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栗音对上一双黑眸, 明净澄澈,静水无波。
徒弟和师父的年少时有几分相似,同是黑眸, 让她一晃神, 再看却又不像。
小师弟的眼睛总是熠熠含光,不似他现今的亲传弟子, 无波无动。
黑衣剑修带着二人落地, 他分不清道路,以是宗门没有安排弟子给他看护, 身边并没有跟着其他人, 碰巧才遇见从天而降的两位女修。
栗音站定, 愣怔半晌, 才松开他的衣襟, 缓缓说:“……这里好像出了点意外。”
她又看见青年的衣领, 刚刚惊慌失措, 她无意抓住, 揉皱了。
少女稍加思索, 又伸手帮他抚平, 拍了拍, 无情剑的剑修虽不理解,却不阻止, 任由她拍了拍他的胸口。
听见她的话,应濯尘微微点头, 侧目看向远处的风暴。
灵气气流强劲,裹挟着道道剑气,彼此对撞间灵光闪烁、嗡鸣阵阵,声势非同一般, 若是有弟子倒霉卷进去,只怕不但会搅碎护体灵气,肉身也难保安全。
“这里灵力和剑气较之以往,确实有些暴动,而且都扎堆于此,看方向,像是从那边赶过来的。”应濯尘侧目看向来时的方向,那里竟然也成了一枚风眼。
闻言,栗音眺望了下南向的位置。
尘沙和疾风一起回荡卷涤,重重剑气在其中盘旋,恰如游龙,把视野扰得一片朦胧模糊。
以她的修为,根本看不见风眼正中有什么。
凝神打量间,一侧的莫香薇正小声崩溃,扯着鬓边垂落的流珠:“一定是出事了,我的破心丹可怎么办,上品剑气还没见到影子,师父一定又要说我了,我不想又在师弟师妹前面遭批评啊……”
“莫师姐……”听见她的话,栗音拍了拍后背,安慰道,“兴许受雇的那位小道君有所收获呢?”
莫香薇轻声应了一声,却蹲着不愿起来。
赏丹会在即,拿不出丹方成果,丹修一派自闭的模样。
应濯尘微微侧目,不大懂旁人的感情,只是听见她们好像需要上品剑气,于是伸出手一指:“上品剑气,在那里。”
两位女修立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几道剑气光耀夺目,的确是上品不错,却是在风眼正中,无从获取。
莫香薇顿时眼神发直,接着抱头念叨。
栗音视线下移,剑气荡涤,风眼正中的位置,隐隐有什么东西随风起伏飘扬。
她不确定地问:“那里好像还有其他东西?”
她一问,应濯尘回答:“是,依我的眼力,似乎是棵…七星剑花。”
辨认灵植兴许该是丹修子弟的长处,可身边唯一一个丹修弟子,正在提前模拟拿不出成果、被师父考教的前景,根本没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七星剑花?”栗音不曾听说,问出了声,倏尔,一道朗润的声线掠过风势,清晰地送到她耳边。
有人接话道:“而且应当生了灵智,我看它在风暴中心搅得好不快活。”
话音落下,说话的青年也静步落地。
栗音侧目看了眼,季凌曜回以一笑。
不论她什么时候看向他,他都是一副浅笑和煦,嘴角微勾,灰眸浅弧。
说话间,其他弟子也聚首此地,受风暴突袭,一些弟子迷失了方向,眼下重新聚首的人数不及方才,减少大半。
安山月松开手,把两个差点被卷走的同门弟子放下。
“能搅动这等风势的,大概修为不低,即使没有化形,恐怕也生出了灵智,算入了修炼一道。”她摸了摸身侧的佩剑和红缨,有些惋惜,“修炼不易,却也不能放任它继续乱来。”
“这是要当场诛灭的意思?”季凌曜不愧是风灵根,随手撷取身边的一段流风,在指尖把玩。
安山月扫了他一眼:“莫非季小道君有更好的提议?”
灰眸青年轻笑了一声:“那倒没有,总归是长在你们藏剑山地界上的,当然由藏剑山弟子做主,若是决定要抹除,那我只能出手相助了。”
他们说着,栗音暗自捕捉关键词。
生出了灵智。
御兽弟子疑似专业对口。
她小声问:“真的生出灵智了吗,那七星剑花长什么样子。”
因为修为低,她看不清风眼正中的情况。
栗音先看向黑衣剑修,藏剑山首席精通各类剑法,却不是能处理其他问题的人。
他能精准地说出那植物的名字,不排除是因为名字带了个“剑”字。
应濯尘眼神诚恳,栗音准确读出了“不知道”的回答。
莫师姐还在模拟被师父批评的抱头姿态,她遂又看向另一侧的青衣法修。
季凌曜习得千万般法术,迎着她的问询,由手心翻出一串花与叶。
花叶翩跹,组成了一株植物大致的模样。
他把拟造的花朵递风,送到她眼前:“大概是这个样子。”
栗音看了看,绿叶衬托着白花黄蕊的花朵:“会不会是因为开花了,才突然搅动了灵气。”
她提出某种猜想,季凌曜眼眸一弯:“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苍穹剑冢也不是第一次开山了,能在秘境内长到现在,一直安然无恙,肯定是出现了某种变化,才搅动了剑气。
修炼成道皆不易,直接抹除未免可惜,倘若是在游戏里,这大抵是提供给玩家的选择。
少女陷入思考,身侧的青年只灰眸含笑地看着她,不做打扰。
在他身后,一队青玄弟子望望自家首席,又转头面面相觑。
从“那七星剑花长什么样子”开始,首席简直像被夺舍了一样,按照一众弟子对他脾性的见解,回答应该是“你的眼睛是刚刚不小心受伤了吗”。
而不是耗费灵气,甚至变花给小弟子看,还是别人家的小弟子。
首席,这样事情你从未对我们做过,一队青玄弟子左看右看,在心里默默道。
只是不等少女思考出结果,藏剑山的大师姐已安排弟子列阵、开路,要直捣风眼处的病灶。
身侧,青玄宗首席轻笑一声,收回视线,看向那些一点点逼近风眼的剑修弟子。
他抬手一夺风势,继而踏足剑气风暴,似乎真如他自己所说,“出手相助”,其他青玄弟子又一次面面相觑,跟上了首席的步子。
片刻,栗音再度抬眼。
“殷师妹?”察觉到她有话想说,应濯尘侧目。
栗音也看着他:“我修得御兽功法,想去一试。”
她没说具体要试什么,黑衣剑修却点了点头:“好。”
“那我替你开路。”他道。
无情剑出,一斩风声,又断风势。
栗音跟在他身后,一点点向风眼处靠近。
忽地,有花叶从她眼前飞过,卷走了丝丝缕缕的风息,少女侧目看去,青衣法修离得不远。
他本就是风灵根,在这里如履平地,明明是先她出手,此时却没领先太多。
青年面上似笑非笑,抬手,气流穿过他的指尖,却卷走了大片凭空生出的花与叶,千叶飞花徐徐从他指尖流泻。
等顺风飞到她身边时,花叶就兀自裹挟走些许风势,无意减轻了她的阻力。
栗音多看了他一眼,灰眸青年只笑眯眯地望着她。
明明作势要出手开路,却是在悄悄帮她。
少女抬手,指尖碰了碰飞过去的花朵。
她垂眸,敛住了闪烁的眸光。
玩家心想,这位青玄宗的首席,恐怕彻底被狡猾的魔修骗过去了。
有两位大宗门首席弟子的帮助,少女遥遥领先,先旁人一步,抵达了风眼。
风眼处反而风力势弱,没了视线遮挡,栗音可算看见了“七星剑花”的全貌。
仙人掌,好像一颗仙人掌!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说是仙人掌也不尽然,毕竟那株植物泛着红褐色,枝茎较长,层层堆叠,迎风拂动,有些张牙舞爪。
枝茎间开了一朵花,白花黄蕊,花朵中却蕴着一抹灵光,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缕上品剑气。
不仅于此,这株植物通体有刺,深色的利刺泛着冷光,同那些飞来飞去的剑气撞得叮铃作响,一刻不得安静。
栗音虽然是万兽宗弟子,但闲暇时看的灵兽图录,多是各类各样的动物,植物精少见。
她有些稀奇,眼巴巴望了一会儿,这株七星剑花枝茎飞舞,迎着剑气撞上去,无端给她一种暴躁的感觉。
奇怪的是,它摆明了生出灵智,应该有修为,她却看不出来。
想了想,栗音拿出莫师姐给她的金钟符,径直向植物精走去。
察觉到她的靠近,对方的枝茎毫不客气,直接鞭子似的甩起来,意图给她一下。
护体的符箓一闪,与此同时,栗音精准地抓住了这支“鞭子”,再找到万兽宗的平等契约,强行同它结契。
到底是棵灵植,虽不清楚她在做什么,却有防备心,霎时间,整株植物颤栗抖动,貌似想要抽回枝茎,不给她碰。
随着契约进行,灵智沟通也成功触发。
【走开——】植物精的声音稚嫩,乍听像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灵智应该比她的小猫和小老鼠高一点。
【走开!】它又喊了声,甩出另一根枝节抽人,当然又被栗音挡下。
【我一走开的话,别人就会来打你了。】栗音如实说道,【你是在和那些剑气打架吗?】
满级魅力的作用下,灵植冷静下来:【烦!】
【它们很烦!】
【吵,很吵。】
【不安静。】
简短的词句仿佛控诉,栗音很快明白了它的意思。
可能是生出灵智后,经年不得清修,日日受剑气侵扰,才骤然爆发,搅动了这里的剑气和灵气。
【这很简单,我带你出去,离开这里如何?】少女轻声安抚,【我可以给你寻一处安静地方,没有打扰。】
灵植不说话了。
栗音听见了一些极小极低的声音,念叨着出去还是留下。
虽然烦得很,可它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植物,栗音安静地等它纠结,直到再度听见它的声音。
【好,出去。】
话音落下,契约也彻底结成。
【解锁新御兽:变异七星剑花】
【成就奖励:定向随机(1)】
居然是个变异灵植,栗音惊讶了下,随后着手挖走。
只是倏地,她的动作又一顿。
契约成功,这株灵植给了她一个天赋技能,敛息。
之所以看不出这株植物的修为,因为它天生敛息藏意,修为竟足有出窍后期,半步化神。
玩家看了眼自己的修为,她也才金丹期而已。
栗师傅震惊完毕,继续挖掘工作。
恰好,藏剑山的大师姐也赶到了,看见灵植边的少女,她提起的剑沉默地放下。
察觉到她的视线,栗音停下动作。
“可以挖吗?”万兽宗的小师妹眼神清澈,看向了藏剑山的大师姐。
“你——”安山月动了动嘴唇,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复又一顿,才道:“挖吧。”
“好嘞。”小师妹粲然一笑。
玩家此次颇有家资,随身配备了几个灵兽匣,她把挖出来的灵植安放好,又放了些丹药和灵珠进去,供灵植吸收静养。
搅动风暴的植物精被人收走,四周的风势和剑气也逐渐散去,众人看向风眼处,只见得一个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万兽宗的小师妹悄悄拍拍手,拍落手上的尘土。
毕竟是变异灵植,不同寻常,还是藏着点为好,也只有两宗首席,和藏剑山的大师姐,见到她偷偷藏宝贝了。
栗音看看黑衣剑修,又看看青衣法修。
前者不在意这些,只是迎着她的眼神,有些问询般侧目,后者则一派笑眯眯的和煦,看着她偷偷摸摸地擦手。
至于藏剑山的大师姐,一看就是正直之人。
风暴散去,玉符恢复了正常运转,栗音打算接着去找师兄师姐。
她先和丹鼎宗的莫师姐打了个招呼,剑气群散去后,对方又重拾了干劲,急匆匆地去找同伴。
一众弟子也清点一番,估摸着是要继续历练,栗音左看右看,才发现那把灰扑扑的剑不见踪迹。
反正又不是她的剑。
玩家没放在心上。
殊不知她离开后,灰扑扑的长剑凌空犹豫,最终跟上了黑衣剑修,又突然杀向他,一连指教了他数招。
不清楚另一边的剑光锋芒,片刻,玩家终于成功找到了同门,接受了师兄师姐的关心。
玩家又和师兄师姐一起游玩了许久,才离开秘境。
在秘境外,玩家再度遇到了莫师姐,对方一脸喜色,估计是剑气有了着落。
莫师姐再见到她,十分高兴,递出了赏丹会的请帖。
栗音看了看师兄师姐,询问意见。
胖师兄沉吟:“赏丹会的日子也就几天了,反正到时候都是要去的,师妹若是想现在出发,差别也不大。”
“无非是长老带路,和自己赶路的区别。”夏尔若补充,“不过丹鼎宗离得远,那块地方风气活跃,不似藏剑山肃穆,没有长老看护,要去的话我们一起,多个照应。”
几个人讨论了一通,接受了丹修弟子的邀请。
又为了安全考虑,换下了万兽宗的弟子服,改穿常服。
栗音提出换衣服的疑惑,胖师兄解答道。
“小师妹有所不知,所谓风气活跃呢,是你夏师姐委婉的说法。”郑钱摇头晃脑,“丹鼎宗那块地方,就连坊市都比其他地区繁华,吸引去的修士也更多,鱼龙混杂。”
“其中不乏散修,散修当中,又有少数心思不正之徒,好杀人夺宝,见了大宗门的弟子,就像见了肥羊,还是要小心为上的。”
说着,胖师兄一脸惴惴,捧了捧自己的肚子:“你师兄我,一看就是肥羊。”
夏尔若和张百乐:“……”
小师妹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栗音被逗笑了,可是转念,想起丹鼎宗的那些事情,微微收敛了表情。
她在那个存档中干过的事情,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玩家扮演小可怜,勾搭了一位尤其心软的宗门长老,拜其为师。
攻略对象人美心善,等好感度涨够了,玩家毅然出击,向作为师父的攻略对象表白,谁知惨遭拒绝。
好感度猛地降为0不说,又因以下犯上,玩家被师父赶下山,逐出师门。
眼见着新开的存档倒向BE,她失去了继续游戏的耐心,索性直接找了个角落,下线,重开。
手动BE。
栗音悄悄琢磨。
攻略对象心软,极其心软,且昔日攻略时,就修为大成,和沈少爷、小师弟都不相同。
既然有机会,她定是要去好好看看。
昔日的攻略对象现今如何了。
转而,她又记起,灵植的事情尚未解决。
她把存档中的旧师父抛之脑后,联系上了自己的新师父,告知了他七星剑花的事情,约好了回去种在哪里。
不过那株植物在灵兽匣里待的很开心,不急于一时。
栗音又交代起行程:“师父,我和同门一起,先去赏丹会一看,过几天才能回去了。”
男人温润的声线从传讯镜里传出:“好,路上且留心,照顾好自己。”
少女的话题很是跳跃,忽地问:“师父,青昳和星临…我的小孔雀和小鱼,他们还好吗?没有再吵架吧?”
摇光珩微顿,倏尔,才缓缓道:“他们,都很好…相处得也很好。”
少女清亮的声音雀跃:“那就好。”
他忽地有些屏住了呼吸,等着她再问些其他的什么事情。
毕竟照水峰上除了那只孔雀和那尾鲛人……还有师父。
可惜的是,少女并没有。
“师父,几天后再见啦。”
栗音结束灵讯。
第32章
剑出无声, 乍泄几分锋芒,剑心先动,转瞬横档攻势。
那把灰扑扑的剑, 即使骤然动手, 也没有流泻丝毫显眼的光耀,可其中威势和道韵只有剑修最为清楚。
才过了几招, 无影的剑气伤人于无形, 血也濡湿了黑衣剑修的衣角,滴滴坠落。
见他多处负伤, 苍穹遗志才堪堪停手。
应濯尘踉跄了一步, 半跪在地, 末了却拱手道谢:“多谢前辈赐教。”
灰扑扑的剑安安静静, 不作回应, 转身飞走, 一派高手姿态。
这一处的视野被藏剑山高层出手隐藏, 无旁人看见, 只是一众长老间彼此传音, 剑尊后继有人。
“此次开山着实圆满, 诸位, 赏丹会再见了。”一藏剑山长老笑眯眯,抚须道。
眼见弟子各有收获, 一众长老又寒暄客气了一阵,不过也有那些性子清冷的, 无意参与,安静离场。
帷幔轻摇,一袭粉衣的合欢宗长老静静离开了。
他虽从不参与这些对话,却因为不想留在宗门内, 常常揽了在外带队的任务。
除了他,直接离开的还有藏剑山的剑尊。
金虹流光遁去,为人师尊,他自然得担得起师父的责任,灵力出手,送出丹药,给刚刚出剑冢的弟子递过去。
“师父。”应濯尘拱手接过,服用,调息疗伤,又听师父安排。
“你且留在宗门养伤,闭关感悟剑道,不要在外乱跑了,等到下一次诸宗会武,该有你一席之地。”云谏沉声吩咐。
应濯尘并无不满,抱剑应是,又听师父继续道。
“我这几日要出去一趟,你留在剑阁内坐镇。”
师父不常出门,甚至鲜少离开剑阁,换个人来兴许要问问为什么,奈何徒弟无心无情,只知道再度应是。
安排好弟子,云谏又向掌门传讯,他要出去一趟,剑尊之位毕竟非比寻常,若不在门内,得知会一声。
藏剑山掌门问:“既然是去丹鼎宗,何不同众弟子一起?”
“不必,是我的私事,不劳烦宗门会接。”云谏婉言。
的确是他的私事。
他对师姐入梦耿耿于怀。
本身善炼器,在那场梦后,他想要寻一二灵材,届时炼制些招魂捕梦、探查心魔的法器。
这类灵材偏门且难寻,须得去丹鼎宗那等繁盛之地,碰碰运气-
此间地段,分外海和大陆,陆上又有人、魔、妖三域的区分。
丹鼎宗几乎地处道门正中,迎百家聚首,简单点说,藏剑山和万兽宗的位置都偏僻了些,离丹鼎宗较远。
路程遥远,飞行法器齐上阵,还借助了大宗门在城池间安放的传送阵法,不然只怕要飞个几天几夜。
行程又枯燥,几个弟子自寻法子解闷。
灵舟一侧,御兽弟子的灰羽鹰时不时溜出去滑行放风,惹得丹修弟子一阵阵围观、惊呼。
栗音视线掠过,莫师姐的怀里还抱着她的猫,也把她的小老鼠接过去,稀罕地放在了肩上。
眼见着她像进了动物园,栗音又把那棵七星剑花拿出来,晒晒太阳。
红褐色的枝叶间,黄蕊的白花已经被她摘下、收好。
这株变异灵植本事不小,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蕴养出一道上品剑气,即开出一朵蕴着剑气的花来,堪比合体期剑修的一击,用来当作保命的杀招再好不过。
它的灵智虽比金橘和银灰高,却也只高了一点,在人族修士的三言两语下,如今也是她的御兽了。
本名就很好听,栗音直接给它取名“七星”。
七星抖了抖长满针刺的枝茎,并不讨厌这个名字,只是它对待旁的事情缺少耐心,不想去记别人的名字。
因此继人、猫、鼠的代号后,又添一个花。
【花想要那个。】
【圆圆的。】
栗音拿出几枚丹药,还有御兽弟子修炼的副产物,几枚宝珠。
说是宝珠,和灵珠也没什么不同,用她的灵气凝结成。
植物不像小动物,栗音把这些东西都当作肥料,埋进它的土里,让它慢慢吸收。
才仔细安放了一半,莫香薇靠过来,满脸好奇。
“这是什么?”明智丹她认识,她指了指那些灵珠。
栗音给她解释,一边顺手,给金橘和银灰也投喂了枚丹药和宝珠。
眼看着身边的小动物抱着丹药和灵珠不撒手,经“殷师妹”同意后,莫香薇也拿起了颗珠玑,迎光打量。
宝珠剔透,光华流转,大小不一,最大的灵珠看着有鸡蛋大小。
“诸宗法门各不相同,当真有趣。”她感慨了句,把东西还给师妹。
栗音收起,听见她话题跳跃,忽地道。
“先前我给你的请帖,可千万保存好,每日到访我丹鼎宗的人不在少数,门内住宿有限,若是想留宿,得靠请帖作为信物。”
莫香薇又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山下那些客栈每逢这种日子,是要坐地起价的。”
“坐地起价?”说到钱,胖师兄侧目,“那请帖岂不是价值匪浅。”
“你是有了什么馊主意,劝你不要。”夏尔若瞥了他一眼。
莫香薇抿唇笑了下:“门内确实有些弟子,会把手上的请帖高价卖出去。”
“诸位有所不知,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少修士想求高阶炼丹师的灵丹妙药,会先讨来一张请帖,亲自上门拜访、以表诚意。”
她虽胆子小,在炼丹一道上却自有成就,因此谈及相关的事情,褪去了那些胆怯,明眸善睐,几分神采。
她说得不错,栗音悄悄在心里点头。
游戏里,攻略对象是大能丹修,自拜攻略对象为师后,甚至有人求到了她这个“小可怜”面前。
玩家当然是有用的机会全用上,说来她运气照旧不好,那人心生魔障,随机判定的结果是当场发病。
玩家首当其冲,负伤却正好成就了苦肉计,借机和攻略对象亲密接触,刷一波好感。
她正暗自回忆时,莫香薇扳着手指细数:“我看看,即使那些佛修,也不乏专注医理的,各宗弟子都能在赏丹会看见。”
郑钱接话:“我听说这一回还有大乘修士开坛论道,估计去的人只多不少。”
他消息灵通,莫香薇也跟着点头:“是我宗的符长老。”
栗音抓住时机,立刻出击,打探情报:“大乘修士,好了不得,竟然愿意开坛讲经。”
小师妹眼巴巴等待分享,又一脸想要“瞻仰风采”的神情,莫香薇没让她失望。
“符长老最为爱护门下弟子了,坊市人多,鱼龙混杂,偶有外来修士和我宗弟子起冲突,还是符长老出面解决。”
栗音寻思可不是。
她想起来的细节多了,“符长老”的确心软,堪称菩萨心肠。
玩家主动BE的原因,不仅是被逐出师门,还有攻略对象的性格。
他对谁都很好,哪怕玩家处心积虑,成了他名下唯一一位亲传弟子,也没能得到多少优待。
除非玩家仗着小可怜的姿态死缠烂打,才能多撷取他的一缕温柔。
小师妹托腮听着,忽地问:“那位符长老那么温柔,想来应该不少人都想做他的徒弟吧。”
她悄悄引导话题,莫香薇果然道:“那是当然,门内弟子都很想当他的徒弟,只是符长老并未收谁为徒。”
想到什么,她略微犹豫了下:“不过,听我的师父说,他曾经收过一个亲传弟子……”
小师妹挪动位置,几下挪到了她身边,催促下文:“师父那么厉害,亲传弟子肯定也很有名。”
莫香薇微微摇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旁人说的,那弟子后来不知所踪,似乎是陨落在外了。”
“符长老不曾再收过徒弟。”
这等宗门间的轶事,遇到了指定不能错过,以是她叙述时,其他几个万兽宗的弟子徐徐靠近,都侧着耳朵在听。
小师妹离得最近,听完后一脸貌似惋惜的神情,其他人也同样。
见他们还意犹未尽,莫香薇又努力想了想:“弟子间的流言不在少数,有说当年,符长老的那位徒弟是犯了错,被赶出去的,也有说她是外出历练遭逢意外,还有人说她没有陨落,只是无颜回来……”
她忽地一顿:“对了,当中还有人说,赏丹会就是符长老为了那弟子筹办的。”
身边,栗音一歪脑袋:“为了悼念她?”
莫师姐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远处天际,云端遥遥初现一片天上宫阙,檐角重重叠叠,光耀金顶,流云飞阁,比万兽宗那等山清水秀、依山而立的地貌风格,多出些金碧辉煌的富贵气息。
又见云际似乎有微芒闪烁,定睛一看,那些闪光的似乎是什么小法器,一起列做星斗,在天幕间旋移。
万兽宗弟子都抬头观望,莫香薇解释:“那些是护宗法器,也是护宗大阵的一部分。”
除了天际,下方也是重楼林立,修士飞进飞出,栗音才低头打量了一眼。
远处的天际忽地震响钟声,渺渺遥遥,悠远绵长,又清晰地落在耳畔。
“这钟声就是讲经开始的提醒。”莫香薇征询其他人的意见,“我们来的正巧,要不先去旁听一阵,我再带诸位去迎客居所。”
师兄师姐都没意见,栗音也点头说好。
飞舟径直掠过了下方的重楼坊市,直奔一处道场而去,其间也有其他流光飞掠而出,和他们同路。
片刻却都纷纷降低了速度,一直停到地上,修士也都纷纷改为步行。
“大能修士讲经,为表尊敬,是不能乱飞的。”夏尔若给初来乍到的小师妹解释,也领着她落地,收起了飞行法器。
栗音了然地点点头,目光却不自禁,落在小径边的花丛上。
此地是大能讲经之地,却意外简朴自然,不见方才云端楼阁的金碧辉煌,小径两边静谧地开着清香的花朵。
栗音跟着师兄师姐的步调,走在一侧,却兀自伸手,指尖抚摸着柔软似绸的花瓣。
姚黄牡丹开了一路,金黄压着鹅黄,深绿簇着浅绿。
玩家在存档中,最好送攻略对象黄牡丹了。
每个宗门的玩法不同,游戏里,丹修弟子是要种地的,玩家种地,却也私心种了些黄牡丹,用来刷攻略对象的好感。
不如说,她就是用一朵黄牡丹,骗了他那副柔软的心肠。
小师妹有些出神,指尖停在黄牡丹的花瓣上,莫香薇发现了,当她是喜欢这些花,出言说:“符长老最喜欢这种花,不止此处,就连他的药庐那儿也种了许多。”
“这花确实漂亮。”栗音随口接了句。
她抬眼看向前方,道场在高处,玉台下烟云飘渺,玉台上帷幔朦胧,虚虚掩着一道盘坐的人影,想来应该是那位符长老。
再巡视四周,每一条小径都直向玉台,两边铺满了黄牡丹,静静地开,像是铺成了一条等待某人回来的路。
许多人影重重走在小路上,却不是他等待的人。
他要等的人早就陨落了。
花朵似乎引来了其他生灵,栗音又瞥见了些蝴蝶。
紫色的翅膀颇有特色,闪烁银芒,还沿路洒落了些灵光。
黄牡丹她清楚,这些小蝴蝶又是怎么一回事?
栗音好奇,伸出手,紫色的小蝴蝶呼扇翅膀,在她指尖前方飞飞停停,最后掠过她,飞向高台。
只是一眨眼,紫蝴蝶更多了,从花丛间、甚至高天飞落,绵延出一道道蜿蜒的路径,紫韵闪烁,潜藏着些许隐秘甚至危险。
栗音心间则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些紫色的小蝴蝶,莫名有些熟悉。
不等她深究,一旁的莫香薇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师妹,不可。”
“这些蝴蝶可碰不得,看模样,可能是医毒谷养出的蛊虫。”
闻言,栗音猛地收回手。
医毒谷,好熟悉的名字。
小师妹微不可察地吞咽了声:“医毒谷,是不是…那种炼蛊的地方?”
莫香薇点头:“正是,医毒谷和丹修弟子不同,虽也精通医术草药,但那里除了医修就是毒修,这些蝴蝶虽然好看,说不准是蛊毒之道的毒物。”
栗音霎时灵台失守,心如乱麻。
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九个存档里都有哪些人,她全都想起来了!
若是没记错,她在医毒谷也有前任,正是第五个存档干的事。
她为什么有那么多攻略对象!?
救命!
不对不对,难道医毒谷的那个人也在这里?
转念,栗音又想起那人的性子。
医毒谷的那位,手段毒厉,为人刻薄,堪称蛇蝎心肠。
存档中,玩家意外救下一容貌毁去的垂死蛊人,谁知他容貌恢复大半,竟然生了张绰约绝艳、风情万种的脸,玩家直接发起“结婚”请求,仗着救命之恩登堂入室。
只是,谁曾想,攻略对象容貌恢复后美虽美,却是心狠手辣的为人。
玩家又不知怎么得罪了他,大吵大闹了好几回,本以为好感度降为0后,就能解除婚约,可是攻略对象仍旧不愿,生生把玩家关在谷中,不肯放她自由,存档作废,逼得她手动重开。
救命!
前来听经问道的人群中,少女面露慌乱,她虽面貌平平,却生得一双灵动的眼睛。
黑瞳浸润了清澈的水液,颇有些可怜无措的姿态。
高台上,帷幔后,朦胧的人影好像看见了什么,忽地一动。
“音音……”
在他无声呢喃时,玉台另一侧,无数纷飞翩跹的蝴蝶聚集,霎时间化作另一道颀长的身影。
未见其貌,却先听见叮铃的脆响,他身上的银饰轻微碰撞,声音动听,可等侧耳细听时,仿佛连银铃声都带着毒,搅得人头疼。
医毒谷的慈渊谷主,此番出关,要和丹鼎宗的符长老开坛论道。
未散的蝴蝶群中,忽地探出了一只略显苍白的手,如瓷器般苍白的皮肤下,蛰伏着或青或蓝的脉络,也如浸了毒一般诡艳。
一只小蝴蝶扇动翅膀,停在主人的指尖上,传递着某些消息。
有夫人的气息?
被蝶群簇拥的男人似乎冷笑了一声。
可笑。
胡说八道。
那人早就死了。
虽是如此想,蝶翼间的紫瞳却微动,透过翩跹的蝴蝶翅膀,看向某个方向。
第33章
人群汇集, 放眼看去,那少女身置末位,姿态可怜无助, 无端受到了某种惊吓似的, 神色慌乱,看着需要旁人的帮助。
她眼神肖像故人, 一作可怜姿态, 玉台上的帷幔立时轻摇。
男人玉白的手指探出来,结香如雾, 拂动了满帘清香。
紧接着, 一袭缃色的身影径直踏出, 宽袖厚重, 缃黄共玉白, 色若光照浮云, 明而不媚, 又恰如牡丹丛中颜色, 却不靡艳, 而是柔腻。
他没有用发冠束发, 额前乌发似绸, 两向垂落脸侧,又向后纨去, 墨发披在身后,愈显柔和, 此时掀开了帷幔,露出身骨亭亭。
金似衣裳玉似身。
男人突然走了出来,定定看向某处,微怔中站定不动。
人群顿时一阵隐晦的骚动, 这位符长老是大能修士,寿元不知几何,没想到驻颜有数,容貌昳丽端方。
一些人惊叹于他的容貌,另一些人则是困惑,不明白符长老为何忽地如此动作。
只是可惜,那些低语符颂今一概听不清,他长久望着远处的少女,尤其那双眼睛。
他的小徒弟。
可怜的,会向师父求助的小徒弟。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唤了一句小名,无人应答。
那远处的少女也没有向他求助,而是飞快地转身离开。
虽说眼神生得像极,可面貌并非同一人。
他失神地踏出了一步,随着少女身形远去,又骤然清醒。
不,不是。
他的小徒弟,早就陨落了。
命魂灯灭,身死道消。
无处可寻。
失态不过一瞬,在他抬眸远望时,另一端的蝴蝶散去,露出道颀长的身影,正是慈渊谷主。
男人风格和丹鼎宗的长老迥异,浓紫千重,内压着黑色的内衬,外叠着层层的银饰,像朵夜色里幽幽盛开的花,银芒烁动,重紫稠艳,一看就染了些不同寻常的毒。
他是半臂宽袖,袖口一圈复杂的纹饰,拢着收束在黑色护腕的小臂。
上身乍看肖似短衫,虚虚掩掩露了一截腰肢出来,收在黑色贴身的内衬里,愈发显得窄劲。
腰际垂落不少饰物,或圆或方,那些微微的叮铃声,就是这些饰物碰撞来的。
看着像是一串串银铃,实则是安放了蛊虫的器皿。
他也看向某个方向,毒入骨髓,连眼瞳都是紫色。
紫曈微移,冷冷扫视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
两位大能修士齐齐露面,而且好像都向这里看了一眼,属实吓了几人一跳。
也就在这时,几个万兽宗弟子才发现,落在最后的少女不见了踪影。
“小师妹?”夏尔若低声喊了一句,却只收到一条仓促的传音。
【师姐,听经太无聊了,我去坊市逛逛!】
虽然奇怪,却也没什么突兀的地方,夏尔若不疑有他,向其他人交代了小师妹的去向,众人都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高台上,淬冷的紫瞳巡视了一圈人影。
什么都没看见。
毕竟那人早就死了。
慈渊一挥手,蝴蝶尽数散去,他又一转眸,脸侧的银耳环藏在黑发里,轻晃出泛冷的光芒。
他看向另一侧的人:“怎么,符长老,站在这儿是来欢迎我?”
声线清凌,咬字也自带了些独特的韵律,乍听婉转,细听刻薄,开口就像是有意冷嘲。
符颂今向来待人温和,并不在意。
他收回了视线,勉强支起个浅笑:“有失远迎,还望谷主见谅,请。”
他做了个手势,无意多说,请他去另一侧的玉台落座。
两处玉台都安置在丛丛的植物间,四方垂下层层轻纱,随风飘拂。
大能修士各自落座,话音渐起,自成道韵,一时间其他声音全都消弭,只剩下丹与药、仁心和毒心的对立而言。
符长老先说了几部经文,又无意间谈及平日里,有人来求药的种种:“…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便以一方济之。”
“符长老当真仁心厚爱。”另一端的玉台上,帷幔映出道斜倚的人影,有些漫不经心的懒倦,抬手间迤逦滑落了条细长的蛇影。
慈渊谷主把玩着手上的小毒蛇,启唇轻笑了一声,直言道:“若是来求药的,是个杀人无数的恶徒呢。今日救了他,他日会有更多人因他而死,也不知是救人还是害人。”
他这话说的,莫非符长老是那种识人不清之人吗?
底下的弟子不住腹诽,惯常听闻这位谷主脾性古怪刻薄,当下一看果然。
与他对论的丹鼎宗长老并不恼,语气温和:“我为医者,而非判官,何况医病易、医人难,若是那等恶徒,我当然也施以慈悲恻隐之心,先要他存活于世,再要他罪以命赎,未尝不可。”
“慈悲恻隐之心……”慈渊又轻笑了一声,“若是我夫人还在世,估计要和你引为知己了。”
说来怪事一件,医毒谷谷主虽为人狠厉,却惯常喜欢把夫人的名头挂在嘴边。
医毒谷,本是一方亦正亦邪的势力,毒障弥漫,谷内弟子避世不出。
直到他继任,不如说是那位夫人的安排,医毒谷的声望才有所好转,谷内弟子渐渐出世行医,外来之人也能入谷拜师。
哪怕他那位夫人陨落百年有余,甚至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模样。
却能从他偶尔吐露的话语中,拼凑出他那位夫人的品行,昔人仿佛依旧活在他话中。
符颂今对他的习惯略有耳闻,并未多说些什么。
只是谈及求药的事情,帷幔后的神情恍惚,依稀想起了当年——
来求药的人心生魔障,突然动手,伤了他的小徒弟。
他的小徒弟修为不高,甚至没见过血,乍然受伤,那段日子吓坏了,扯着他的衣摆不肯松。
连着几日,他只好哄着她,甚至抱着她一起和衣而眠,小徒弟才恢复了平日的神采。
错误大抵是那样一步步走出来的。
是他没做好师父的责任,才让那孩子对师父生出了爱恋。
可是忽地,似乎有杂音溢出了心隙。
你同她和衣而眠,当真是无意,还是存了贴近她的心思……
微风拂动轻纱,无人看见,这位丹鼎宗的符长老,指骨分明攥紧了衣襟-
人声渐起时,栗音已经逃到了坊市。
坊市人多,她一头钻了进去,混迹人群,才稍微冷静了些。
栗音又一回眸,无人追来,也没见到那些危险的小蝴蝶,顿时狠狠松一口气。
如果只有符长老,她或许会直接凑上去,可没想到这里有两位前任,另一位还是颇为狠毒的性格。
她在存档里,不止一次,见到那位修炼毒蛊之术的攻略对象杀人。
那些画面不太美妙,她从不刻意回想,当时手动BE后也立刻抛之脑后,这才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位真·毒夫混在存档里头。
她颇有些烦扰,揪了揪发间的珠饰。
慈渊,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为人却对不起名姓。
玩家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从溪水中救起的男人,竟然是医毒谷中、拿去试药的蛊人。
玩家救了他,他没有对玩家下手,等伤势痊愈大半,老谷主和谷内弟子就遭了他的毒手。
直到弑杀上位,攻略对象一跃成医毒谷的新主人。
那时候玩家早已和他结为夫妻,可此人虽然愿意和她成婚,却不愿和她合修。
玩家最后甚至怀疑,是不是当初试药时,试坏了他的身子,导致了某些不能人道的隐疾。
只怪当时被美色迷了眼睛,什么人都敢要。
这下,栗音是不敢在赏丹会露面了。
好在,这里还有其他可以探索的地方。
她平复好心情,逛起了坊市,此地商行诸多,街边甚至悬了告示,她边走边看,一眼瞥见“鲛珠”的字样。
栗音驻足,仔细看了下。
“高价收购鲛珠……”
鲛珠她有很多,短暂停留的片刻,告示边守着的小童立刻凑了上来。
“这位仙子可是有意出手?我御珍阁报价童叟无欺,诚心收购,仙子可以赏脸进雅间细聊,而且近来赶巧,还有拍卖会事,仙子若是无事,都可进来一观。”
小童口齿伶俐,说了一串,可惜栗音不缺灵石。
再者,万一让那条小鱼知道,她把他的鲛珠卖了,指不定要闹她。
不过她对小童口中的拍卖感兴趣,栗音如实问:“拍卖会?”
小童扒拉出一枚玉简:“这是此次拍卖的名录,仙子请看,还有几样压轴的珍宝,容我等卖个关子,拍卖会上揭露。”
玩家浏览一眼,决定体验一下。
小童立时在前面带路,给她安排好位置,又端来茶水奉上。
坐下后,栗音四下望了眼,这一望就出事,却见二楼雅间的回廊上,有个黑衣的剑修走过去。
虽说没看见全貌,却瞥见他腰间佩了黑白双剑,一看就知道是谁。
正是藏剑山的云谏剑尊,她的“师弟”。
不是说他鲜少离开藏剑山吗?
又是突然的惊吓,栗音顿时收了声,低头胡乱抓起杯盏,喝了一口。
这里的前任实在太多,三步一个,她哪里敢现身。
高处,二楼的围栏边,黑衣剑修似乎向下瞥了眼,不知有没有看见她。
片刻就有了分晓,一小童走到她身边:“仙子,有贵客请您上二楼雅间一坐,他说算是您的熟人,姓应。”
师父顶着徒弟的名号……
栗音神色不变,猜测他没认出她小师姐的身份,看在徒弟的面子上,才来邀请她。
稍微安心,她放下了茶杯,故作单纯:“姓应?可我方才看见的分明是……”
随即,少女又一脸仰慕和退却:“我可不敢冲撞那位贵客,还麻烦你替我婉拒了吧。”
小童点点头,转身给她传话。
栗音又坐了会儿,此时离开总显得莫名心虚,幸好,云谏剑尊没再来邀请她,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拍卖会转眼开场,她一眼相中了个法器。
飞行法器被人炼制成了贝壳模样,两片水蓝贝壳簇拥着一枚水华珍珠,左看右看,当中正巧能安放下一尾鲛人。
继云谏剑尊邀请的插曲后,她出手竞拍时,又遇到了一个小插曲。
男修穿着丹鼎宗弟子的服饰,身边伴着几个同伴,众星捧月一般。
他拿了把扇子扇来扇去,一副风流模样:“这位姑娘,并非是我不懂怜香惜玉,实在是这法器契合我心意,还望姑娘成全。”
他笑嘻嘻,把扇一打,继续同她竞价,疑似某种修真界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
少女没理会,黑白分明的眼瞳只瞥了他一眼。
栗音心里却不住祈祷,只望二楼雅间里不要下来一位剑尊,这位兄台届时只能自求多福,连着她也要自求多福。
玩家不太懂本地物价,游戏里的灵石也不过一串数字,出手颇为阔绰。
报价步步走高,远超了法器本来的价值,少女却眼都不眨,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敢和富得流油的丹鼎宗弟子竞争。
男修也不怵她,扇子一抬,道:“一枚上品灵石。”
价格再次刷新,灵石有上中下品之分,互相以百做单位换算,小修士可能修炼几十年,都见不到上品灵石的模样。
一时间,四下人声并起,他的同伴也连连吹捧,可让他出尽了风头,扇子摇了几个来回。
栗音并不在意,她余光瞥了眼二楼,隐约看见有人影在动。
无意让前任出面,她赶忙也举起了一根手指。
“姑娘是也想出价一枚上品灵石……”男修摇了摇头,想说她迟了一步,拍卖会没有这样的道理。
却听少女话音清晰:“一枚灵晶。”
毕竟玩家此次抽到的身份卡,可是一宗少主,开局就是一千灵晶揣在身上。
灵晶更是少见,不在灵石的分类中,价值也不是灵石可比。
满堂四座安静了瞬间,台上,负责拍卖的理事最先反应过来,一锤定音。
风头这下又让这少女出尽了,男修顿时变了脸色,收了扇子,面色阴沉。
见他变了神色,身边的几位玩伴都不敢出声,气氛冷凝。
栗音没管他们,玩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麻烦。
在这里被前任认出来,才是最麻烦。
她收好所得,寻思回去得改变易容,以防有人盯上她。
出手阔绰的贵客要走,小童迎过来挽留:“仙子,压轴的宝贝还没露面呢,不瞒仙子说,此次的珍奇是由死地孕育出的一段魂阴木,集四百年的阴气,仙子当真不再看看?”
栗音无意多留,摇了摇头。
这家商行办事着实周到,还派人送了她,一直把她送到丹鼎宗的山门,进到大宗门内总归比待在外面安全。
远处的钟声再度敲响,流光四散,讲经似乎结束了,她正要回去找同门,才走了一段距离,疑心有人跟着自己。
不多时,那摇着扇子的男修果然露面,拦住了她,身边倒没带那几个玩伴。
少女眼神防备:“有事?”
“道友,既然是来参加赏丹会的,何必伤了和气。”他笑眯眯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七品炼丹师,师承四品丹师,出门在外,不如结个善缘。”
丹师到哪都受人敬重三分,他直白地摆出身份,只等旁人来捧自己。
可奇怪的是,少女微微歪了歪脑袋,貌似不太懂他的意思。
他哪里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本地人,不懂这些修真界的风土人情。
男修只能开口,把话挑明:“方才那法器我是真心喜欢,还望道友割爱与我,我可以出价一枚上品灵石。”
他是不是真心喜欢,栗音不知道,但想要从她这里讨回场子是真的。
“我也是真心喜欢,恕难从命。”少女直接拒绝。
男修脸色更差了,竟然倒打一耙:“我看你年纪不大,念你是不懂规矩,没想到,你非但故意同我在拍卖会上竞价,还拒绝我的好心求和。”
“你若现在认错,我可以既往不咎,不然别怪我伤了和气,请我宗长老出面主持公道。”
他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玩家一时愣住。
外来的修士哪里争得过地头蛇,这法子百试百灵。
往往外来人一听他要请长老出面,具都退怯,毕竟大宗门的长老当然更偏爱自家弟子。
男修当她是怕了,摊开扇子,洋洋得意。
扇子既是摆谱用的,也是法器,一出手,寒光切断她的一缕头发,以作威胁。
谁知道少女骤然回神,指尖一挑,居然直接夺了他的扇子。
男修猝不及防,愣在当场,不等他反应,少女复又出手。
一把折扇落她手上,竟然舞得跟剑一样,不用灵力,眨眼间连出了数下,痛打他的嘴脸。
反应过来的男修披头散发,捂着脸,难以置信:“你,你竟敢……这里可是丹鼎宗,我可是丹鼎宗弟子!”
少女一脸无辜:“是你先动手的。”
男修气红了脸,掐了个法诀。
栗音手上的扇子霎时一震,数道寒光迸溅,她及时扔了出去,却听一声突兀的脆响。
挽起的长发霎时散落,少女顾不得散发,伸手一抓——
师父送给她的簪子被打落了。
簪子一落,易容也破开,方才还一派淡定的少女顿时慌了。
那边,遭了她一顿打的男修已放出了灵讯,像是要喊长老来教训她。
又看见她的真容和慌乱,当她是知道怕了,再度恢复得意,出言嘲讽:“原来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灵讯飞回,他的嘴脸立时更加猖狂,也不知喊来了什么样的长辈。
栗音压根顾不得管他。
丹修弟子确实富贵,他那把扇子不知是什么高阶法宝,把她的簪子打裂了一道缝隙。
这易容法宝再戴回去只怕无用,她一手匆匆捂住了脸,一手正要施展易容术顶上。
不等术法施展开,天际忽地出现两道流光,俱都朝向此地。
修士飞天遁地时,施展的法术有时会显露出灵根资质。
若是蓝色的流光,大抵是个水灵根的资质,若是绿色的流光,则可能是个木灵根。
眼下,飞来的两道流光一蓝芒,一绿莹。
由不同方向飞来,蓝芒离得远,绿莹先至。
栗音隐约感受到修士落地的气浪,又听见那男修好不要脸,话音委屈造作,出声诉苦。
“这女修好不讲理,在拍卖会上故意哄抬了价格,有意为难与我,方才我同她理论,她却直接出手打了我!”
“还请符长老替我做主!”
瞬间,栗音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谁?
这家伙叫来了谁?
第34章
少女一手捂住了脸, 指缝间瞥见缃色的衣琚,层层绽开在地面上。
来人落地, 气流涌动,他身携清苦的药香,随风一直吹到她的鼻尖,唤醒了某些在药庐相依的记忆。
讲经刚刚结束,他离得近,也就来了。
栗音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她有点忘记了技能要怎么用,也想不起来刚刚、到底有没有施法成功。
少女似乎吓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她貌似吓傻了, 这招属实屡试不爽, 男修自得不已。
符长老虽不是他的师父, 却是最爱护门内弟子的。
这外来的女修和他起了争执,还敢动手打他, 有符长老在场, 这女修定要向他赔罪。
他正洋洋自得,全然没有发现, 他喊来的那位符长老, 赫然踉跄了一步。
自家的长老无视了他,径直走向那藏头露尾的女修。
仿佛那外来的少女, 才是急需他爱护的弟子。
“你——”带着颤的话音短促,忽地消弭在唇齿中,他唇瓣几番翕动,却说不出话。
经年的时岁,积攒下无数的情愫和呼唤, 此时全都涌到了心口,堵住了他的喉咙,几乎要他窒息。
音音。
比语言更快一步的,竟是他的动作。
修长的手指一把扣住了少女的手腕,举止着实唐突,他却恍若未觉。
被这位符长老忽地抓住,少女身子顿时颤了一下,好像被他吓得不轻。
攥住她手腕的手指微动,大能修士,只这一下,下意识探查出了她的年龄。
符颂今的呼吸再度发紧,呼唤一再刺进了喉咙里。
想来是很疼的,疼得他眼里泛起了些泪意。
不,不对,骨龄不对……
他本以为,是她活着回来了。
可是手掌下过分稚嫩的骨龄,却要把他的心魂都剖开——
他的小徒弟,真的死了。
一模一样,但不是她。
是了,命魂灯早就灭了,她也早就死了。
他却经年抱着侥幸的梦寐,甚至期待她是找到了什么法子,切断了和命魂灯的联系。
世间岂有返老还童的法术,唯一可以解释的是……
转世。
心绪翻涌,以大能修士的阅历,他恍惚找到了答案。
可是,分明有些许希冀溢出了心隙——
他视线下移,紧紧凝着她的嘴唇,一度弯下了腰,几乎欠身守在她的唇边。
师父。
是师父。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病症,摇摇欲坠、垂死挣扎,只求着她开口,吐出能救他的灵丹妙药。
只望她能喊出师父,希望她还认得他……
希望是他弄错了。
生平所学得来的经验,竟然被他自己一手推翻,他是攥着少女的手腕,却像是在给自己的无可救药问诊。
他一再压近,眼前的少女貌似害怕,微微撇开了脸,只小心地抬眼看他。
她流转的眸光共着闪烁的泪意,眼尾点点泛红,纤长的眼睫在他的视线里一再轻颤。
她又轻轻抿了下唇,终于开口道——
“这、这位长老……”
受惊的声线也带着颤,听来几分细弱,唇齿一碰,轻易地碾碎了他数百年的希冀。
从她口中吐出的不是灵丹妙药,而是一味足够要了他性命的毒——
她并不认识他,更遑论喊他师父了。
少女眼瞳微动,也在凝着这位“长老”。
她看见他的神色骤然轻恍,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也猝然一松。
不过只有一瞬,复又攥紧了,她听见这位“长老”问。
“你、你,师承何处…”他抿了抿唇,明明是温润如玉的气度,却无端显出些急促迫切,又忽地改了口,“不,你可有师门?”
少女顿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回答,囫囵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是他先动手打了我,还想抢我的东西……”
她眼角泪意点点,实在让符颂今无比熟悉。
甚至心安。
对,就是这样,他的、可怜的小徒弟。
他的小徒弟,又回来了。
他不自禁上前了一步,几乎想要抱住她,揉进怀里,再轻声安慰。
像他这样的高阶修士,辨明心绪只在顷刻间——
虽然是转世,但也没关系。
只要他再收她为徒就好了。
只要他再收她为徒,一切就能回到从前,他会教她怎么照顾那些草药、教她怎么炼丹,那方小小的药田、昔日授课的静室,他都保存得很好……
只要他再收她为徒,一切就能像以前一样。
师徒和睦。
他眼里泛起的泪无声消了,沉入眼底,墨瞳沉沉如点漆,倒映出少女的面庞。
眼瞳未动,嘴角先挑起了无比温柔的弧度:“没事,好孩子,慢慢说……”
符颂今定定地看着她,露出浅笑,语气轻柔:“别怕,我不是要怪你,我相信你……”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给她擦眼泪,少女却撇开脸,躲了一下。
她这一侧目,不知看见了什么,顿时神色微变,紧接着,忽地甩开了他的手。
她的动作太突然,符颂今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全然没在意周遭事物,有另一位道门长老徐徐落地。
他只知道,他的小徒弟甩开了他的手,径直越过了他。
“师父——”
她喊。
手心骤然空落,心神也骤然分崩离析,符颂今眼瞳微动,侧目看过去。
少女扑进了另一人怀里。
“师父,有人欺负我。”
她对那人道。
她还紧紧揽着那人的腰,脸也埋在那男人的胸口。
尾音闷闷的,带着些委屈的哭腔,洒落了那人满怀。
她似乎全然不在意,直接把丹鼎宗的长老冷落在身后,也貌似完全看不见,那位符长老面上骤然褪去了血色。
不不不……
错了,错了,我才是……
师父在这里。
这位丹宗长老,平日温润有度,此时却魂不守舍,面色苍白地动了动嘴唇。
音音,师父在这里。
他有些仓惶地张了张嘴,却迟迟无法吐诉。
转世之人,当然不认识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是她的师父。
那些过往只沉淀在他的魂灵里,日复一日,越来越重,压得他此时说不出、走不出,只踉跄了一步。
符颂今眼瞳一动,去看来人。
那男人玉冠束发,身着蓝衣,水意盎然清润,气度也温润如玉。
身为师父,这位迟来一步的蓝衣长老,非但没拒绝徒弟的亲昵和依赖,反而在转瞬的犹豫后,愈发温柔地揽住了她。
摇光珩动作微顿,随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抚:“没事了,师父来了。”
他也生得一双墨瞳,一手轻轻抚着少女的后背,一面默不作声地抬眼,转眸,将在场的其他人看得分明。
摇光珩视线一定,看向对面,一袭缃色法衣的长老。
他时常领弟子外出,对于各个宗门间的大能都有所耳闻,当下一比照,也就辨认出了符颂今的身份。
不过,这位符长老的神色……
似乎有点奇怪。
失魂落魄,如遭逢了凶信噩耗一般。
摇光珩垂眸,手指微抬,顺着小徒弟披散的长发滑落,又仔细拢了拢她的散发:“这是怎么了?”
少女的手还环在他腰际,摇光珩感触分明,她的手指带上了一点力气,紧紧攥着他后腰的织物,又伸手一指,仰头向他控诉。
“他抢我东西,还把我的发簪弄坏了……”
少女又强调了一句,貌似委屈得很:“师父,他把你送给我的发簪弄坏了。”
玉欢宫的小少主,是会找长辈撑腰的性子吗?
无论是符长老也好,怀里的小徒弟也好,摇光珩隐隐察觉到某种违和感。
除了她控诉的事,这里应当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
她既然选择主动依赖他,他也不会拒绝。
小徒弟控诉完,又重新埋进了师父胸口,手也继续攥住他后腰的衣物,不愿离开。
她突然举止亲近,摇光珩有些无奈,浅笑中又流露出明显的包容溺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任由徒弟紧紧抱着他,手也轻轻放在她背上。
摇光珩没去看一侧察觉不妙、战战兢兢的丹鼎宗弟子,而是直接看向此地的长老:“见笑了,我这徒弟年纪不大,还是离不开人。”
“没想到第一次远离宗门历练,就遇到了这种意外。”他面露些许忧愁,“不知贵宗的弟子,需不需要开口辩解呢?”
他默认少女口中的话即是事实,毫不掩饰、全心全意的偏袒她。
一番话由他说出来,仿佛师父偏袒徒弟,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
符颂今自己都没察觉,他眼里倒映出这对师徒抱在一起的画面,身侧的手攥紧了垂下的袖口。
他的视线落到了摇光珩手上,男人的手掌宽大,轻轻搭在少女的肩头,半搂着她。
师徒之间……
怎么可以如此亲密。
身为师父,难道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他甚至还送了那孩子发簪,那岂是可以给徒弟的礼物?
符颂今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凭什么指摘这对师徒?
不如说,他凭什么身份?
他如今,算什么?
那孩子已经拜了别人为师,她已经是旁人的徒弟了。
他如今只是一位陌生的长老。
思绪翻飞,符颂今的脸色愈发苍白,像是被抽去了所有血色。
凝眸的神态却又有些悚然的冰冷,直直紧盯着男人搭在少女肩头的手。
摇光珩眸光微动。
传闻里,这位符长老明明是宽和温柔的性子,可眼下一见,却莫名让他觉得冷漠,甚至有些隐隐的敌意。
他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指尖一动。
非但没从小徒弟的肩头收回,反而上移,轻轻按住了她的后脑,让她更深地埋进师父胸口,以身安慰她。
彼此的打量、试探不过瞬息,见他抱着少女不松手,符颂今微微牵动嘴角:“料想应该确实如…这位小友所言,实在是我宗管教不周,还望…道友见谅。”
三言两语,承认了一侧的丹鼎宗弟子有错,男修有些不忿,有心辩驳,却遭了自家长老一道禁言符。
符颂今不曾回眸看他,只是察觉他的动作,随手勾了道笔触,足以让这弟子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无他,符长老为人虽和煦,却也是个大乘修士,岂是他可以插嘴的。
自知不好,这男修再无半点得意的神采,面色灰败。
摇光珩倒是扫了他一眼,随后客气道:“素来听闻符长老爱护弟子,没想到也明辨是非。”
疑似出了结果,他怀里的少女动了动,意图侧目去看,却被师父的手挡了回去,不让看。
符颂今望着少女被遮住的侧脸,动了动嘴唇:“…自然。”
师徒之间,怎么可以如此亲密。
心里如此想法,他却露出个轻柔的笑容:“我见道友颇为眼熟,不知是哪一宗的长老?”
摇光珩也回以微笑:“比不得贵宗门,是万兽宗,我带弟子出来看看赏丹会的盛事,也顺道,接我这个小徒弟回去。”
来历瞒不住,不如如实相告。
“是吗。”符颂今笑意轻恍了下,并不想从他口中听得徒弟的字眼。
他鲜少讨厌某个人,此时却真心实意,生出了些隐晦的恨意。
他又道:“那样易容的发簪属实巧妙,既然是被我宗弟子弄坏的,我身为长老,教导无方,自然得替弟子担起责任,不如交由我修缮。”
“符长老言重了,不过一样普通的法器,就不麻烦您动手了。”摇光珩婉拒。
他怀里的少女却动了动,仰头看师父。
摇光珩垂眸,不知她想说些什么。
从方才到现在,栗音是有意扑到他怀里,同他亲昵,好刺激昔日的攻略对象。
可是,攻略对象无意间提及发簪,她忽地觉得奇怪,直接问了出来。
“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当然知道她在丹鼎宗,可具体位置呢?
怎么她刚一出事,师父就径直赶了过来。
面对小徒弟的问题,摇光珩还没出声解答,对面的符长老却话音温柔。
“这位小友原来不清楚?那易容法器上其实有两道灵蕴,一是易容,一是追踪。”符颂今轻声挑开些真相。
师父属实不该送徒弟发簪作为礼物。
他只是想让他的小徒弟知道,她现在的那个师父,对她心术不正、居心不良。
明明是有意挑拨,符颂今身侧的手却再度攥紧。
为人温和良善不假,他从不曾挑拨旁人的关系,此时甚至觉得自己面貌丑陋。
摇光珩抬眼,仿佛未觉他的敌意,微笑解释:“我这弟子年纪尚小,第一次出门游历,做师父的不免要多上点心。”
他的解释能说得过去,至少,他怀里的少女就完全被他骗了过去。
符颂今听见她声音清亮:“原来如此,师父,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师徒一派融洽和睦,少女甚至愈发钻进了师父怀里,甚至蹭了蹭他的胸口,男人只是温柔地望着她,丝毫不阻止。
符颂今死死看着。
不、不对,他明明就心怀不轨。
他也是师父,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这样的想法一出,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符长老突然自乱了阵脚,神色有些慌乱。
不、不是,他是说,他也是师父,自然知道正常的师父该怎么做……
在他失神之际,不远处,摇光珩竟温声冲他道谢,转而抱着少女离开。
符颂今这才如梦初醒,上前一步,却找不到理由拦下或跟上。
他抬手攥紧了心口,隐约又有混沌的心音溢出来——
这很简单,你的修为比方才那人高一重,不妨设计杀了他,届时,可怜无助、无依无靠的小徒弟,就能回到你的身边……
似有魔障在低语,他呼吸急促了一瞬,立时阖眸,把那些嘈杂的心音都压了下去。
等到心无杂音,符颂今才侧目,看向男修,想起这里还漏了一个人。
“你。”他面上疲惫倦态,无意多言,“去丹火狱,思过十年。”
男修满脸灰败,符长老从来没用过罚令,眼下却反手取出了玉符。
“执戒堂弟子听令,速来收押。”
“非我有令,不得外释。”
他似乎实在累得厉害,一字一句地吩咐完,转身就走了。
那些心音其实还盘踞在心头,他虽不听不信,却从中受到了些许启发。
他的修为比她现在的师父高一重,丹鼎宗的身家,估计也远胜过万兽宗……
想要拜他为师的人更不在少数。
察觉自己龌龊的心思,符颂今又攥紧了衣襟。
他只是,觉得她应该有个更好的师父,而已。
况且,抱着她安慰这种事……
他也能做。
第35章
师父前来救场, 玩家有惊无险,暗自松了一口气。
前攻略对象认出了她, 又好像没有。
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玩家到底不是修真界本地人,一时想不起骨龄和转世理论,只是蹙眉思索。
多亏她机灵,选择装作不认识,顺便用新师父刺激刺激旧师父。
现在看来,那心软的符长老,果然愧对于当年的小徒弟。
甚至,他似乎还想收她为徒。
愧疚好啊,越是愧疚, 越是容易被“小徒弟”利用, 玩家开始琢磨某些“玩法”。
栗音陷入沉思, 她光顾着想旧师父的事情,没发现, 现在的新师父依然抱着她, 没有松手。
借着水灵法术腾云驾雾,摇光珩默不作声地调整了姿势, 一手揽着小徒弟的肩, 姿态亲昵。
男人垂眸,凝着她的神情, 好似没看出她的蹙眉思忖,只是露出清润的浅笑:“吓坏了?”
栗音回神,摇了摇头:“还好师父在。”
她这才注意到亲密的姿势,微微退了半步,从师父怀里出来。
摇光珩微笑依旧, 十分自然地松手,见小徒弟眨巴眼睛。
栗音好奇地问:“师父,你是此次宗门外出的带队长老?”
她说着,一边选中易容法术顶上,一边在心里嘀咕——
当时和师父通讯时,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她还当师父不会来赏丹会呢。
摇光珩只轻应了一声,随后极为耐心,指尖灵光闪烁,帮她修缮好易容术。
指尖轻点过少女的额角、脸颊,男人垂眸,纤长细密的眼睫敛住了眸光。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此次带队出来,甚至瞒住了照水峰上的那两个妖物。
“我闲来无事,就领了任务,也正巧…可以来看你。”
男人声线朗润轻缓,语气温柔,恰似羽毛轻拂,听得人心里有些若有若无的痒意。
栗音感受莫名,痒意转瞬即逝,仿佛错觉,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眼师父。
师父自然貌美依旧,温润依旧,笑意依旧,周身萦绕着不散的浅淡茶香。
她听见他又说:“丹鼎宗给各个宗门的人都安排好了住处,此次除了我宗,剑宗、青玄、合欢都有安排弟子来访。”
栗音点头,没再在意那莫名的痒意,更未察觉,师父不着痕迹地引开了话题,并无声带着她飞向某个方向。
“此地正巧有不少炼器师,法器就交给他们修缮,没修好前,暂时不要在外乱跑了,师父担心你再遇到不好的事情。”摇光珩款款道,似乎全然为了徒弟安全考虑。
栗音不疑有他,又乖乖点头,把发簪交给师父。
这里足有三位前任,刚刚是她运气好,遇到了最好糊弄、性子最软的那个。
她确实不该在外面乱跑。
摇光珩轻轻一笑,挽袖收起裂隙的易容法器:“丹鼎宗安排了客房,长老的住处比较僻静,这段日子,就先住在我那处吧,总归不过一两天。”
师父说的话非常有道理,栗音应好。
话音落下,她才发现,师父的水云带着她,已经飞到了一处丹宗的迎客居所。
此地确实僻静,一路上并无什么人影,院落里种了些花朵,等落地后,还有股药香萦绕。
栗音四处打量,又嗅了嗅:“这些药香似乎有静心安神的功效…还挺周到的,不愧是丹鼎宗。”
过去在存档里,玩家和攻略对象的住处,也是药香萦绕,原来客房也是同一个待遇。
闻言,摇光珩轻笑一声:“是,确实周到,若不是刚才发生了那档子事……”
他点到为止,欲言又止,却轻松地把刚刚那些不好的事情,又拉出来提醒了一遍。
想到方才的无理争执,少女果然失去了兴趣,估摸着对丹鼎宗的好感降了一重。
这样才对。
摇光珩微微收敛了些笑意,又轻声道:“此地繁华,不免扰得人心拂动,有些门下弟子的性子还是有待磨砺。”
他貌似没什么私心,完全是以一宗长老的身份,随意自然地说些感慨。
男人又转身拂开帘幕,寻了处位置坐下,向小徒弟款款一招手:“来,你和那弟子起了冲突,师父先替你看看,若是中到什么暗伤和隐毒就不好了。”
栗音本想说不用了,可是听到暗伤和隐毒的说法,又咽下了拒绝:“他还会给我下毒?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赶紧拍拍脸脸,又摸摸心口,确实没什么异样。
师父也不急,安静温柔地望着她。
小徒弟慌慌忙忙,自查了一番没看出问题,最后坐到了师父身前,让师父帮自己再检查一遍。
男人温热的手指搭在她腕上,修士一贯看灵气运作,就能发现身体有无异样。
摇光珩启唇说:“丹修善炼丹,有些毒也是丹的一种,你往后出门在外,记得多留一个心眼,修真界阴毒的法子不少,万万不要轻信旁人。”
小徒弟听得有些紧张,正襟危坐,听师父训话。
可师父却又话锋一转:“就像那位符长老。”
摇光珩笑意轻浅温柔,墨瞳微移,忽地定在了少女脸上。
栗音被他看得心一跳。
少女眼睫颤了下,随即故作单纯,一脸天真地等待他的下文:“符长老怎么了?”
摇光珩不答反问:“世人皆说符长老为人仁爱宽容,你觉得呢,况且那位符长老,似乎对你颇为在意。”
他的手还搭在她腕上,指腹轻轻摩挲,足以感受到一些起伏和波动。
大能修士动辄几百年的阅历,凭借少女刹那间的不自然,也能看出不少东西。
师父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栗音总感觉他话里有话,却猜不透他到底在试探什么。
玩家的策略是继续装傻。
“我觉得?”少女蹙眉思索了一下,“可能他对门内弟子确实很好吧,毕竟人有亲疏远近,厚此薄彼也无可厚非。”
“再说他特别在意我?”少女面露不解,“兴许我天生就容易合人眼缘,就像师父一样,当初突然提出要收我为徒,我还吓了一跳呢。”
面对男人若有若无的试探,少女忽地笑容灿烂,不退反进。
她明眸熠熠,又说道:“师父,你不会是担心我抛弃你吧?”
“抛弃”这般说法,似乎不该用在师徒之间。
男人分明顿了一下,小徒弟好像是无心之言,却契中了他那些隐晦的心思,这下轮到他眼睫轻颤。
墨瞳倒映出少女的笑容,她靠近了些,清香交织在缩短的距离里。
少女煞有其事,郑重地向他保证:“师父你放心,别的宗门、别的长老再怎么好,我在这修真界,也只有你一个师父。”
玩家没有说谎。
玩家的另一个师父不在修真界,在魔域。
摇光珩本只是想试探一试,她同那位符长老之间,是否有些其他的关系,却不曾想,试探得自己心念一动,又一动。
黑眸凝着少女勾起的嘴角、微弧的眼睛、熠熠的眸光和笑意,还有她翕动的唇齿,吐露出的虚假的“真心”。
小少主。
骗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虽说如此想,他唇边却也多了一抹笑意。
再平静的水,也要被落入水中的小石子扰动,荡漾出阵阵涟漪。
玩家酣畅淋漓一番操作,又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师父,你出来了,留小孔雀和鲛人在山上,他们不会打架吧?”
少女一脸担忧:“他们的伤势也不知怎么样了。”
栗音对天发誓,她来这么一通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谁知道,话音未落,美人师父脸上的笑意却猛地淡了。
不止于此,师父的手指也忽地收拢,力道加重,攥住了她的手腕。
温柔师父突然失态,玩家愣在当场。
她看见他收敛了笑意,又抿了抿唇,最后才开口。
“为何不问我?”男人咬字再清晰婉转不过,清润的声线竟然无端几分哀怨,“为何不问问师父的伤势?”
在他启唇时,周遭的帘幕外,如平地生云,水雾骤起,静谧无声地笼罩四周,阻碍了所有窥视。
栗音还没发现外面的变化,她愣了一下后,依师父的愿问:“那师父,你的伤好了吗?”
她还在想师父这是怎么了,隐隐有了些猜测。
在她彻底剖出他的心意前,却见师父轻叹了一声,不劳小徒弟费力。
他攥着她的手腕,竟把她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不如,你也来帮师父检查一下吧。”
手掌下,男人的胸膛起伏,隔着衣物,也能抚摸到隐隐的轮廓。
栗音早就怔住了,因为师父的传音紧随其后,炸响在她的脑海中——
【少主。】
师父怎么知道……
玩家又一顿,飞快反应过来。
师父…是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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