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久违的人混迹在人群里, 就像没离开过似的,仰头望他, 动了动嘴巴。


    “慕师兄,发现我不见了吗”。


    “我出去历练了”。


    “我现在回来了!”


    她学着其他人,双手合十,做拜佛的样子,可其他人行礼时低下头,她却抬起眼睛,仰起脸,冲他做说话的口型。


    她又和他在课上见面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没人知道。


    课业, 压花, 弹琴。


    她照旧弹奏诉情示爱的琴曲。


    慕宴清闭上眼睛。


    她照旧只弹了一段, 照旧忘了琴谱,混入杂音, 戛然而止。


    慕宴清睁开眼睛。


    学艺不精的师妹在底下手忙脚乱, 偷偷摸摸地翻琴谱。


    他的琴在手边,他可以顺手拨动琴弦, 也许能续上她断开的曲调。


    慕宴清垂眸, 抚了抚琴弦。


    数息,灵虚门首席照旧弹奏了一曲佛音。


    因为和梵音寺的联系, 除了待在灵虚门,每隔一段时间,他要去梵音寺一趟,佛前焚香,念诵, 聆钟,静修。


    一去十天半月,又或一年半载,讲经的课程自有长老顶上,无需他操心,他会在临去前的最后一次授课,和同门弟子们打个招呼。


    慕宴清视线扫过,高台下的师妹听见他的话,冲他眨了眨眼睛,她说。


    “我知道了”。


    并不是特意说给她听,例行知会而已。


    高台上的佛莲垂眸,向台下的众人回礼,随后素色的衣摆微微晃动,转身离开。


    于慕宴清而言,待在佛门修炼,和在宗门内修炼没什么不同,他的每一日恒稳不变,日出日落,月升月落,坐高台就看众生,坐佛前就念经文。


    日光也好,月光也好,落在他浅色的眼瞳里,就像琥珀里封住了一段时光。


    待在佛门的时候,他不必领课,只是有一些小沙弥对他充满好奇,远远望着他,偶尔跑过来,问东问西,说几句话,佛门的长老偶尔也露面,一起论上些佛法。


    除了梵音寺中的僧侣,寺庙里会出现的还有些信众和香客,当中不少修士往来,和梵音寺交好,又或有所求,清心去欲,祓除魔念…


    灵虚门首席算是梵音寺的客人,和那些往来的香客没什么不同,但他顶着个佛莲的名号,些许人被他吸引来,当然意图亲眼见一见,甚至求他出手帮忙。


    僧侣念经,他的手段则是弹琴,他不常出手,毕竟他不是寺里的僧人,而且因为渡化心魔有风险,有些心魔成疾,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昔日他出过手,可生出心魔的修士当场发狂,走火入魔,最终陨落,那修士的亲友自然上门讨说法。


    他便担了一份责任,但事情又是在梵音寺的地界上发生的,梵音寺的主持找到他,婉言让他不必再插手寺庙中的事务。


    所谓佛莲转世,慕宴清眉眼淡淡,眉心的朱砂痣倒是红,他点了头。


    灵虚门则勒令他禁足反思,以表态度,既是给讨责的人一个说法,也是对他变相的保护。


    多方的问责过后,他便遵守规矩,不再出手,旧事很快被人遗忘,等他再次露面时,人们照旧来求他。


    两宗吩咐在前,他屡屡回绝,来求他帮忙的人于是渐渐有了意见,以为他自恃甚高,装什么清高的样子。


    修士耳力好,他又是风灵根,背后的声音总能听得清楚。


    他并不回应,合掌施礼,转过身,走自己的道。


    实际上,不论问责还是抱怨,慕宴清的情绪太过平淡,这些或那些的事情,根本打扰不到他的心绪。


    两宗的长老期间也担心他,想要给他开解,却发现多虑了,他根本不需要。


    众生百态,入眼都是寻常。


    和同门弟子们交代完去处,慕宴清再一次暂住佛门,过了一段时日,他回绝掉来访者的请求,如旧转身离开。


    他打算去藏经阁,半路又被人拦住了。


    来人穿着身灵虚门弟子的衣服,举着两片莲叶,正正好挡住了脸,拦在他面前。


    佛莲定住步子,看着这位来访者。


    翠绿的莲叶哗一下,向两边打开,露出张熟悉的脸来。


    “嘿嘿。”师妹举着荷叶笑。


    她来找他了。


    慕宴清没有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他回以一个平和的浅笑。


    佛门清静,但佛寺的钟声悠远,乍响在远方。


    【好感度+1】


    如果在寻常人眼里,他的反应定是太过平淡了,不达预期,可这师妹并没有在意,而是自顾自说起话来。


    她大抵很少离宗太远,自言花了许久才找到梵音寺的路线,随即,她又兴冲冲地从芥子囊里拿出许多东西。


    不是灵材法宝,而是些灵气微薄、几乎没有灵气的食物。


    “我在来的路上收集到的,味道还不错,师兄吃过吗?”她清点起各类食物。


    慕宴清不止情绪淡薄,欲/望也很浅淡,包括口腹之欲,他早已辟谷,很久不曾进食。


    浅曈微动,看了看她拿出来的东西,食物他自然认得,慕宴清道:“佛门喜食素斋。”


    师妹木木的,看看他,又看看她拿出的食物,原来里面有荤腥。


    在佛前大摆荤腥,香客和僧侣们恐怕得找她讨说法。


    师妹反应过来了,她惊了下,旋即挡住荤腥环顾四周,周围没人。


    “没事。”师妹偷偷摸摸地对他说,“我们偷偷摸摸的吃。”


    慕宴清记得,他并没有说他要吃。


    他没有纠正她的说法,也没有继续往藏经阁去。


    师妹已经递了一块糕点给他,催促他快点尝尝,不然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他望着递到他嘴边的东西,半晌抬手,捻指接过那一小块点心。


    师妹道:“我帮你望风。”


    慕宴清凝眸看了数息,点心的粉末沾上了他的指尖,数息后,他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


    面容年轻又昳丽的青年捻着一块小巧的点心,那点心是桃色的,等他张开嘴,薄薄的唇色似乎染上点心的粉,垂眸进食的姿态更是清冷端庄,可眉心一点红痣却显出艳色来。


    无声的咀嚼后,他喉头一动,咽下了食物。


    浅曈抬起,对上师妹的眼睛。


    师妹根本没有帮他望风,她看他看直了眼睛。


    对视间,她怔了下:“…咳,味道怎么样?”


    “甜的。”慕宴清道。


    师妹又挑了枚梅子与他。


    “酸。”


    …


    “苦。”


    …


    “咸。”


    ……


    “辣。”


    这些味道他许久没尝到过了。


    【好感度+1】


    师妹似乎觉得,看他吃东西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佛门食了荤腥,慕宴清望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东西虽然是她拿来的,可却是他自己张开嘴巴吃的,无从指摘她。


    师妹跟着他,一起去了佛前。


    佛前养护了许多莲,据说他也是其中之一,沾染数百年焚香,听了数百年经文,才生出灵性,转世为人。


    莲花养在池中,师妹一眼扫过去:“慕师兄,里面哪一朵是你?”


    慕宴清答:“哪一朵都不是我。”


    师妹没有说话,看着那些莲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宴清在佛前坐下,闭目,静心,念经。


    她也学他一坐,可惜坐不住,待了一会儿就跑了,等她再回来时,慕宴清嗅到她身上食物的气味,原来偷偷跑去吃东西了。


    见他睁眼,师妹一派真诚:“慕师兄,你还吃吗。”


    慕宴清微微摇头,看见什么,他点了下自己的嘴角。


    师妹愣了一下,随后犹豫地伸出手,戳住了他的嘴角。


    慕宴清:“…不对。”


    师妹好似后知后觉,收回手擦了擦嘴巴,一边冲他笑了笑。


    慕宴清没有为她的行为生气,语气平和地道:“我近来打算闭关,有些日子不见人。”


    闻言,师妹收了笑容,一脸惴惴:“有些日子是多久?”


    “不知。”


    “好吧,那我等你出来。”


    慕宴清闭上眼睛,她的面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等他闭关出来,她该放下了。


    兴许是一年,兴许是两年,兴许是三年…对慕宴清而言,时日也只是时日,他的情绪和欲/望鲜少波动,时间的流动不过一瞥。


    等他闭关出来,静室边没有人影。


    他从梵音寺回灵虚门,那人没有出现,他一如既往,神色平静,去和理事长老知会一声,接着领讲经授课的宗门任务。


    他坐高台,同门弟子一如既往,像拜佛似的拜他,高台总把下方一览无余,他眼里倒映出低头的芸芸众人。


    平静的浅曈像凝固的琥珀,没有涟漪。


    忽而,他视线定了一下,在芸芸低头的人海里,有人举着两片翠绿的莲叶,是人海里唯一的颜色,撞进凝固的琥珀里。


    【好感度+1】


    翠绿的莲叶哗一下,向两边打开,露出张熟悉的脸来。


    她举着荷叶,看着他笑了。


    高台上的佛像正低头,信众里的一人正抬头。


    在无数人间里,没人知道他和她正对视。


    众生低头拜佛,唯你抬头见我。


    【好感度+1】


    第82章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慕宴清身边常伴一人。


    他讲经授课时, 其人就在台下看他,他闭关静修时,其人就在某处等他,他去梵音寺,其人也跟随。


    佛前莲池恒稳不变,清澈水面倒映佛像,水中佛陀静观众生万物,他从莲池边走过去,水中不止倒映出他的身影,也倒映出了她的。


    倒影日渐走近, 直到并肩而行, 佛陀静观不语。


    心意昭昭, 她对他的感情仿佛也恒稳不变。


    师妹渐渐放开了手脚,常向他请教乐谱, 她虽嘴上说着这个不会、那个不会, 实际捧来的都是些谈情说爱的曲子。


    慕宴清抚了抚乐谱,书册里录入的不止曲调, 还有曲子的来历, 既然是谈情说爱的曲子,曲调的来历和男欢女爱脱不开干系。


    有些露骨, 有些隐晦,他垂眸翻阅乐谱的来历时,师妹顶着张无辜的面貌,站在一旁等他的决定。


    佛莲素净的手指轻轻挑开乐谱的纸张,不急不缓, 不曾被她的意图扰乱心神。


    等一一看过,他便让她指哪里不会,师妹忙不迭指出来,慕宴清就取出自己的琴。


    倘若他不教她,有愧于首席的身份,可如果他教了她,却又误示心意,引人误会。


    慕宴清通晓诸多音律,因此,他往往引用他处相似的乐音,以异曲同工来给她解惑。


    迎着师妹的难以置信或装傻充愣,慕宴清常向她浅笑,一带而过,并不予以回应。


    可真急坏了师妹,让她转过身去大呼可恶。


    【好感度+1】


    他的情绪仍旧淡薄,即使寺院最肃穆的钟声,也无从叩响他的心神。


    但较之旁人,师妹的确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是落入莲池里的一滴水,惹起了一阵经年不息的涟漪,但这阵浅浅的涟漪,还不足以撞响他的心绪。


    师妹屡次试探遭拒,她应该生气了,有段日子没来找他。


    师妹到底和其他人不同,她是他相熟之人,慕宴清视线环顾台下,没见到师妹的人影,课毕,他脚尖一转,没走往常那条径直回去的路,而是改道去看看她。


    师妹是外门弟子,住在外门的弟子集舍,他数见她的位置,少女趴在窗边,咬牙低语,风把她的话音送到他耳边。


    “慕师兄,我恨你像块木头…”


    “你怎么不开花,你怎么不开花,你怎么还不开花…”


    慕宴清眼瞳微动,望见窗边还摆着一盆莲叶,她正在对莲叶说话。


    “慕师兄,你再不开花,我就把你放生,我找别人去…”


    “我要把你扔到外面的臭水沟里,以后没人给你浇水,没人给你施肥,你就成了没人要的野莲花了…”


    慕宴清视线微定,她给那盆莲花取了他的名字,养在她的房间里。


    少女嘀咕抱怨了一会儿,似乎累了,趴在窗边看着盆里的莲叶,没再说话。


    她面上流露出倦态,泄气般叹了口气,碰了碰莲叶:“我吓唬你的,谁让我喜欢你呢。”


    她喃喃自语,说莲花并不指莲花。


    可能余光瞥见,窗边的师妹忽地坐起身来,一下子发现他的身影:“慕师兄!”


    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遮挡起手边的花盆:“慕师兄,你怎么来了。”


    慕宴清看了看她养的莲,装作不知,收回视线,望着她的脸:“你今日没去上课,我来看看,你无恙就好。”


    他气质如常清冷,嘴角淡淡一点笑,被抓个正着,师妹乱点头:“多谢慕师兄关心,我很好,我没事。”


    “那就好。”慕宴清微微颔首,随即垂眸,不再看她养的莲,转身离开。


    她豢养的行为意图再明显不过,不但养莲,甚至给莲花取了他的名字,他却什么都没说。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久,师妹没有扔掉不开花的莲。


    而她的情,她的意,经年不离不弃,终于浇灌出了一朵佛莲的花蕾。


    又是一次,课业,压花,弹琴。


    因为常常跑去找佛莲求教,师妹虽说依然记不全乐谱,但比以前有长进。


    高台下方,她坐在一众弟子间,兀自弹奏诉情示爱的琴曲,只弹了一段,因为忘了谱,琴音逐渐模糊。


    她自己也习惯记不全乐谱的毛病,随意拨动了几下琴弦,任由乐音渐渐消弭。


    在示爱的琴音彻底消失前,高台上方的佛莲指尖微动,轻抚琴弦……


    断开的曲调终于续上了。


    【好感度:99】


    慕宴清第一次弹奏佛音外的乐曲。


    示爱的弦音柔和绵长,情意款款,偏偏他神色如故,不起波澜。


    鸦青的长睫低垂,光影簌簌铺洒在洁白的衣襟,衣摆似莲花盛开在地。


    底下的弟子慢慢止住声音,分辨出首席在弹什么,一众人哑然,可高台上,所谓佛莲转世白衣不染,舒眉善目,举止轻缓,一派菩萨般的模样,哪里像有私情的样子。


    一曲结束,课毕,他收起琴,转身离开。


    师妹追上来,并肩而行,她面上的笑容几乎掩盖不住:“慕师兄,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呀,我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慕宴清转眸看她,没有点破她的装傻:“是你常弹的那一首。”


    “噢噢,我说呢,慕师兄,你能再弹一遍吗,我还是不会。”师妹一脸单纯。


    数息后,佛莲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好。”


    山间抚琴,他给师妹弹了一曲。


    师妹笑容灿烂,托腮望着他:“我最喜欢这首曲子了,还是慕师兄弹出来的最好听。”


    数息的静默后,她听见佛莲轻缓的声线。


    “你喜欢就好。”


    听见他的答复,师妹忽地坐直了身体,有点紧张:“慕师兄,我有一个请求,不对,我有两个请求。”


    慕宴清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


    “慕师兄,你愿意和我结道,和我合修吗?”


    少女的眼神清澈真诚,这样的请求她说过一次,这一次他认识她了,可结道也好,合修也罢,他并没有那些想法和欲望。


    他可以和她同行,而非其他。


    慕宴清眉眼清柔,轻轻摇了摇头。


    师妹迷茫了一瞬,紧接着似乎隐隐崩溃,但很快,她不知想到什么,又控制住了表情。


    她道:“慕师兄,那你教我弹琴吧。”


    这样的要求可以,慕宴清点了点头。


    过往他给师妹演示、教师妹弹琴,借助法术即可,可师妹这次却拒绝了。


    她道:“慕师兄,你手把手教我吧,不然我总是学不会、记不住。”


    她和他坐得近了点,手指相碰。


    变相地牵手,师妹脸色好了些,她转过头,视野中青年侧脸认真,当真只是在手把手教她,半点没有其他想法。


    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慕师兄,我可以亲你吗。”


    慕宴清:“…不可。”


    “慕师兄,要不你亲我也行。”


    慕宴清松开她的手,唇边浅笑无奈了几分,望着她微微摇头,仍旧拒绝亲热。


    师妹脸上的笑容消失,不久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慕宴清回应了师妹的感情,从那之后,师妹常想和他亲热,诚然师妹和其他人不一样,可他确实没有那些冲动和欲/望。


    他拒绝得多了,师妹的笑脸渐渐少了,肉眼可见地心情积郁,闷闷不乐。


    虽说佛门亦有欢喜禅,可他生来感情淡漠,无欲无求,欢喜禅一类,并非他要走的道。


    又或许,师妹和他不是一路人,只是恰好,他和她同行了一段路,慕宴清并不强求。


    直到,师妹邀请他去秘境历练,又在秘境中不慎中毒,需要他以身做解药,合修才能解,慕宴清答应了。


    师妹的郁闷一扫而空,她的心情这下子好极了,得偿所愿般。


    慕宴清听从她的要求,况且她中了毒,难以自控,亲吻和触碰都任由她动作。


    他以身充当她的解药,师妹恢复活泼的性子行事,笑容再次回到她脸上,有些莽撞冒进,紧迫感连带着他的呼吸也微不可察,停了一瞬。


    “慢一点。”慕宴清轻声道,伸手帮扶她中毒不稳的身体,也就在这时,变相地参与到了解毒中去。


    师妹冲他说了些轻快、雀跃的话语,他没有拒绝。


    事有轻重缓急,慕宴清无意看师妹殒命,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是他的道义,可见死不救不是,遑论压在这里的是师妹的命。


    既然已经伸手引导,他便处处顺着她的意,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她要多少,他就给多少。


    甚至,他开口问询,如医师问诊般仔细把控起解毒的进程。


    有他仔细配合,师妹的毒解得很顺利,只是解毒身体力行、费时费力,到了最后,她好像耗尽了体力,什么也顾不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场解毒到底过了多久,慕宴清无从知晓。


    他尚未发现她合眼,微微动了一下,才听见师妹发出声闷哼,看见她双眼紧闭,蹙紧了眉头。


    她睡着了。


    她竟睡着了。


    慕宴清缓缓回神。


    师妹的毒解了,解毒自然就结束了。


    他该从解毒中抽离出来,可他却好像…


    不太想。


    那毒似乎染到他身体里去了,师妹心满意足,呼吸平稳,慕宴清却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无法平复。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刚刚也是如此之快吗,慕宴清全然没有注意,他有些失态了。


    毕竟他从未做过这种事,好像有什么东西迸发了出来,现在却重新堵回了他的身体里,堵回了佛莲的壳子里。


    半晌,所谓佛莲转世,慕宴清阖眸,轻轻呼出一口气,可那种淤积堵塞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有火焚身。


    是爱,也是欲。


    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他似乎…


    还想要。


    他的身体里被她点燃了一团火,可毒已经解了,解毒已经结束了,她也睡着了。


    只剩下他,有火焚身。


    慕宴清睁开眼睛,长久凝视怀里的人,在他的注视中,她的眉头又蹙起了。


    他看着她,似乎不想把她惊醒,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眉头,以为这样就能抚平。


    青年眉目低垂,举止轻缓,墨发似绸,垂在肩颈倾泻而下,眉心一点朱砂痣映衬,他该是个供在佛龛里的菩萨像,而不是在这里…


    见她仍旧觉得不舒服,他貌似有些无奈,只得轻轻抱住她,缓缓把她抱起,而他则慢慢从解毒的合修中抽离。


    慕宴清抱着师妹,看见她果然好受了许多,睡颜也渐渐安稳。


    离开出点燃他的根源,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都做了什么,还想做什么。


    他不应该沉沦在那些索求无度的欲望里。


    他应该先把她送回去,然后…


    他要去佛门一趟。


    第83章


    一场欢好未尽, 可师妹已经心满意足地睡下,慕宴清默不作声, 帮她整理好衣物,又收拾好自己的衣着,最后送她回去。


    他没有再僭越分毫,只抱着她,按理来说,拥抱也是亲密,也是不该的,他却始终没有松手。


    温热的躯体落在怀里,慕宴清的手扶稳在师妹的肩头,像克制, 不该沉沦, 又像在贪念温存。


    一场未尽兴的欢好, 竟隐隐撬动了他一直以来的道,天边的劫云压下来, 和师妹合修一场, 竟然到了他突破证道的关口。


    无欲无求,清心寡欲。


    食髓知味, 纵情恣欲。


    修真界常有修士证道, 甚至闹出了杀妻证道的笑话,如今他仿佛也迎面“妻”还是“道”的选择。


    慕宴清忆起师妹几次提出的结道请求, 又忆起数百年来,所谓佛莲转世的生平。


    他看见了两条道,一条一直以来、早就出现,他却现在才有所感悟的道,终于随着轰鸣的雷云轰然浮现——


    他可以答应她的请求, 成为她的道侣,成为她的丈夫,他不做佛莲做慕宴清、慕师兄……


    他也可以就此放下这份感情,自此往后,继续当个转世佛莲,皈依佛门,归位礼佛。


    白衣整整齐齐地穿在男人身上,一直收束至脖颈,遮挡了所有欢好的痕迹,他面上低垂眉眼,看不出思量的痕迹,平稳如故。


    他把怀里的人送回,轻轻放到静室榻上,随后转身离开。


    似乎觉察到什么,师妹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微微牵扯,男人回首垂眸,慢慢抽回了自己的衣摆,没有再回头。


    听候劫雷,他要去佛门证道了。


    【好感度0】-


    灵虚门那位天才沉寂数年有余,数年前,雷云翻滚,风势大作,灵虚门弟子亲眼所见,白衣飘飘的首席在沸腾的雷云中,径直往梵音寺去了,一去不复返。


    再问梵音寺,才知其人受到了佛道感召,已在佛前的莲池中入定悟道。


    莲台悟道,众人无不默认,等那转世佛莲再度睁眼,定是他彻底成道的日子。


    佛莲声名在外,无论灵虚门,还是梵音寺,都盼望那一天的到来,能够亲眼见证佛莲归位,也算与有荣焉。


    为了防止有人打扰,梵音寺特意封锁他入定的那处莲台,安排阵法和僧人在外护持。


    佛门弟子们乐意助他,兴许不日,寺院里就会多出位得道高僧,些许个小沙弥也好奇,常常来观望。


    鎏金的佛像端庄肃穆,佛像前的莲池高雅静谧,花和叶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其间水雾升腾朦胧,虚掩着莲池正中垂首入定的素白身影。


    那人也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无论春夏,无论秋冬,虽说明白他在入定悟道,可看起来简直似坐化了一般。


    春,夏,秋,冬,春,夏,秋,冬,春,夏,秋,冬……


    又一年,积雪未消,冬去春来,枯荷将复。


    莲池正中的玉台上,那尊入定的菩萨像也落了满衣的雪,雪衣倏地发出细微的崩裂声。


    枯荷又出新芽,长睫一动,睁开了一双浅色的眼睛,他很快站起身,随着动作,满衣的积雪簌簌抖落。


    其人眉眼如故,眉心一点朱砂痣,佛相如旧。


    守在莲池边的僧侣闻声来迎,冲他弯身行礼,却被他微微侧身躲过。


    “让诸位失望了。”慕宴清低垂眉眼,眉眼间仍有悲悯般的姿态,却轻声说。


    “我并未修成大道。”


    修士常有走火入魔,杀妻证道,和他不可同类而语,实际上,他是……


    杀道。


    证妻。


    道已自证,心也清明,妻也明了。


    他可以是众生眼中的佛莲,也可以做她的慕师兄。


    众生百态,入眼都是寻常。


    只有她不一样,他对她也不一样。


    他并未修成佛道大道,而是修成了自己的道。


    上前来迎的僧侣们愣住了,没料到是这个结果,那素衣不染的佛莲冲他们轻轻施了一礼。


    他要走自己的道,便绕开一众僧人,兀自走了。


    他要回去,找他的“妻”。


    头一遭,历来淡薄的情绪有了波澜,时日不再是时日,他的情绪和欲/望有了波动,当下心头掀起的波澜叫做思念。


    慕宴清从小沙弥的口中问得,他在这儿入定了三年。


    三年。


    慕宴清忽而发觉,三年真是太久。


    过往闭关修炼,三年不过一瞥光阴。


    可现在,他却觉得,竟有三年没见她,实在太久了。


    原来三年这么久,她一定等了很久。


    不止这三年,还有过去的许多年,她一定等他等了许久。


    日光照佛堂,落在他浅色的眼瞳里,不再似琥珀,竟似浮光跃金的河流,看得见时间的流淌。


    他没有耽误,从梵音寺回灵虚门,那人没有出现。


    慕宴清知道,他想见她,现在就想,他没有如往常那样,先去见什么长老和理事,而是直奔她而去。


    白衣素洁,步履轻快,他的嘴角一如既往,带着抹浅浅的笑意,笑意里却多出了对再会的期许,是他自己的情绪。


    虽说灵虚门首席三年没有露面,但他的形貌难忘,弟子们还认得他,沿路问好。


    慕宴清也冲他们回礼,一路到弟子集舍,他记得她静室的位置,抬手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声。


    她好像不在房内,无意唐突,慕宴清没有推门而入。


    他在门前等了许久,她没有出现。


    他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久等不见,竟也生出了焦急和忐忑的情绪。


    住在附近的弟子路过,慕宴清拦住,问:“…这位师妹,可知住在此处的栗师妹去哪了。”


    “栗师妹?”那弟子想了一会儿,才忆起这一号人,有些疑惑,“栗师妹寿元已尽…不是早就陨落了吗,首席找她做什么?”


    弟子说完,望见一贯清冷平和的首席怔住了许久。


    “…是吗。”他张了张嘴,好像不信她的话,径直推开了房间的门。


    门里面空空荡荡,那盆莲花也不见,空置许久,三年的时间,早已抹去她居住的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那弟子在旁边道:“栗师妹好像是从俗世来的,在这里没什么家人朋友,理事按照规矩,帮她立了衣冠冢,她留下的东西也一并封进去了…新弟子没入门,这处房间就一直空着,落了不少灰…”


    那一天慕宴清见了许多人,唯独没见到想要见的那一人。


    他去找了理事,理事弟子把他领到了一处坟冢。


    “宗门内常有弟子陨落,都以衣冠冢收敛…若拜有师父,好歹还有个长辈送行,像这些外门弟子,举目无亲,又无什么知交好友,也只有同门间帮忙收拾了…”


    他对这位师妹没什么印象,看见首席,理事才隐约想起,这位师妹过往常出现在首席身边,竟然是首席的朋友。


    宽慰的话轮不到他来说,以修士的阅历,心里应该明白。


    像首席这般修为,那师妹又修为平平,寿元已尽是早晚的事情,迟早有这一遭。


    首席在坟前静默良久,理事还有事情要做,准备离开,却被他叫住。


    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笑容浅淡,眉心红痣,问他:“我记得,栗师妹养了一盆莲花…那盆莲花呢。”


    也亏修士记忆好,理事想了想:“是有一盆植物,不是什么灵植,没有灵性,也没封进衣冠冢,似乎放到哪处水渠里去了。”


    当时顺手的事情,说是放,不如说扔,现在哪里记得,理事指了个大概的位置。


    首席缓缓点头。


    理事弟子走了,留下男人在坟前静立,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寻附近的水渠。


    他在水渠里寻找了许久,淤泥染污了白衣,这一棵不是,这一棵也不是。


    许多没人要的莲花扎根在水渠里,谁知道哪一棵才是。


    他找不到了。


    慕宴清找不到了。


    ……


    灵虚门首席向宗门递交了结道的玉牒。


    他送上去的文书太过突然,长老们毫无准备,尤其,弄清楚结道的两方是谁和谁,长老们更加无法接受。


    结道的一方是他,另一方却是个早已陨落的外门女弟子,传出去岂不是和俗世里那些结冥婚的人一样糊涂。


    那个外门女弟子也有长老看见过,但出于对佛莲的相信,他们没有插手,放任自流,有意借其助他悟道。


    但没想到,这朵佛莲却真的被那外门弟子摘走了。


    佛莲转世,向来门内最省心、最出色,长老们不曾处处看着他,却不曾想,他一声不吭,整出了这么一遭事端。


    甚至比起佛莲没有归位的事情,阻止他和个死人的牌位结冥婚更要紧。


    只是劝阻的话说了也没什么用,可为与不可为,没人比佛莲转世更清楚。


    面对长老们的劝说,他也只是眉眼清柔地笑:“我元/阳已失,早已是她的人。”


    “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可我已经准备好了。”穿着身缟素的男人低垂了眉眼,语气轻缓又坚决。


    他刚刚证道不久,尚且需要闭关巩固修为,恐再劝下去,这好好的弟子会生出什么心魔,灵虚门僵持之后,也只能允了。


    只是这件事传出去不好听,便顺着他的意,草草整了个结道的仪式,期间瞒着外人。


    谁知道,在那之后,似乎有了名分一般,他便做主给亡妻的衣冠冢换了个位置,又在坟前结庐,不知守孝还是守节。


    这一下闹得人尽皆知,幸而,当初没人在意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世人只知佛莲有个亡妻,却不知其亡妻。


    他在坟前结庐百年。


    一年又一年,好像等她从坟冢里出关、等她从坟冢里回来,一并想象着,昔日她等待他出关、等待他回来的样子。


    他常看些经文典籍,不知什么时候,连欢喜禅的书文也看,甚至有意无意留下了许多欢喜禅的功法。


    那一场未尽的欢好,好像困住了他余下的时间,他还没有来得及继续。


    两宗长老看不下去,终于有一日劝动了他,让他别再枯守个坟冢。


    不让坟前结庐,他在外行走便用素纱遮敛眉目,渐渐成了一副菩萨扮相,旁人对此没说些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坤元属地里,男子给妻子守节,似乎就该如此。


    世人只用看见他的菩萨扮相,不知他始终把自己定在她的坟墓里,素纱下的人也不是佛莲,而是她的慕师兄。


    莲也好,佛也罢,他转世为人,看什么都平淡,她一再叩响了他的心神。


    如果他没有被她触动,那么余生和此前也没什么不同,相熟的师妹陨落离世,并不能撼动一尊佛像的眉眼。


    可他的情也好、爱也好、欲也好,都被她生生养了出来,又猝然枯萎,于是垂落的素纱模糊了佛像的眉眼,溶成一片。


    在她死后,时间仍旧在流淌,一年又一年。


    水渠里没人要的莲,开花后又枯萎。


    一年又一年。


    她一定等了他好久-


    【好感度:0】


    ……


    【虽然你的寿元见底,但幸好,你取得了“慕宴清”的元/阳,炼化元/阳,你成功获得了一次突破机会,延长寿数…突破下一级的成功率至少为:30】


    【你的突破成功率为:16】


    【突破失败】


    【寿元已尽】


    【你死了】


    【游戏结束】


    【解锁结局:BE】


    【是否开启新一轮游戏】


    【是】【否】


    【请勿拍打游戏面板】


    【请根据选项做出选择】


    【是否开启新一轮游戏】


    【是】【否】


    【是】


    【新地图生成中……】


    【新地图载入中……】


    【新角色载入中……】


    【加载完成!】


    【祝您游戏愉快!】


    第84章


    昔日存档里, 攻略对象去梵音寺证道的种种,玩家并不知情, 只从同门那里听来,首席去梵音寺出家了。


    眼下,栗音再次睁开眼睛,顷刻意识到昔日高岭之花的变化,霎时间思绪停滞,只剩下一个念头——


    浪荡货真没骂错。


    没想到再度睁开眼睛,彼时的修炼竟然还没有结束,什么佛莲,什么高岭之花,不但动用音律引诱魔修, 甚至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栗音顿时神色莫名, 望见她醒了, 慕宴清柔声问:“休息得怎么样。”


    他简直明知故问,虽然合修道法温养经络, 可修炼上的事情, 怎么能叫做休息。


    栗音听见他语气关切的问询,抬眼看去, 那双浅曈微弧, 眼神很是轻柔,神情和他的行径判若两人。


    “休息好了的话, 我们就接着修炼吧。”慕宴清轻声说。


    比起佛修的主动,魔修立时摇头:“不,你别太过分了,我就说你放荡,果然没说错, 你到底想干什么,亏你还是个堂堂佛莲……”


    她一边说,表现得像个正直的魔修,一边挪动身子,试图离放荡的家伙远一点。


    修行尚未结束,慕宴清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指,栗音抬眼去看,他面上依然带着清浅平和的笑。


    浅笑和他的行为一再割裂开,佛莲启唇安抚:“慢一点…”


    他用上了音律道法,一说话,如经文念诵,抚平心绪,那股远离的冲动弱下去,可魔修采补修炼之心却陡然占据上风。


    所谓的高岭之花小心又亲昵地抱着她,甚至不知何时,一手和她十指相扣。


    手指交错扣在一起,和佛修合掌的手势不同,看起来更像某种祈祷,紧紧纠缠。


    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只手,栗音用力甩了甩,甩不开,又分不开,这一刻,她甚至有了向佛门自首的心。


    “我是魔修,我要自首…”隐隐崩溃的魔修念念有词,大乘佛修何至于缠住一个小魔修不放。


    回应她的是落在额头的一个亲吻,栗音瞥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一只手也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她捂住耳朵,以动作表明拒绝听他的蛊惑,几乎就快忍不住,想问他为什么,可又更加崩溃地想起来,她现在是“转世”,不该有上一世的记忆。


    小魔修捂住一只耳朵,掩耳盗铃般,猛地打断正欲开口的正道人士。


    她发出谴责:“你哪有半点佛门长老的样子,抢着当魔修的炉鼎,梵音寺的主持、方丈,知道他们在拜一个浪荡货吗?”


    她说话毫不客气,可半点触怒不了性情平和的佛莲,对方始终眼神清柔地注视着她。


    等她一口气说完,慕宴清轻声:“他们会理解的。”


    羞辱这朵佛莲仿佛在捶打一团棉花,栗音自首的心更加强烈。


    倘若触碰不到他的情绪,她很难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比如他为什么性情大变,比如玩家陨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得他开口说。


    当然,如果套不到信息就算了,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那点浅薄的求知欲、探索欲从来不是她玩游戏的初衷,眼下这种内容才是。


    存档里求不来的游戏内容,此时竟然一股脑搬上来,虽说求之不得,但问题是高岭之花总在没吃到嘴时最香,主动贴上来少去了些风味,多出些性情大变的惊悚。


    她心思纷飞,面前的男人微微一动,周遭无波无动的灵气瞬间起了波澜,他又在施展那些欢喜禅的功法,比修合欢道的魔修都积极主动。


    真正的魔修骤然停住思索,发出声小小的尖叫,声音很快淹没在功法的作用中,灵气涌动,渡给了她。


    大乘修士的灵力浩瀚,根本不是个修为低微的小魔修可以承受,虽然有功法从旁辅助,那些灵气一再冲击起她停滞的修为,意要带着她修炼突破,可问题是她暂无修炼突破的打算。


    迄今为止,她的突破速度够快了,再快明摆着有问题。


    下一秒,栗音咬牙,想到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没有松开,她用力扣住了他的手,直接构造玉欢宫的印记,耗尽他剩下的灵力,修炼自然中断。


    浓粉的色调凝聚在他手心,所谓正道人士不退反进,他的力道加重,紧紧扣着她的手指,唇角笑意浅漾,接受她的采补,直到印记落成。


    【解锁新炉鼎:慕宴清】


    【成就奖励:定向随机(1)】


    魔修暴殄天物,她没收下他的灵气,风灵散溢在四周,带动微风习习。


    终于结束漫长的修炼,栗音狠狠松了一口气:“好了,走开。”


    她作势推搡起来,猛地甩开他的手,慕宴清没有强求,顺从地松开。


    手心的印记色调鲜明,他凝眸看着,仔细端详,栗音一度从他脸上看见心满意足的神色。


    很快,他低下头去,竟亲吻起手心的印记,敛落的眸光稍显温柔认真,眼底安静的滚落一滴泪。


    他又哭了,本来准备起身、想要和他分开的少女微微顿了下。


    得到她的一点怜惜,少女尚未分明,恍惚听见他一声满足的喟叹,如祈祷得到了回应。


    “即使玉欢宫的宫主和护法来了,她们也会建议你收下我。”


    在手心落下一吻后,慕宴清点破她的来历:“以合欢道中人的眼光来看,有我这么个炉鼎,是好事。”


    大能佛修开口说话,好似念经,轻声细语,小魔修获得自由的两只手捂住了耳朵,警惕他蛊惑、勾引人的手段。


    栗音隐约捕捉到几声轻笑,慕宴清没再用那些音律道法:“你想怎么用我修炼都行,欢喜禅我也行得来,比起旁的妖修、道修,我更清楚怎么配合你,有炉鼎配合、反哺,我比他们好用多了。”


    他比较介绍起自身的优势,一面又展现出温柔仔细,指尖捋着她耳边的发丝。


    魔修仍旧不理会。


    哪有炉鼎强求魔修去采补的道理…虽然他的确有些技巧。


    印记打上,道具到手,栗音更在意两妖的下落:“你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


    慕宴清笑容温和:“你的朋友,那两个妖修…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有事。”


    “只是妖修生性贪玩,我怕他们耽误你修炼,等你突破,我再把他们治好。”


    栗音盯着他的神色,奈何佛莲的情绪一贯平稳,她看不出异样。


    两妖身上的诅咒到底怎么来的,她没细问,决定先稳住他,把两妖找到再说,然后再找机会脱身。


    栗音没追究,只道:“我现在不想修炼。”


    男人轻笑:“好,是该劳逸结合。”


    话音落下,他主动伸手,把她缓缓抱离,合修终于结束。


    灵泉在侧,他又侍候起香客沐浴,音修的手指修长有力,耐心地侍奉香客,一边轻声嘱咐。


    “你是魔修,佛门里有些法宝、阵法容易伤到你,我这莲池附近是安全的,如果你想出去走走看看,先告诉我,我陪着你。”


    有“转世”的名头顶着,他不会伤害她,莲池附近的确安全,但栗音担心他整出什么转世的法术,也担心他伤害她的其他炉鼎。


    想了想,她开启模棱两可的说辞:“其实…我之前在外走动,总感觉这里有点眼熟。”


    “嗯?”浅曈轻移,凝视起她的神情,“可能你以前来过…”


    “兴许吧。”少女顿了一下,“说起来有点奇怪,你揭下头纱后,也给了我熟悉的感觉。”


    慕宴清垂眸:“…是吗。”


    只是熟悉…吗。


    他静默下去,半晌,栗音只得主动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话音带笑:“你是个魔修,我是个佛修,我们能在哪里见过呢。你看我的皮囊,难道我是那种过目即忘的长相吗。”


    说着,他靠近她的脸,意图让她看清楚,佛相端庄昳丽。


    少女摇头。


    浅曈继续凝视着她,轻声问:“熟悉归熟悉,见到我这张脸,你有生出什么喜恶吗。”


    栗音迟疑:“很好看。”


    慕宴清轻笑:“虽然道不同,但我们也可以很投缘,不会有第二个喜好欢喜禅的佛修了,我们可以一起慢慢探讨合欢道。”


    他说着,话锋一转:“…还有那位符长老,你和他投缘,也觉得他熟悉?”


    音律悄然,奈何他问的内容是小魔修编造的谎话,因而栗音只愣了下。


    她心里一直警惕他的手段,当即控制住心神,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我不喜欢你用声音来蛊惑我,如果你真想当我的炉鼎,最起码不该蛊惑主人的心神。”


    她说话时明显紧张,究其原因,大抵修为差距悬殊,实际害怕他深究,发现“转世”数次的少有之事。


    只怕小魔修心生不满,不愿和他一起探讨合欢道,佛门长老放轻了声音:“好,我知道了,往后不会了。”


    而且如他所言,她对他做什么都可以,要求和命令反倒让他安心。


    佛莲浅笑依旧,旋即轻声征询:“若是,我把这手段用在合修助兴上呢。”


    小魔修稍加思索,勉强点头允许。


    她一举一动,无一不让他露出温和的笑,慕宴清又道:“总之,如果你想了,就来找我,我不会拒绝你的,我说过的话都作数,我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你,我爱你。”


    说着,他再度和她十指相扣:“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说话归说话,他靠近了点,眉心的朱砂痣端庄又明艳,话音落下时,他的喉头却微微滑动,似在吞咽,他好像又渴了。


    小魔修不敢动,怕他又开始攫取水源。


    好在这朵高岭之花还没干渴到那种地步,他提醒说:“况且道魔不两立,你现在扮作万兽宗弟子,哪日在道门的地界上,遭人揭穿身份,恐有性命之忧…修为提高一点,你也能多些自保之力。”


    我有我自己的节奏,主要也不是这句,栗音心知肚明——


    难道要告诉他,她的炉鼎多到采补不过来,修为一路高歌猛进,再突破下去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鬼。


    栗音按捺住心思,反驳道:“可是…如果我修炼、突破的速度太快,旁人一看就知——”


    慕宴清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打断:“没关系。”


    “你只要告诉他们,是我。”


    他合掌,贴心地建议:“我可以出面告诉所有人,你修炼奇快,是同我合修的缘故。”


    浅曈倒映出少女的面庞,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打颤:“这、这不好吧。”


    怕他看出她有炉鼎一大堆,栗音稳住了声色:“我只是个小魔修、小修士,恐染指了您,万一有人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合拢的手松开了,来寻她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才觉得心安,慕宴清缓缓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栗音呼吸一滞,昳丽端方的菩萨已经靠到她眼前:“私底下,我是你的炉鼎,永远都是,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浅笑依旧:“印记也给我打上了,我若不听话,你大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印记,最不济,你也能毁了我,让所有人知道,堂堂佛莲和魔修有染…”


    慕宴清轻声:“就像你说的,是个浪荡货。”


    私底下是主人和炉鼎,至于明面上,他当然要昭告天下,哪怕成个人尽皆知的浪荡货,他也要给自己定下个名分。


    栗音顾不上他的盘算,可千万不能让所有人知道,不然她的其他炉鼎们怎么办,她可真要逃回魔域老家了。


    栗音连忙打住:“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相信你,你让我静一静吧,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慕宴清轻轻笑了下:“好,你慢慢想。”


    他低头亲吻起她的指尖:“你先休息,等你休息好,我再带你去看看你的那两个朋友,他们的情况很好,别担心。”


    栗音忙不迭点头,实则打定主意,等找到两妖,她立刻带着两妖跑掉,这朵变异的高岭之花不能要了。


    但也不能太过刺激他,她并不想和他在魔域见面。


    佛莲侍候她穿衣,最后默不作声,捡起他自己的衣服穿好。


    小魔修要求静一静,理清楚计划和主次,他把一切收拾妥当后,便安静地退下了,虽说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如今却反客为主。


    走在回廊里,慕宴清伸手,指尖抚摸探过栏杆的莲叶,反手可见浓粉色的花印。


    长睫低垂,原本清透的眼瞳显出些晦暗,眉心的红痣似凝了一滴血,可嘴角仍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肯定有其他炉鼎。


    那两个妖修也就罢了,甚至,他看那丹鼎宗的符长老也不单纯。


    此生和前世有所不同,他得争一席之地。


    修为、面貌、手段、本事…都是男人的胜算。


    佛修天赋在此,他的念头最通达,虽不会想不开生出心魔,但如今已有诸多杂念。


    他好想和她长相厮守,结为道侣,结为夫妻,他通晓音律道法,亦知欢喜禅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已经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也懂了他该怎么做,他和她一定可以很幸福地共度一生…


    可属于他的那一切早就结束了,如今多出那么多插足之人。


    如果能让她想起上一世的记忆,忆起昔日的感情,那么,他的胜算兴许会大许多……


    办法自然有,可是,慕宴清无从知晓——


    她还愿意和他厮守吗。


    即使想起了上一世,她还愿意和他厮守吗。


    当初她寿元已尽,闭眼前,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恨他一去不归,会不会后悔喜欢上了他,会不会后悔那近百年,都错付在他的身上。


    会不会…她早已经不喜欢他了。


    慕师兄,你愿意和我结道,和我合修吗…


    过往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栏杆边的人无声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几遍愿意。


    一阵冷风吹来,水边的人浅笑不变,慢慢收回了手。


    第85章


    栗音理了理当下的情况, 除了装转世,依一个合欢道魔修的视角, 这不过一段送上门的露水情缘,而且男人形貌优渥,修为高,身份好,没有拒绝的道理。


    等她把两个妖修“朋友”捞回来,就把这段露水情缘坐实。


    小魔修如此计划着,她没料到的是,昔日的高岭之花抖落太多露水,几乎快把她溺死。


    他说帮她修炼,便真的全神贯注、日夜兼程, 游戏面板上, 修炼进度一再攀升, 有大能修士全力浇灌,几日的功夫, 数字就跳动到满格。


    甚至, 他搜罗来的欢喜禅功法都是顶好的,一场合修再怎么漫长, 有他的功法加持, 最后只剩下快活的感触,不知疲惫。


    似乎怕她无趣, 一场合修未毕,联系尚且紧密,他就先拿来诸多功法,让她挑选下一个。


    修炼速度太过勤勉,栗音招架不住, 菩萨扮相的男人每每声色清柔,使上音修功法,如他之前所言,轻声细语给房/事助兴。


    他喜欢叫她“施主”,小施主、女施主…还喜好鼓励她再坚持一下,那些外人求不得的音律道法,出神入化,全都撂在了床笫间,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


    玩家恍惚觉得,他在把存档里欠下的欢好、亲热全数补上。


    那可是近百年的赊欠,一时全都倾注到她的身体里。


    时间又过去许久,莲池上方,雷云慢慢笼罩过来,察觉她到了突破的时候,慕宴清缓缓停下动作,没有冒进,也没有匆匆脱离,举止轻缓地稳住了她的身体。


    被炉鼎生生供给到突破,其间的合修再怎么快乐,也渐渐乏味,栗音没看一侧的游戏面板,眼神涣散,随意望着某个角落。


    【突破下一级的成功率至少为:40】


    【是否使用定向随机?】


    【倒计时:10】


    【9、8、7……】


    【随机点数:37】


    【突破失败】


    外面的雷声响了几下,最终归于安静,修为没有变化,虽然突破失败了,栗音既没有失落,也没有高兴,仍旧在放空大脑,俗称发呆、走神。


    佛修和她面对面,竟然比她这个魔修还要积极,眼见着一次突破失败,他再度有了动作,分明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合修。


    栗音猛地回过神,按住他的手。


    “你知道的,我说过,我不喜欢放荡的男人。”少女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似乎想到了办法。


    她口中的“放荡的男人”微微一顿,停下动作,笑意清浅地看着她,不说话。


    栗音视线落到他脸上:“你怎么不问我,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慕宴清嘴角的浅笑不变:“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我最喜欢的是那种端庄又矜持…气质清凌凌的,看起来清心寡欲,又克制禁欲的男人。”少女身子微微动了动,和他分开了一点,像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或者说的更简单点,存档里的他,栗音悄悄意指过去的高岭之花。


    虽说他现在的主动也别有风味,说不上讨厌,可魔修骗起人来半点不心虚,也不眨眼,对着他过去的样子说起喜欢。


    “是吗。”慕宴清轻轻笑了下,没有再继续。


    栗音借机又动了动,往后退了退,和他彻底分开,一本正经地道:“今天的修炼就到这里吧。”


    合修的兴致散了些,慕宴清垂眸,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出手阻拦,他静默了片刻,才道“好”,伸手替她整理起衣装。


    修长的手指灵活,有条不紊,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和床笫间索求无度的模样判若两人。


    等帮她收拾好,他坐在床榻边,收拾起自己的衣着,嘴角的笑意仍旧若有若无,貌似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实际被扰乱的心神,只有慕宴清自己清楚。


    上一世,她明明很想和他亲热。


    唯一称得上的好消息,是她口中的“最喜欢”也不是符长老,也不是那两妖。


    同样,这也是个坏消息,他在她面前变成了这副浪荡样子,和过往的模样相去甚远,


    今时到底不同往日,慕宴清默不作声地理好自己的衣着,外面的雷云消散,他的小施主提出要求。


    “修炼也修炼这么久了,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的朋友,我想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栗音振振有词:“我看你一个人好像忙不过来,一边顾着和我合修,一边帮我的朋友们找解药,不如我去请那位好心的符长老来,帮你分担一下。”


    她说分担,指的是两妖身上的恶咒,殊不知落在男人的耳朵里,却有了点别样的意味。


    分担?


    别不是把床/上的担子分给那位符长老了,那是断然不能的。


    慕宴清笑容温和:“那位符长老心疾在身,不易外出,万一受到什么刺激,总归不好。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朋友吧,如果他们情况稳定,就不用麻烦符长老了。”


    她提出的两个要求,他只能拒绝其一,若是一个也不答应,他的小施主肯定不乐意。


    栗音何尝不是故意提出两个要求,他总得答应一个吧。


    目标达成,她故作勉强地点点头,随即,抓住他的话头,又道:“既然符长老不宜外出,他们又情况稳定,不妨把他们带到符长老身前去,两个人会诊的效果,总比一个人来得快。”


    慕宴清耐心地等她说完,没流露出半点对符长老、对两妖的不喜。


    面对她的安排,他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可说出的话却是另一番提醒:“莲池能压制诅咒,其实也不宜轻易挪出,得仔细查看过才能确定。”


    佛莲眉目轻柔,栗音心里直呼失算,她话说得太早了。


    她暗自懊恼,貌似菩萨的男人靠过来,伸手似乎想抱她过去。


    栗音拒绝:“我自己能走。”


    慕宴清声色如常,又把她轻轻放下:“好。”


    不同她连在一起,他恢复了高岭之花该有的样子,虽然是表面上,平直秀丽的肩颈、严整素净的衣襟,乍看端庄又矜持。


    可严严实实的衣襟下,都是些尚未消退的欢好痕迹。


    有她明确要求,这一趟穿过重重回廊,走到了安置两个妖修的莲池边,亭亭的花叶向两边打开,露出藏在里面的鲛人和孔雀。


    他们身上的魔气变淡了,神色平静,气息平稳。


    见他们都没事,栗音稍微放下心,她低头看了看入水的石阶和小道,有意过去把两妖接出来。


    看出她的企图,身侧素衣的菩萨轻声:“虽说他们的情况好多了,但安置在里面更好,兴许再过一段时间,不用外力,莲池也能除去他们身上的诅咒。”


    栗音没有说话,一侧的游戏面板忽闪了下。


    她有个不常用的技能,契约铜钱鼠得来的,探知地面范围,连通地气。


    见她一直不出声,疑心是她不满意、不高兴,素净的菩萨像低头,放柔了语气,主动提议:“要不要再去看望一下符长老?”


    栗音收回视线,看向他,视线里,男人浅曈清透,温和极了。


    少女迟疑说:“他们过段时间就能恢复?如果可以的话,那就不麻烦符长老了。”


    她又道:“当然,只是要辛苦慕长老,你一个人看顾得来吗。”


    慕宴清浅浅一笑:“可以,都可以交给我。”


    少女仿佛忽地失去了对符长老的兴趣,听见他应下一个人可以,她便随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修炼得太久、有些累了,她去休息了,转身沿着原路回去。


    游戏面板展开又收起,这一处安置两妖的莲池已经做好了标记,其实栗音并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准确找回这处地方,毕竟她上一次就走失了。


    佛莲转世同时兼任两宗长老,算不上清闲,无法时时守在她身边。


    离开莲池后,他不知去了哪里,栗音左看右看,她没立刻折回去捞两妖,而是扭身去找符长老,他也是她的炉鼎,也是大乘修为。


    行至附近,还没见到符长老的面,守塔的僧侣拦住了她,劝她回去,言说不宜入内。


    栗音觉得奇怪:“莫非那位符长老的病情恶化了?”


    她一问,僧侣们不答,一届魔修哪里会听佛修的话,栗音问东问西,拖了会儿时间,听见动静的符长老果然出来迎她。


    少女笑盈盈,冲守塔的僧侣们施了一礼,和尚念了声佛号,无从阻拦一位大乘修士。


    符颂今带着小徒弟去了他的静室,像上次一样落锁为安,门上的符文一闪,他才后知后觉,羞于自己的行径。


    他转眸看向许久未见的小徒弟,不等开口,对方先一步,直接扑到他怀里:“师父——”


    亲密的接触让他身子僵硬了一瞬,符颂今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拍了拍小徒弟的后背:“怎么了?”


    无事符长老,有事喊师父,小魔修仰起脸,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似乎受了什么委屈:“师父,我…”


    她欲言又止,符颂今半蹲下身子,全然忘记她是魔修、是转世,不是他的小徒弟,只知道安抚她了:“慢慢说,别怕,师父在这里。”


    美人轻声细语,少女渐渐冷静,交代起委屈:“师父,这些日子慕长老一直盯着我,怎么办……这里都是佛修,慕长老也是个大乘佛修…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她不说被那慕长老缠着合修的事情,只做手足无措、可怜无助的姿态:“我想离开这里,可慕长老…好像不让我走,我有点害怕。”


    话给她一说,貌似慕长老正在怀疑她的身份,符颂今不疑有他,轻轻擦拭她的眼角:“别怕,师父护着你,他们不敢做什么,师父可以送你离开。”


    魔修待在佛门,难免让人担心。


    他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少女立时开心地笑了。


    他靠得本就近,栗音顺理成章,亲了下美人的嘴角,给出一句常用的夸赞。


    “师父真好。”


    符颂今微微一顿,眼睫紧跟着一颤,半晌却应声,耳廓微红,应下了这一声感谢,和徒弟的亲吻做谢礼。


    在小魔修找到甩掉露水情缘的办法时,她来拜访符长老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佛莲身前。


    流光骤起。


    第86章


    丹鼎宗别的不多, 法宝千门百类,甚至符颂今的本命法宝, 是一座多宝塔,收拢了诸多法宝在其中。


    他拣取了几样,交给小徒弟,护她离开。


    少女拿好他的法宝,在她离开后,一道风灵翩然而至。


    一袭白衣莲冠,其人来得太快,符颂今虽笑脸相迎,心里彻底信了小徒弟的话。


    这位慕长老,无愧佛修大能, 恐怕确实怀疑上了她的身份。


    符颂今依然带病, 面容几分苍白, 貌似虚弱,故作不知他的来意:“慕长老, 怎么突然过来了。”


    其实小徒弟先前的一点亲近, 他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心口的杂音也清静下去, 满心惦念着她能不能安然离开。


    慕宴清笑意浅浅, 目不斜视,好像不在意有谁来过:“守塔的弟子做事谨慎了些, 还望符长老见谅,刚刚有个小修士来拜访,他们竟向我知会了一声,我这才过来看看。”


    “劳慕长老关心了。”符颂今温和一笑。


    这段交流至此分明可以结束,两个男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菩萨似的佛门长老非但不告辞离开,而是浅曈一动,仔细凝着对面的男人,似在打量他的姿容。


    硬要说的话,他二人虽衣着不同,气质上却有一点相似,当然,这位符长老也不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算不上禁欲,乍看温柔矜持,缃黄明媚而不放荡。


    符颂今有意替小徒弟拖延时间,也不主动送他出去。


    沉默中,察觉对方的眼神,他心里有些隐隐的违和,可是,他却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但此人性情平和,不动声色,换言之,可能惯会隐藏心绪。


    在他微微蹙眉之际,慕宴清轻轻笑了一下:“实不相瞒,我此番过来看看,也是有问题想请教一下符长老。”


    “是什么问题呢。”符颂今按捺下不快,仍然一派和善。


    谁知那位佛门的慕长老,竟然流露出几分惆怅:“世事难料,我竟也遇到了和你类似的事情…”


    说着,慕宴清一顿,浅曈望着对方的神情。


    符颂今微微怔了一下,毕竟转世着实少见,他此时还惦念着小徒弟,一时没有反应对方的所指。


    便见菩萨扮相的男人唇边浅笑,把话摊开了:“不久前,我也见到了一位转世之人。”


    面貌温和的男人神色微变,此地的转世之人,除了他的小徒弟,莫非还能找出第二个不成。


    “竟有这么巧的事情。”符颂今略微迟疑。


    慕宴清又道:“可不是,我也有些意外,眼下如符长老所言,转世之人,的确得再续前缘才是。”


    话毕,他缓缓抬手合掌,当中一只手上盘了几圈佛珠,那些佛珠圈圈遮挡着异色的纹路。


    符颂今没发现他手心的花印,只是问:“不知慕长老和那位转世之人,现今如何了?”


    他没唐突打探对方的前缘,但心里却有疑虑,当初,小徒弟下山之后,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无从确认她是否在山下结识了其他人。


    “虽有些阻碍,但…感情甚笃。”说话时,慕宴清垂敛了眸光。


    以他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话,旁人自然是相信的。


    听见他的话,符颂今忽地心定:“是吗。”


    他隐隐松了一口气:“那就恭喜慕长老了。”


    应该不是他的小徒弟,他的小徒弟疑心慕长老怀疑她,都跑来向他求助了,哪里谈得上感情。


    察觉他语气的细微变化,慕宴清浅曈又一动:“说起来,不知符长老和那位转世之人,近来如何?”


    符颂今眉眼轻恍,想到她便声色轻柔:“我…也差不多,虽有些困顿,但近来有所开悟,感情…自然也好了许多。”


    甚至就在不久前,他也获得了她的灵讯,往后不必时时挂念,随时都能问问她的情况。


    他说完,佛门长老浅笑不变,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又不急不缓地道:“说来都是些几百年前的事情,我那时尚未证道,错失前缘,今日失而复得,想来符长老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


    他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符颂今没有扫他的兴,点头应和,况且失而复得的心情他也明白。


    慕宴清望着他,继续说:“所以我这几日,不免常常守在她身边,大抵看护得有些紧了,可能惹了她不喜。”


    他这么一说,眼见着符长老的脸色变差了:“那位转世之人…”


    符颂今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话说一半,却又没法说出口。


    比起他苍白的面色,慕宴清神色如常:“不瞒符长老说,她刚刚才来拜访过你,我也是担心她,存了私心来此,还望长老见谅。”


    他的私心,不止对她的关心,真正的私心是来问询打探,这位丹鼎宗的符长老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佛莲温和的浅笑中,符颂今的心魔显然恶化了,脸上褪去了血色。


    竟然是同一个人,他的小徒弟,竟然是这位慕长老口中的转世前缘。


    她曾经离开过他的身边,符颂今自作的错处,如今得到了报应,害他骤然陷入某种仓惶。


    他的小徒弟,当初下山之后,莫非去了灵虚门,还是来了梵音寺,和眼前这人结了缘?又是什么样的缘分呢,难道比他这个师父还亲近吗?


    沉寂许久的心音骤起。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此人行事说话面不改色,谁知道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况且,他可是个佛修,要怎么和魔修苟/合,她不是来找你求助了吗,说明在她心里,师父较之这个大乘佛修可要好得多。】


    心魔在身,符颂今不比一位大乘佛修更会隐藏情绪,在他失神的刹那,慕宴清就眉眼和善地看着他,双手合十。


    想来这位符长老的心魔,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若是就此恶化了,那可真是造了一桩孽。


    菩萨扮相的男人垂眸,貌似悲天悯人。


    倏尔,慕宴清浅曈微动,因为符长老很快镇定下来,他那些慌乱的神色敛去了,取而代之一抹笑意,似乎他手中抓着某些把握。


    此人善名在外,很少发难于人,眼下也同样,慕宴清却准确捕捉到,对方的笑容里充斥着一种微妙的俯视,好像已经赢过他了一般。


    “那可真是巧了。”符颂今面露感慨,忽地问,“不过,慕长老既为佛莲转世,身为佛修,也能有娶妻结道的福分吗。”


    善名归善名,他神色乍看客气,在心魔的暗中指导下,说出的话异样刻薄。


    “不劳符长老担心,毕竟以你我的修为,很少有不能成之事。”菩萨扮相的男人合掌微笑。


    此话确实,符颂今也轻轻笑着看他。


    心魔在尖啸。


    【他也配说这种话,他知道她是魔修吗,他知道怎么包容照顾一个小魔修吗,他知道怎么以身抚/慰供养一个合欢道的小魔修吗……】


    【他若是得知了她的魔修身份,还能如此作态吗。】


    心魔开始左右较劲。


    【不不不,万一他知道呢。】


    【那也没事,毕竟你的小徒弟可是说了,她害怕佛修,她不喜欢这个佛修。】


    由她先前的求助,心魔道。


    【她不喜此人的纠缠,应当没有想起和他的前缘……】


    符颂今忽地心念一动。


    不对。


    她知道他是她的师父。


    倘若这佛修是她下山后结识的前缘,那就是同一世发生的事情,她既然想起了师父,那肯定也要想起佛修。


    但看小徒弟不久前的求助,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大乘佛修的纠缠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误以为对方察觉了她的魔修身份,才请师父助她离开此地。


    这么一梳理,霎时间,符颂今愈发定心。


    她知道他是她的师父,却不知这佛修是什么前缘。


    落在慕宴清眼里,这位有心疾的符长老气色忽然回转,连嘴角的笑意都真实了许多。


    他道:“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慕长老是如何确定,那位转世之人就是你的前缘呢,若是弄错了,缘分可就不美了。”


    慕宴清浅笑:“符长老说笑了,既然是前缘,我怎会看错。不过符长老最好也确认一下,万一认错了人,何谈再续前缘。”


    心魔作用,那位善名在外的符长老,竟似乎冷哼了一声。


    但立刻,他意识到失态,露出了个充满歉意的浅笑。


    心魔出声。


    【谁知道他口中的前缘是真是假,怕不是顶着个莫须有的名头,对可怜又无辜的小修士纠缠不休。】


    如果他口中的前缘也是真的,那就是两道命数,却归落一人,这种事情可比转世还要少见。


    符颂今压下嘈杂的心魔,心底迟疑,难以笃定真假。


    慕宴清也同样想到这一层。


    师妹一直在他身边,往来灵虚门和梵音寺,从来没去过什么丹鼎宗,也不认识什么符长老,他最后闭关的那三年,师妹早也陨落,不曾离宗过。


    那就是有两世。


    他对世事向来接受良好,双手合十,垂眸无声念诵了一句什么,就这样抚平了自己的心绪,接受了她两世转世的身份。


    只要是她,只要她好好的活着,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却殊途同归般,在各自理清楚两世转世后,便想到对方是否知晓她的魔修身份,是否知晓她修的合欢道,又是否接受、隐瞒、包庇。


    氛围霎时间一静,在静默中,二人各自带笑,实际打量起对方,不动声色地盘算起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僵持了片刻后,一阵风猛地吹开静室紧闭的门,吹落了桌案上的一张符纸,符颂今丹符阵器具有涉猎,这些日子时常画符平复心绪。


    符纸不偏不倚,吹落到菩萨像的脚边。


    洁白不染的菩萨像于是动了,在另一个男人稍冷的眼神中,亲自俯身下去,把东西捡起来。


    说来他最近的衣装有变,白衣素净,却暗中宽松了些许,不似以往那般规矩板正。


    他一弯腰,衣襟款款,隐隐约约露出了脖颈间的红痕。


    依另一人的眼力,他肯定能看见,以其阅历,定能认出那些痕迹都是什么,怎么来的。


    似有敌意扰动,慕宴清唇边笑意浅显,不枉他这些日子里和小魔修的日夜苦修。


    符颂今冷冷看此人动作,男人弯腰之际故意露出了颈边的痕迹,甚至,连那阵吹落符纸的风也不是无辜的。


    素衣清白的菩萨端庄又好心,亲自帮暂居此地的客人捡起了东西,又伸出一只圈着佛珠的手,微笑着把东西递给他。


    那身缃色衣着的美人面容泛冷,倏地又视线一定,可算瞧见他手心浓粉的花印,明晃晃又欲盖弥彰,就在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上。


    符颂今没有接,垂眸望着他的那只手,长睫覆落一片阴翳。


    数息,貌若牡丹的美人动了动嘴唇,轻声道。


    “贱人。”


    第87章


    声音不大, 出口才骤然一怔,似乎发现说出了声, 符颂今面露惭愧,却没有愧疚和歉意。


    他轻声叹气,支起个虚弱的浅笑:“我这心魔喜好犀利言辞,若是冒犯到慕长老…还望见谅。”


    佛门长老一派理解的神色,和和气气,面上带笑。


    他二人修为相当,身份相当,顾及两宗颜面和大能修士的体面,即使私底下对话,也不见得撕破脸皮。


    只是你来我往, 当下两人心头明了, 对方都清楚她的魔修身份, 二人无一不是她的炉鼎。


    符颂今接过符纸,浅笑不变:“慕长老, 你知道吗, 对魔修而言,你这佛修的身份, 实在太容易惹小魔修不喜了。”


    “魔修不会喜欢一介佛修, 慕长老以为呢。”


    慕宴清收回手,双手合十:“符长老言之有理。”


    “不过…”他微微顿了一下, 垂眸似在看自己的衣襟,和衣襟之下的痕迹,“我佛亦有欢喜禅,和合欢道难得几分共通,符长老觉得呢。”


    心魔杂音纷乱, 符颂今很少冷脸,现在却一连冷了两回。


    真要说起来,他丹鼎宗也多的是助兴的手段,多的是媚/香和帐中助兴之物。


    只是这堂堂佛门长老,好生不要脸面,故意把她的印记露出来给人看,说起来他都尚未剃度,果然六根不净,徒有虚名。


    符颂今唇角微动,差点又让心魔占据了上风,他一抿唇,压下了不甚客气的骂音。


    可看他神情,也知道没有好评价。


    身为一位佛门长老,和魔修苟合,慕宴清面容平和,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也半点不在意身份地位的差距。


    他的浅曈轻轻动了下,垂眸看见这位符长老的衣琚。


    眼下留给两个男人的揣测,无疑是彼此的那段前缘,以及在她心里的分量。


    不等再度开口/交锋,一直平稳自持的菩萨忽而脸色微变。


    有人进了安置那两个妖修的莲池,肯定是她。


    意识到什么,慕宴清抬起的浅曈稍冷,看了眼符长老,对方浅笑了下。


    “慕长老,这是怎么了?”符颂今恢复温温柔柔的做派,明知故问。


    当然是小魔修靠着师父的法宝,从佛门逃了。


    相看两厌归相看两厌,切实拖延了时间,足够小魔修靠着地气标记,寻摸到安置两妖的莲池,这会儿正试图冲破莲池的禁制。


    风灵转瞬而起,白衣意欲转身去拦,却见那一袭缃色明黄的衣琚也被风吹起,其人抬手,一指长的宝塔顷刻在侧,无数符箓猎猎而出,阻止风势离开。


    风灵反挡回去,搅碎了许多符箓,直吹上高天,风声中隐隐流泻出佛音,淬金经文流动。


    交手之际,灵力碰撞,符箓如练交错,同经文一并金光大盛,竟似火树银花,直上云霄。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足够提醒小魔修跑快点。


    两个大能修士都收着手,无意你死我活,真要决出生死恐怕佛门静地不保,多方顾虑之下,二人过了两招,眨眼间,先后到了莲池边上。


    莲池里的禁制被破,花叶遭拉扯,东倒西歪,慕宴清视线扫过徐徐飘落的莲花瓣,倏尔一定,两个妖物被她带走一个,还剩一个。


    一尾鲛人倒在莲叶间,恶咒未除,意识也没有恢复,不知道自己被落下了。


    符颂今也眼神微动,这池子里的鲛人,显然就是她出事的妖修朋友。


    他给了小徒弟高阶符箓,本意让她拿着自保,却不想她用来打碎莲池禁制,救“妖修朋友”。


    墨瞳一顿,定定看着妖物那张脸。


    要一位爱护徒弟的师父来说,这些妖物长得太过漂亮,容易害小修士玩物丧志、沉迷美色,无心修炼。


    符颂今视线又一动,瞧见这妖物尾巴上的魔气,是诅咒…除了漆黑的魔气,那尾巴上还有一朵浓粉的花印。


    他凝眸看着那枚鳞片间的花印,心魔悄声说话:【倘若诅咒恶化,兴许这妖物就该死了……】


    指尖动了动,突然,小徒弟泪盈盈的眼睛闪过眼前,符颂今一怔,随即定了定神,移开视线,不再盯着那妖物。


    在他心绪接连变动时,慕宴清也平复好情绪,合掌念诵了句,静下心来。


    白衣素净的菩萨貌似温良,挑唇看向一侧的符长老。


    符颂今也看向他,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竟然谁都没说什么,那尾容貌绝艳的鲛人安静地躺在水中。


    沉默了没一会儿,查看情况的人赶过来,花叶微微倾斜,挡住了水池里的妖修。


    佛莲安抚起佛门弟子,言说和符长老切磋了一下。


    “让诸位受惊了。”他微微躬身,立掌行了一礼,旁的长老弟子哪里受得住他一礼,连声道无事,弯腰回礼。


    一侧,来客符长老浅笑温和,也轻声道歉,僧侣们自然接受他的歉意。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两位长老虽不同宗不同门,奈何气度实在相似,乍看俱是性情温和,一并站在这儿,居然有几分很投缘的样子。


    确认没事的僧侣们安静退下,留下两位大能修士。


    池子里的鲛人留待处理,貌若悲天悯人的菩萨先打破沉默:“这妖物身上的恶咒,似乎有点棘手,符长老怎么看。”


    善名在外的符长老静默了数息,手指收紧,最终点了点头,认同他的话:“的确棘手……”


    话音未落,他忽而感知到一道灵讯。


    【师父!我把朋友落下了,师父,师父,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我的朋友在……】


    分神查看了下灵讯,符颂今的呼吸无声滞了一瞬。


    慕宴清刚刚觉察异样,便听见此人话锋一转,毅然和他割席。


    符颂今唇角微勾,温和又大度:“既然慕长老觉得棘手,不如把这个…小友,交给我丹鼎宗去医治吧。”


    话音落下,琥珀曈一动,侧目看他这副能容人的做派。


    眉心的红痣鲜艳,庄严宝相,慕宴清双手合十,轻笑一声:“符长老说笑了,佛门道法,普渡众生,我怎会视而不见呢。”


    话虽如此,他却多嘴,低声道了一句:“符长老当真大度。”


    现在他们都有转世和前缘,那些让她恢复记忆的手段只能搁置,不能轻易妄动转世记忆,只能从其他地方下手。


    大度,能容人,显然是小魔修会中意的品质。


    慕宴清轻轻扫了眼莲池里的妖修,他并没有那么大度。


    她带着另一个妖修跑了,偏偏留下了一个,迟早要回来把这落下的也接走。


    他虽不会要这鲛人的命,却也不会有多大度。


    符颂今并不理会他的轻嘲。


    小徒弟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满足,即使是这种要求。


    说来小魔修还冲他撒了谎,慕长老显然清楚她的魔修身份,她还采补了慕长老。


    可他心肠实在软,知道她撒谎也觉得无伤大雅。


    佛莲修为那么高,她只是个小魔修,可怜的小魔修一定是迫不得已才那么做的。


    甚至,她不和他说实话,他疑心是不是不信任,是不是害怕他,小徒弟提出要求,反而让他安心。


    至于帮忙看顾她的炉鼎,符颂今不忍小徒弟伤心…


    师父愿意-


    天边金光阵阵,一看就是打起来了。


    栗音没来得及,只捞出了一只小孔雀,挣脱缠人的花叶,匆匆离开。


    鲛人的原形不如一只小孔雀便于携带,也亏她果断,不然以大乘修士的速度,几乎下一息就能把她抓个正着。


    她对这两个妖修都是满意的,没有放生哪个炉鼎的意思。


    捞来小鸟,丢了小鱼,等把梵音寺远远地甩在身后,栗音立时有了主意,给符长老发去了灵讯,拜托他帮忙看顾一下。


    说是妖修朋友,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分明就是她的妖修炉鼎。


    可恶的玩家故作单纯,用小徒弟的语气发出了请求,吃准了符长老心软。


    虽然暂时没有回信,但符长老肯定会帮忙留意的,她稍微放了点心。


    传讯宝镜在手,她才想起来看看其他灵讯。


    不看不知道,摇光珩递与她数条灵讯,她却一直没发现。


    【云谏剑尊和慈渊谷主…他们回去了,毕竟一是藏剑山剑尊,一是医毒谷谷主,不可能赖在我们这儿,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们这一遭没找到你,估计笃定了,让我转告,他们会等你回来,也说期待和你在诸宗会武上见面…】男人似是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们应当没有揭发你的意思,只是诸宗会武…】灵讯中,男人的话音一顿。


    【此番诸宗会武定在合欢宗地界,地处偏僻,路途遥远,若是要去,现在已经逐渐动身,坤元属地临近魔域,你若要去,未尝没有退路…】


    师父的意思,栗音也明白。


    她如果要回宗,那两人可能会再上门,她若要去那什么诸宗会武,和魔域靠的近,如果事发,可以直接逃回魔域。


    但是…


    小魔修抱着镜子,想起走之前摇光珩的嘱托。


    她挠了挠头,犹豫要不要和师父交代,人又增加了。


    新增佛门长老一位,丹鼎宗长老一位,而且佛莲也好,符长老也好,都知道她万兽宗弟子的身份。


    照水峰恐怕站不下那么多人。


    考虑的间隙,她寻到一处城池,怀里的小孔雀昏迷未醒,不急着回应摇光珩,她抱着小孔雀去找医修。


    此处城池还算繁华,修士往来,她轻松打探到医馆位置。


    少女匆匆而去时,人群里,有人骤然回眸-


    医馆是找到了,可医修却对她怀里的小孔雀束手无策。


    “这法术好像是魔修手段,而且精妙得很,恐怕得高阶修士出手…不过看气息,情况尚且稳定,应该暂无性命之忧…”


    左右说了两句,其实就是治不了,栗音没有为难医修,摸了摸小少主的羽毛,道了声谢。


    她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时出神,迎面撞到了人。


    那人手里的东西脱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又听“哎呀”一声喊,其人忙不迭弯腰去捡。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刚刚全然没注意这人的靠近。


    她道了一声歉,青衣书生捡起被撞掉的扇子,抬起脸,拱手说:“是小生没拿稳,不怪姑娘。”


    他声线清润,一身青衣颜色干净,面容也清纯,薄唇色浅,没什么格外出挑的地方,唯有一双眼睛,眼角肆意上挑,长睫细敛水泽,秋波送水,含情暗生——


    这书生生得一双好漂亮的狐狸眼。


    第88章


    栗音对上他漂亮的眼睛, 竟微微一怔。


    这男人面容算不上出色,可上挑的眼尾、流转的水光…流泻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她很快回神, 眨了下眼睛,盯着陌生人看了许久,有点尴尬。


    青衣书生又冲她行了一礼:“小生这厢有礼了,这是道友的孔雀?养得真漂亮。”


    他恍若未觉她的唐突,低头打量她怀里的孔雀。


    那只小孔雀失去意识,处于昏迷的状态,往日熠熠又神气的尾羽耷拉下来,从她的臂弯里垂落,青绿黯淡。


    他搭话缓解了尴尬,栗音替小少主接下他的夸赞, 抚了抚孔雀柔软的绒羽:“他的确漂亮。”


    书生又微微凝眸, 蹙眉:“他是不是生病了, 我看着…好像有点萎靡。”


    附近就是医馆,栗音刚才从医馆里出来, 她见他神情关心, 便道:“遇到了点意外,我正找医修给他医治呢。”


    “原来如此。”青衣书生点了点头。


    他的打扮看起来不像会治病的样子, 也无意仔细打听旁人的私事, 虽说狐狸眼蛊人,举手投足间却清润有礼, 二人有缘聊了两句,各自告辞离开。


    栗音没在意这一段小插曲,须臾做出决定,她不打算回宗,准备偷偷去诸宗会武, 届时和符长老接头,然后把小鱼和小孔雀治好。


    诸宗会武,顾名思义,虽然没见过,栗音也能猜到一二,倘若在会武的场地上发生什么意外,她就直接往魔域跑。


    定下方向和退路,她给符长老和师父分别留信,到时候在诸宗会武见面。


    灵讯递出,栗音拿出地图张望两眼,动身离开,往合欢宗属地去,不少修士和她一个方向,有结伴有独行,出城后或升入高天,或遁入林间,各有各的本事。


    高天飞行太高调惹眼,小修士通常都贴着地面潜行,她也不例外。


    栗音低头看看自己,她看起来孤身一人,修为勉强够自保,再不济还有道具顶上。


    她还记得师兄师姐说过的,心思不正之徒,好杀人夺宝,难逢盛会,一定有人浑水摸鱼。


    甚至,她忆起游戏里,个把存档当中,玩家拿着散修的身份卡,也经历过小修士的奇妙冒险。


    赶路间思绪漂浮,栗音忽而想起,似乎是龙族少主的那一个存档,她和那条小白龙也这般赶路,所谓历经艰险,历练升级。


    如果说和慈渊谷主那一档是种田游戏,和小白龙那一遭就是冒险游戏了。


    遇险自然会受伤,不然玩家也不会触发“旧疾复发”的判定。


    行于林间,栗音想着想着,突然感受到一股违和感。


    异样的感受从心头划过,她速度微微放慢了些,与此同时,远处的草丛里忽而一阵异动。


    栗音看过去,只见一束火红的颜色,甩着尾巴,蹦跶两下跑远了。


    居然是一只红狐狸。


    红毛狐狸闹出了些动静,惹得玩家一下把技能都捏在手上。


    不等松口气,栗音又发现另一件事,这林子里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只有那只跑远的狐狸折腾出的动静,安静到古怪。


    电光火石之间,她借法宝骤然升起,离地的瞬间,山间地面翻腾出大片木灵枝节,还有一道飞出来的法器,差一点就抓住了她。


    缚灵索落空,几个修士索性不躲了,露面出来。


    一人骂道:“哪跑来的红毛畜生!”


    红狐狸一惊,害他们的目标有了防备,枉他们在这里蹲了半天,好不容易蹲到个猎物,谁知却失手了。


    骂归骂,几个散修经验丰富,顷刻间再度出手,奈何少女步法灵活,应对攻势间,接连躲过缚灵索。


    栗音应对了两招,已顾不得那只红狐狸哪来的,对手人多势众,她看清楚领头一个修为元婴,和她持平,先行解决此人,其余不足为惧。


    她出手一张高阶符箓,几个散修非但不害怕,反而眼睛发亮,觉得遇到了大鱼,不退反进。


    他们有点家底,挡下了一张高阶符箓的回击,火焰升腾之际,领头的修士大笑了两声:“这等都是保命的手段,她肯定拿不出第二张!盯紧了,别把肥羊放跑了!”


    这些人满心满眼盯着遁逃的女修,完全没发现,话音尚未落下,借着烟雾掩护,另一张符箓无声而至,直杀领头面门,顷刻轰然如炸雷,灵光蔓延,声势浩大,瞬间毙命。


    残损的灰烬簌簌往下掉,栗音没再出手,挥开飘过去的烟尘,望着一众愣怔的对手,无意赶尽杀绝。


    在意识到不敌之后,这些家伙总该知道撤退。


    可能她低估了亡命之徒的贪婪,老大死在眼前,的确有人后退,却也有人眼睛一转,盯上了她怀里的小孔雀。


    那孔雀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但品相不凡,定能卖出个好价。


    突然间有人施法,大片雾气弥漫开来,骤然模糊了视线,说来奇怪,厚重的雾气非同一般,居然连周遭的声音也一起抹去了。


    栗音立时扔出一张风符,好不容易吹散白雾,才猛地发现,怀里的小孔雀不见了!-


    一只火红的狐灵跑跳轻盈无声,给抱着孔雀的散修引路,跟在其后的散修眼瞳涣散,分明失了神智,疑似遭狐妖施法魅惑,控制至此。


    不多时,狐灵停在青色的衣摆前,给主人带来了想要的东西。


    青色的衣摆边有许多只狐灵,细一看,足有八只之多。


    书生扮相的青年手指微动,他施法起雾,屏蔽了那些人的五感,又控制散修偷来了一只小孔雀,现在手指一勾,失去意识的小孔雀从散修手中飘向他。


    至于那贪心不足的散修,其中一只火红的狐灵化火,猛地洞穿了其人的心口,一招毙命。


    白面书生没管一旁的尸体,低头仔细检查起小孔雀的情况。


    他果然没看错,这只小孔雀眼熟得很,正是羽族的那位小少主。


    青年望着孔雀的羽毛,眸光闪烁。


    难怪,那人突然离开羽族族地,原来是少主出了意外。


    他指尖抚过小孔雀的身体,似有灵光跃动,等施完法,垂眸静静看着气息平稳的羽族小辈。


    一双狐狸眼微动,扫视起这只孔雀的尾羽,小少主年纪虽幼,尾羽却光彩夺目…


    没想到,老的不在,换了小的。


    他眼波流转,似有点气闷,转眸看了眼自己身后,隐隐现出几条毛尾巴的虚影。


    他是狐妖,狐妖一族的修炼法,绕不开九尾天狐的风姿,他如今只差一尾,尾巴若是都放开来、散开来,也似开屏一样。


    可是…


    狐狸到底和孔雀不一样。


    孔雀开屏…


    当真那么好看吗。


    林荫遮蔽,上挑的狐狸眼低垂,一侧轻快的狐灵们忽而消停,耷拉尾巴,莫名陷入了低落的心绪。


    不多时,林间又有动静。


    少女循着痕迹找过来,望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被偷走的小孔雀就在一旁,安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


    青石上除了小孔雀,还有个青年坐在一侧,似在看顾失物,等待失主那般,气质安静又本分。


    听见动静,青衣书生抬起脸,瞧见她来了,便唇角一动。


    “姑娘…”他轻轻喊了一声,才道,“你的孔雀。”


    一面之缘,栗音还有印象,书生站起身,规矩拱手,面容单纯,向她解释。


    “真巧了,小生正好路过,觉得这只孔雀眼熟,果然是姑娘的那一只。”


    他声线清澈,眼神也清澈,一双狐狸眼较初见时变化不大,只隐隐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眸中光华轻柔,蕴着难以言说、若有若无的蛊惑媚态…


    狐狸的确开不了屏,但如果说狐媚手段,勾引人的本事,孔雀当然不如狐妖-


    诸宗会武,六十年一次的盛会,虽然是人族的会事,但此间近乎人尽皆知,连外海也有所耳闻。


    妖界边界,一艘偌大的灵舟压尽天光,数道法术过后,安静地渡过了交界处的光幕,悄无声息地行至人族和道门的领地。


    这艘灵舟从妖界而来,观其横越的大小,控制它的势力一定不凡。


    灵舟内,静室宽敞,正中垂帘,帘幕后端坐一道无暇人影,轻轻抚摸着怀里的东西,一面听帘幕外的人汇报。


    “已经跨过了边界,少主的命灯暂时稳定,看命灯方向和光亮,也是往道门合欢宗去,沿路修士不在少数,我等行舟,应该不会有修士怀疑阻拦…”


    “以目前的速度,最迟不过三日,就能寻到青昳少主的位置…”


    一行人好似人族修士,无半点妖气,在座皆为高阶修士,隐藏气息轻而易举,至于破空行舟的显眼高调,并不在这些妖修的考虑之内。


    羽族内部交流起事项,这条船上除了羽族一众,还有来自外海的贵客,正由一位羽族长老招待。


    “…小辈执拗,让龙族长见笑了。”侍从奉茶,羽族长老笑了笑。


    此番龙族随行了几位长老,当中,青龙长老客气回话:“谁还没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呢。”


    龙族寿数极长,青龙面若中年,已经是一条老龙了,见证了族内不少事情,说完,老青龙才意识到食言,下意识看了眼家主。


    羽族长老其实也在悄悄打量,那位龙族家主面貌年轻,比及人族青年的面容,一身墨蓝气沉色深,暗华流光,如渊渟,深沉又清贵,正举杯品茗,扣住杯盏的手指圈着几枚玉扳指。


    外海作为龙族领地,对龙族族长、龙族家主的情报必不可少,此人面容年轻归年轻,实际修为寿数和羽族老祖差不了多少。


    见这位龙族长没有开口的意思,羽族长老也不冷场:“那边就是万兽宗,平日里妖修和人族之间有什么事,万兽宗可以充作中间人,比起其他宗门,此宗对待妖修一般比较亲善…不知几位接下来的打算是?”


    他打探起贵客接下来的安排。


    此话说归说,羽族这一趟却没知会万兽宗一声。


    因为他们要调查少主遇险一事,还要把和人族女修私奔的少主接回来,届时冲突不可避免,如果知会万兽宗,道门定会从中阻拦。


    再者,他们羽族内部的事情,家事岂容外人围观或插手。


    眼见青龙长老好像陷入某些回忆,不欲再开口,另一位随行的黑龙长老接话:“此番多有打扰,先行谢过,听说道门盛会,我等也想去凑个热闹。”


    因此顺路,才应了羽族的同行邀请。


    羽族长老点点头,心里不信他们来看热闹的理由,但点到即止,没有继续打探来客的真实企图。


    反正也送到了道门的地盘,待客之道,羽族挑不出错,至于后面会不会发生什么,和他们羽族没关系。


    料羽族长老想不到,龙族这些人目的和他们差不多,道门寻人而已。


    届时盛会,诸宗齐聚,以外海龙族的分量,足够各大宗一齐坐下,听一听龙族究竟在找哪个人。


    不一会儿,几位长老和和气气地聊起天来,说起外海和陆上的风土人情。


    一边其实还坐着个鲛人族的长老,不过其人貌似喜静,不说话也不接话,闭目养神。


    谈话间,静室里的汇报出了结果,一众长老退出来,留下老祖待在帘幕后静修,静室的门关闭之际,那帘幕悬挂没有及地,视线可见雪白的衣琚,铺陈在地的白发。


    扣住杯盏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下,深邃的眼瞳一动,面貌年轻的龙族族长无声一瞥,扫见那位羽族老祖的白发…


    以及其人怀里,那一枚圆润的蛋。


    龙族的子嗣繁衍类似羽族,他若有子嗣的话,定也是一枚卵。


    龙族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瞳色深,蕴着深蓝如海的色蕴,泛蓝的眼瞳又一动,貌似随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发尾。


    虽然本体是白龙,他化形后却是黑发,只有鬓边一抹白发,往后束至发冠。


    曾有人扯住他的头发,问他为什么不是白发…


    灵舟外的天气忽而变得阴沉沉,好像有雨丝飘落。


    第89章


    栗音道谢, 接过书生怀里的小孔雀,此人眼睛生得最好看, 无意唐突,她没看他的眼睛。


    她仔细检查小少主的情况,惊讶地发现,诅咒的气息淡了些,他的情况好像在好转,受她触碰,身体有了点反应,只是没法醒来。


    书生轻笑一声:“诸宗会武在即,往这边方向走,难免遇到那些个杀人夺宝的家伙, 姑娘一个人可千万小心。”


    栗音应下他的好意提醒, 书生行礼告辞, 没有逗留,兀自上路。


    小孔雀情况有变, 她眼神探寻, 多打量了对方的背影两眼,书生身上没什么骇人的气息, 修为应该比她高一点。


    莫非真是个大善人, 栗音想。


    等她自己也出发,才发现和那青衣书生完全顺路, 她落后他一段距离,总不能说对方跟着她。


    觉察同路,青衣书生微微讶异,回头看她,放慢了速度, 扬声问:“姑娘也是去前面的苍阳城?”


    栗音点了点头。


    书生笑,距离缩短,他先了她几步远,没刻意和她并肩:“那可真是巧了,姑娘若不介意,我们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栗音没拒绝:“前辈说笑了,是我指望前辈照应照应我。”


    好话人都爱听,被她捧一把,书生眼眸微弧:“哎呀,小生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太抬举我了,万一有大能来打我们,小生可是会自己逃命的。”


    他话音轻快,虽穿得一身书生样子,言辞举止并不迂腐。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被他的情绪感染,栗音表示理解,“实不相瞒,我也是会跑的。”


    书生发出几声轻笑,转过头去看路,也不怕她背后捅刀子,就这样把后背敞开给她。


    路途无聊,两人赶了一会儿路,那书生回头:“姑娘,你是在给那只小孔雀寻医吗?我能问问,它是怎么了?”


    “说来运气不好,先前魔修来修真界作乱,它意外触发了魔修留下的陷阱。”栗音简言,没透露太多信息,又回以一个问题,“前辈之前在那林子里,可看见过一只火红色的狐狸?”


    书生摇了摇头:“并未。”


    他勾了勾嘴唇:“姑娘养一只孔雀还不够,还想养一只狐狸吗。”


    并非想养,而是怀疑有认识的狐狸鬼鬼祟祟。


    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书生也是狐狸变的,怀疑的理由大抵因为他长了双狐狸眼,可对方一路上的行为挑不出错。


    栗音道:“狐狸聪慧,养一只也不错。”


    一边说,她一边摸了摸怀里的小孔雀。


    书生扫了眼她的动作:“想来狐狸摸起来的手感,应该和孔雀不一样,也不知哪种手感胜一筹。”


    “是呀。”栗音好似没体验过,自顾自摸怀里的小鸟,“也不知道是狐狸摸起来舒服,还是孔雀摸起来舒服。”


    若小少主此时醒着,该拿喙啄她了,栗音趁着小少主昏迷,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拿他试探起眼前人。


    书生稍作思索:“这也简单。”


    “其实小生是儒修。”他道,手中多出一本册子,轻轻一抖,竟然抖出了一只红毛小狐狸。


    小狐狸耳朵尖尖,毛茸茸的尾巴甩了甩,随行半空,灵动得很。


    它毛色红红火火,似一团燃烧的火焰,火红在耳朵尖和四只毛爪子上沉淀,显出红棕的颜色来,尾巴尖上则有一撮白毛。


    似乎听见她好奇狐狸的手感,这只红毛小狐狸凭空跳了两下,一下比一下靠近她,直到她身前。


    “姑娘如果实在好奇,可以摸一摸,我这法术虽不比真正的狐狸,却也不差。”青衣书生谦虚道,他幻化出来的狐狸分明十分逼真。


    栗音稍作犹豫,伸手,碰了碰快贴到她身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发出嘤嘤的叫唤,主动抬起脑袋,抵住她的手心,热情主动地蹭了蹭,柔软的尾巴甩来甩去。


    它嘤嘤的叫声似猫,一点也不尖锐,更谈不上凶狠,像委屈,又像在撒娇。


    栗音手心压下,陷进毛茸茸的毛发里,摸到实处,它的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红毛小狐狸如收到讯号般,四只爪子碎步挪动,不知不觉和她靠得更近了点。


    她来回抚摸数下,小狐狸嘤嘤叫唤,直接挤到了她怀里,用力地把那只占据她怀抱的小孔雀挤到了一旁。


    小孔雀差点被挤出去,栗音伸手一捞,小少主才没摔到地上。


    她把孔雀重新抱回怀里,自觉做错事的小狐狸夹着耳朵,嘤嘤的叫声压低了,像在认错。


    书生连忙道歉,教训起小狐狸:“哎呀,这家伙,怪我没控制住,无意冒犯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栗音没和一只狐狸计较:“前辈言重了,狐狸摸起来是不错。”


    “是吗。”青衣书生眼波流转,浅浅一笑,媚态暗生,“你喜欢就好。”


    他收起小狐狸,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天气有点阴云,可能有雨,我们还是赶快点吧。”


    栗音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


    狐狸手感温软,莫名唤醒了她许多记忆。


    过往的存档里,攻略白孔雀的那一遭,她有一只狐狸玩伴。


    那只红狐狸可是个活泼又顽劣的性格,敢在羽族的地盘上打狐狸洞,偷进偷出,又带着小山雉一起,钻洞翻墙,出去玩……


    在雨丝落下前,二人进城,栗音没说分道扬镳,主动提出继续同行,书生也道好,一起寻到一间客栈落脚。


    路上,书生打扮的青年沿街买了不少小吃,看似文文弱弱的,实际性子有点跳脱,一点也不死板。


    不止吃的,连话本也挑了几册,见同行的姑娘好奇,书生匀了几册给她。


    受某位佛莲影响,栗音接到手,翻了一遍。


    居然是正儿八经的话本子,没有那种内容。


    这狐狸精行不行啊。


    玩家随手收起话本子。


    她的存档那么多,真正拿下的攻略对象寥寥无几,扳手指一数,红狐狸姑且也算没拿下的那一类。


    如今佛莲的遗憾补齐,她倒要看看,这只真正的狐狸精能拿出什么样的狐媚手段。


    存档里,红狐狸比小山雉大不了多少,是个山野间的小妖怪,没有大妖的威能,化形也是个少年模样,妖修天赋加上狐族传承,即使少年也生得明艳万分。


    现在应该长大了,栗音有点好奇他现在的长相,青衣书生面容清纯,恐怕只有那对勾人的狐狸眼是真的。


    小少主病情好转,不急着找医馆,再者,小城的医馆难有大能坐镇,栗音定好房间,她赶了许久的路,抱着孔雀去房里休息。


    书生还向她分享了食物,栗音吃了点,味道不错。


    窗外的雨没下太久,淅淅沥沥地停了,乌云散去,月亮升起,天色已晚,书生就住在她隔壁的房间,安静又本分。


    栗音看完话本子,又等了片刻,怀疑对象迟迟没有动静。


    狐狸向来狡猾,那只红毛狐狸尤是,她理顺一旁小孔雀的羽毛,安置在床边,事已至此,不如先睡觉吧-


    眼前是一扇雕花的屏风,睁眼看见屏风的少女愣了下。


    她有点困惑,明明自己睡前身在客栈。


    栗音心念一动,游戏面板跳出眼前,说明问题不大,她环顾了圈,四周的装饰有种莫名的熟悉。


    不一会儿,屏风后传出动静。


    其人步子不紧不慢,雪白的衣琚先探出来,跟着露出张昳丽又平静的面目。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洁白不染,暗纹烁烁,眼睫纯白,压着一双淡粉的眼瞳,白发垂在身后,走路时也不见摇晃,清贵端庄,甚至规矩板正。


    看人时,身体不大动作,而是眼瞳先微微一移,瞧见是谁,才微微转首,看向其人。


    栗音和他对视,熟悉的模样冲击着玩家的记忆,她一下子精神了。


    白发红曈的少年,这不是存档里的白孔雀!


    给她弄哪来了,这里还是修真界吗。


    栗音摒住呼吸,后知后觉,算起来,白孔雀也不该是少年模样。


    她在做梦呢。


    她稍微放松了点,面前,少年公子缓缓开口。


    “怎么了。”


    他语气也淡薄,栗音摇摇头,想看这场梦作何发展,缘何有梦。


    少年公子从她面前走过去,身后衣琚及地,是他的尾羽,光华绚烂,随着他的步子,慢慢在她眼底下过去。


    栗音低头看着,白孔雀的羽毛和记忆里一样漂亮,曾经无数次从她眼前缓缓路过。


    即使没有展开,光芒流转,承载着她的视线,几乎照亮她的眼睛。


    倏尔,其人站至门边,侧目看她,道:“进来。”


    栗音恍惚又变成了存档里的小山雉,追着他漂亮的尾羽,跟他一起进入房间。


    进来了,栗音才发现,这里原是一间浴室,水池里备好了水,不麻烦她。


    少年公子抬起手:“替我更衣。”


    栗音想起了更多,她照顾白孔雀的日常起居,好感渐长后,有时他沐浴,也经过她手,帮他脱掉繁琐的宫装。


    存档里的技能刷得很熟练,可栗音许久没做过了,有点生疏,替他解开衣物,一件件褪下,扰动了他垂在身后的头发,最后剩下一间单薄的里衣。


    少年公子垂眸看她动作,没说话。


    尚未继承族长之位,他修为也不低,身量发展得不错,清俊有力,不日就将成年,届时化形也会慢慢现出青年的体态。


    栗音下意识低头看了看,一切似乎和记忆里一样。


    她做简单判断,少年放下手,他的手却伸到她眼前,执着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好看吗。”他声色平静地问。


    自然是好看的,不等栗音想好该说的话,少年公子再度开口。


    “你若想要,我不会拒绝。”


    他一字一句,绮丽的衣琚褪去后,只剩下最初的颜色,白发与淡红曈,映衬漂亮又清冷的脸。


    他执着她的手,垂落的眼眸静静看着她。


    她刚刚的动作不算仔细,稍微扯开了他的衣领,露出白皙秀丽的脖颈,影影绰绰,清透可人。


    存档里没能拿到的人,此时似乎触手可及。


    栗音顿觉。


    是梦。


    但是是春/梦。


    第90章


    少年公子, 养尊处优,手指修长莹白, 虽然是梦,可指尖的触感温热又真实。


    他身上繁琐的装束只剩一件里衣,其色如雪般薄糜,其神也似雪般皎洁沉着,素色敛起妖冶,偏偏瞳色淡粉,雪色掩映下的梅总格外鲜艳,妖而不媚。


    栗音低头看看,又抬头看看,眼前一切如梦似幻。


    那一存档不是种田游戏, 也不是冒险游戏, 作为一个小侍从, 侍奉的主人常发布“日常任务”,不外乎更衣穿衣, 每每任务完成, 除了加熟练度,她还能随机获得主人赐下的东西作为任务奖励。


    这场梦里, “主人”赐下的东西, 竟是他自己。


    栗音怀疑狐狸精暗箱操作,却也思索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 希望得到当初的“主人”,即白孔雀作为奖励,才有了这场梦。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少年公子仍旧平静注视她,淡红曈里倒映出抬手的少女, 似想要触碰他的脸…


    忽而手边一烫,栗音陡然睁眼。


    梦醒了。


    她被烫醒了。


    她坐起身,掀开被子,发现罪魁祸首是一张符箓,从符长老手上得来的护身符,眼下正滚烫,提醒方才做梦的异样,妖修手段,勿要沉迷。


    它提醒得可太及时了,栗音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烫醒了。


    她捏着符长老给的护身符,不知该作何表情,颇有点哭笑不得,揉了揉被烫到的地方。


    夜深人静,唯有月光,符箓温度久久降不下去,拿着烫手,栗音来回翻转护身符,忽地,余光瞥见,床边的小孔雀好像动了动。


    栗音侧目看去,他昏迷许久,才有好转的迹象,此时尾羽一抖,下一秒,小孔雀睁开眼睛,纤细的脖颈缓缓抬起,似乎刚刚醒来,有点茫然。


    “青昳?”栗音惊讶,“你自己好了?”


    孔雀甩了下尾羽,化作人形,小少主衣衫不整,坐在她的床上,神情迷茫。


    “栗音。”他问,“这里是哪里?”


    少男久病初愈,语气颓然虚弱,顾不得衣着整齐,衣襟散开了大半,险险悬在一侧肩头。


    夜色昏寐,他却恍若肌骨含光,白皙清透的肤色比月光引人注目,眼睫点缀微茫,眸中水光纤弱。


    倏尔,他竟抬起手,上前搂住了微怔的少女,把绰约的面颊直送到她眼前,吐息轻颤,吹拂到她面上。


    “我好怕,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清俊美丽的少男唇瓣翕动,衣衫半褪,径直抱住了她。


    距离太近,差一点亲上她的嘴唇。


    栗音稍微犹豫,准备回以拥抱,却又被符箓烫了一下。


    梦再醒。


    少女稍显茫然,后知后觉,居然是个连环梦。


    狡猾的狐狸。


    栗音又一次坐起身,护身符在手上发热发烫。


    忽而,温软的身体贴上来,这一次不是小孔雀,因为栗音余光瞥见了毛绒绒的尾巴。


    狐狸尾巴蓬松又灵动,见她发现了,尾巴尖不退反进,居然轻轻勾着她的下巴,勾她侧目。


    栗音转头一看,青年肩披薄纱,身若无骨,半点不知避嫌,倚在她肩头,微微眯起了眼睛,稠艳的眉眼一股子媚态,她却在他的面容中瞧见眼熟。


    他唇上点了脂粉,色泽艳而不俗,启唇咬字,呼出一阵香风:“春宵苦短,不如纵情享乐,小友认为呢。”


    上挑的眼尾也点了妆,韫色过浓,栗音嗅见馥郁芬芳,呼吸滞了一瞬,不等她想起眼熟的根源,另一边,居然有第二个身体贴上来。


    栗音回眸一看,只见少年模样,媚态尚未显现,已经有了双狐媚的眼睛,却被少年眉眼间的意气生生压制,多了几分时时喧哗得意的劲头。


    这张脸她认得,不就是存档里的那只红狐狸吗。


    破案了,是狐狸精没错,她终于想起对方的名字,檀离。


    少年和成年两模两样,也有相似的地方,但栗音却有种男大十八变的荒谬,也可以说惊喜。


    怪只怪存档里,这家伙作为玩伴太称职,上山打果,下河抓鱼,偷鸡摸狗,龇牙咧嘴,哪里看得出成年后的魅惑。


    两具身体都靠上她,香味醉得人脑袋发昏,栗音背脊抵住了青年坚实的胸膛,对方探出白玉般的胳膊,由后搂住了她,低下头,香风吹着她的耳垂,痒痒的。


    “你看上谁只管说,我二人随你取用……”


    尾音戛然而止,栗音又被烫醒了。


    手里的符纸温度不减,还在发热,她还在梦里。


    一个梦接一个梦,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啥也没做,被烫三次,栗音有点怒了。


    “可恶,你这狐狸精,你想干什么?看不见我身上有护身符吗?你是来勾引人,还是想烫死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栗音气恼喊道,翻身下床,室内连根狐狸毛也没有,但她知道,他一定听得见。


    事不过三,少女明显生气了,在房间里走动,看看桌子底下,看看床底下,没发现狐狸的踪迹。


    栗音无意和过往的玩伴直接相认,但可以陪他玩玩,来一场快活的艳遇。


    找了一圈,她抓着护身符,装模作样:“狐狸精,你就躲吧,有本事永远别出来。”


    话音未落,栗音看见被子下方,有东西在动。


    很快,被褥下钻出一只红毛小狐狸,它竟悄悄爬了床。


    小狐狸没变成人形,这种姿态栗音也见过。


    明明是只成年狐狸了,檀离并不在意脸面,有时会变作幼崽般的小体态,格外机灵可爱。


    面对好像生气的人,小狐狸一下滚到地上,翻身打滚,露出了柔软蓬松的肚皮,一边撒娇似的嘤嘤叫唤,声软可怜,知错求饶。


    看着这只撒娇耍赖的小狐狸,栗音揉了揉眉心,过往的记忆破土而出。


    檀离,他是个会耍赖的家伙。


    小山雉得了一枚上好的灵果,狐狸也想来上一口,可一枚果子如何二人分食,小山雉犹豫不决,他便变作小狐狸,仗着小狐狸的样子讨人喜欢,在地上撒娇耍赖,撒泼打滚。


    栗音忆起这家伙的手段,小狐狸已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姿态一如既往的可爱。


    栗音回神,没有迟疑,果断抬手,佯装要打这只不请自来、还故意扮可爱的老家伙。


    小狐狸闪身躲过。


    它也不气,尾巴愉快地摇来摇去,随即,原地蹦跳,跳过来又蹦过去,像在邀请她一起玩。


    存档里的习惯又被点醒,小山雉犯懒,不想动时,他便扮样子,勾引她出去。


    狐狸精的身份坐实,栗音装作没认出他。


    小狐狸嘤嘤叫,叫声一声比一声大。


    栗音连忙打住:“好了好了,别吵了,你是哪来的,你要干什么?都怪你,我被符纸烫了好几次了。”


    她佯装指责小狐狸,伸出手指指着他。


    小狐狸立时垂着尾巴,收着耳朵,叫唤也弱了下去,嘤嘤的声音听得人心软。


    它迈着碎步,小心踱步到她跟前,凑到她的手指边。


    这是指责的手势,小狐狸尖尖的吻部凑上去,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像在央求她别生气了。


    栗音一晃神,红色的小狐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青年。


    他低伏着身子,如尚未变形的走兽,四肢着地,纤长的眼睫垂眸一动不动,似家宠般,湿红的舌头认真地舔舐着主人的指尖,央求她收回成命。


    倏尔,注意到主人凝神在看,他微微抬起了眼睛,露出美艳的面容,瞳色泛着点火狐的赤红,湿红的舌尖从她的指腹收回,舔了舔他自己的唇角,竟有种品尝滋味的妖媚。


    栗音看他唇瓣上的水色,又看向自己的指尖,也沾着他留下的水渍。


    她手指一动,贴上他的面颊,有意用青年漂亮的脸蛋,擦干净被他舔湿的手指。


    水痕湿淋发亮,狐媚子乖乖送上自己漂亮的脸,把脸颊放到了她的手心。


    他眼尾韫色,眸光潋滟,栗音定睛一看,并非羞媚,竟然是泪意。


    一滴泪滚落他眼尾。


    青年面颊用力抵着她的手心,看着她,轻声呢喃。


    “我好想念你…”


    “我好后悔…”


    更多温热的眼泪落在她手心。


    好烫。


    栗音彻底梦醒了。


    深夜寂静,床边的小孔雀安好,护身符的温度下降,连环梦结束了,她看着手心,那些温热的泪水也消失了。


    哭什么。


    存档里的狐狸精可从没哭过。


    一个正常的小修士,遇到妖修手段,无外乎低调和高调,不找或找同行的道友保平安。


    现在头号嫌疑犯就在隔壁,栗音记下他刚刚的异样,稍作犹豫,决定去找狐狸玩。


    少女慌慌张张,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门不一会儿打开,青衣书生面露疑惑:“姑娘,怎么了?”


    他面色如常,修士夜里一般入定修炼,他的衣着很整齐,穿得规规矩矩。


    栗音扫过他的脸,他的眼尾一点也不红,眼里也没盛着泪,她又扫过他的衣着,衣襟一直收束至脖颈,不露半点肤色。


    狐狸没露出尾巴。


    她装作慌乱,谎称:“我的那只小孔雀,好像情况恶化了…”


    少女欲言又止,想要求人出手帮忙。


    青衣书生惊讶了一下,也跟她一起着急:“我去看看。”


    他跟去她的房间,仔细查看起小孔雀的情况,神情认真,若非有一双狐狸眼,又能变出红毛小狐狸,绝对和她梦里的狐狸精扯不上干系。


    栗音不看孔雀,只看他。


    她盯着看了太久,青年不得不放下孔雀,问:“小生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书生的耳廓微微红,很是清纯。《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