落了心思。


    “……与其去请教那些没用的家伙,不如来请教我。”


    师姐不肯。


    师姐不理他。


    他坐到了师姐身后。


    他扯了扯师姐的衣角。


    “师姐……”


    还是喊了。


    他又凑到师姐眼前,忍不住用小时候的眼神,祈求地看着他。


    师姐,不要去请教别人了,好不好?


    别去找其他人了,好不好?


    师姐,看看我吧……


    来请教我。


    来找我。


    师姐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又没能说出口。


    小师弟不明白。


    话为什么可以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直到十六岁。


    春日的夜晚,热得要命。


    在梦里。


    师姐如他的愿,夸了他。


    “真厉害。”梦里的师姐搂着他的脖颈,看着他,夸奖道。


    云谏倏地惊醒。


    衣服湿了。


    他呆住了。


    他去洗衣服。


    他去埋衣服。


    小师弟明白了。


    他明白了,原来自己才是笨蛋。


    不是“去请教别人”,而是“去请教别的男人”。


    却没来请教他。


    也不是“别去找其他人了好不好”,而是“别去找其他男人了好不好”。


    原来,一直以来,他对师姐都抱有那种心思。


    他心里的怨怼、不忿、委屈……也有了答案。


    因为师姐对他无意。


    那天晨起险些被师姐撞破,他和师姐拉开了距离。


    他害怕师姐知道他那些腌臜的心思,讨厌他。


    可师姐却像突然注意到他了,时常来找他,请教剑术。


    他还不是剑尊,也没有高超的法术,只能手把手教师姐,总要屏住呼吸。


    十七岁。


    他在去训练的路上,无意听见了同门的话,和师姐的名字。


    “凭什么她也是内门弟子啊,剑术烂得要死,不说剑灵,连剑意都养不出来…长老到底怎么看上她的,还占着个内门弟子的位置。”


    有人接话道。


    “怕什么,就她那修为,说不定都不要一百年,到时候就该死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搭上说话这人的肩膀,这弟子转头看去,一拳砸到了他脸上。


    他和同门打架斗殴,被关了禁闭。


    师姐来探望他。


    师姐训话,他的嘴唇动了动。


    我没吃亏,师姐不要担心了……


    不要离我这么近,我又要做梦了……


    师姐对不起,我不想做梦的,我也不想弄脏你……


    同门的话音在耳边萦绕——


    说不定都不要一百年,到时候就该死了。


    师姐,不要死。


    他那天想说什么,师姐无从知晓。


    他也无从知晓,师姐并不是师姐。


    师姐是玩家。


    玩家开始照顾小师弟,玩家也开始寻找攻略对象。


    玩家没能找到方方面面都满意的目标。


    玩家将注意力放到了小师弟身上。


    青梅竹马的小师弟,有着日渐累积起来的高好感度。


    小师弟的脸也长开了了,个子也窜高了,修为也日益精进,超过了玩家。


    玩家觉得小师弟也可以。


    【好感度99】


    云谏收到了师姐的定情信物。


    他自觉又被树上掉下来的果子砸到了脑袋——


    等成年了就能和小师姐成亲。


    他选择了白色的那枚绳结。


    因为师姐的剑是白色的,他的剑是黑色的。


    白色的剑绑上黑色的结,黑色的剑绑上白色的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白色的绳结和剑穗,绑在他的本命剑上。


    剑穗摇来摇去,摇得像小狗的尾巴——


    等成年了就能和小师姐成亲。


    他悄悄去炼制了个简单的法器,日晷模样,每一天计算着日子——


    等成年了就能和小师姐成亲。


    日晷算着时间,他也开始督促师姐修炼,却注意到一个问题。


    师姐不喜欢练剑,师姐也不喜欢修炼。


    “别卷我了。”他的耳力太好,无意听见师姐时常的嘀咕,“我又不是龙傲天,练剑是不可能练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练剑的…”


    师姐叹气:“宗门怎么全是卷王,还能不能愉快地玩游戏了……”


    卷是什么意思?


    小师弟又不明白了,师姐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


    师姐讨厌他吗?师姐是不是后悔了,师姐是不是觉得他太无趣?


    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督促下去了,万一师姐要回定情信物怎么办。


    万一师姐又去找其他男人怎么办?


    云谏立刻闭关,查阅典籍。


    虽然没查到师姐口中的说法,但好在,他找到了其他答案。


    既然师姐不喜欢修炼,那就不修炼了。


    只要他努力进阶就好。


    他只消去找一部合修功法,到时候男方修为越高,合修也能更好地反哺女方。


    不过,可能要辛苦师姐,日日同他合修。


    小师弟悄悄藏起些私心。


    虽说如此决定,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师姐不能没有自保的手段。


    不然他闭关的时候,师姐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很快,他就找到了办法。


    师姐剑术怠惰,一时半会儿提不上来,但御剑的速度却可以。


    他脾性不改,说话常常轻嘲,师姐作势就要捏他的脸,或者敲打他。


    他再御剑遁逃,虽说逃跑不是他的风格,但在师姐面前,却不用在意那么多,只是委屈师姐,暂时受他的气。


    师姐气不过,自然御剑来追他,当然,他偶尔也会故意被师姐追上,任由她教训。


    没关系。


    师姐不喜欢练剑也没关系。


    师姐只要跑快一点就好了。


    遇到危险也跑快一点。


    跑到我身后。


    都交给我去应对就好。


    再等一等,他就快成年了。


    到时候,他就能把通身的修为都反哺给她。


    闭关前,云谏见了师姐的最后一面。


    没了他督促,小师姐肯定又会偷懒去。


    他又故意说那种话,师姐瞪了他一眼,用剑鞘敲打他。


    他退到静室,闭关修炼,默念了羞于启齿的话。


    师姐,等我闭关出来,按你的说法,我就成年了——


    等成年了就能和小师姐成亲。


    他本来是那么打算的。


    直到闭关时,本命剑发出共鸣,惊醒了他。


    师姐不见了。


    靠着共鸣,他找到了小师姐的本命剑,残破不堪的剑给他引路。


    他找到小师姐了。


    修士死后,尸体会散溢成灵气,回归天地。


    他找到小师姐了。


    没有血,却已经散开了。


    师姐到处都是,他下意识想要拼起来。


    属于师姐的灵气聚到一起,无论如何也拼不起来。


    “不、不、不……”


    “师姐、师姐、师姐——”


    怀里的小师姐接连从他指缝间散溢,逃向天空,任由他怎么喊也不回来。


    玩家所不知道的事情——


    18岁。


    攻略对象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兴许会有一生那么长-


    【虽然你的御剑速度大有进步,但妖兽穷追不舍,修为差距过大,所需的逃脱成功率至少为:60】


    【你的逃脱成功率为:51】


    【逃脱失败】


    【秘境遇险】


    【你死了】


    【游戏结束】


    【解锁结局:BE】


    【是否开启新一轮游戏】


    【是】【否】


    【是】


    【新地图生成中……】


    【新地图载入中……】


    【新角色载入中……】


    【加载完成!】


    【祝您游戏愉快!】


    第28章


    凌厉的剑气四散横飞, 搅得秘境树倒山倾。


    生死皆是寻常事,修仙尤是,可惜他自上山入道以来, 头一回面见生死, 还以为绞杀屠戮了害死师姐的妖兽,师姐就能回来。


    黑衣濡血, 一滴滴浸出来, 砸在脚边,步步坠血, 少年身受重伤也恍若未觉, 他周身的灵气溃散, 几乎要和师姐一起去了。


    直到师父找来, 喊了他一声, 他才怔怔的, 有了反应。


    黑瞳微动, 看向师父, 却是一种大梦倾颓、崩覆的滞痛, 不复清醒。


    “师父…”他抱着怀里就要散溢殆尽的灵气, 呢喃哭诉, “师父……师姐她…不理我……”


    往后没有师姐了。


    他从秘境闯了一遭回去,安静地养好了伤, 留了满身的伤疤,无心也无力去除。


    他又把师姐的剑修补好, 自此身佩双剑,从不离身。


    桌上的日晷随日而动,不再承载少年的期冀,只沉寂无声, 记录着师姐离开的时日与年岁-


    梦醒了。


    栗音睁开眼,月光静谧,照得四下微弱有光。


    她抚了抚心口,小魔修心里惴惴的,昔日攻略对象突然发难,吓了她一跳。


    不过,除却受惊,她也有点恍然。


    师弟,小师弟,即使心念师姐,也的确长成了不得了的高阶修士。


    透过窗牖,远山一片漆黑。


    藏剑山的剑阁沉在夜色里,是剑尊静修之地,无人知晓剑尊刚刚入梦,遭了一个小魔修的上下其手。


    她定定看了会儿剑阁,那里仍旧安静。


    不是怀疑魔修手段吗,怎么不出来排查。


    栗音有点困惑,远山沉寂,毫无动静。


    见山头没反应,云谏剑尊貌似不打算深究,她兀自松了一口气,又苦恼地骚扰起身边的小金橘。


    猫崽睡得呼噜噜,察觉到她的抚摸,伸了个懒腰,摊开柔软的肚皮。


    栗音揉了揉猫,想,攻略对象接受师姐,却不太接受魔修。


    幸好,她没直接结印采补,不然,前攻略对象说不定要拔剑砍她。


    一夜无事,天亮也安宁,无人来查,藏剑山上下往来弟子络绎不绝,都在筹备剑冢开山的事宜。


    栗音把昨晚的入梦抛之脑后,出门见到师兄师姐。


    夏尔若问:“小师妹,咱们要去买几只剑气盅,一起吗?”


    她忙不迭点了点头,跟上他们。


    山下有坊市,近来弟子多且杂,坊市更加热闹,栗音一路跟着,路过的男男女女,大多穿着各式各样的弟子服。


    游戏里,玩家可以投身的修真界宗门共八个,如果不投身门派,身份就是散修。


    她穿进来后,似乎没有衍生出新的宗门势力,只诞生了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


    她到处打量时,师兄师姐给她介绍。


    “剑气盅上中下品,别看中品一支二十灵石,上品却翻了数倍,一支要价数百,也不知今年价格如何。”


    郑钱摇头晃脑:“虽说价高,但上品剑气不愁出手,藏剑山许诸宗弟子前来历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外来弟子所得的剑气,要优先售与藏剑山。”


    “上品剑气,往往也只有剑修需要,拿去磨砺、领悟,精进剑术。”


    栗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她无需什么精进剑术,游戏面板已经帮她处理好了。


    夏尔若看着她懵懂的神情:“小师妹不必想那么多,我们又不是剑修,只要记着自己算好,别亏了灵石就行。”


    她又给出建议,金丹期的弟子买上几支下品、中品的剑气盅,也就够用了。


    小师妹乖巧点头。


    她没什么大赚一笔的想法,姓郑名钱的胖师兄则不同,毫不愧对他的名姓,嘴里念念有词,推算起价格和得数。


    夏师姐揉了揉耳根,嫌他念得烦,领师弟师妹离远了点。


    栗音也乖乖跟着,站到了几位修士身边。


    她被这几人的装束吸引,侧目看去。


    女修一身白衣,背上似乎背着一把琴,气度静雅,身边的两个同伴装束各不相同。


    一男修也穿着白衣,却是书生打扮,背着个竹笈,再旁边则是个头顶光亮的和尚。


    和尚在嘈杂的环境里低声念诵着什么,背着琴的女修气质高雅,书生打扮的男修则四处张望,拿只笔写写画画。


    夏尔若注意到她的打量,也看了眼那三人,笑着逗小师妹,低声问:“怎么,看出点什么了吗?”


    栗音结合他们的打扮,回想了下游戏设定:“是音修、儒修和佛修?”


    “正是。”夏尔若点点头,“可能是灵虚门和梵音寺的弟子,灵虚门离藏剑山较远,离我们万兽宗反而近一点,同梵音寺靠得也近。”


    灵虚门,梵音寺。


    她没发现,说出这两个宗门的名字时,身边的小师妹眼睫轻颤了一下。


    灵虚门,梵音寺!


    灵虚门!梵音寺!


    她的第一个存档,她的第一个攻略对象,就是灵虚门人!


    想起那个存档里发生的事情,玩家内心无声尖叫。


    她的第一个存档,抽中的身份是灵虚门外门弟子。


    初入游戏,还没有接受游戏机制的毒打,玩家干劲满满,一眼就相中了当时的灵虚门首席。


    某种意义上算作玩家的初恋,她记得很清楚。


    首席其人,净骨匀亭,皎如月华,润似春水,舒眉善目,长睫虚掩一双浅如日晕的琥珀曈,唇角时时一点浅笑,眉心天生一点红痣。


    据说还是佛莲转世,性子清冷却不高傲,甚至眉目低垂时,颇有几分慈悲悯怀的姿态。


    一下子就戳中了玩家的心。


    玩家刚刚进入游戏,就吊死在他那朵高岭之花上。


    起初,玩家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却不曾想,这好感度一刷就是百年,虽然是游戏内的时间,换言之,她头铁死磕近百年,才堪堪把好感度提到99。


    紧接着,另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即使离满好感只差一点,高岭之花也不愧是高岭之花。


    别说更亲密的行为了,就连牵手也是玩家设计,求教乐谱,才换来一点彼此靠近、手指相碰的“亲密接触”。


    99的好感度像假的一样,玩家才猛然意识到,这朵高岭之花是禁欲系。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天上月也是水中月,无法触及,她若伸手掬捧,只有清冷的水从指缝流泻。


    “结婚”和“合修”两个选项都卡在手里,佛莲转世、高岭之花、禁欲系……


    攻略对象只是眉眼清柔地看着她,又或轻轻摇头,道一声“不可”,拒绝了玩家,全无其他想法。


    玩家自有玩家的手段。


    她约高岭之花去秘境探险,氪金强行触发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剧情。


    虽然只有一夜缠绵,却也成功拿下了高岭之花的元.阳。


    可是,等玩家再次查看面板时,却发现好感度降为了0。


    游戏出品的氪金道具,游戏人物自然不可能察觉,问题出在攻略对象自己身上。


    更让玩家震惊的是,秘境回宗后,禁欲系高岭之花头也不回,飞向了隔壁的梵音寺,和玩家失去了联系。


    他仿佛大彻大悟似的,在玩家还没搞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时,听同门说辞,灵虚门首席,她的攻略对象,似乎出家去了。


    转世佛莲,归位礼佛。


    而玩家无力找去,因为她光顾着攻略,荒废了修炼,寿元见底。


    游戏都玩到这里了,她当然不想重开,而是选择闭关,试图抓紧进阶突破,延长一下寿元,再打上和尚庙,把攻略对象找出来。


    也就是那时,玩家初次体会到了随机机制的毒打。


    随机机制判定的点数不足,突破成功率不够,玩家突破失败,寿元已尽,含恨而终。


    BE。


    求玩家的心理阴影面积,栗音原地求解。


    夏尔若没发现小师妹内心撼动,师弟师妹见识不多,她又介绍起其他:“梵音寺不必说,门内是佛修子弟,灵虚门更有意思,以音修为主,还有儒修、食修等等,据说有不少修真界少见的修士和道法。”


    “听说梵音寺的法门也有音攻一类,所以常和灵虚门的音修彼此讨教,结伴游历也不奇怪。”


    栗音寻思,可不是。


    她的第一任攻略对象,灵虚门首席弟子,如今估计在梵音寺高就。


    又一想,前任剃度出家,当和尚去了,她再度求解起心理阴影的面积。


    想着想着,栗音不住去瞥那三人。


    她想打探点第一任的消息。


    “倒是头一回见。”小师妹声线清澈,“师姐,你说我上去找他们说话,他们会理我吗?”


    修士耳力好,她这么直白地一说,佛修念诵一停,音修和儒修也都看过来,见到是个面露好奇的少女。


    儒修冲她一笑,边挥墨,边道:“路遇一女修,我心见喜。”


    闻言,栗音清楚是她的能力起效,愈发好奇地看着他。


    “姑娘想同我们说些什么?”儒修主动搭话,见她盯着他手上的书页,又开口说,“这是我的手札,用来记路上的见闻,即是我们儒修的修行。”


    栗音看向他身后:“你背的竹笈里都是书吗,儒修是不是用书籍笔墨做法宝?”


    “姑娘真聪明。”他笑眯眯的,毫不扫小修士的兴,取出了一本书。


    书页翻开,飞出了几只工笔画作的鸟雀,特意在栗音眼前绕了一圈,给她看看再飞回了书里。


    栗音如实称赞:“真漂亮,活过来了一样。”


    她如今养了一只小孔雀,不免联想,就想到小少主尖尖的喙,任性骄纵,喜欢啄她。


    少女明眸清澈,忽地问:“啄人疼吗?”


    儒修一愣,思忖道:“那我倒没试过,我只当它们是探路的斥候,没拿去啄过对手。”


    他一脸若有所思、受到启发的表情。


    眼见这位道友参悟去了,栗音又看向一旁背琴的女修。


    音修冲她微微颔首:“这是我的本命法宝。”


    她抚了抚琴身,没有展示音攻的打算。


    栗音的视线最后落到佛修身上,琢磨该如何挑起话题,引到佛门内的长老,打探其中有没有一位是转世佛莲。


    佛修拨弄着佛珠,念了一句佛号,忽地睁眼看她:“施主,想问什么。”


    他似乎洞悉了她真正想问的问题,而非那些打着幌子的话题,展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瞳孔,无波无动地静候。


    那佛莲转世,是不是早已经从音修转道佛修,位归佛门了?


    栗音被他看得一愣,张了张嘴,又看见他的光头和戒疤,最终只讷讷说:“没,没什么想问的。”


    慈悲悯怀的高岭之花,自然也是个绰约出尘的美人。


    虽然只有一夜的痛快,但他那一袭三千青丝递肩滑落,垂落似绸,铺陈在地,也是玩家记忆里不可多得的美景。


    剃度出家多可惜。


    栗音无法想象。


    佛修看出来她疑惑未解,却没有介入她的心绪,只是闭眼又念了一声佛号。


    栗音多看了他几眼,假想高岭之花剃光了头发、念经的样子……


    没想出来,她立刻打住,同这几位前辈道谢离开,给自己也买了几支剑气盅,凑凑热闹,转头和师兄师姐一起回去。


    合欢宗的弟子也在这儿算账,领头的是位穿黄衣的女修,貌似是大师姐,推开了一众拿不准主意的同门。


    她一把拍下个不知从哪摸来的算盘:“别吵别吵,我来算,她要自留两支,你呢……”


    她安排起门内的师妹,逐一分配清楚。


    这一行人男修倒没看见几个,女修居多。


    言语中,栗音听了些零零散散的议论。


    这些合欢宗的弟子不全是想赚点灵石,也有打算自留几支剑气,到时候好送礼作人情。


    当然是送给看上的剑修的。


    郑钱收好采卖的剑气盅,见小师妹不住张望,他的嘴皮子一动:“合欢宗此番来的弟子不少,貌似还有长老带队。”


    他又多添了一嘴:“貌似还是个男长老。”


    栗音看向他,用眼神问:为什么咱们万兽宗不是长老带队?


    郑钱笑了声:“咱们万兽宗的弟子不似青玄那般主战,又大多对这种热闹不感兴趣,所以来的弟子寥寥,就不劳烦长老扯大旗了。”


    栗音回顾了一圈,师兄说的确实,周遭并无多少穿着墨绿法衣的御兽弟子。


    大多是来历练的青玄弟子、合欢弟子,还有零零散散的其他宗门。


    灵虚门离得远,而且在她的印象里,灵虚门的弟子天天高山流水、吹箫抚琴,闲情逸致,好比万兽宗弟子的闲适。


    “不过要说凑热闹,赏丹会的日子似乎快到了,咱们万兽宗的弟子会去的多些,到时候说不定有长老带队。”


    栗音抓住重点:“赏丹会?”


    郑钱点头:“赏丹会,丹修弟子和医修弟子聚首,一起研讨丹方医术,灵兽也能跟后面尝尝时新的丹药,还不花钱。”


    小师妹怀疑:“那不是试药吗?”


    胖师兄摇头,纠正她:“是试吃。”


    夏尔若从旁说:“你师兄就爱占那点小便宜。”


    张百乐小声嘀咕了句:“上回就差点吃坏了……”


    胖师兄一瞪,张百乐收了话音,没揭短。


    栗音琢磨,也不知道吃坏的到底是灵兽,还是胖师兄本人。


    她同师兄师姐一起回去,离开坊市,和合欢宗一行人擦肩而过。


    人群中,一袭银红浅粉款款落地,洒落了满地的馥郁,来人头戴幂蓠,不止面貌,连身形也遮挡了大半,朦胧的轻纱垂落,只露出些许衣袖的下沿,和及地却不染尘埃的衣裾。


    香气萦绕在此人周身不散,栗音抽了抽鼻尖,嗅到股若有若无的芬芳,非常契中她的喜好。


    虽然已经走了过去,她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眼。


    幂蓠轻摇,薄纱朦胧,掩住了男人的身影,似烟雨雾后的芍药。


    虽没看见正脸,她也无意探究,又转回头。


    身边的夏师姐凑过来:“那是合欢宗此次带队的长老。”


    迎着小师妹稍显天真的眼神,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启齿,斟酌道:“合欢宗那块地方,和外面的风俗不同,男子出行需要遮面……那样的装束,好像是守节之人的打扮。”


    栗音表示明白了。


    方才那位男长老可能是在替谁守节,不宜盯着打量。


    她没再回头看,身后,男子清丽疏冷的声线飘出轻纱,在合欢宗弟子间训话。


    “后日开山,若是不想进山,可留在客栈歇脚,休得乱跑,也休得去打扰旁人清修。”


    他话音虽平仄,却无多少情绪起伏,和一身深深浅浅的粉调截然不符。


    可声线却又实在清丽泛冷,并无柔婉意味,若是定睛一看,身形其实也挺拔端方,自有气力,却偏偏要穿着身娇嫩的粉色。


    话音落下,身边的弟子听训应声,喊了句“箫长老”。


    倏尔,这位箫长老似乎心念一动,突然止了步子,回眸看去。


    幂蓠后的眼睛一扫,看向方才擦肩过去的那些修士。


    其间的少女却早已收回了视线,同师兄师姐一起渐行渐远。


    薄纱又一晃动。


    他转过身,没再回头看。


    栗音走远了,心头掠过合欢宗那档的二三事。


    她那时意外救下了个少年作徒弟,其貌俊逸出众,唇红齿白,于是被她列为攻略对象。


    攻略对象不是合欢宗属地内出生,是外来的男子,极其排斥合欢宗,整日被玩家师父压着拘着,才没有叛逃宗门。


    栗音想,在玩家陨落后,再也无人拘着他了。


    他应当会离开宗门吧。


    第29章


    从坊市回到小院, 栗音清点了一下自保手段,除了玉欢万法和契约得来的法诀,还有流云步法。


    身为玩家, 她和本地人不同, 无需费力苦修,她只要在游戏面板上意念选中, 即可使用。


    但受修为限制, 施法时间不长,和人打架也过不了多少招。


    离藏剑山开山还有一天, 她仔细梳理好可能用上的技能, 又去演武场转了圈, 这回没出事, 也没再遇到前任。


    直到开山当日, 栗音一早被师兄师姐叫出门, 前去观礼。


    顺路的弟子不在少数, 她侧耳听着胖师兄介绍。


    “苍穹剑冢里的剑气能经年不散, 未尝没有藏剑山弟子的功劳, 每回开山前都有个祭剑仪式, 铣炼剑意,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日子的剑修弟子都在抓紧练剑。”


    夏尔若补充说:“仪式得由得到苍穹剑意认可的人主持, 也就是那位剑尊长老。”


    说着,她突然嘀咕:“我从旁的弟子那儿听来, 前天演武场上,剑尊露面不说,他惯常带在身边的剑竟然动了!”


    “据说是他那位早逝师姐的本命剑……”夏尔若说着说着,忽地把视线投向身边的小师妹。


    她听不见栗音内心的尖叫声, 两眼放光的凑到她眼前:“小师妹,我记得你那日要去演武场参观,有没有看见什么?”


    栗音给师姐剖了一个自己出产的瓜。


    “看见了。”她一脸单纯乖巧,甚至老实,“不过那把剑只飞了一圈,就回到了剑尊身边。”


    她又说:“当时,我身边恰巧站着藏剑山首席,那位剑尊长老收了剑,还走过来吩咐了他的弟子,恰好供我近距离瞻仰风采。”


    不是恰巧就是恰好,但她可没说谎,栗音切好瓜,供师姐细细品味。


    待在藏剑山的地盘上,不好大肆议论人家剑尊的私事,夏尔若不疑有他,只意犹未尽地点点头。


    栗音悄悄松了一口气。


    吃口瓜的功夫,剑冢外早已聚集了一批弟子,为首的当然是藏剑山子弟,其他人具都靠后观礼。


    凭修士眼力,栗音一眼看尽人群,望见那最前方的身影。


    男人身姿矫健,立身似玉却又锐意难挡。


    他今日主持仪式,也同样穿了身黑衣,只是衣襟衣摆上多了些鎏金暗纹,熠熠跃动,周身又点缀了些金饰玉器,先前的发带去了,换了个形制不花哨又鎏金暗度的发冠束发。


    栗音只见得他的背影,高挑地立在那里,长风猎猎,身形不移,黑发轻扬,腰间的金玉饰物也迎风起落,光芒烁烁。


    又见他抬手起势,门下众剑修弟子霎时列阵,浩浩剑鸣铮铮冲天,凛冽剑息由一众剑尖驱使而出,有如龙吟冲天而起,却终收归于剑尊一人之手。


    等长虹一闪,剑尊出剑,那些万千剑气尽蛰伏其下,受他的剑意牵引,一并化龙而飞,引向悬天的那道巍峨剑影。


    恍惚间龙吟在侧,苍茫却又刺目的龙影盘旋冲上悬天的巨剑,两相对撞之际,风云激荡,巨剑的虚影霎时间凝实,璨然如新,仿佛剑仙出剑之初,在此地浩浩留下了一道破天的剑意。


    栗音一下就明白了,是集今日门人的剑意,以祭昔日剑仙的剑影,以今日剑意,铣旧日剑影。


    游戏里可没这种画面,她睁圆着眼睛,在地上围观。


    她的视线既落在那些巍巍剑意上,也一并落在昔日的师弟身上。


    男人眉目沉沉不移,黑眸寂静,激起的气流猎猎吹起他的衣摆和发梢,却无法撼动他执剑的手。


    干脆利落地出剑后,此时正横剑身前,金虹灼目的剑气未消,纵使一身黑衣,也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他缓缓落下,长剑一移,收剑入鞘,一声轻响。


    金虹刹那敛去,随着男人沉声一句:“礼成。”


    寂静的人群霎时如梦初醒,才再度发出动静。


    栗音也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睛。


    师弟,小师弟。


    那一夜入梦没采补到,貌似有点可惜,她忽地想。


    身边静默的师兄师姐也回神,胖师兄嘀咕:“这祭剑仪式少说也看了不少次,还真真移不开视线。”


    夏尔若没理,由芥子囊取出一叠玉符:“子母引路符,还有引渡符,先把东西拿好。”


    闻言,栗音好奇探头张望,被夏师姐塞了两枚玉符。


    “秘境必备的好东西。”她说,“子母引路符可以多次使用,子符会指引母符的位置,剑冢内自成一方小世界,等下进去的瞬间灵力冲击,大家可能会失散,就靠这子母符重新聚首。”


    “引渡符只能用一次,若是在秘境里落入险地,可以用引渡符出来,捏碎即可。”


    “原来如此。”栗音拿上手多看了几眼。


    游戏里的道具哪有这么多,若是当时有这些东西,她也不至于秘境遇险BE了。


    几个人又一番讨论,子母符里的母符,要么放修为最高的人身上,要么放修为最低的人身上。


    栗音摇摇头,修为和她差不多的张百乐也摇摇头,胖师兄一拍胸口:“放我身上,谁让师兄我修为最高,向我靠拢。”


    玉符分好,剑冢开山,藏剑山理事弟子逐一安排弟子进去,一行人又等了片刻。


    入口是一道蜿蜒竖立的裂隙,等栗音踏入其中,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再一眨眼,离地有几分距离。


    她选中技能,静步落地,随手挥了挥衣摆,再张望一眼,果然和师兄师姐散开了。


    剑冢内的泥土和植物都泛着股铁褐色,角落里偶尔能看见几柄残破的剑,早已失去了灵光。


    栗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玉符,按照玉符的亮度找准方向。


    谁知道,才走了几步,玉符就像坏了似的忽明忽暗。


    她稍微犹豫,拍了拍,试图修好。


    好在,拍一下果然修好了,栗音根据光芒指引继续出发。


    弟子们纷纷进去了,剑冢外,云端高悬着一座楼阁,各宗门的长老互相见礼,又寒暄一番,逐一落座,垂眸看向秘境内的事态。


    “让我瞧瞧,此次开山和以往差不多,灵虚门、梵音寺的弟子千里迢迢跑来,这两宗的长老可真放心,也不见带队看护一下。”一藏剑山的长老凝眸打量,微微摇头。


    “不过,没见到多少丹鼎宗和医毒谷中人。”他又说。


    有长老接过话茬:“今年不凑巧,赶上了赏丹会论道,恐怕都在忙着筹划,而且据说,丹鼎宗的那位符长老,要同医毒谷的慈渊谷主开坛论道。”


    “原来如此,我闭关久,险些忘了这回事了,那确实难得一见,是该好好筹划。”这长老又看向青玄宗的带队长老,“此番不见沈长老来,不知北妄城那边如何?”


    他关心起魔域近况,青玄宗长老不做隐瞒:“边界异动,而且先前,听万兽宗的消息,似是有魔修潜了过来,险些伤了他门内弟子。”


    又一藏剑山长老侧目,中年模样,不拘泥于驻颜术法。


    她其实是藏剑山的现任掌门,露出了有些愁态的笑意,眼角细纹愈显和蔼:“我藏剑山弟子在外历练时,也遇见了魔修,实不相瞒,剑尊向我等言,此次开山之后,需要戒严加练,以备魔域侵扰。”


    闻言,一众高阶修士都看向上首,那位黑衣剑尊也在此地。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兀自换回了一身黑衣,去掉了那些金饰,又绑上了根简单的黑色发带,闭目坐在那儿休息。


    见剑尊静默,默认了门内长老的话,其他宗门的长老都微微点头,示意明白。


    “言之有理,我等回去再同掌门商议。”


    事宜定下,人心浮动间,藏剑山掌门含笑,视线落回到秘境内:“这次开山较以往其实略有不同,剑冢内的灵气和剑气皆有异动,只是不知道,这些小弟子能否处理得来。”


    “魏掌门客气了,剑宗弟子砥砺有目共睹,还有天生剑心的首席弟子在场,估计很快就会察觉。”


    “哪里。”藏剑山掌门看向说话的人,正是青玄宗长老,她笑容温和,“我记得,青玄首席也在这里?那孩子颇有个性,也敏锐得很,想来要不了多久就有所反应。”


    又互相寒暄、客气了一轮,许是说得够了,一众修士安静了会儿,静静看了几眼秘境内的弟子表现。


    忽地,一长老再度出声,却是看向后方角落,一袭粉衣含香的男人沉默地坐在那里。


    他没有摘下幂蓠,仍旧挡着面貌,静静的不掺和任何议论。


    长老出声搭话:“箫长老,此番带了不少弟子出来,这几日常见合欢弟子往演武场去,同我剑修弟子交流感情。”


    “我宗子弟习武居多,合欢功法温养经络,若是能促成好事,共同进阶,也是结两宗之好。”


    幂蓠下的男人似乎是在闭目养神,闻言,才睁开眼,轻纱晃动,看向说话的人。


    他一动,看他的几位长老都避嫌似的移开视线。


    关于这位箫长老的说法,或者说传言不在少数,有说他是避难才去了合欢宗,也有说是被合欢宗强抢去的。


    其中最让旁人好奇、在意的一点,莫过于无人知晓,他到底在为谁守节。


    世事难料,更何况数百年光阴,当年之事鲜少有人知晓。


    不过,对此众人也有个说法,且听起来有理有据——


    因为箫长老是纯阳之体,在合欢宗那等修合欢道的宗门里面,他若不找个由头寻清净,只怕难保元.阳。


    迎着些隐晦的打量,幂蓠后传出男人清丽的声线:“李长老说的是,不过得看门下弟子意愿如何。”


    箫长老又轻声说:“若是两情相悦,自然再好不过。”


    他咬字清晰顿挫,尤其是广为人知的那四个字,“两情相悦”。


    话题给他一挑拨,颇有些隐射的意味,况且这里除了他,还有位守节之人,正是云谏剑尊。


    不经意点中了自家的剑尊,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上首的藏剑山剑尊忽地睁开眼,黑眸微动,看了眼角落里的合欢宗长老。


    轻纱后的男人也在看他。


    同为守节之人,不过一人黑衣寂寥,一人粉衣含香。


    二人互相看了眼,又都静默地收回了视线。


    见再无人发声,探听那些往事,轻纱轻轻摇曳,幂蓠下的人掀开了一角。


    他露出了双莹润如玉的手,不似剑修的粗粝,这双手一看就养护得当,虽然同为守节之人,二者的习惯全然不同。


    纤长的手指掀起了薄纱,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拿进幂蓠后喝了一口。


    他坐在后方,毫不关心秘境里的事情,也无兴致多看上一眼,上首的黑衣剑尊则不同。


    云谏垂眸看着秘境内,黑眸一扫,安静地凝在了墨绿法衣的少女身上。


    他似是怀疑她身上有哪里不对,尤为关注她,却又像是忍不住,视线不偏不倚,直接就落在了她身上。


    少女正飞身而行,脚尖一点,无声掠出很远,步法娴熟,翩跹如蝶,偶尔慢下来,翻来覆去琢磨手上的玉符,又或者是抬眼看看身边的剑。


    凡她所过之地,那些还有灵智的剑即使插在土里,也都嗡嗡作响,仿佛在和她打招呼。


    栗音赶了一段路,手上的玉符并没有完全修好,时灵时不灵。


    当然,让她更在意的是路边的剑。


    那些长剑插在地里,她从旁路过,有的安静无声,有的嗡嗡震颤,供她辨认出有无灵智。


    栗音寻思要不要挥挥手,和它们打个招呼。


    土里的朋友你们好吗。


    她正拿不准注意,玉符也出了问题,一时止步不前。


    谁知突然,四周的剑鸣霎时一静,全都消弭无声。


    热情的朋友们猛地闭麦了,栗音顿时摸不着头脑,她回头看了眼,吓一跳。


    一把剑悬在空中,和她靠得极近。


    不清楚什么情况,是敌是友,她先后掠一步,拉开距离。


    悬在空中的长剑灰扑扑,无半点灵光,毫不起眼,但速度极快,直冲她而来。


    栗音同这把莫名其妙剑周旋片刻,会飞的长剑则围着她转了一圈,好似打量,最后停在她面前,并无攻击性。


    “你是做什么?”少女警觉地问。


    灰扑扑的剑悬空立着,竟然无端给她一种,它在思考的感觉。


    又是几息过去,这柄灰扑扑的剑忽地一震,学着那些地上的剑,冲她嗡嗡了两声,表达善意。


    如果灵智有个高低之分,那么这柄剑的灵智估摸着高一点。


    栗音稍微放下点戒心。


    不清楚这把剑要做什么,她接着赶路,灰扑扑的剑就跟在她身边,时而上升,时而俯冲。


    它忽然靠得太近,栗音试图去抓它的剑柄,这把剑就倏地飞远了。


    等她收回手,这柄剑又倏地飞回来,像刚刚一样的距离,像在引她去抓。


    逗小孩玩。


    小孩拒绝。


    栗音不同它玩。


    长剑骤然飞得更低了,无端一种伤心和低迷。


    怪哉。


    栗音道:“你灰扑扑的,那我就叫你灰扑扑好了。”


    “灰扑扑。”她喊。


    长剑估计不认可这个名字,不做回应,一味地低飞。


    这柄剑灵智不一般,栗音猜,可能是哪位大能修士留下的本命剑。


    她还想说些什么,一时分神,迎面一道锐利的剑气斜飞过来。


    栗音险险躲过,还是被割去了一缕头发。


    她这才注意到,此地的剑气忽地变多了,这些剑气没有灵智,正在到处乱飞,如果不想绕路,从中穿过去恐怕得费一番工夫。


    奇怪的事情未免太多,栗音盘算路线时,远处,有人冲出了剑气群,似乎看见她,喊了一声“救命,道友”。


    受到侵扰的剑气群愈发迅疾凌厉,那求救的人身上应当佩戴了法宝,剑气同她擦过时,蹭蹭迸溅出道道灵光。


    灰扑扑剑安静地看着,它身边的少女听见呼救声,没有太过犹豫,飞身上去,一把揽下了求救的人。


    接到人,栗音选中步法,躲过俯冲的剑气,向后掠去,快速带着她远离了剑气群。


    几道剑气被灵气气流吸引,有些穷追不舍,被她救下来的女修貌似性子怯懦,吓得躲在她身侧,抓着她的衣服,发出些小声且崩溃的尖叫。


    “没事了。”栗音拍了拍她的手,又带着她躲过一道剑气。


    被她护在身后,穿着身缃色弟子服的女修稍微冷静了些,她回过神,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面前这位好心道友的修为还不如她,她怎么能躲在哪家的师妹身后呢。


    身后的女修忽地扯了扯她的衣摆,栗音动作一顿,就听见这女修颤颤说道。


    “要不、要不我站前面吧。”缃黄色弟子服的女修眼神真诚,且害怕。


    栗音:“……”


    玩家不说话,并将谁家的胆小师姐护在身前。


    第30章


    栗音后退半步, 分神去看跳出来的游戏面板。


    【技能已解锁:经穴灵谱】


    【成就奖励:定向随机(1)】


    方才碰到这位师姐的手,没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若是没记错, 这是丹鼎宗的技能, 习得者通晓经脉、穴位。


    不过修士有灵息护体,想点穴也得以灵气破体, 才能点中修士的穴位。


    想到丹鼎宗, 栗音心一跳。


    丹鼎宗,集丹、符、阵、器四道的大宗门, 凡是修士都离不开这四道, 以是丹鼎宗上下都富贵极了, 最不缺的就是钱, 地位超然, 门内弟子在外也颇受尊敬。


    当然, 除了这些, 能让玩家小心脏一跳的事情, 总归也就那么两件——


    要么遇见新的攻略对象了, 要么遇见旧的攻略对象了。


    那个存档啊……


    她微微一晃神, 眼下却不是回忆的时候。


    “欸——”见好心道友后退半步, 当真让她站在前面,丹鼎宗女修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又一道剑气横空杀过来, 她虽挡在前面,却吓得抱住了头:“又来了又来了——”


    栗音回神, 环着她,反手一招御火,将飞来的剑气打歪,一起侧身躲过。


    二人飞掠到安全的位置, 那把灰扑扑的剑默默跟在一旁。


    既不出声,也不出手,一把剑还端得一副高手姿态。


    栗音没管它,一松手,才发现衣袖被身侧的女修攥住了。


    “道友你好厉害。”不知谁家的胆小师姐窸悉簌簌,从芥子囊里翻出了几张符箓和丹药,塞她手心里,又哆哆嗦嗦道,“实不相瞒,我幼时遭了一群灵蜂追击,落下了些阴影,此地的剑气群着实肖像灵蜂群,实在让我难以应对。”


    她又说:“小小薄礼,多谢师妹出手相助。”


    符箓和丹药入手,栗音拿到她的谢礼,好奇打量。


    符箓也好,丹药也好,都是她没见过的。


    女修还当她是看不上,心里惴惴时,又听见少女问道:“这是什么?”


    明眸清澈单纯,有些困惑,一看便知,这位小师妹根本不认识她的谢礼。


    女修一愣,忽地笑了出来:“这是凝元散,有助修士突破元婴,这是神行符和金钟符,能保命。”


    小师妹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把东西理齐,收好。


    她性子单纯又坦荡,女修多了些结交的意思,主动自我介绍:“我名莫香薇,丹鼎宗弟子,不知师妹是?”


    栗音同这位莫师姐交换了名姓和师门。


    丹鼎宗富贵是事实,同时道意多在炼丹、炼器等,不太需要外出历练生死危机。


    她有点疑惑,直白地问了出来:“莫师姐是丹修?丹修也要外出历练吗?”


    莫香薇支支吾吾:“嗯……也不全是历练,只是缺了一味炼丹的灵材。”


    迎着她好奇的视线,莫香薇继续说:“赏丹会在即,殷师妹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丹修弟子须得拿出些丹方或成丹,自创也好、改良也好,供给师父或长老考教。”


    这么一说,栗音就明白了,原来是课题创新和学术研讨会。


    “原来如此,不过,藏剑山的秘境居然也出产灵草,我看这里剑气肆虐,不知是什么样的灵草,我也能帮师姐瞅瞅。”


    她说完,就见莫师姐有点羞怯地道:“不、也不是灵草……其实、我是来找一缕上品剑气,破心丹需要一味性烈强势的灵材做主药,剑气刚强,我就想试试。”


    “但是按规矩,上品剑气优先售与藏剑山,除非是我个人所得,否则轻易买不到……”她说着说着,就苦恼地念叨起来,全交代了,“我还用丹药招了个出窍期的小道君帮忙,谁知进来就失散了,还撞上了剑气群……”


    栗音听得一愣一愣。


    在那个存档中,玩家身份自然是丹鼎宗的丹修,虽说学艺不精,兼以下犯上惨遭逐出师门,却也不曾见过用剑气入药的。


    “这样啊。”震惊归震惊,她没有打击这位师姐的创新,只是道,“那师姐接下来打算如何?我要去找同门的师兄师姐。”


    “殷师妹”的玉符指向了某个方向,莫香薇也看了看自己的,稍作犹豫:“若是不介意,师妹可否和我同行,谢礼自然不会少了师妹……”


    “莫师姐客气,谢礼不是给过我了吗。”少女笑眯眯,婉拒了她的第二份谢礼,“一起正好,刚好有个照应。”


    灰扑扑的剑安静地旁观,仿佛在默不作声地观察弟子品行。


    也不知它观察出了点什么,栗音和新认识的师姐一起上路。


    莫香薇看了眼无声跟随的长剑:“这是师妹的剑?”


    栗音摇头:“不认识,在这里遇见的,一直跟着我。”


    莫香薇又打量了眼,犹豫说:“我听那些剑修弟子间的传言,这里是剑仙藏剑之地,曾经有弟子遇见过仙剑……”


    闻言,栗音立时侧目,认真看了眼跟随的家伙。


    长剑无光似有蒙尘,剑身平直毫无纹饰,就是一把极其不起眼、且灰扑扑的剑。


    不知它有没有听见两个女修间的对话,仍旧或高或低地飞行,自由得很。


    栗音收回视线,和莫师姐对视了一眼。


    莫香薇:“……应该只是传言。”


    二人遂不再理会奇怪的剑,绕开了剑气群,根据玉符指引,栗音带着她直飞向一处山势,师兄师姐就在那个方向。


    只是走着走着,四周的剑气再度纷乱起来,玉符连连闪烁,受到了某种干扰,竟然直接熄灭。


    栗音拍了拍,这下没能修好。


    没了玉符指引,难以和师兄师姐会和,她停下了步子,莫香薇也一停。


    “按理不该是这样的。”害怕那些剑气群,莫香薇悄悄靠着她,眉头微皱,“我来此之前,向剑修弟子探听了不少剑冢内的消息。”


    “此地大可分为外围区域,剑气也该只有寥寥下品剑气,而非这么多纠集到一处,甚至连中品剑气也来了。”


    栗音望向远处,果然飞来了一道中品剑气,按照莫师姐的说法,剑冢内显然有什么异常。


    不是剑修弟子,也可靠光韵分辨剑气品阶,中品剑气一来,光芒胜过其他下品剑气。


    不过奇怪的是,这道剑气的迅疾锋利反而不及那些下品,有些飘忽不定。


    栗音想了想,反正玉符也出了问题,还不知道要怎么会和,不如直接动手。


    玩家决定,先体验一下这个秘境副本的玩法。


    她把身边的莫师姐安放好,让她帮忙看着。


    又出手御火术,金红火焰同中品剑气对冲,蹭一声火花迸溅,莹莹光耀的剑气霎时间黯淡一瞬,继而又再度重明,受到刺激爆发出一阵盘旋。


    有解锁的剑修技能打底,少女的准头出奇得好,纵使剑气百般回转,她也能精准地抓到走势,又是一连数击。


    莫香薇暗暗吃惊,这位万兽宗的小师妹应当是御兽功法,没想到竟然身手矫健,只是经验不足,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祭出剑气盅收下,托她盯着。


    眼看剑气消磨得差不多了,她及时出言提醒。


    栗音得信,剑气盅掷出去,就要把那道中品剑气收下,谁知斜刺里竟也飞出一支剑气盅。


    不偏不倚,两支金属小剑对撞,“叮铃”一声脆响,齐齐被撞飞了去,谁都没能收下那缕剑气。


    异变突生,栗音脚尖一掠,接下她自己的那支剑气盅,又侧目看去,一剑修弟子飞身上前,把另一支剑气盅抓到手中。


    这剑修弟子抱拳:“失礼了。”


    “这位师兄,这是做什么?”栗音落地,不解。


    莫香薇胆子小归小,阅历比她多一重,出言佐证:“这道剑气是我这师妹出手打磨的,按照规矩,合该是我师妹的收获。”


    不等剑修弟子出言辩解,又是一道女声传来,话音爽朗:“那可真是不巧了,这道剑气其实是被我等赶过来的,消磨未尽,才飞落此处。”


    循声看去,说话的是那位藏剑山的大师姐,正领着数位同门弟子赶过来。


    安山月冲墨绿法衣的少女笑笑:“这种争执常有,按照规矩,得靠弟子切磋定归属。”


    她这么一说,栗音回想这道剑气飞来时的状态,应该属实。


    莫香薇也发现了,迟疑道:“的确有这种规矩。”


    可是,穿着墨绿法衣的少女一看就出身御兽宗门,哪有和战力不斐的剑修弟子单挑的道理。


    颇有欺负人的嫌疑,对面的剑修弟子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一时愣住,站定不动。


    陷入僵持之际,忽地又一道声音传来,男声似笑非笑:“哎呀,堂堂剑修对阵御兽弟子,不是稳赢吗?这是在犹豫什么?”


    青年踏风而立,身形不移,天青衣摆和红发带被吹得扬扬起落,灰眸浅弧,望着迟迟没有动作的下方众人。


    季凌曜又一转眸,冲抬眼看过来的小师妹扬唇一笑。


    他是青玄首席,身后也带了些青衣弟子,却追不上自家首席御风的速度,都落在后面。


    小师妹到底是别人家的,容不得他插手。


    安山月瞥了眼他,又看向自家弟子和对面的少女:“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剑修弟子需要和自己共鸣的剑气悟道,属性相合的剑气难寻,还望师妹理解。”


    “再者,这位师妹若是嫌麻烦,也可直接让与我宗弟子,再让他补偿些许灵石给你。”


    选择有二,栗音稍作犹豫。


    对面的剑修弟子是元婴前期,而她是金丹后期,但是,她还是个玩家,看似剑修弟子占优势,说不准玩家才是欺负本地人。


    一众人等着她的选择,栗音环顾一圈,玩家的玩心突然上来了。


    她看的这一眼没在意,那把灰扑扑的剑此时不见了踪迹,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围观。


    少女忽地粲然一笑,有些生疏地抱了个拳:“既然如此——”


    想来应当是要灵石补偿吧,剑修弟子开始盘算家资,突然听见她的下一句。


    “还请这位师兄指教。”


    字字清晰,迎风散扬。


    霎时间,诸多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安山月微顿,随即点头,认可她的心性,凌空御风的青年也不见讶异,只是含笑的灰眸微动,定定凝着浅笑明眸的少女。


    剑修弟子惊讶过后,飞快反应过来:“那、这位师妹,得罪了。”


    互相见礼,比试开始。


    玉欢万法里的技能归属魔修,人前轻易用不得,藏剑九式虽是道门剑法,用了却等于自揭马甲。


    栗音能使出来的招数除了步法,就是契约灵兽得来的零碎技能,眼下,当中能用得上的,除了小金橘给她的御火术,就是刚刚解锁不久的新技能。


    经穴灵谱,能让她一眼看准经络和穴位。


    当然,她也可以放小猫和小老鼠出来咬人。


    想了想画面不要太美,栗音还是选择自己上场。


    剑修弟子率先起手,出剑干脆利落,直击向她的要害,似乎想快点结束比试,只是让他诧异的是,少女竟然及时一侧身,躲了过去。


    他寻思是凑巧,又舞了段剑花,剑光熠熠,招招直逼她面门,看得人眼花缭乱,却是为了掩饰其中杀机。


    对阵的少女仗着身法频频躲避,他的剑招也连连落空。


    只是杀招落在反手一刺,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却又凑巧,少女俯首一躲,落了个空。


    不止于此,她俯首之际,抬手一团火焰,直接燎向对手的脸。


    剑修弟子后仰去,手中长剑一转,用剑身挡开了她的火攻。


    距离短暂拉开,二人互相看了眼,复又再次出手。


    此事说起来太过奇诡,外人不太能感受到,同少女对阵的剑修弟子却再清楚不过。


    太奇怪了。


    这少女简直像本家的师妹一样,仿佛比他还要精通藏剑山的剑术。


    不然要怎么解释,往往他剑尖未至、招式未出,少女却未卜先知似的,次次准确闪躲。


    他手心出了些汗,毕竟这么多人盯着,说不准剑冢外,宗门长老们也在围观。


    迟迟解决不了御兽宗门的弟子,甚至她的修为还低他一重,简直闻所未闻,甚至丢了脸面。


    由心及剑,心一乱,原本凌厉的剑招也显得凌乱,偏偏对面的少女还眉目弯弯,不见半点嘲讽意味,而是冲他盈盈在笑。


    眼见他剑乱了,安山月微微摇头,抚了抚腰间的剑柄,红缨晃动。


    “看来这属性相合的剑气是无缘了。”季凌曜挥散长风,静步落地,“还是回去练练再来吧。”


    安山月并不恼:“胜败乃常事,剑气也常有,他也确实该回去练练了。”


    “是,况且这里的剑气多得是,依我看不如往南去,剑气一重接一重,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意外之喜呢。”季凌曜挑唇微笑,似乎发现了什么。


    安山月神色不变:“季小道君说得是,可惜我藏剑山弟子,只对那些剑气感兴趣。”


    三言两语,话音刚落,却见场上局势瞬息一变。


    剑修弟子手上的长剑不知怎得脱手,更为甚的是,长剑甫一脱手,竟然被那少女一把夺了去,将剑尖逆转,白虹一闪,反手直指败将。


    风息习习,吹拂着她的脸颊,愈显白净不染,明眸熠熠。


    全都被一双灰眸看在眼里,目不转睛,片刻,季凌曜才眼瞳微动,却是露出了个自己都没觉察的笑,甚至称得上温柔。


    场面霎时间寂静无比,生平第一次被自己的本命剑指着,剑修弟子一时反应不过来,面露茫然。


    偏偏说来更为奇怪,方才这少女不退反进,他也迎上,对方却忽地抬手,指尖蕴灵,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腕,顷刻间,手腕就卸去了些许力气。


    比试也好,死斗也罢,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更遑论他骤然泄力,当然被对手抓到了机会,倘若是死斗,他大抵只能仰仗本命剑护主,不会伤他。


    “得罪了。”少女又一抱拳,打破寂静,“师兄若是实在需要这缕剑气,等从这里出去了,也可找我来取。”


    她笑容坦然柔和,又把夺来的剑往前一递,剑修弟子才如梦初醒,讷讷去接自己的剑。


    他尚且还没回神,安山月眉头微皱:“这位师妹,方才拿剑那一下,竟有几分我藏剑山九式剑诀的意味。”


    她话音不做掩饰,一众人都听得分明。


    栗音心想,其实还用了丹鼎宗的招数。


    只是可惜,丹鼎宗那位师姐早就看得头晕眼花,加之她用身形有意挡着,对方并未察觉。


    没逃过藏剑山大师姐的眼睛,面对询问,少女一脸懵懂无辜,甚至挠了挠头:“可能是这几日在演武场看得多了,一些拙劣的模仿罢了,让诸位师兄师姐见笑了。”


    方才输给她的剑修弟子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不过这位师兄看起来,道心更加碎碎的,抱着剑,不说话。


    看得多了!


    也就会了?


    她的说辞听起来着实骇人,可未尝不能解释。


    但本来只有一位剑修弟子碎碎的,这下子好了,连着其他剑修弟子一起碎碎的。


    藏剑山一众弟子再度沉默。


    心碎无需多言。


    只有一旁的青玄宗首席,为人着实可恶。


    青年居然轻笑了一声:“小师妹果然是天才。”


    迎着他的注视,栗音同他对望了一眼,眼神难得飘忽了下。


    玩家是这样的。


    不过如此一来,倘若这位小道君真信她是天才,大概也能打消几分对她进阶神速的疑心。


    剑冢内的比试结束,高处楼阁,诸位长老再度出声。


    “当真是…后生可畏。”藏剑山掌门徐徐道,望着秘境内的小弟子,“竟然是万兽宗弟子。”


    她话中的可惜不做掩饰,一旁的几位藏剑山长老也是同一幅神色。


    以高阶修士的修为和眼力,弟子间的比试从头到尾,他们都看得分明。


    那位万兽宗的弟子,倘若不曾接触过藏剑山剑诀,可能真的天生有感于剑意,不同凡响。


    【甚至,她似乎刚一进去,就得到了苍穹遗志的关注。】一长老传音说。


    苍穹遗志,或者说,那把灰扑扑的剑,是藏剑山不可外传的辛秘,连门内弟子都不甚清楚。


    【可惜啊可惜,怎么偏偏是万兽宗的弟子……】自家人传音,说话更为直接,可惜到有几分抢人的蠢蠢欲动。


    一藏剑山长老又瞥了眼剑尊的神色,见云谏剑尊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正神色沉沉地注视着低下的事态。


    这长老寻思,干脆请剑尊出面,把那弟子从万兽宗讨来好了。


    不等他向剑尊传音提议,秘境里的情况又是一变。


    突然暴动的剑气群搅动风云,灵气也一并紊乱,由上俯视,居然形成了一枚风眼,风暴眨眼即成气候。


    事发突然,那位颇受关注的万兽宗弟子修为不高,一下子就被搅入风暴中,不止于此,其他弟子也遭了意外,一时受困。


    数位长老骤然起身,他们心切之际,未曾注意,黑衣剑尊也忽地变了脸色。


    云谏身形微动,黑眸凝着那道墨绿色的身影。


    不等他出手,却见一缃黄法衣的丹宗弟子飞身过去,一把抓住了少女,再灵光一闪,二人霎时用符箓遁走了。


    天旋地转,栗音头晕眼花,只觉得身体正直直往下坠落。


    身边似乎还有女修的尖叫声,好像是那位莫师姐。


    她视线尚未聚焦,却先落入了个极其平稳的怀抱。


    黑衣剑修稍显茫然,几分温良,一把揽住了她,又及时伸手,拉住了小声尖叫的丹宗弟子,带着她二人缓缓落地。


    “殷、师妹?”应濯尘有些困惑,不明白她为什么又从天上掉下来。


    不过好在,他又把她接住了。


    黑衣剑修伸手揽着少女的腰,一揽一拉,一先一后,兴许存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偏颇。


    见弟子们又纷纷脱险,高处的长老具都松一口气,坐了回去。


    一藏剑山长老抚须微笑:“我若没记错,应师侄修得是无情剑?”


    黑衣剑修下意识的偏颇,逃不过这些长老们的眼睛。


    “不好了,我看啊,那天生缺失的心窍怕不是要长出来了。”他拖长了声音道。


    长出来好啊,长出来说不准和那万兽宗的女弟子结为道侣,就有机会教授她藏剑山的道法了。


    黑衣剑尊沉默了几息,才应声:“是。”


    “她确实,和我那弟子有缘。”他缓缓道。


    她同他的师姐真是像极了,让他忍不住去寻昔日的身影,甚至怀疑,是师姐回来了。


    可他的师姐早就死了。


    不是他的。


    他阖眸,不再看。


    只想师姐。《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