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红狐狸带小山雉出去玩, 白孔雀就带小山雉去参加宴会。
侍从不必时时跟在他身边,白孔雀偶尔遣散侍从, 实际让小山雉下去休息,暗中递与她灵物佳肴。
小山雉只消寻个地方待着,吃一吃、喝一喝,在热闹的宴会上,一只灰扑扑的小山雉并不惹眼,因为她的血脉和羽毛,鲜少有人同她搭话、结交。
长老们的目光聚焦在少主身上,自从充作耳目的群鸟被少主驱散,他们无从了解少主府邸内的情况。
耳目皆是灵鸟,进不去宅邸内部, 除非少主有令, 又或宅邸附近的阵法遭到损坏。
小山雉兀自找了个清净地方, 坐下吃东西,她咬开一枚灵果, 忽而, 少年声线乍响。
“呔,你这小妖, 怎么在这里偷懒!”
檀离扯了扯腰带, 他一副侍者打扮,衣着太规矩, 野狐狸束手束脚。
小山雉吃惊,红狐狸嬉笑着凑到她身边。
少年皮相好,穿了身好歹整齐的衣服,金棕琥珀般的眼瞳一度把光芒染到了眼睫上,狭长的眼尾熠熠有光。
“你怎么进来的?”小山雉好奇, 往左右看,像在寻找墙角的洞。
檀离勾唇:“我可不是打洞进来的。”
他卖弄地理了理衣襟:“自然有人带我进来。”
虽是如此说,其实扮作兽族客人的侍从才混进来,目的在于勾搭小山雉。
说罢,他身做人形,却做野狐狸样,嗅来嗅去,探寻小山雉手里的食物:“也给我吃一口,让我尝尝什么味。”
少年“啊”一声张开嘴巴,唇瓣薄红,露出尖利森白的犬齿,等着投喂。
小山雉瞪了过分主动的狐狸一眼:“你这馋嘴狐狸,信不信我把葡萄皮吐你嘴里。”
她捏着果子,无意喂他,出言威胁一句,红狐狸不退反进,直往她身前挤,少年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张着嘴巴,一派葡萄皮他也吃的样子,等待接受她的赏赐。
小山雉低声骂了句“坏狐狸”:“你躺地上撒娇我就喂你。”
红狐狸睁开眼睛,做羞涩状:“讨厌,想看人家撒娇就直说。”
天狐们的戏折子可把这只野狐狸带坏了,少年捏着嗓子,卖弄完腔调,当真变作小狐狸,满地乱滚,摊开软和的肚皮。
小山雉伸手摸他,他反倒得寸进尺,直接赖进了她怀里。
她抓住不要脸的狐狸精一顿搓揉,在她揉捏嘤嘤叫的小狐狸时,转角游廊处,无声递出一道皎洁的微光。
来人停住步子,因为他看见了。
小狐狸眼神一转,突然变成了少年模样。
少年的衣摆后钻出一条毛尾巴,摇了摇,他伏在她怀里,压低了身子,倚靠着她的臂弯,上挑的眼尾光芒潋滟,媚态初显。
小山雉刚要把果子喂给他,谁知狐狸精化作人形,湿软的嘴唇衔走了她指尖的果子。
他就她的手吃东西,嚼呀嚼,连声道:“哎呀,果然好吃。”
檀离啧啧赞叹,小山雉看着他的作态,微微一愣。
狐狸尾巴勾人似的甩了甩,她小声道了句“狐狸精”。
不知她有没有看出狐狸精的勾引,还没再说点什么,游廊转角,少年公子露面打断。
他的光芒显眼,小山雉一眼发现,看过去,鸿影缓缓开口:“我出来透透气。”
视线扫过狐狸的尾巴,挑衅似的甩来甩去,鸿影并不理会。
他向前走了两步,一手提了提身后层叠的尾羽,光华晃了下小山雉的眼睛。
见她盯着看,少年公子才轻声开口:“过来帮我理一理。”
小山雉让红狐狸起来,过去帮白孔雀整理羽毛。
少年公子提着华贵的衣琚,衣摆下的风景若隐若现,小山雉差一点钻进去,手指梳理起他层叠的羽毛。
淡粉的眼瞳微动,轻飘飘地看了狐狸精一眼。
红狐狸磨了磨牙。
小山雉没发现他们的无声对峙,梳理羽毛很轻松,尤其,少主的翎羽其实暗中舒展,并不需要她费力,流光烁烁的羽毛就在她眼前,暗自展开了,好似开屏。
羽族的求偶习惯如此,红狐狸看得分明。
什么妖修大族的少主、公子,不就是个以色勾引她的家伙!
檀离愤愤不平,他没有羽毛是其一,那笨笨的小山雉看起来完全被这伪君子骗了,这孔雀精明明在赤/裸裸地勾引她!装什么!
红狐狸又开始无声磨牙,他看见小山雉认真地帮他理羽毛,愈发牙痒。
可是…檀离没法否认,这只白孔雀的羽毛,在羽族眼中,应该相当有吸引力。
狐狸眼看就要忍不住脾气,少年公子先开口:“我有些渴,你去帮我取点水。”
小山雉停下动作,帮他取水去。
支走了她,白孔雀看向红狐狸。
鸿影先道:“你进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他眉目疏冷淡漠,方才和小山雉说话的语气,尚且携着温和,面对狐狸精时,完全冷了下来。
“我想做什么?”檀离摩挲下巴,做思索状,“像我这种野妖怪,当然为了偷宝贝。”
狐狸精咧开嘴巴笑了笑,至于宝贝指的是什么,两个妖修对视一眼,心下分明。
取水回来的小山雉只觉气氛僵硬。
“粗鄙之徒”野狐狸和“装模作样”伪君子,互相看不上。
没让她揣摩太多,檀离倚靠在她身上,用撒娇的语气,说起下次一起去哪里玩。
鸿影微不可察地一僵,貌若无事,喝过她取来的水,温声道:“好了,回去罢。”
主人离席,小山雉当然要跟侍奉的主人一起离开,不着痕迹地结束红狐狸对她的攀扯。
宴会回去,便是沐浴,过往,鸿影并不需贴身伺候,现在却常让小山雉替他更衣、穿衣。
沐浴前的准备里,他知道她喜好打量他的身体,似乎百看不厌,轻浮唐突的视线在他面容和身体上流连。
可少年公子却依赖着侍从的轻浮,得以确认她对他的感觉,不曾改变。
在狐狸精的插足中,她对他一如既往的轻浮,无比让他心安。
只此还不够,羽族内部的风俗,除了推崇忠贞,还有以自己的羽毛相赠,以表心意,换言之,羽毛只送给喜欢的人,甚至算是一种羽族特有的定情信物。
可惜身为少主,他不能明着把自己的羽毛送给她,再者,他也不确定,她是否愿意收下。
于是他把自己的一枚翎羽扔在地上,一枚精心保养过的、漂亮的羽毛。
小山雉果然发现、捡起,却拿来递给他,想要还给他。
鸿影注视着她,还有她手中的羽毛。
“掉了就掉了,扔掉就是。”他不急不缓道,转眸不再看。
他不想看见她真的丢掉他的羽毛。
在隐秘不安的心跳声里,小山雉问:“我能留着吗?”
鸿影只是道:“随你。”
手指攥紧了衣摆,她留下了他的羽毛。
那支尾羽不日又出现了,她竟然把它炼制成了发簪,戴在头上。
少年公子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多么放荡,他的示爱恍惚被她公之于众,不过幸好,鲜少有人注意到她发间的羽簪。
羽族们喜欢用羽毛做装饰,羽毛簪的样式随处可见。
他的眼神总是有意避开那枚簪子,视若无睹,因为那簪子在她的发间,却闪烁着他的光芒,一度灼烫他的眼睛。
怎么可以……
在小山雉没注意到的间隙里,少年公子常常耳廓微红,忍受着她的行径。
他本以为,收下羽毛合该是一件隐秘的事情,她却好像把他的放荡、不检点、有意勾引都公之于众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至少她收下了,说明她和他的心意,应该是相通的。
…只需要再等一等,等他稳下位置,就不必再如此偷偷摸摸,等到那时,他可以送给她许多羽毛,可以向她无数次开屏。
一切一切的前提是,白孔雀成为家主。
小山雉没注意到的间隙里,少年公子偶有出神,沉眸望着她,和她发间的翎羽簪子。
白羽皎洁似雪,流光溢彩。
纤尘不染的颜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鸿影,他是一只白孔雀,和所有寻常诞生的蓝绿孔雀们都不一样——
他是孔雀们依靠某种从不外传的秘法,孵化而出的白孔雀。
此间天道恒常,子嗣的天赋部分仰仗天意,即使凤血也不一定能生出凤血,因而在不甘和野心的驱使下,诸多秘法应运而生。
羽族孵化需要雌雄双方提供灵气精血,孔雀们的秘法则在于,将原是伴侣的雌雄双方,转而换成血脉亲缘,如此孵化出的孩子,觉醒凤血的几率大大提高了。
所谓乱/伦,即是诞下白孔雀的秘法,即是觉醒凤血的秘法。
他是为了家主之位,才破壳而出的白孔雀。
破壳的并不是白色的孔雀,而是某种扭曲的权欲的具象。
白孔雀必须成为家主,否则一切将毫无意义。
他是一只白孔雀。
白孔雀必须成为家主。
在成为家主之后,白孔雀想向小山雉示爱,他想在阳光下向她开屏,在所有人视线里向她开屏。
至于什么子嗣血脉,从来不是问题,下一任家主完全可以从旁系抱养,培养一个自然觉醒凤血的孩子,而不是他这种。
而他和她,若是有子嗣的话,他决不会让羽族繁复的规矩,拘束子嗣自由的羽毛,他被以保护的名义,关在凤凰台里三百载,往后也不会再有。
他会结束所有的不自由,他会为她铺就走向他的道路,可鸿影无从知晓,她若得知了一切,是否还会走向他。
因为他是一只白孔雀-
小山雉去哪都戴着那枚发簪,红狐狸一眼看出簪子的来历。
少年语气莫名:“你真想伺候他一辈子啊。”
檀离看那枚发簪,只觉得无比刺眼。
除却私心,他的话其实不无道理,妖修大族向来看不上小妖怪,他这种山野的精怪是一类,小山雉低微的血脉是一类,她和他一样,都是小妖怪。
红狐狸并不相信,那些高高在上的羽族会接纳一只小山雉。
面对红狐狸的怨愤不平,小山雉没说话。
谁让他是一只漂亮的白孔雀,她单纯地想到。
【好感度99】
第102章
庭院如旧, 墙角的狐狸洞传出簌簌的声响。
庭中的少年公子缓缓侧目,一只灰扑扑的小山雉钻出来, 少年的眉眼顷刻轻缓柔和。
小山雉归来时,总能看见檐下的公子。
他正巧结束修炼,端坐在那里等她,身似素雪,琼枝玉树。
听见她回来的声响,其人转眸,抬眼,轻笑,起身出来迎接,他像刻进木板里的画, 却总在看见她的刹那焕发生机。
尾羽随步履静谧迤逦, 光芒烁动, 在自己的府邸里行走,他的羽毛微微散开了些, 露出满地光华, 不如在外时端庄矜持。
他上前两步,小山雉化作人形, 发间簪着一只翎羽簪子, 正和他的尾羽一模一样。
少年淡红的眼瞳安静一瞥,似被灼了眼睛般, 忽地掠过,不再看。
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小山雉说起今天的收获,她偶尔运气好,能从山野寻到些灵果灵草, 虽然品阶一般,但较之普通的果子,显然是不得了的收获。
白孔雀安静地听着,嘴角漾开浅弧。
他接过她带回来的东西,安放在侧,随即默不作声,手中多出一块锦帕,给小山雉擦手。
眸光垂敛,藏不住神态间的认真仔细。
他讨厌狐狸的气味,可那气味总是沾染在她身上,被她带回来。
他就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默不作声,仔细把那只狐狸留下的味道清理干净,用露水的馥郁撇去那只狐狸耀武扬威的痕迹。
红狐狸也喜欢小山雉,白孔雀清楚,小山雉并不讨厌红狐狸,白孔雀也清楚。
可比起山野里毫无规矩的红狐狸,在府邸和规矩里长大的白孔雀,更清楚怎么保留情爱间的体面。
他视而不见,又默不作声,在小山雉身边盘踞着一席之地。
白日里,少年公子总穿得衣装整齐,衣襟规矩地交叠,白皙秀丽的脖颈几乎遮得严严实实,即使垂首也不露分毫…
只有小山雉清楚,他穿得再怎么清贵矜持,夜里,他的衣服都要被她脱下来,虽然只是为了沐浴更衣。
遭他的姿容俘获,也可能想起了夜里的事情,小山雉的话音渐渐消弭。
鸿影轻轻擦拭着她的指尖,忽而,少女凑近了些,盯着他。
少年公子微微一顿,望见她的唇瓣翕动,唐突的话音落入了他的耳廓。
“你愿意和我结道合修吗?”
小山雉问白孔雀。
羽族各异的示爱方式中,直白的话语竟胜过了任何鲜亮的羽毛和喧嚣的开屏。
她的话落入了他的耳廓,她的情意、他的情意,直白的、隐晦的,交织着染红了他的耳廓。
在他的答复说出口前,他的尾羽其实早就先一步,把答案脱口而出——
舒展、抖落,无声地绽开。
他还牵着她的手指,力道微微加重,在这一刻,红狐狸留下的气味不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嗅不见。
淡红的眼瞳倒映着她的模样,就像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明明是灰扑扑的小山雉,却耀眼夺目。
唇角微微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想到了什么,看她,又转头看远处的天空。
群鸟在远处盘旋,不曾有耳目靠近偷听。
如果被那些鸟雀听去,让长老得知小山雉的“痴心妄想”,足以害掉她的性命。
小山雉好奇他在看什么,也转头去看,她并不在意那些群鸟,瞥了一眼,很快把注意力放到了少年公子的反应上。
他肤色胜雪,一点韫色也好看至极。
白孔雀收回视线,良久,红晕未消,回答小山雉。
“…容我,考虑考虑。”
他的修为不日就能突破,届时,他能拿到更多的主动权,婚配也在其中。
和小山雉结道合修,亦不成问题。
少年公子收紧了手指,按捺下心底深处的忐忑不安,垂眸回首之际,看了眼自己的尾羽,洁白不染的羽毛铺陈在地。
她还不知道…
他可以瞒一辈子吗?
小山雉没有发现,白孔雀的犹豫无声又无言,他决定等一个契机,等他突破之后,再把一切都告诉她——
白孔雀愿意和小山雉结道合修,小山雉愿意接受一只白孔雀吗。
他会留给她时间考虑,就像她留给他时间考虑一样,小山雉再决定,要不要选择白孔雀-
小山雉等待着白孔雀的回复,她既不在意那些群鸟,也不在意少年公子的沉默寡言、欲言又止和倾力修炼。
她喜欢他的白羽和红曈,她还喜欢跑出去寻开心,一切照旧,看不出一点担心或紧张的情绪,似乎暗中笃定,白孔雀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又一日,墙角的狐狸洞传出簌簌的声响。
她回来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些,听见动静的少年公子结束修炼,出来迎接。
可是倏尔,他察觉异样,才漾起的清柔浅笑一凝,转眼冷了下来。
折腾出动静的并不是小山雉,而是一只狐灵。
见他露面了,红狐狸的分/身轻巧一跳,踩上了墙头,转瞬化做个少年,支着腿坐稳高墙。
“她还在回来的路上。”檀离迎着羽族少主的冷脸,笑眯眯。
狐狸眼睛提溜一转,发现了什么,少年身后的毛尾巴得意地摇来摇去,语气夸张:“哟,我们羽族的少主怎么今天也没突破,我这只野狐狸可都渡完雷劫了。”
虽然化形后的模样乍看年龄相仿,其实红狐狸的年纪比白孔雀小许多,修为也低一重,本是元婴,不久突破出窍,才称得上一声小道君。
白孔雀一直是小道君境界,化神期,近来突破合体有望。
可论修炼突破的速度,是他檀离赢了,先他一步突破。
红狐狸才不管那么多,他留有野性,当下炫耀到白孔雀眼前,洋洋得意。
府邸的阵法发现外来的妖物潜入,波动阵阵,意要诛杀胆大包天的野狐狸。
庭院中,少年公子眉目不动,疏冷淡漠,冷眼看着,却抬了抬手指,上空浮现的杀阵骤然停滞,随主人的命令撤去,墙头的狐狸精安然无恙。
他无意杀了这只红狐狸,难保小山雉会伤心难过。
奈何狐狸野性未驯,檀离不乐意受他的绕过,当即五指成爪,蓄力给阵法的屏障来了一击,灵光动荡,似给他挠出了一小道裂隙。
“哎呀,不小心弄坏了。”少年一副狐狸姿态,蹲在墙头,舔了舔爪子。
鸿影视线扫过那道裂隙,不等他开口,狐狸先声夺人。
“我可是听说,如果你们这些少主三百载未能突破长老之位,就得考虑联姻那类旁门左道,巩固地位了?”狐狸明知故问。
“你们羽族不是最讲究忠贞吗?”
他没能激怒庭院中的白孔雀,少年公子仪态依旧,语气淡淡:“山野狐狸,也知忠贞?”
墙头的少年舔了舔嘴唇,尖利的犬齿若隐若现,挑唇一笑:“我不仅知道忠贞,我还知道点别的…”
檀离无意掩饰找上门来的恶意:“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如果你不是少主,她才不会为你忙前忙后,照顾你是你们这些家伙交给她的责任,她没法推脱,你有没有想过,像您这么高的血统,哪怕什么都不做,生来就是对她的压迫?”
红狐狸颔首,俯视着庭院中血脉高贵的妖族少主,自始至终,他都不相信这些推崇血统的家伙,会诚心接纳一只小山雉。
面对山野精怪的指控,华美的庭院里,少年公子神色平静,甚至淡漠:“你想说什么?你比我更适合站在她身边?”
他没有冷笑,明明是站在下方的视角,抬起的淡红曈除了冷漠,一并传达出某种微妙的俯视,因野狐狸的言行而倍感可笑。
鸿影语调不急不徐:“你什么都没有。”
“天材地宝、丹符阵地,你有哪一样?”
“此地亭台楼宇傍灵脉而立,她只管安居享乐,终日玩乐、不修炼也不必烦扰修为、寿元,我自有灵物资源助她修行,甚至…还多养了一只狐狸。”
尾音有意一顿,沉稳得泛冷,且意有所指。
他一直很不喜,这只野狐狸从她手中分走了东西,尤其那些东西都是他送给小山雉的修炼资源,无异于拖累了她的修炼。
他说得没错,檀离顿时哑然,转瞬又野性毕露,冲庭院里的家伙龇了龇牙:“关在宅子里的感受你自己清楚!”
不然小山雉也不会往府邸里带东西,他领着小山雉摘的那些花草野果,都被她捧回去,送给这只可恶的白孔雀了!
顺着他的说辞,鸿影轻描淡写:“莫非你想说你有自由?”
少年公子的俯视不再掩饰,淡红曈凝眸看向野狐狸,冷声道:“你的自由一无是处。”
墙头的狐狸怒瞪一眼,张开尖利的牙齿,我有她的喜欢就够了——
檀离的话没能说出口,鸿影先他一步,声线沉稳又清晰——
“她向我求婚了。”
话音落下,庭院内外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在出奇的死寂中,鸟雀惊飞。
一贯机灵的狐狸震惊到迟滞,发出了声难以自制的反问:“什么?”
输赢已定。
鸿影没有理会,他只关注刚刚,好像有只鸟飞进了庭院。
鸟雀振翅的动静仿佛错觉,徒留一片仓促掉落的羽毛,正从阵法的缝隙间缓缓飘落。
野狐狸弄出来的那一小道裂隙,足够一只小灵鸟钻进来,听见些不该听见的话。
红狐狸的野性,令他故意弄坏了屏障,白孔雀多年的隐忍,令他没忍住道出了胜利。
少年的意气和莽撞,促使他们急于在对方面前,确立自己的地位,却不知自己都将输得一塌糊涂。
错误不可饶恕,亦不可挽回-
小山雉还没有回来。
红狐狸也仓惶离开。
白孔雀被长老们请到了议事殿。
灯盏欻欻接连亮起,燃起的灯火在往来的气流间飘摇不定,无数影子投射到墙面上,明明灭灭,摇摇晃晃,也像火苗似的起落焦灼,灼得人眼疼。
“荒谬!简直闻所未闻,堂堂少主,不但和小妖有染,甚至还和山野精怪争风吃醋!传出去让其他族类如何看待我等?”
“难怪少主修为停滞,久不突破,原是被小妖勾引,无心修炼!血脉有别,岂可和血脉低贱的小妖厮混!”
“我等奉你为少主,少主为何辜负我等,和一介血脉低贱的小妖为伍?”
一众长老的话音里,灯火摇晃,光影乱坠。
羽族内部并非只有孔雀一支,还有其他羽族支族们,长老们也并非都出自孔雀一支,还有其他羽族支族的大能。
不过孔雀们领先一步,破壳的白孔雀先觉醒血脉,这才坐上了少主的位置。
既然身为少主,必须谨言慎行,其他支族内部也有天赋不菲的孩子,不过慢白孔雀一步破壳或觉醒,才和少主之位无缘。
“同小妖厮混”的罪名,些许心思浮泛的长老只要巧用得当,甚至能互相勾结,把孔雀们的少主拉下来,换其他族内的小辈上位。
孔雀长老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对于自家的小辈,无从过多责怪,只埋怨小辈做事不干净,遭人抓到了错处,才有群起而攻之。
他视线扫过,跪坐在正中的少年气度不减,诚然面临多方责难,依旧身姿亭亭,白发红曈,姿容不染,眉目沉静,两手交叠在身前,不见慌乱。
少主抬眸,看了他一眼。
孔雀长老收回视线,看向其他尚未出言的长老。
他无意放弃自家的少主之位,破局之法也有。
羽族内的支族们彼此联姻,盘根错节,即使他族的直系也沾亲带故,他孔雀这一支的少主,也不乏利益与共的同盟,以多方认可保全少主之位。
换言之,联姻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和其他支族捆绑,换取其他支族的支持和认可,起码要将当下的局势稳住。
另一个长老和孔雀长老对视,明白了他的意思,出声压下一众责难:“少主实在不该如此糊涂,三百载苦功,岂可耽误在一小妖身上。”
玄鸦长老拂袖,黑羽摇曳,乍听是指责,却不动声色,点出了少主如今的修为,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和他们这些长老平起平坐了。
她话一出,个中发难的声音弱下来,明显也意识到,白孔雀自身的修为,已然够他稳住位子。
妄想废掉一位半步道尊的位子,实乃结仇之举,此间向来以修为论高低,等他修为大成,一定少不了清算。
少年公子低垂眉眼,他尚未开口,周遭的责难便已弱了下去。
除却部分还在蠢蠢欲动,不愿放弃这个最后把他拉下来的机会。
淡红瞳这才抬起,看向上首的玄鸦长老,她还有话没说。
玄鸦笑了下:“少主的年纪也不小了,正是婚配的时候,小妖生性顽劣,不足为伍,我族内正巧有和少主年纪、修为相仿的孩子,不若一起修炼,互相督促,少主以为呢。”
说是问他,却并不需要他开口,孔雀长老接过话茬:“我看可行,我记得,当初少主破壳后,是不是又出了个觉醒金乌血脉的女儿?”
“正是。”
“想来连破壳的时机也巧,既然如此有缘,不如把这段缘分定下,也未尝不可。”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暂且顾不上那只擅闯羽族要地的狐妖,先定下联姻,施压让少主放弃那只小山雉才最要紧。
他不死心、不松口,今天的议会别想结束,其他支族的长老不会轻易翻过。
白发红曈的少年听着联姻的安排,一语不发,眉眼平静,有些出乎预料的冷静。
联姻可做缓兵之计,等事情翻篇,登临家主,权力在手,多的是可以运作的机会,何必执着于一时的名分。
孔雀长老暗自松了口气,他若僵持,只会害了那小妖。
以少主的心思,定能想明白的。
总不能是怕那小妖和外面的狐狸精跑了,那少主就更不必坚持了。
眼看着事情就要翻篇,孔雀长老放轻语气,神情和善:“既然身为少主,岂可意气行事,诸位长老也不是责怪你,只是担心你走错了路,白白浪费了一身修为血脉。”
“小妖血脉低微,恐连累子嗣,你既然觉醒了凤血,也该知血脉的重要。若是同那等小妖结合,且不说家族蒙羞,他日子嗣降生,你身为少主,未来的家主,如何能把天资血脉传承下去?”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说来,那小妖私逃出去,且不说她竟然有本事瞒天过海,竟然还敢勾结外来的妖物,这一次没闹出什么性命忧患,只怕下一次没这么好的运道,按律该罚——”
好话坏话都让孔雀长老和白孔雀说了,他的话没说完,少主及时应声:“长老所言极是。”
“还请诸位长老放心,子嗣一事,联姻一事,鸿影已经明了。”少年声线清澈,咬字清晰,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做戏做全,孔雀长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至少明面上,少主做出了表态,旁的长老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咽下去。
事已至此,勉强称得上圆满,至少孔雀们保住了少主的位子,也及时按住了丑闻。
却见其中一位支族的长老忽地站起身来,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其人面上带笑,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踱步到了一侧的帷幔边。
帷幔后似乎有人站在那里,鸿影的心忽而剧烈地跳动,淡红的眼瞳里,倒映出揭开的帷幔,倒映出那人的面貌。
外出归来的小山雉,早被人带到了这里来,要她旁听大殿里的议事。
施法揭开帷幔的长老笑了笑:“既然如此,和她亲口说吧,少主。”
“也省得有些小妖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什么结亲、什么联姻,想都不要想,她将变成一枚横亘在诸多关系中的刺。
虽毁不掉孔雀们的少主之位,但往后在座的所有人,都将记住这一天,每每想起,如鲠在喉。
至于一只小山雉会不会丢掉性命,支族的长老并不在意,血脉低贱的小妖罢了。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小妖竟不怕,半点不露怯,她甚至谁也不看,只看大殿正中,遭受多方责难的少主。
在少主的沉默中,她的话音居然率先响起。
“跟我走。”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清晰的话音在大殿里回荡,比起嘲笑她的天真,诸位长老却无法忽视,那小妖身上的无畏和坚定。
明明是灰扑扑的小山雉,她的光彩甚至胜过了她发间的翎羽簪,定情的死物永不敌鲜活的真心。
大殿正中,跪坐在那里的少主身姿一动,骤然失态,他望着她,分明张了张嘴,袖中的手险些伸了出去。
他的翎羽在她的发间,每一根翎羽都是和她的定情信物。
他的衣摆滑落,尾羽舒展,又一次,他的尾羽把答案脱口而出——
我愿意。
上首的孔雀长老猛地站起身来,传音喝止。
三百载苦功、孔雀们的秘法,绝不能功亏一篑!
众目睽睽,少主没有再动作,收紧了手指。
他不能答应,也不能拒绝。
答应她,她恐有性命之忧,长老们不会允许有人胆敢引诱少主私奔,不答应她,她也有性命之忧,既然不受少主重视,小妖的命只会更轻贱。
长久的静默中,少年公子看着她,缓缓开口。
“何必离开,联姻…也不过表面功夫,等昔日子嗣诞下,可以交由你孵化、照顾,虽无夫妻名分,我二人也可以行夫妻之实。”
她对他很重要,他把话说给长老们听。
小山雉对白孔雀很重要,她的命一点也不轻贱。
哪怕要他联姻,他也选择她。
在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望见她面上的神情。
他陷入了她的沉默,随即,她似是不解,似是失望,似是愤怒。
某种难以言说的惶恐,莫大的惶恐顷刻侵袭了少年的身心。
他又动了动嘴唇,话音咬在了齿间。
栗音——
我愿意的,我愿意!
但是再等一等…
他的手指安静地攥紧了,手心安静地溢出血珠,血珠压住了他想要伸出去的手。
【好感度99】
我爱你,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私奔,我愿意和你去任何地方——
但是,我们可以不用私奔的。
我们可以不用私奔。
我们的结合堂堂正正,天经地义,应有百鸟来贺!
小山雉离开了,没人拦住她。
少主没有跟她走,可所有人都清楚少主的选择。
淡红的眼瞳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他的手心安静地流着血。
少主控制住了自己的神色。
“诸位长老,满意了吗。”
他浅浅地笑了,不曾失态,无可指摘,“诸位也不必担心,我日日都谨记着诸位前辈的教导,他日,若我有为登临家主之位,定不忘诸位的教养之恩。”
一片静默,有人打破了沉默。
“少主言重了,我们本就同根同源,同为羽族兴盛,何必拘泥小节。”
在纷纷的退步中,少主又道:“联姻大事,不宜草率,等我突破再议也不迟,诸位以为呢。”
等他突破,联姻就不必再议了。
“自然,少主说的是。”
不知谁,有意多嘴一提:“只是少主该谨记,潜心修炼,我看突破前,莫要再和小妖往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少主已经无意再听。
难以言说的惶恐化作了不好的预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鸿影没等长老说完,起身离开。
他要去找她。
他得快一点,找到她,告诉她。
他愿意,他愿意,他愿意,他愿意……
他愿意!
他没能说出口,流光似雪,忽而停驻,白孔雀在路边捡到了一样东西。
一支白色的孔雀翎羽发簪,被人扔在了草丛里。
光华蒙落尘埃,刺破了他的手掌,洒落了一地血珠。
白孔雀找到了小山雉。
白孔雀抱起了小山雉。
栗音…
栗音……
白孔雀不住地轻声喊。
小山雉不回答。
白孔雀抱着小山雉,开了屏。
小山雉不说话-
小山雉不见了。
羽族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一再戒严,红狐狸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潜入探看。
红狐狸没找到小山雉。
红狐狸找到了白孔雀。
白孔雀的发间簪着一枚翎羽簪。
白孔雀的怀里抱着一枚死气沉沉的蛋。
红狐狸问,小山雉去哪了。
少年公子缓缓回神,看他,轻轻捧着怀里的蛋。
“…死了。”
白孔雀缓缓说道。
“那一天,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红狐狸弄出的缝隙,鸟雀、耳目,听见了他们的话。
在红狐狸的愣怔、落泪中,白孔雀有了堕魔的迹象。
白孔雀对红狐狸动了手。
红狐狸没有还手。
红狐狸断了一条尾巴。
白孔雀没有杀掉红狐狸。
自此之后,红狐狸再也没回过妖族-
在她死后,红狐狸远行,他学会了规矩,也收敛了野性。
他一直打听着羽族的消息。
白孔雀继承了家主之位。
白孔雀告病,同时,羽族数位长老突然陨落。
白孔雀选出了新的少主。
红狐狸听闻,新的羽族少主被养成了自由肆意的样子。
小少主脾性不好,骄纵,自由,肆意。
红狐狸有些出神。
她和他的孩子,一定也是自由又肆意的。
一切都结束了。
小山雉死了,白孔雀疯了,红狐狸远走他乡。
——
【是否结束游戏】
【是】【否】
【是】
【游戏结束】
【解锁结局:BE】
【是否开启新一轮游戏】
【是】【否】
【是】
【新地图生成中……】
【新地图载入中……】
【新角色载入中……】
【加载完成!】
【祝您游戏愉快!】
第103章
静室里吹进一阵晚风, 又轻又冷,拂过垂下的帷幔, 飘移摇曳,一道人影透过垂帘,愈发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如梦似幻。
帷幔后确实有人,人影并不是错觉,却也不是真身。
白孔雀魔气翻涌,入魔之兆,狐妖问心有愧,遂引人入梦, 解铃还须系铃人。
栗音身上的护身符烫得厉害, 顿时心下了然, 又是梦。
她环顾四周,有些眼熟, 分明是羽族们的灵舟静室, 她白日里会见羽族老祖时,才见过垂帘的布景。
狐狸精, 想干嘛。
栗音疑心, 等下要上演替身戏码二周目。
她瞥见静室正中,似有人影坐在那里, 耳边一并捕捉到细微的动静,压抑、克制,喘/息声声,沉郁钝痛。
栗音略微犹豫,轻轻掀开垂帘, 偌大的静室里,盘踞着一只白孔雀。
男人的尾羽在地毯上摊开着,少时沉敛的仪态倾倒颓靡,满目璨璨雪亮的光华里翻涌着缕缕黑气,仿佛一场盛大的糜烂。
察觉她的出现,他微微侧目,不甚清醒,看见从帘幕后走出来的少女,恍如当年的场景重现。
和她亲口说吧,少主。
过往的声音渗透进他的心隙,翻涌的魔气撕扯着他的理智,不知今夕是何年。
旧时的声音他忘不掉,在骤起的恨意之间,鸿影忽而想起了更多——
一切都结束了。
在那一天之后,在他登临家主之位之后,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足以松懈某些人的心神,而后他以宴请和好为机,入魔为由,杀了很多人……
孔雀一家独大,他抱养来了一个自家的小辈,立为少主,下一任家主。
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庭院中遇见的小山雉,恍如漫长岁月里的一场梦,兴许是他太向往虚无缥缈的自由,便梦见了一只小山雉。
鸿影神色轻恍,分不清,眼前站在垂帘边的人,是心魔反复的幻境还是真实。
他清醒却又不清醒,他清楚地知道心魔的症结,却没法了断。
少女站在不远处,垂眸看着他。
她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瞳孔里倒映出地上的白孔雀。
他在她的注视中伸出手,似要抓住一只流窜的萤火,一场记忆里的幻梦。
他伸出去的手攥住了她的衣摆,明明是幻梦的一角,可落入手心的却是无法忽视的实感。
他的嘴唇忽而动了动,又被心魔和记忆颠簸进那一天。
和她亲口说吧,少主。
跟我走。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的唇瓣不剩下多少血色,淡薄得像结了层脆弱的霜,只有瞳色愈深,分不清盛着血还是泪,始终看着她。
他抓住她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红曈里先一步滑落的泪,像在流血似的。
少女抬起手,擦了擦他的眼角。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这是一场很轻松的会面。
居高临下,眉眼轻缓,甚至漾开了一层浅浅的笑,即使她是造就他痛苦的根源。
她眼神动了动,看向他的身后。
他开屏了。
堕魔之兆,漆黑的魔气掺杂在烁烁颤颤的羽毛间,光华绚烂又腐烂。
她在欣赏一只开屏的白孔雀,其实不畏惧、也不甚在意那些堕魔的痕迹。
毕竟对于玩家而言,总有办法解决的。
他的姿色胜过了堕魔的痕迹,也胜过了他的痛苦,让她移不开视线。
这里有很多她不知道事情,同样,也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是玩家。
玩家天不怕,地不怕。
可他怕,他害怕着许多,盘算着许多。
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她游戏的一部分。
她惬意地欣赏白孔雀开屏的光耀,他的嘴唇又动了动,想吐露出些什么。
在他张口之际,他的尾羽抖落,颤得厉害,彻底绽开。
比起羽毛的舒展,太多来不及吐诉的情愫,早已变成淤积在心口的话语,沾黑了鸟儿的白羽。
庞然的爱和恨扎根在淤泥里,此时仿佛要开出花朵。
他紧紧抓住她的衣摆,微张着嘴。
她察觉到什么,垂眼看他。
他心口的淤泥要和花朵一起,从嘴巴里开出来。
他要堕魔了。
魔气大盛,光华难掩,少女没有过多慌乱,低头轻轻啄了下他的嘴角。
毕竟他开屏的样子很漂亮,她好像很满意。
随即,他微怔的刹那,魔气停滞,她轻轻哼出了一首曲调。
在灵虚门时解锁的技能,心魔引,可以引渡心魔,清心明神。
攀扯在白羽间的魔气弱了下去,貌似稍微好转,见有效果,栗音暗自松了一口气,差一点玩过了头。
她轻声哼着舒缓的曲调,一面慢慢坐下,怀里抱着一只意识不大清醒的白孔雀。
少年公子的身形早已长开,比她高出许多,栗音只得微微调整,顺势一动,索性让他靠在她颈侧,仿佛鸟类交颈依偎。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后颈、背脊,虽然是梦中见面,梦中拥抱,有渡劫期的狐妖暗中施法,精妙得和现实无异。
心魔引的曲子不长,一曲完毕,初见成效,怀里的白孔雀微微一动,好像清醒了过来。
湿冷的水渍滴落,缓缓洇湿,栗音微微一顿,无视被泪的沾湿的衣襟,继续抚摸的动作。
洇湿的水迹慢慢晕开,栗音终于听见男人的声音。
很轻,似是说与小山雉听。
“孩子死了…”
心魔被压制,他难得清醒。
当初,在小山雉了无气息的身体旁,白孔雀只发现了一枚同样了无气息的蛋。
算来算去,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了。
栗音的动作慢下来。
“…嗯。”她应了一声。
鸿影又道。
“你也死了。”
栗音又应了一声。
“嗯。”
小山雉死了。
她思绪飘远,数一数,忆起那是第六个存档。
玩家失去了耐心,本以为胜券在握,却又遭到拒绝,气愤之余,便干脆利落地下线重开了,栗音回忆起存档里的事情。
拥抱在她的回忆间存续,恍如回到了当时的庭院,一只白孔雀,一只小山雉。
寂静也蔓延开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记忆隐约响起声音。
跟我走。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白孔雀没有开口,他没有说带我走之类的话。
前尘旧事,忘不了,走不掉。
她是魔修,不是小山雉。
庭中的星星熄灭了,倒映在他眼中的光芒不在了。
小山雉死了。
又有泪水滴落在怀中,耳边,男人轻声呢喃。
“…我愿意。”
他的话音太轻,仿佛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隔着数百年的光阴似的缥缈。
栗音乍听以为错觉,愣了一下。
“什么…?”
怀里的白孔雀动了动,抬起脸,他同她靠得很近,濡湿的眼睫微茫点点,素白无暇,像粒粒落雪,悬在纤长可数的眼睫上,看得人惊心动魄。
浸润了水/液的眼睛格外红,淡红的颜色加重了一重又一重,嫣红的色彩仿佛血珠坠入了雪地,唯留白与红。
痛色和美色同时交织在同一幅画上,栗音和他对视了一眼,眼中的红曈像跳动的心脏。
“我愿意。”他的声音这下更清晰,更分明。
尾羽应和着他的答案,展开绽开,隔着数百年的时间,传递到她耳中、眼中。
栗音猛然间想起,这好像是她当时没得到的回答。
他的光芒一如既往的耀眼,栗音不记得,他那时有没有开屏。
她定了定心神,无意回应他,面露不解,伸手触碰他递过来的尾羽。
“你愿意什么呢。”她轻声问,手指抚摸着他的羽毛,就像碾磨着他的伤口。
“我是魔修,我不需要谁的心意。”她道。
她要的东西没那么深邃奥妙,她只是在寻找能够取悦、满足自己的玩具,漂亮的、精致的,各种各样的。
那些存档只是因为一时不快、不满,就被她随手抛弃了,她需要的并不是什么真情实意。
所以她既不在意那些背景中的杂音,也不在意那些暗地里的纷扰,她眼中只关注自己的玩具。
当好感的进度条提上九十九,她便举起了求婚和结道的请求,无意收割谁的真心,她只想采摘、品尝自己的成果。
甚至,她只想要那刹那的圆满和成就感,九十九和一百,是不同的数字,正如HE和BE的分别。
或许鎏金的面板镌刻着他们灵魂的流失,当九十九的数字显现,她就成了他们灵魂缺掉的一角,他们则成为她游戏的一部分。
魔修面露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小山雉死了,她是魔修。
在她貌似不解的神色中,泪水滴落。
白孔雀又流泪了,他的红眼睛落泪时总看得人心惊,分不清泣泪或泣血。
她的手指抬起来,点取他的泪,就像点取他的血,随即,指尖轻浮地落到他的唇隙。
虽是泪,沾湿了嘴唇,泛出了一抹薄糜的血色。
她说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缺一只炉鼎…”
魔修当中,合欢道和采补术泛滥,不稀奇。
再者,这位羽族的老祖这么漂亮,小魔修起觊觎之心和歹心,再正常不过了。
栗音望着他,补全剩下的话:“白发红曈,像你一样漂亮。”
是否可以接受魔修,是否可以接受采补,是否可以,接受成为她的炉鼎,成为她的新游戏。
少女歪了歪头,等待他的回答。
她像一只富有好奇心的小山雉,歪着脑袋,看着落泪的白孔雀,却并不关心他落泪的缘由。
答案是什么?
堂堂羽族老祖、家主,愿意委身当小魔修的炉鼎吗?
白孔雀的尾羽把答案脱口而出——
我愿意。
薄糜的雪光映照四下,他的尾羽始终展开着,不曾收起,答案是愿意。
所有的答案,从过去到现在,都是愿意。
鸿影闭上了眼睛。
“我…愿意。”
如鸟类交颈依偎,他俯首在她的颈侧,把自己和答案一起交付。
他的神智已经清醒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同时也清楚,这里是狐妖施法入梦,构造的梦境,他把她和他一起拉入了梦中。
更准确的说,该是三个人梦境。
红狐狸也能知此时梦里之事。
倏地,似乎觉察他的心思,周遭的环境晃荡了一下,梦境不稳的刹那,狐妖抽离,无意再看。
梦境让渡给了白孔雀。
素雪轻颤,浅曈微动,梦里继续。
就当一场春/梦吧-
栗音隐约瞥见环境的异样,不稳只持续了一个瞬间,她才起身探看,身前新收的炉鼎先有动作。
说是炉鼎,其实只是口头约定,她还没打采补印。
白孔雀一行来得突然,她还没想好印记留在哪里,毕竟一下子就是三个人,又是孔雀又是狐狸又是白龙。
三折叠,怎么折都是前任。
眼下解决了前任堕魔的风险,栗音心下大定,她心神松懈之际,白羽散落一地。
男人修长的手指不必过多动作,轻易解开了自己华贵的衣琚,衣襟微微散开,袒/露出一抹肤色胜雪,晃人眼睛。
“既为炉鼎,合该侍候主人。”他启唇道。
举止却不见放荡,妖修大族的教养早刻进了他骨子里。
当下举止轻缓,端庄矜持,跪坐在了原地,只用一点敞开的衣襟,以表可供取用的姿态。
眉眼低垂,竟有几分温驯,比起某只聒噪的小孔雀,他这个老祖、家主明显气度沉静,仪态周全,甚至清楚该怎么做,才最能引发人亵/渎染指之心。
他盘起的白发本一丝不苟,只是方才魔气翻涌,神志不清,连带着弄乱了鬓发。
发簪倾斜,几缕雪白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他并没有整理,脸边的发丝和微微散开的衣襟互相映衬,凌乱中掺杂着别样的昳丽蛊人。
美人身后的白羽光华交织变幻,看得栗音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捏住了护身符,符长老给她的护身符此时仍旧滚烫,提醒着对方的妖修身份,一并提醒着她的小心思。
如果符长老亲临,想来也是耳提面命,担心小修士遭了妖修蛊惑。
栗音反复捏了捏护身符,纠结到发出了狐狸的声音。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存档里,少年公子常让她侍候,沐浴更衣,这种事情她倒记得清清楚楚,虽让看让碰,可一次也没能切实体验到亲密内容。
补足遗憾的机会就在眼前,护身符被她捏了又捏。
栗音又发出了符长老的声音。
都是妖修勾引她的。
她一个小修士,怎么敌得过妖修大能的有意勾引,她也没办法。
栗音默默道,放下了手中滚烫的护身符,选择先弥补一下遗憾。
白孔雀的清贵矜持,她再熟悉不过。
栗音还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她是个没有转世记忆的小魔修,自然对妖修大能心生敬畏,不会贸然轻浮唐突,做什么染/指玷/污。
她面上犹犹豫豫,蹲到了羽族老祖身前,手指拨弄起他脸颊边的发丝,反复试探真假。
“你…真的愿意做我的炉鼎吗?”她咬住了舌尖,难得想起了另一件事。
如此一来,孔雀们的少主、老祖,岂不是都成了她的炉鼎,可还有一只小孔雀需要考虑呢。
霎时间,栗音当真紧张起来。
她考虑的结果很快,断然不能让那只小孔雀知道,她和他家老祖有旧情是其一,她把他家老祖也收为了炉鼎是其二。
小修士顿时真心实意地紧张起来。
浅曈轻移,看她,对上他的红眼睛,小修士看起来更紧张了。
白发红曈的美人缓缓阖眸。
他没说话,栗音却忽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随她取用。
第104章
淡红敛于纯白的长睫, 他的泪已经干了,只剩下生来的光韵, 点点烁烁悬在纤长细密的眼睫间。
此时红曈敛去,白发似雪,肤色胜雪,如陷入一片茫茫的白,白雪中留下淡淡的唇色可亲。
鸿影闭上了眼睛,他的态度清晰可见,栗音没那么紧张了。
白孔雀触手可及,她心绪一定,视线向下,静谧地滑落至他的衣襟, 宫装繁复, 掩着一片细腻肤色和起伏的胸廓。
小山雉在存档里做过很多次, 她如今也顺手,解开这清贵公子的华服, 抬起落下的手有种异样的熟练。
瞧见他呼吸的幅度, 似羽毛颤颤,栗音后知后觉, 很快放慢动作, 慢吞吞地拆解起鸟儿的白羽。
她要给这只雪白的鸟儿打上自己的印记。
不过修为差距摆在这儿,面对一届妖族大能, 她只是个小修士,“没有前世记忆”。
出于小修士该有的敬畏,她的动作虽轻浮,却也小心,手指不曾有意贴到他温热的躯体, 只把层层件件的织物解开、揭下。
他跪坐得稳,身姿一动不动,渐渐失去了蔽体的羽毛,也维系着端庄的姿态,肩颈凝脂秀丽。
和少年的清俊比起来,宽肩腰窄,胸廓、腰腹的肌理走势清晰分明,不乏气力,却因为妖修生来的绰约绝艳,那些气力化而为美,赏心悦目。
栗音静静欣赏了一会儿,存档里侍候沐浴更衣,他还惯常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那时候少年的肩颈尚显单薄,就像如今的小孔雀一样。
看着看着,她忽地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闭着眼睛,少了那对淡粉的眼瞳,一并少了些许风味。
少女蹲在他身前,姿态轻松,忽而抬起手,点了点他纤长的眼睫。
“睁开。”
她轻巧地命令道,那双眼睛便遵从她的意愿,轻颤了一下,而后睁开了,映入她的眼睛里,像雪景里开了梅花,点出了最传神的亮色。
她轻轻勾了勾嘴角,似乎很满意他呈现的风景。
他得亲眼看着,注视她怎么得到他的。
…
白发和羽毛一起铺在地面上,她终于发现了那枚眼熟的簪子,饶有兴趣地拿在手中把玩。
她扔掉的东西,他捡回去了。
栗音拿住白孔雀的翎羽,轻轻瘙痒起他的心口:“前辈,你还记得,不久前对我说过的话吗。”
“你们羽族的忠贞、羽族的规矩,断然没有共侍的道理。”
她拉长了声线,提醒他说过的话,和当下正在发生的事,说是偷情也不为过。
淡红曈微动,看她。
少女抿唇笑了下:“如果让你们羽族的少主知道,他会伤心的。”
栗音唯一担心,他会把事情透露给小孔雀。
以青昳的脾气,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毕竟和她偷情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长辈。
“我并不想他难过。”少女神色真诚,仿佛全心全意,为那只脾性骄纵的小孔雀考虑,“你是他的长辈,你比我清楚他的性子…”
她只提醒他说过的话,无意回顾自己说过的话,她明明说过喜欢小孔雀,现在却和小少主的长辈联系紧密。
可这怎么能怪她呢,魔修魔道使然,又有大乘修士主动,岂是她的错。
栗音轻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虽然是魔修,但也不是什么冷心冷情的负心人,他真心予我,我也无意伤害他,我们的事情若是给他知道,他肯定会伤心。”
话里话外,此事不宜为外人道也。
魔修修的道向来和常人不同,不然还能叫魔修吗,她不喜欢杀人放火、掳掠血食,却喜欢收集炉鼎。
她说完了,等着羽族老祖的答复。
红曈始终望着她,鸿影启唇:“你可知我那枚蛋的来历。”
栗音心一跳,摇了摇头。
美人缓缓撇开脸去,没再看她,眉眼间乍看淡漠平静,仔细端详,却流露出一种死寂空洞,颓然无力。
她并不知晓前世,那些过往只有他清楚。
到底转世成了魔修,可家主和少主共侍一人,传出去未免荒唐。
鸿影看着小辈长大,甚至护着小辈长大,怎么会不清楚小孔雀被他养成了什么性子。
虽然青昳脾性骄纵了些,有时明面上不服他这个长辈,实际心底却敬重他,敬重的长辈做出这种事,定会打击到他的心性。
鸿影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该怎么做。
过往的事情说给她听,又或者寻来些手段让她恢复前世记忆,对所有人都是一重打击。
“嗯。”半晌,栗音终于听得他应声。
美人老祖转眸看她:“他不会知道的。”
声线靡丽却轻渺,像易碎的落雪飘下来,听得她一怔。
在栗音愣怔的刹那,那双红曈里泛起了水光,仿佛落雪融了一层,潋滟细碎,连她的倒影也细碎开来,如梦似幻。
身下摊开的白羽一动,倏尔绽开,她正欲侧目,美人轻触着她的脸颊,几乎扶正了她的视线。
“看我。”他眼角滴下一滴泪,“看着我。”
他不想再提小辈的事情,不想说,不想提,不想想起。
他不会说的。
栗音明了,满足他的意愿,只看他。
到了该打上印记的时候,小孔雀不如白孔雀端庄,只知故作矜持,不似白孔雀刻骨的矜贵,栗音稍作犹豫,他们的印记不会打在同一个位置。
她的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后颈,交颈的鸟儿被捏住最脆弱的脖颈,溢出一阵细碎的呼吸。
浓粉的花印在雪地里盛开来,垂落的白发影影绰绰,欲盖弥彰,当他端坐时,她留下的印记也会恒常隐现在他的后颈,在他的端庄矜持里若隐若现。
【解锁新炉鼎:鸿影】
【成就奖励:定向随机(1)】
【修炼进度:99%】
【突破下一级的成功率至少为:40】
【是否使用定向随机?】
【倒计时:10】
【9、8、7……】
【随机点数:25】
【突破失败】-
梦醒了。
夜幕低垂,一片安宁,人声寂静,羽族的灵舟悬于高天,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无人窥见内里的人和事、梦里的云和雨。
白孔雀盘踞在静室里,睁开了眼睛,纤细的脖颈抬起,尾羽一动,转瞬化作人形。
他方才心魔骤起,现在已经压制住了。
只是心魔骤起时弄乱了鬓发,梦里又弄乱了心律。
男人静坐了数息,才起手收整起自己,施法抹去某些气味和痕迹,他又抬手,捋开披散的白发,露出后颈,赫然多出了一枚浓粉的花印。
浅曈瞥看一眼,又放下了长发,雪似的发丝丝缕覆盖上去,却因为太过素净皎洁,隐约透出那枚花印的光华,竟成了他身上最浓郁的颜色。
鸿影侧目看向窗外,时候尚早,天色也未明,倒像是梦醒得太早了。
他的眸光再回转,低垂,素白的手指逐一理平繁琐的衣襟,直到再也看不出梦的余味,规矩,疏冷,矜持。
他站起身,去找小辈。
修士不似凡人,一定昼伏夜出,对白天夜里的时间并不在意,以是小孔雀听见动静,脑袋从翅膀下抬起来,看见老祖。
青昳半点没发现,眼下的时间将明未明,很是蹊跷古怪。
老祖的衣着整齐,眉眼如旧,神色如旧,疏离淡漠,看不出什么异样。
小孔雀支起脑袋,老祖没开口,他也保持固执的沉默。
寂静中,那双淡红的眼瞳轻且缓,似水无声,冷凉地掠过小孔雀的尾羽和羽翼。
他是一只青蓝绿色的小孔雀,颜色艳丽绮靡,夺人眼球,虽然身体虚弱,熠熠的光华弱了许多,却也难掩神采。
暗中的审视很快让小孔雀不甚舒服,原地挪了挪身,不明白老祖态度为何,支起的脑袋左右看老祖,有些不安局促。
脾性再怎么骄纵倔强,也是小辈面对长辈。
换句话说,他是他的小辈,他岂会对他下手。
小孔雀和白孔雀对视了许久,终于,鸿影抬手,撤去了拘束他的阵法。
禁闭好像结束了,小孔雀脑袋一动,老祖莫非改变了主意。
“起来吧。”鸿影冷声。
青昳不疑有他,老祖定是改变了主意,他就知道,老祖虽然嘴上不说,但向来最疼他。
小孔雀支棱起羽毛,恢复了神气的姿态,他没有发现,老祖冷眼看着他。
名分一事,难说先与后,只是长辈和小辈,又不是仇人。
她喜欢小孔雀,也不讨厌白孔雀,既然都是孔雀,同根同源,当然合谋才为上策,一起巩固名分地位才是正解。
青昳不知老祖的心思,他化作人形,苦于伤势没好全,少男面色稍显苍白,衣着不算整齐,鬓发也没弄好,大病未愈的狼狈模样。
“老祖…”小孔雀喊了一声,病容不影响他喧哗的劲头和语调,“我要去找她。”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白孔雀冷哼一声,勒令,“坐下。”
孔雀们在意仪态,一旁就有落地的镜面,小孔雀愤愤又委屈,却不得不听老祖的话,在镜子前坐下了。
镜子里倒映出他的病容,小孔雀霎时更加愤愤,都怪那卑鄙的小人,他这副样子,还怎么出去见她。
老祖站在他身后,那轻缓的审视再现,红曈打量着小辈的眉眼样貌,羽族一脉相承的稠丽绝艳。
他缓缓抬起手,竟是替小辈梳理起凌乱的长发。
一手捋起小辈的头发时,鸿影看了眼他的后颈,少男的后颈白皙秀丽,干干净净,没有花印。
他收回了视线,疏冷依旧,举止轻缓,理顺小辈的头发。
青昳没有拒绝老祖的关爱,老祖帮他整理,说明事情可能翻篇了,是饶过他的意思。
小孔雀心下大定,看着镜子里的人影,望见老祖的嘴唇微动。
“她都带你去了哪些地方。”鸿影问。
小孔雀眼神闪烁,思考着怎么回答,便看见老祖又道。
“都有哪些人?”鸿影轻声问。
交织着冷和白的色调里,泛起阴翳沉郁的厚重。
他最清楚这小辈的性子了,那些看不惯的家伙,他一定会忍不住,向老祖抱怨。
第105章
一提起有哪些人, 青昳脑子里蹦出几个讨厌的人来。
她的那位师父是一个、那条鱼是一个,甚至, 连最初被救下时,那个黑衣剑修和罪魁祸首的魔君,也通通算上。
小孔雀讨厌他们所有人,和她有关系的讨厌,和她有接触的也讨厌!
苍白的病容浮现出怒色,镜子里的脸多出抹血色来,他无疑是一只小气的孔雀,光是想一想就把自己气得脸红。
青昳没忍住,向老祖说起桩桩件件,她把他从魔君手里救下, 又说到半途遇到个黑衣服的剑修, 最后万兽宗的长老赶来接应。
“那魔君也就罢了, 魔修出身,不知检点, 说话不知分寸。”小孔雀面露轻蔑不喜, “那黑衣服的剑修,也不知是不是剑修, 装模作样地佩着把剑, 行为举止更是轻浮,才见面动手动脚, 和她拉拉扯扯……”
“那万兽宗的长老最是心机算计,言说是她的师父,私底下却勾引徒弟,好不要脸,还有条横插一脚的鲛人…”青昳话音忽而一梗, 想起当初和鲛人的合谋,他轻咳了一下,没给出刻薄的评价。
“也是个心机虚伪的家伙。”小孔雀简单评价道,微微颔首。
总归别的男人百般不好,就他最好。
小辈聒噪,白孔雀听着他的叫嚷,手指轻慢地穿过他的发梢。
虽为妖修族长,他也清楚道门的宗门势力,佩剑的估计是藏剑山弟子,藏剑山和万兽宗离得也近,兴许那剑修弟子和她私底下有所往来。
想来,身为魔修,她应该扮作了万兽宗弟子,行走道门,身份至今没被揭穿,应该有那位万兽宗长老的掩护。
至于当日在妖界作乱的魔君,同为魔修,难保和她没关系。
转瞬捋出许多信息,男人长睫覆落一层阴翳,红曈深凝,稍显疏寒。
小孔雀隐约感受到,老祖的心情不大好。
作为私奔对象,老祖定是会考量她的,说实话,青昳并不信老祖会狠心出手,硬生生拆散他和她,毕竟老祖不曾对他下狠手。
他不知她的魔修身份,一口气抱怨完了,才想起来说两句好话。
小孔雀又道:“虽然总有些不安分的家伙想勾引她,但她对我很好…”
青昳没发现,老祖的手顿了一下。
“对你很好?”男人声线轻缓泛冷,听起来似旁观者的冷嘲。
小孔雀并不在意,自得地扬了扬下巴,在镜子里看见老祖的白羽簪,也拿出了一枚翎羽簪,不过颜色青绿。
“这是她送给我的。”
他向长辈炫耀起心上人的好,簪子是她挑的,和他的羽毛颜色相称。
青昳抬手,想把翎羽簪戴回去,那枚簪子却被老祖突然伸手拦下,攥在了手中。
老祖的面色并不好看,小孔雀不明所以,骤然停下了动作。
数息,青昳没忍住,出声提醒:“老祖,你扯痛我了…”
鸿影眼瞳微动,松开了他的头发。
小辈青绿色的翎羽簪,样式像极了他的发簪。
小孔雀也想起来了,眼神不自禁,往老祖的脸上和头上瞥,男人的白发间斜簪着一枚雪白的翎羽。
实在太像了。
“这是她送你的。”鸿影对上镜子里小辈的眼神。
不用小辈复述一遍来历,他没再问,手指一动,施法帮小辈挽好了长发,翎羽簪缓缓推入其间,斜簪着固定。
镜子里倒映出两道人影,霎时间,两道人影竟隐约重合,不过一人少年,一人成年。
孔雀们一脉相传的艳色,相似至极,连头发和发簪的样式都一模一样,恍如一人。
看清楚相似的刹那,青昳心里猛地跳了下,睁大了眼睛,隐约要窥见点别的什么。
淡红的眼瞳无声而动,白孔雀的视线从小辈脸上掠过,见他失态,才慢慢起手,手指按到了小辈的发簪上。
他望着镜子里那张少年的面容,指尖用力,缓缓地,将少年脑后的发簪稍微撇开了些。
镜子里,发簪的角度错开,那股出奇的相似淡去,他和他是两个人。
他像他,却又不像他。
极短又静谧的时间里,小孔雀什么也没抓住,心悸平复,不明所以。
青昳没搞清楚来由,老祖神情淡漠,已经收回了手,开口道。
“既然她对你很好,你也该学着收敛你的脾性,休要惹得她不喜。”
白发红曈的美人唇瓣翕动,不急不徐,较之小辈的浮躁,他这个做长辈的仪态更沉稳矜贵。
以往,老祖不曾指摘过他的礼节,谁知今天居然改了态度。
小孔雀性子早就定形,一听要他收敛脾性,青昳便想起那些刻板的繁文缛节,顿时也顾不得方才古怪的心悸了。
他皱起一张脸,明显不愿意,可老祖吩咐,长辈在前,不得不应。
而且,既然老祖这么说,那他和她还是有可能的,不必私奔,能得到认可,自然最好。
“我知道了。”小孔雀不情不愿,撇了撇嘴。
好在老祖没再说什么,小辈肖像长辈,却也不必太像。
毕竟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未免无趣,各有特色才最妥当,不会轻易腻味-
栗音梦醒,她静静等待了片刻,悬浮在高天的灵舟没有动静,那只白孔雀清楚该怎么做,没有上门找她。
这样就很好,她松了一口气,护身符从怀里滑落,栗音捡起,温度如常,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梦可是狐狸精的手段。
那狐狸居然会牵线搭桥,让她做起关于白孔雀的“梦”,红狐狸什么时候和白孔雀聊得来了。
以他过去的性子,也该好奇、在意梦里发生了什么。
栗音做出判断,又等了会儿,狐狸没有出现,竟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改了性子。
没等来狐狸,天也亮了,她打开房门,抱着“人质”下楼吃早餐,那狐狸自然会贴上来。
栗音没猜错,青衣书生随后就到。
她看他,他也看她。
青衣书生清纯做派:“小生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栗音:“我昨晚又做梦了。”
一个“又”字,质问起狐狸精的手段。
狐狸眼水光潋滟,委屈可怜。
青年咬唇道:“姑娘的话在前,小生哪敢再进姑娘梦里。”
言下之意,梦里的人不是他。
栗音微微讶异,顺着他的话:“梦里的人不是你?那是谁?”
她装作认错人了一般,抓住狐狸精追问:“你可知梦里发生的事情?我当是你——”
少女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神闪烁,有意教人误会。
毕竟这只狐狸精可是说过,但求伺候姑娘的福分,可梦里的人既然不是他,那是谁伺候了她一宿呢。
好难猜哦,小修士皱眉。
福分也不知道给谁了。
檀离顿时脸色微变,抿了抿唇。
让栗音意外的是,这只狐狸当真改了性子。
非但没有争风吃醋,青衣书生拱手,让步:“我见姑娘神情,应该是满意的。”
他举手投足,竟显出清润的教养来:“只要姑娘满意就好,那福分不福分的事情,哪有姑娘的心情重要。”
栗音重新打量起这只狐狸精。
他书生打扮,莫非这么多年真读书去了?
玩伴变化太大,栗音起了玩心,逼迫起一只有礼貌的狐狸。
“不对不对。”她摇了摇头,“是你说要伺候我,岂有梦里换人的道理。”
虽然白孔雀也不错,但顺手逗一下狐狸又何妨。
她说罢,貌似不大高兴,抱着蛋转身走了。
青衣书生顿了下,很快跟上认错。
栗音转头,笑了下:“不过昨夜那人也不错,我也挺喜欢的。”
一来一回,青衣书生皱起脸,苦巴巴,可怜样子:“姑娘…”
他袖子一抖,掉下来一只红毛小狐狸,小狐狸诚实地大叫,控诉。
坏人!耍狐狸玩!
栗音笑了笑,把蛋顺手放到了桌子上,小狐狸亦步亦趋,跟着跳上了桌子。
它没有捣乱,而是绕着那枚鸟类的蛋转了一圈,似怕它滚落,于是盘起身子,把蛋圈在了中间,又用尾巴一勾,稳稳地圈住了,狐狸也能孵蛋一样。
他不会伤害她,亦不会伤害小山雉的孩子,可怜当初铸成大错,徒留一枚死蛋,似伤疤般恒留。
栗音看了孵蛋的狐狸一眼,又看了眼神色落寞的书生,谁都没说什么,坐下,吃饭。
本地修士辟谷,她则保留着玩家的习惯,该吃就吃,至于檀离,行走在人族修士的地盘上,饮食也是一大乐趣。
虽说转世了,却还像昔日玩伴,兴趣相合。
栗音坐下没多久,两个女修靠过来,其中一人潇洒坐下。
“不介意一起吃吧。”黑龙长老后知后觉,问了一句。
栗音认得她,她一直跟在小白龙身后。
“请便。”
黑龙长老笑容灿烂,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同伴道:“苍兰长老,来坐吧。”
名唤苍兰的女修貌似不喜言语,一言不发,神情淡淡,理了理衣摆坐下。
她穿着一身碧蓝法衣,外罩一件淡蓝的薄纱,轻薄飘逸。
栗音眼神好奇,多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
蓝衣女修也直直盯着她看。
黑龙长老介绍道:“料想姑娘也该注意到了,我等来自外海,我是龙族,龙靖,她是鲛人族的长老,苍兰。”
“鲛人避世而居,此行来陆上,是为了寻找多年前走丢的小辈,也因为避世,不大和人族往来,所以家主令我陪同…”
黑龙长老表明来意,姿态有些不大自在。
她性子直来直往,很少说谎,当下却隐瞒了部分事实。
鲛人长老确实是来找小辈的,可她却另有任务。
黑龙看了看缓缓点头应和的少女,家主的命令其实是保护她。
她清楚这少女的重要,却也止不住好奇个中缘由和旧事。
黑龙心里好奇得厉害,忽地,一侧鲜少开口的鲛人长老出声。
“你身上,有我族小辈的气息。”鲛人的银曈径直盯着少女。
黑龙猛地坐直了身子,狐狸也猛地竖起了耳朵。
一语点破,缓缓点头的栗音彻底僵住了。
这可真是…找对人了。
第106章
在辨认出女修身上那层薄纱, 实际是鲛绡时,栗音心里就直觉不好。
迎着鲛人长老的视线, 她没有隐瞒:“我的确认识一尾鲛人。”
想到星临的来历,眼下估计是他的长辈找来了,栗音稍作斟酌,拿出一捧鲛珠,助力鲛人寻亲。
鲛珠晶莹剔透,鲛人长老径直伸手,取了一枚,仔细查看。
那枚珠玑在她指尖化水,气息散溢,女修碾了碾指腹, 确认了:“正是那孩子。”
“许多年前, 我族小辈在外游玩时, 偶遇外海风暴,就此失去了联系, 族内留着他的命珠, 时明时暗…”她说起族中发生的事情,忽而顿了一下。
“不久前, 他的命珠又突然黯得厉害, 恐有性命之忧。”
外海久寻不得,那孩子恐怕又遭逢险境, 她才拜托了龙族,来陆上寻人。
鲛人长老倒没怀疑眼前的人族少女,毕竟她拿出的鲛珠,可都是一尾小鲛人的泪水。
栗音轻咳了一声:“说来话长。”
星临的过往,她也是从师父那里听来, 小鲛人遭遇不幸,鲛人长老听了估计要伤心。
她掠过那些旧事,只说近来的事情:“星临是我的朋友,我们本来一起在外游历,他意外触发了魔修留下的陷阱,中了咒,命珠黯淡,估计也是中咒的原因。”
一侧,檀离听她说辞,尤其耳熟。
青衣书生意味深长,笑眯眯:“咦,竟然和那只小孔雀一个情况。”
和她以前说过的话一对照,显然,小鲛人、小孔雀,都和她在一起。
桌边孵蛋的狐狸一动,蓬松的尾巴甩来甩去。
栗音装作不知,只应了一声“是”:“羽族小少主也可作证。”
见鲛人长老眉头微蹙,她又补充道:“还请前辈放心,我拜托了一位好心的道门长老照看他,他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她和符长老约好在诸宗会武见面,符长老定会把鲛人也带过去,某位佛莲一定也会随行。
届时得应付他们两个人,栗音并不想。
她很快有了主意,对鲛人长老说到:“那位道门长老精通医术,除咒的事情也可交给他,前辈只管放心,去接星临回来就好。”
对,到时候就让鲛人长老出面。
栗音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了。
其余的话她也不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鲛人长老闻言,点了点头,当真不问些别的消息。
她银曈清透,寡言得有点像不谙世事,一旁的黑龙机灵点:“敢问是哪一宗的长老?我们届时也好找对人。”
栗音答:“是一位丹鼎宗修士。”
桌上的狐狸抖了抖耳朵,仔细聆听其人名号,黑龙长老也等着她的下文。
栗音暗中无奈,不得不当着狐狸精的面,说清楚。
“丹鼎宗,大乘期的符长老…你们是从外海来的,可能不大清楚,这位符长老善名在外,无需担心。”
鲛人不清楚陆上的宗门,黑龙点头记下。
青衣书生眸光闪烁,笑了笑,竟补充介绍起来:“要说这位符长老,我也略有耳闻,确实是个难得的善人。”
“没想到,姑娘竟然有这等人脉,能让大乘修士出手帮忙。”
狐狸精摇头晃脑,栗音保持微笑:“符长老为人和善,并非是我的能耐。”
檀离望着她,一脸单纯信服:“如姑娘所言,出手救小鲛人,一定是个善待妖类的好人吧。”
“此行若有机会,我也想好好拜见拜见,只是可能麻烦姑娘帮忙介绍、引见。”
青衣书生言辞诚恳,栗音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狐狸标记了一个情敌。
至于向符长老引见一只狐狸精?
栗音想到符长老的病情,不,心魔。
“那得看符长老的意思。”她简言道,话里话外,好像和那位符长老不太熟。
可狐狸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关系,桌边的小狐狸耸动鼻尖,嗅来嗅去。
栗音捏住小狐狸的鼻子,小狐狸发出嘤嘤的叫唤。
叫唤声转瞬遭人打断。
“好呀,你一点儿也不担心我,在这儿好吃好喝!”少男控诉的声音响起,横插一脚。
栗音动作一顿,默默松开了狐狸的嘴筒子,侧目看去,果然是羽族的小少主。
他的咒除掉了,人也醒了。
青昳刚被老祖放出来,立刻赶来确认她的情况,却看见她好端端的,面上丝毫没有担忧。
虽然伤势还未好全,但架不住小孔雀聒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栗音视线掠过他,看见小少主身后,羽族老祖也在。
鸿影浅曈微动,和她对视一眼。
他气度沉静,无人发现刹那的视线交接,小孔雀也没发现。
青昳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她身边的青衣书生,根本没注意,心上人和自家老祖对视。
他面露警觉,盯着青年反复看了几眼。
在容貌出众的妖修眼里,青衣书生清纯的样貌,只能算平平无奇,难以入眼。
小少主很快松懈下来,袒露出得意的神色,微微颔首,像只羽毛颤颤的鸟儿,取得了外表上的胜利。
他没有隐藏敌意和得意,檀离看得分明。
狐狸精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易容很普通,小少主大抵觉得毫无威胁。
无意和小辈计较,青衣书生姿态放松,看了眼羽族的小辈,他的目光放到了其后的白孔雀身上。
檀离眼神微动,看清楚这一大一小的装束,尤其发间的翎羽簪,简直如出一辙。
也不知是羽族的喜好如此,还是藏着旁的意思。
书生垂眼,低头喝水,躲开了小孔雀的敌意,也不想点破其中的微妙。
狐狸精和小孔雀暗中交锋,栗音没在意,她看见,和她对视的那双眼瞳倏尔移开,四下一扫。
鸿影看了看在座的鲛人和龙族,眉眼不变,也不知都看出了什么,又转眸看她。
栗音:……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些人,这么多人!
该不会都跟她去诸宗会武吧。
这一点也不机智。
短暂的静默中,白孔雀缓缓开口。
“诸宗会武?”
他是在场修为最高,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明显听见了刚刚的对话。
男人一面说,淡红曈一动,扫见桌子上孵蛋的狐狸,神色淡漠地伸手,将那枚蛋重新抱回了自己怀里。
狐狸让开位置,没有和他起争执。
见老祖动作,小孔雀这才发现,往日那枚蛋可一直都在老祖怀里,什么时候放在了这里?
蛋的位置有变,青昳却顾不得异样,疑虑直接从这只小孔雀的脑子里滑了过去。
他扬声,只在意一件事情:“你要去那什么诸宗会武,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他两手撑着桌面,摆明了脾气,宣布随行。
栗音道:“人族例会,你何必来凑这个热闹。”
说着,她几乎明示,看向白孔雀。
羽族长辈在这儿,去不去又不是她说了算。
小孔雀也明白其中道理,少男直接坐下,表示态度,他是不会回羽族的。
白孔雀站在他身后,小心抚摸着怀里的蛋,垂着眼眸,既不看小辈的脾性,也不看少女的眼神。
他徐徐说到:“正因为人族例会,才好找一找,对我族少主下手之人。”
羽族少主在道门哪里有仇人,如果中咒不是意外,是人为,动手的人只能和她有关。
换言之,栗音去哪里,那个动手的人肯定会再次出现。
羽族老祖的态度就是羽族的态度,少主在道门的地界上出事,事宜可大可小。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一听下手之人,栗音心头忽地飘过某位佛莲。
因为她话里隐去了某位佛莲的手笔,前后的事情乍一梳理,好似那位符长老出手暗害,又留住小鲛人威胁。
栗音察觉不好,下一秒,她的预感便应验了。
三条各异的传音,几乎同时挤到了她的脑子里——
【姑娘,那符长老不会打狐狸吧!】狐狸精的声音响起,担心害怕,矫揉造作。
【你也知道我这小辈的脾性,若不让他跟你去,他会伤心的。】白孔雀声线靡丽,语气平淡地解释。
【当日是有人害我,负心人,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我身上现在还难受着,那什么符长老,别是你在外面认识的狐狸精!】小孔雀一如既往话多。
符长老会不会打狐狸不知道,但好像有回旋镖打到她脸上。
最后,她确实在外面认识了一只狐狸精。
栗音:…….
不要一起在别人的脑子里说话啊!
第107章
【符长老会不会打狐狸我不知道, 你再突然传音,我是会打狐狸的。】
【嗯。】
【你怎知我不关心你。】
三条传音一对一, 栗音面色如常,谁也不看,挨个回复。
小狐狸蜷缩在她手边,立时抖了抖耳朵,做害怕状,青衣书生则笑容依旧,温良规矩,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白孔雀静静抚摸着怀里的蛋,没再开口,他身前, 羽族的小少主霎时安静了一瞬, 跟着轻哼了一声。
栗音低头用餐, 所谓食不言。
既堵自己的嘴巴,也企图让满屋的妖修精怪别说话了, 没看见她正专心吃饭吗。
她夹了几筷子吃食, 小少主眸光一转,顺着她的手, 扫了眼桌面, 也捕捉到了她手边的狐狸。
桌子上的东西除了人族的食物,就是那只碍眼多余的红毛小狐狸。
青昳很快有了主意, 他下达了某些命令,便有羽族过来,捧上从妖族带出来的食物。
“我吃不惯凡谷。”他径直伸手支使,侍从们便把灵物逐一摆下,多数摆在人族少女身前, 暗中挤开了那只红毛小狐狸。
羽族特产摆满桌面,拥挤得很,可怜小狐狸没了位置,只能退到椅子上,蹲着,探头望桌子上的杯盏玉盘。
无从再靠近她,檀离把小狐狸收了起来。
青昳微微颔首,不无得意,瞥了眼样貌平平的书生,转眸道:“这些都是妖族特产的灵物,比凡人米面精细得多,我族物产丰美,外海的客人也不必客气,只管尝尝。”
毕竟有外海来客,他身为羽族少主,不可太过骄纵,秉持羽族的颜面,言辞貌似大度客气。
黑龙直来直往,当下也爽快,拿出了些外海特产的灵物:“既然如此,也请你们尝尝我们外海的东西。”
栗音夹在中间,夸了夸羽族的物产,又夸了夸外海的物产。
说话间,小少主自然地从位置上站起身,踱步到了她身后。
栗音不明其用意,悬着筷子,一动未动,侧目看他。
对上她警告别乱来的视线,青昳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随即,身段清俊秀丽的少男竟然挽袖,勾着嘴角,亲自给她布菜,故意装出一副贤惠温良。
他把一道羽族特产端到人族少女手边:“麟鹿肉味道不错,你尝尝这个。”
看似态度热络,实际却暗中把她和青衣书生隔开了,身姿亭亭,微微欠身,拦在其中。
小少主如此殷勤,栗音顿了顿,顺着他的意愿,尝了口。
她小尝一口,不知有没有品出这只小孔雀的深意,小孔雀的做派没躲过狐狸精的眼睛。
青衣书生面露好奇,尤其活跃,跟着也一筷子伸过去:“诸位可真大方,小生也沾沾光。”
他出手快,当着小孔雀的面,从他手里那盘夹了一块嫩肉,吃掉了。
在小少主恶狠狠的瞪眼中,檀离连声赞叹味道真不错,书生扮相,最适合装傻充愣了。
小孔雀微微炸毛,狡猾的狐狸精笑眯眯:“真好吃,龙族的客人也尝尝。”
黑龙没发现暗中的交锋,只道:“多谢羽族少主。”
她客气一下,也夹了一口,顺便给过分安静的鲛人长老也夹了一筷子。
给狐狸一折腾,小少主本端给她的殷勤,被众人几下分食了。
小辈和狐狸精暗暗对上,羽族老祖并不阻止,他对那些食物也没兴趣,只沉默作陪,仪态端庄,坐在栗音对面的位置。
鸿影垂着眼眸,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怀里的蛋。
长辈不管,小孔雀开屏一般,给人族少女张罗布菜,还不忘顺便排挤一下别的男人。
栗音没拒绝他的好意,左尝一口,右尝一口。
羽族的特产山鲜居多,外海自然海鲜居多,她没见外,连带也尝了尝黑龙长老摆出的特产。
海鲜入口,她忽而想起了小白龙。
说起来,这些少主们几乎差不多做派,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不食凡谷。
存档里,小白龙可讲究,虽然落难,也要体体面面。
小龙落入凡尘,也坚持盖云褥、喝灵露,凡女哪有那些条件,能吊住他的伤势就不错了,谁知小龙竟然施法整出云褥锦缎,维持体面。
凡女当是真的,类似于点石成金的法术,本以为生财之道,谁知上手一摸,粗布仍旧粗布,原来是幻术,自欺欺人不过如此。
架不住小白龙嘴硬,自欺欺人也能说成维护龙族的尊严。
想得有些远了,栗音回神,当务之急不是龙,而是眼前的孔雀和狐狸。
她道:“此番怎么说,也是去人族的盛会,我有点担心。”
她露出了些忧愁的神色,望了眼对坐的白孔雀,又转头看身边的小孔雀:“你的伤还没好全,若是在人族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事情,可如何是好。”
她跟着追击一句:“据我所知,现下魔域和道门的氛围僵持又紧张,如果妖修再一误入其中,局势恐怕更混乱。”
【我真担心你,要不,你回去养伤吧,不用勉强。】
栗音以关心的名义,委婉劝退。
少主、老祖,羽族这么大的阵仗,跑到道门的地盘上,万一出事怎么办。
白孔雀用小少主为理由,那她也能让小少主改变主意。
她又轻轻攥住了少男的手腕,本骄纵的小少主立时闭了口,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她可是在关心他!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虽然不久前,青昳咬死不肯离开,现在却态度松动。
眼看小孔雀陷入思考,鸿影缓缓抬眼,启唇打断:“虽说要找那下手之人,可也不过猜测,没有证据…”
“因而,我等不过来此游玩,况且,羽族也无意插手人族事务。”
即使退一步说,他身为当世大能,鲜少有人能拦得住一位大乘妖修,便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有他坐镇。
个中道理,在座的人都明白。
老祖开口,这趟诸宗会武非去不可,青昳停止思考。
出事自有老祖把持,轮不到他一只小孔雀担心。
闻言,黑龙从旁点头,龙族也无意插手人族事务。
对于陆上的人魔妖三界,外海向来中立,不曾和任何一方为盟。
外海此行只为她一个人而来。
劝退失败。
栗音默默数起人来,一个前任、两个前任、三个前任……
她没数到头,小孔雀捣乱,传音——
【如果出了事,你救我还是救狐狸精?】少男振振有词。
栗音想了想。
打狐狸精没打你是吧。
她选择中间。
【还是。】
【还是你老祖说得对,不用担心,哪会出事。】
从源头上杜绝了二选一的局面,栗音重拾机智。
她听见少男的轻哼,虽不满她的回答,却也没有再闹。
【当时我失去了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在灵虚门吗,你舍得把那尾鲛人丢给别人?】青昳问,声线婉转,【就带着我离开?】
唉。
不机智。
这不还是二选一的问题吗。
看似问缘由,栗音贴心地帮小少主翻译了一下——
你救我还是救鲛人。
她的答案还是一样。
【你和星临一起出了事,我哪里还有心情做宗门任务,不过也凑巧,遇到了些好心的长老。】
【星临在这里举目无亲,求助无门,鲛人的原形难以挪移,我只能拜托旁人帮忙看顾。至于你,你可是羽族少主,我哪敢怠慢,随身带着,正巧遇上了你家老祖。】
再者,一只小孔雀的原形,确实比鲛人便于携带。
栗音端水,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身旁的小孔雀哼哼唧唧,没用力气,悄悄推搡了她几下,不喜欢她话里的持平态度。
青昳转眼看向鲛人族长老,鲛人的长辈,他主动搭话道:“难得见外海来人,我也算星临的朋友。”
小孔雀睁眼说瞎话:“他在这儿陆上生活,辛苦不必多说,前辈可得把他领回去,千万看好。”
“该养伤养伤,可别由着他在陆上乱跑了,我见了都担心。”
他巴不得那条鱼跟长辈回外海。
带走,快带走!小孔雀聒噪。
鲛人长老反应平和,没听出话里深意,只是点头。
白孔雀也放任,不发一语,由着小辈发挥,书生则眉眼始终含笑,这羽族小少主的心思,真是半点藏不住。
黑龙长老倒看出点什么,可小孔雀的排挤太隐晦,她凭借龙族敏锐的直觉,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但架不住自身性子太直白,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幸好,小孔雀不知龙族的事情,不然连龙族一块排挤。
说完了鲛人,没能从栗音口中获得满意的回答,小少主不乐意伺候了。
青昳往她身边一挤:“你吃完了吗?我可一口都没吃上,一点也不关心我。”
面对小少主的控诉,栗音寻思明明是他自愿的。
她并不恼,只是笑:“来,你坐这儿,我来伺候你。”
青昳哼了一声,顺着她的话使性子:“算你识相。”
栗音当真和他换了位置,青昳摆出少主的脾气坐下,理直气壮地支使人:“我要吃那个。”
谁会和一只小孔雀计较,栗音替他夹菜,青昳吃了一口,分享起自己的喜好。
小孔雀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小孔雀又要支使她夹菜。
全然没发现,对坐的老祖不知何时抬起头来,淡红曈疏冷,定定望着骄纵任性的小辈。
栗音没能夹到小孔雀喜欢的那道菜,因为他的长辈发话了。
其实一侧的狐妖也同样,抬眼看着她和那只小孔雀,檀离嘴角的弧度凝滞不变。
“好了。”鸿影声线微冷,叫停了小辈的任性。
大抵收到了老祖的传音,青昳立时收敛了脾气。
栗音顿住,和那双红曈对视了一眼。
鸿影缓缓移开视线,垂眼,照旧看顾起怀里的蛋。
他无从告诉她,他不曾打算让孩子也陷入他的处境。
如果有孩子…如果孩子还活着的话,他一定护持孩子长大,那孩子的性子不必似他,可以骄纵放任……
就像现在的小少主一样。
那些开不了口的话,此生也不一定有机会开口了。
人族少女收回视线,恍若未觉,继续和小孔雀说起菜色。
青衣书生安分坐着,无声递出一道传音。
【你这小辈伤势刚好,就这么有精力,等他知道了什么龙族,又什么前世,只怕得闹起来。】
檀离语气含笑。
【我记得,羽族有涅槃果,可以恢复记忆?】
鸿影眉眼不变,难得接他的话。
【既然有两道命数,谈何恢复记忆。】
先前狐狸引梦,缓和了他的心魔,再者,旁的前世也找过来,与其彼此相争,不如一致对外。
二人间僵持数百年的关系,稍微有所缓解。
檀离明白他的意思。
话点到为止,那位龙族家主疑似也有前世。
虽有涅槃果,可万一,恢复记忆的不是小山雉就遭了。
倘若她只知龙族,而不知其他,白孔雀和红狐狸怎么办-
陆上,一行又一行的人正赶往合欢宗属地,去诸宗会武凑个热闹。
盛会的风没能吹到外海,外海的风暴依旧遮天蔽日,搅得海浪冲天、黑云密布,暴雨如注,片刻也不得安宁。
电闪雷鸣,翻腾的海面和漆黑的雨幕里,依稀能窥见一二船只,随海浪不住飘摇,巨浪的拍打下,护持船体的阵法反复闪烁。
看起来很危险,但和数百年前相比,如今开辟、探测出的航线,已经安全了许多,至少不再九死一生,跨越风暴的航程遥远,却探测出了沿路相对安全的道路和岛屿,能够着陆休整、补给。
航船甲板上,修士反复走动、巡视,加固阵法,倏尔,不知谁惊呼了一声——
“有龙——”
天上厚重的云层里,莹莹白光破开漆黑的天幕,一条白龙腾身而出,灵光夺目,恍如日月当天,雷光也不及其耀眼。
船舱里的人也走了出来,甲板上跪了一片人影。
外海规矩如此,凡是遇龙,皆要行礼,哪怕龙影只是从天边路过,甚至,以凡人眼力,其实根本看不出是龙还是蛟蛇。
龙族在海上呼风唤雨,对于人族而言,无论凡人或修士,表达敬畏才是最重要的,昔日甚至有不敬龙族而被处死的罪名。
虽说新领主上位后,不敬之罪的情况大减,鲜少再听闻,可人族依然承袭了遇龙的礼仪。
原因无他,龙族超脱的实力地位,兴许礼数到位,天上的龙会出手帮忙,驱散风暴,或指引航向。
此时跪地行礼的人们也怀揣着同样的期许,希望路过的龙族能够看在他们敬意的份上,出手帮忙。
他们仰首望着天际,其实船上的人只看见了一条白龙,并未发觉,在白龙侧后方,还有一条青龙。
白龙生生把青龙的光芒压住了。
云层里电闪雷鸣,不断有骇人的雷光劈到那老青龙身上,风暴之中,好似意外。
在一众期许和祈祷中,黑云里的白龙忽而消失不见。
甲板上一阵骚动,恍惚间,有人发觉,风暴里的雷鸣声好像更大了。
轰隆隆的雷鸣不绝于耳,些许修为低微的修士或凡人,一度捂住了耳朵,还是被震得脑袋发疼。
直到片刻后,一声龙吟横跨风暴的声势,响彻了云层和高天。
随着龙吟回荡在海面,甲板上的人放下手,风暴竟慢慢地停了。
白龙出现在云端,似向下看了一眼。
海面上的船只安然无恙,度过了风暴,甚至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白龙扭身离开。
欢呼声里,有修士望着白龙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修为高点的修士眼力也好,修士仿佛看见,在风暴散去之前,似有一条青龙摔落云层。
不是每一条龙都有能力驱散风暴,外海和大陆之间的风暴经久不绝,天势将此间一分为二,难以违逆天意。
唯有外海领主,龙族家主,又是大乘修为,才完全掌握了呼风唤雨的权柄。
白龙化形落地,墨蓝衣琚翻飞,倏尔沉定落地,站到了一条老青龙的眼前。
青龙匍匐在地,他已然垂老,不如正值盛年的小辈。
一如许多年前,小辈年幼,比不得能够左右少主决策的长老。
风暴里的雷鸣太过狠厉,毫不客气,老青龙身上的鳞片破碎,些许鳞片脱落后的伤口,正不断涌出血来。
“辰长老。”青年家主垂眸望着他。
老青龙抬首,死死盯着他。
他在刚刚的风暴里受了重伤,却只能呼哧地喘着气,无法指认家主的手笔。
雷灵根在风暴中总得天独厚。
青年看着他的伤势,轻笑了一声,随即,拿出了家主令,传令于底下人。
“龙辰长老不慎受伤。”他缓缓说道,“海天池掌事听令,安排辰长老在内疗伤静养,无我命令,其余人等不得打扰。”
海天池乃龙族宝地,安排给老青龙疗伤,仿佛家主的厚爱和仁慈。
可摔在地上的老青龙却忽而低吼了一声,龙爪收紧,在沙滩留下道道不甘心的抓痕。
不好!不好!
老青龙吐出一口血。
并非厚爱仁慈,而是软禁。
此次陆上之行,家主亲自动身,族内皆知晓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当年那个人族女修。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岂会不知那女修早就身死!
他跟随家主出去一趟,却“不慎受伤”,再变相软禁,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定是家主知道了什么内情…
当年参与的不止他一人,他本想等回去再从长计议,谁知此子竟如此狠心,半点不留情面。
那些人没了个主事的,只怕心思各异,不用家主亲自动手,就能相互指认、以保全身家性命。
“我等为龙族殚精竭虑,家主岂可如此待我——”老青龙终是开口,止不住恨意。
他并没有错!
当年有人来报信时,那女修就已经死了!
少主和人族结合,龙族和人族结合,本就不该!
青年神色不变,笑意疏离。
“辰长老,我自然是体谅你的苦心,不然,也不至于把海天池安排于你养伤。”
他伸手:“辰长老,请吧。”
老青龙逃无可逃,这里是外海,龙族领地,他能逃到哪里去。
再者,他为龙族苦心经营多年,积威甚久,他不信他敢为了个人族女修、陈年旧事杀了他。
在长老的呕血中,龙君兮忆起当年。
彼时身为少主,他尚未掌权。
其人失踪,他自是去找,听客栈里的人说,她离开了客栈,不知去处。
他一番寻找,却在当铺里发现了送给她的护心鳞。
龙族通体为宝,龙鳞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买卖虽不在明面上,却是外海的黑产之一,甚至走私送往大陆。
当铺中人的说辞,当掉鳞片的人,的的确确是个人族少女,正是她的样貌。
当铺里的人目击了她最后的来去,在那之后,她便彻底失踪了。
他也命人把持了那些航线,可彼时外海的航线尚未被龙族统筹,皆是走私偷渡的道路,有人称目击过她的身影,却无从查证。
今时不同往日,他得把过往的事情明明白白地找出来,才有脸面去见她。
第108章
数百年过去, 当初目击的人早化作黄土。
因为遭到族中反对,她没有跟他住在龙族的府邸里, 而是住在城中的客栈,无论客栈里的伙计,还是当铺里的掌柜,现在都已经死了。
不过修士自有修士的办法。
龙族内部,族人大多知悉家主的动向。
因着家主去陆上找人,陈年旧事也被翻了出来,从许多人嘴里过了一遍。
而今家主回来了,却没见到他要找的那个人,甚至,也没见到同去的两位长老, 事情有异, 暗地里心思浮动。
可对于此去陆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却无处打听。
外海和陆上相隔遥远,中间还隔着风暴地带, 寻常的灵讯根本无法从陆上传回, 若是赶上风暴席卷,灵讯更难以跨越。
除非去问家主, 家主却无意多说, 只连夜召见了鲛人族的族长,似在商讨什么。
有心人多方探听, 才得知,家主竟是打算招魂。
再一打探,原来辰长老并非未归,而是被安置在了海天池,谁也不许探视。
个中蹊跷, 有心人自知。
辰长老恐怕是被软禁了,没法找其商量对策。
如此,摆在有些人面前的,只有几个方向,要么想办法让辰长老出来,主持局面,要么趁着家主忙于招魂仪式,在事发前远逃。
不过能抛得下百年来的身家,其实也有自首这一条路。
只可惜,数百年的隐瞒,叫人犹豫不决。
事情很快见了分晓,当夜异动之人,被提到了家主面前。
家主原来并没有忙于招魂,而是稍一造势,等着有些人主动暴露。
明珠点亮了夜色,青年立身站在檐下,族人跪在庭中,低头慢慢说起了当年。
“我等并没有害她…那日,金玉邸的管事来报信,那人就已经死在房中了——”
暴病而亡——
金玉邸管事的手微微打颤,束手站着,等龙族的长老出面。
在龙族的领地里谋生计,自然得逐一记住,那些往来的客人,哪些是龙族的贵客。
就比如不久前,下榻在他们邸馆里的人族少女。
可今天一整天,他都没见到那位客人外出。
管事留心贵客的习惯,其人住的时间不长,却极喜欢出门游玩,他便多心去敲门一问,是否有什么需要。
谁知道,房里久久无人应答,他担心贵客,情急之下打开门,却见那位龙族的客人,赫然倒在地上,了无生息。
“没有血迹、也没有外伤,发现时我立刻请了医修,可那人已经陨落了,医修说,可能是旧疾复发…”
等了许久,龙族的长老终于露面,管事颤抖着道出原委,六神无主。
青龙长老听着,忽而道:“天意如此…”
管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暗暗祈祷事宜别沾染到自己身上。
管事哪里清楚,那人族少女正是当今龙族少主的救命恩人,还是心上人。
而眼前的青龙长老,则无论如何,反对少主和人族结合,不可玷污龙族血脉的纯净。
那女修陨落便陨落了,少主也该死心。
青龙正想着,身后,另一个长老却问:“此事你还有告诉其他人吗?”
管事立誓道:“我一发现不好,立马就来报信了,哪敢耽误。”
青龙微微皱眉。
【辰长老莫非忘了,那女修身上,可还带着我族的不少馈赠。】
财帛动人心,其人又传音道,【少主如今心性尚未成熟,万一真让他知道,那女子身死在外,恨上我等可如何是好?再者,少主若是非她不可,执迷不悟——】
恐生心魔,甚至以身殉情怎么办。
【以少主的脾性,你我也不是不知。】长老徐徐说,【此事不宜上报。】
理由逐一摆出来,青龙问:【那你想怎么处理?】
长老仿佛在替少主考虑,道出了自己预想的安排。
如此一来,等少主年纪渐长,心性成熟,自然不会再惦念一个早逝的人族女修。
再者,那女修身上的宝物,也不会便宜了旁人。
……
那人失踪了,不告而别,了无音讯。
当铺里,少年家主攥紧了被卖掉的护心鳞。
青龙在侧,沉声提醒:【少主,她走了也好,不会再让大家为难,别忘了,身为少主,你的选择必须服众…】
少年没有说话,手心被自己的鳞片割破,溢出几滴鲜红的血。
他不相信!-
【加载完成!】
【祝您游戏愉快!】-
暴雨后的山间气息清新,天空也如冲洗过一般干净,山道的泥土遭太阳晒了半天,泥泞干结,比早晨好走得多,进山也要挑时候。
太阳一晒,远远看见一条雪白晶亮的东西,长长地挂在枝头,一动不动。
进山的人走近了,慢慢停下步子,凝眸打量,细细长长的尾巴尖冲着她的方向。
“蛇?”她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笨蛇…”
这么细细长长的一条,除了蛇还能是什么,竟然笨到把自己挂在树枝上。
她抬手,踮着脚,扒开那些勾住笨蛇的枝叶,忽而,细长的尾巴尖一甩,抽了她的手背一下。
尾巴带动身体,挂在枝头的笨蛇来回摇晃,凡女才瞧见,他好像有些和蛇不一样的地方。
笨蛇似乎恢复了意识,没折腾几下,又颓靡地被挂住,不动了。
凡女摸了摸手背,力道不大,并不疼,也根本吓不退她。
她继续把“笨蛇”解下来,没了枝叶遮挡,大片伤口映入眼帘,如冰雪般的鳞片破碎,露出嫩红的肉来,血已经干了,他伤势很重,难怪提不起力气。
除却伤势,凡女一并注意到别的,这条“笨蛇”有四只爪子,小巧的脑袋上则支着一对角,精巧无比。
凡女后知后觉。
“哇。”大概第一次看见龙,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是龙。”
小白龙通体晶莹,仿佛冰雪雕琢的藏品,细看冰雪中还有蓝芒流转,不到三指宽,龙角和龙爪在大小下显得格外精巧细致,甚至可爱。
捡到一只精巧小龙,凡女语气流露出喜色。
重伤的小白龙却只想离她远一点。
迷迷糊糊中,龙君兮意识艰难,此人身上没有灵气,应该只是个凡人。
他伤势太重,竟然连凡人都能近他的身。
虽有意离凡人远点,或让凡人离他远点,重伤的小白龙却办不到。
他听见她说笨蛇,便动怒甩了毫无眼力的凡人一下。
一点作用也没有,反倒听见她的惊呼。
混沌的意识里,龙君兮只觉不好,这凡人原来有些眼力,认得他是龙,恐怕也清楚一条龙的价值。
一条重伤落难的小龙…
他可能会死。
身为龙族少主,他虽养在龙族腹地,鲜少外出,却有在处理领地事务。
据小少主所知,凡人、人族,是走私航线的主力,在外海,那些贪婪的人族修士整出的事端多得数不清。
不等他回想人族的恶行,把他从树上摘下来的凡女动手了。
温热的手没有半点对龙族的敬畏,她的手由前滑落到后,碰了碰小龙的嘴,捏了捏小龙的角,又握了握小龙的爪子,最后流连到小龙的尾巴尖。
如此反复,摸了好几遍。
放肆…
放肆!大胆凡人!
重伤的小龙无法动弹,龙角、龙爪、龙尾巴,他的身子很快被摸完了。
小白龙震怒。
手里的小龙隐约在发热,凡女没有发现,她弯身,没浪费,捡干净周围掉落的白色龙鳞,显然都来自于落难的小龙。
她的心情很不错,龙君兮能隐隐感受到,她的步子轻快。
他肯定会被这个大胆人族卖出一个好价钱。
龙族少主想。
过了片刻,这人把他带到了哪里,一阵清苦的气味直冲面门,昏昏沉沉的小龙霎时清醒了些。
紧接着,跟在苦味后的是痛疼,铺天盖地地落到了他身上。
刺激之下,龙君兮终于攒出了一口气。
“放肆!滚开!”
随着清脆的少年声线,小白龙猛然睁开眼睛,口吐人言,尾巴则寻气息狠狠打过去。
“哗啦”一声脆响,一只瓷罐被抽翻在地,缓缓滚动的瓷罐边,少女貌似被突然暴起的小白龙吓到了,有些愣怔,手足无措地站着。
她的手悬在身前,指尖沾着些半透的膏药,清苦的气味是膏药的味道,和地上那只瓷罐里的气味一样。
不是瓷罐,是药罐子。
也不是在害他,而是在给他上药。
铺天盖地的痛感有了解释,小白龙看清楚她的举止,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自己身上。
他的伤口覆着一层药,还没上完,因为他的暴起,撕裂的伤口溢出了点点血珠。
小龙的尾巴夹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打破了沉默,看向人族少女:“…谁准你擅自给本少主上药的!也不知是什么低劣的药物。”
娇生惯养的脾性如此,嘴硬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小龙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少女说:“我看你受伤了,才拿出来给你用的…”
她的语气低落,低头望着摔碎的小瓷罐:“这药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
闻言,小白龙才发现,这凡女悬在身前的手上,残留着树枝的划痕。
她没给自己手上的划痕上药,而是把药拿出来,敷到了他的伤口上。
她露出拮据的样子来,小白龙的尾巴尖又抽搐了一下。
面对她的拮据、低落和善意,一条落难又涉世未深的小龙,很难不生出愧疚。
【好感度+8】
小白龙哑然,仿佛要喝止住自己的愧疚心,也可能嘴巴是真的硬。
“够了。”他道,“吾乃龙族少主,不过俗物罢了,一枚宝珠抵你那罐药绰绰有余。”
闻言,凡女伸出手。
小白龙一脸莫名。
凡女道:“宝珠呢。”
小白龙:“吾…暂时没有。”
风暴把他身上卷了个干净,别说宝珠,连半枚灵石都没有。
一枚宝珠难死小白龙,他的尾巴尖又抽抽了下。
好在,凡女没硬要他拿出宝珠:“你说你是龙族少主?”
小白龙恢复矜持高贵的姿态,微微颔首:“吾身上没带宝珠,等吾回到龙族,再赔你一颗…两颗就是。”
凡女问:“龙族在哪里?”
小白龙皱眉:“我族遨游海上,你竟不知龙族…这里是哪里?”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凡女的居所狭小,但也有窗户,他看向窗外,极尽眼力,在蔚蓝海面的尽头,弥漫着一层黑压压的雷雨乌云。
正是害他沦落至此的风暴带。
糟了。
他被风暴卷到陆上来了。
小白龙眺望远方,尾巴都不动了。
凡女偷偷靠过来,手指捏了捏他僵硬,却微微翘起的小龙尾巴。
小龙尾巴抽了她一下:“别摸吾尾巴!”
龙族少主想起另一件事,怒而瞪之,这个粗鲁的人族,把他的身体都摸遍了!
第109章
小龙的攻击没有震慑到凡女。
“我帮你上药吧。”她说。
她擦了擦手指, 小龙的尾巴抽下来,连道红痕也没留下, 倒是他自己的伤口,溅出了几缕血丝,沾到了她手上。
不等小龙回答,凡女弯身捡破碎的药罐子,里面的膏药挪一挪,还能用。
小龙爪子踩在桌子上,望着她,她拿着药罐走过来,用指尖沾取了些,准备给他上药。
小白龙还是没说话, 也没反抗。
【好感度+1】
凡女低下头, 指尖的膏药抹上他的伤口, 纤细的龙身微微一颤,尾巴尖则不住地抖了抖。
必然是很疼的, 在此之前, 少年家主根本没离开过龙族腹地,没遇过险, 没受过伤, 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势。
凡女目光微动,好似就要发现一直在打颤的龙尾。
不想被凡人发现他怕疼, 亦或维护龙族的尊严,毕竟堂堂龙族怎么会怕疼呢。
小白龙及时口出人言:“喂!”
他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急于叫住她,好藏起打颤的尾巴。
却见人族少女莫名一抖:“我不叫喂…”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小白龙不了解, 径直掠过,和她互道姓名。
【好感度+1】
“这罐药吾会赔给你。”龙君兮微微颔首。
少年声线澄澈,恍如君子意气。
凡女说:“龙族是不是在那边的海里?”
她措辞不够准确,龙族领地,在风暴的另一边才对。
小白龙很快听见她的下文。
“你看你,受伤这么重,一个人…呃,一条小龙,自己能回去吗?还是说,有别的龙来接你?”
她探询起龙族的情况,听语气,对龙族非常好奇。
少主走失,龙族当然会出来寻找,但龙君兮却并不想。
少年气盛,不满终日待在庇护下,才选择挑战海上的风暴。
他之所以会被风暴卷走,是因为渡劫勾动了海上的风云,在不久的将来,他要继承广阔的海域,驯服海上的风雨是少主的必修课。
小龙试图驯服风暴,海上的天势受龙气影响,风暴的威势更甚,直到几乎卷折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龙……
龙君兮才不会告诉她,他的挑战失败了。
身体受伤,他的心性没被磋伤,来日再战就是。
至于回去,身为未来的家主,他才不会一味依靠那些老龙。
小白龙龙尾一甩:“吾一人足以。”
凡女并不信。
“真的吗?”
龙族浑身是宝,一条未成气候的小龙独自在外,别说身上有伤了,就是没有受伤,也要小心别被人活剥了去。
龙君兮本以为,这凡人该劝他,谁知,对方的理由出乎他的预料。
“我也想去你们龙族看看。”说话时,她的目光在他的龙角、龙爪、龙尾间流连。
她又给出次要的理由:“况且,你现在受了伤,多个人一起,也多一份照应。”
小白龙只听见前半句话,显然,龙对于凡人而言,具有某种奇特的吸引力。
龙君兮想起,他每每出行巡视,都有好些凡人跪在地上叩拜。
细长的尾巴尖忽而来回摇了摇,幅度不大,没有引起少女的注意。
【好感度+1】
小白龙道:“你若执意要跟着本少主,别拖吾后腿就是。”
凡女笑得憨厚老实:“好呀。”
“我帮你回家,到时候除了两枚宝珠,是不是该有点别的什么…”
她暗示说,小白龙的尾巴疑惑一动:“什么?”
龙君兮反应过来,她在索要报酬。
回龙族的路途遥远,只靠一条重伤的小龙,的确走不了多远。
可少主性子高傲,才不会承认自己不行。
他只是想,此人果然是个凡人,只能看得见身外之物,他还以为,她是出于对龙族纯粹的向往,才提出同行。
小白龙突然哼了一声:“龙族什么没有,只怕你想不到。”
凡女掰着手指,算起账来:“龙族少主,怎么说也是救命之恩,再加上疗伤和护送…”
她直言“龙族少主”,听起来不像敬称,像是某种待价而沽的名号。
凡女没算出个所以然:“总之,你给我点报酬就是,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家徒四壁…”
她反复提及身外之物,小白龙尾巴拍了下桌面,听见她接着道。
“如果可以,再给我介绍一两个美人就好了。”凡女露出憨厚老实的笑。
她没点名要龙族的美人,至于眼前的小白龙,虽然模样精巧,却不是人形,谁知道长相如何。
他重伤难以化形。
小白龙尾巴用力拍了下桌面:“你这凡人——”
要钱还不够,竟然还要美人!
身为一条有教养的小龙,他没说出难听的话,龙族的规矩不少,肆意放纵、沉迷情/色,都是禁止的。
可能私下有沉迷情/色的事,教导他的长老们向来仔细规避,没有把腌臜事传到年幼的少主耳朵里。
简而言之,小少主没听过这么粗俗的要求。
凡女没怕小白龙的声势,她笑了笑,上完了药,和生气的小龙商议起回去的办法。
“等我出去打听打听。”凡女道。
不出一日,她带回消息:“有船能送人过去,就是船票有点贵…很贵。”
凡女改口,浑然未觉,那所谓的船渡其实是走私偷渡,小白龙望着她单纯的眉眼,见她真打算和他一起回去,心里轻哼了一声。
这凡人,真是见识短浅。
“你可知,此行对凡人而言,九死一生,为了身外之物,葬送性命,多有不值。”
小白龙腾云驾雾,飞上了房梁,攀在高处,俯视着她,声音在高处环绕,劝人迷途知返。
凡女低头收拾药材,那些药材都是她采集、晒干来的,还有剩下的膏药。
她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嘀咕着:“这些东西卖了也没几个钱,船票的钱得另想办法…”
小白龙不高兴,用尾巴敲敲房梁,凡女才仰头看他。
赶在他开口重复前,凡女问:“少主。”
她喊得流畅,小白龙顿了下,凡女又说:“你有东西能换船票吗?”
什么话,他一条干干净净、赤条条的小白龙,哪里有东西。
不是早就告诉她了,他暂时没有!
除非他把自己的身子当了!
在一条心高气傲的小龙听来,胜似嘲讽,下一秒,那少女低下头去,微微摇了摇头:“忘了,你没有。”
嘲讽的意味更甚,小白龙飞下房梁,不等用尾巴抽一抽可恶的凡人,便见她抚摸着那只碎罐子。
少女面容惆怅:“我想办法换一点钱来,你别担心,我肯定带你回去。”
她拮据的作态一露出来,嘲讽原是错觉,小白龙尾巴微微痉/挛,虚张声势地落了下去。
龙君兮忽而想到,他在修习法术时,好像看见过点石成金之类的法术。
只是可惜,他不屑于那些旁门左道,以至于现在,一点财物都拿不出来,没法替她解忧。
【好感度+3】
小白龙走神,尾巴落到了凡女的手腕上,勾了勾,乍看仿佛某种安慰和愧疚。
凡女抬眼看过来,龙族少主并不承认:“吾能腾云驾雾,哪里用得上船渡。”
少女没理会,她看向小白龙的尾巴尖,好像有了办法。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道。
小白龙倏尔意识到什么。
只要卖了他,哪怕卖他一枚鳞片,就够换一张船票了。
想都不要想,他才不会把自己的鳞片卖给凡人!
凡女没有向他讨要鳞片,她从那装药材的竹篓里,翻出了几枚冰雪似的龙鳞。
“这是我捡的。”她又露出憨厚的笑。
可不就是捡的吗。
小白龙挂树上的时候,周围掉了不少龙鳞,总不能浪费了。
迫于她的节省,龙族少主好像呆住了。
“不行!”回神的小龙抗议,“那是我的鳞片!”
龙族的尊严在他心里很重要,急得连自称也忘了。
凡女道:“你的鳞片不是在你身上吗,这是我捡的!”
龙君兮终于确认了。
面对这凡女,他的尾巴时而想抽人,时而又不想,可恶的凡人!
小白龙急道:“鳞片一卖出去,势必会引来觊觎的人。”
他的话有道理,凡女安静下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干什么,稍微有些紧张,仿佛在担心他话里的那个意外。
直到数息后,她好似完成了某种卜卦似的,自信道:“没事!”-
凡女卖掉了一枚龙鳞,换了一张船票,竟然没有引来心怀不轨的人,真像她笃定的那样。
小白龙曲曲攀上房梁,试图换一个角度观察,看出她的把戏,实际上,那少女在下方收拾行礼,一点法术也不会,全靠一双手。
临近启航的时间,凡女收拾好东西,背着竹篓,往山下的码头赶。
一张票就够了,小白龙躲在她的行李里,不宜现身人前。
他的鳞片被她卖掉了,小龙单方面同她赌气,躲在装药的竹篓里,盘成一团。
心里估算着路程,竹篓却突然不动了。
与此同时,龙君兮立时感受到,灵气波动阵阵回荡在空气里,一并还有某种不加掩饰的恶意。
“就是这附近…掉到了这个方向…”外面陌生的人声说,“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错,一定是条白龙,受伤了,跑不远…”
“白龙?别是看错了,是条白蛇…”有人接话,话虽如此,却没有转身离开。
管它白蛇白龙,都值钱。
竹篓里的小白龙屏住呼吸。
不好!定是他掉下来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他按捺住,没有妄动,却感觉竹篓晃荡,似是被主人放在了地上,半晌没有动静。
那凡女定是丢下他跑了!
凡人绝不是修士的对手,可被抛下的感觉并不好受,小白龙心头发堵,气闷难忍。
修士气息越靠越近,他再也忍不住,从竹篓里钻了出来,战死也好过束手待毙。
小龙才钻出藏身的药材,一只手从旁伸出,陡然把龙的小脑袋包裹住,又迅速地把他按到了怀里。
相处不过几日,那双手常给他上药,染着一股发苦的药香,无比熟悉,小白龙猛然僵住。
她没有跑,也没有丢下他。
凡女匍匐在茂密的草丛里,一把按住了小龙,拘在怀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带着他躲起来了。
【好感度…】
小白龙被她箍着,身体动了动,却被她的手按得更紧。
她当那些修士是瞎子不成?
漫长的等待中,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直到很久,那些说话的修士飞过高空,径直掠过了地面上的草丛。
那些人都瞎了吗?
小白龙难以置信。
他愣怔之际,一直捂着他的手松开了,凡女低头,看着躺在她怀里、龙爪向上,一动不动,明显呆住的小龙,弯了弯眼睛。
“你看。”她无声动了动嘴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别怕,没事了。”
小白龙的眼睛微动,墨蓝的眼瞳倒映出她的笑容。
他躺在她的怀里,好像听见了她的心跳,明亮的天色此时正在远处展开着,仿佛一场奇迹的开幕。
【好感度…】
第110章
怀里的小白龙有点发烫, 凡女的手指动了动,在她发现温度变化前, 纤细的小龙一溜钻回了竹篓。
她没有在意,背着竹篓,里面藏了一条小白龙,登上了去外海的船。
那一片龙鳞卖了许多钱,因而换的船票也不是最低的那一档,附赠了个勉强能落脚的小房间。
凡女不懂其中门道,小白龙娇生惯养,亦没发现,区区一个凡人,哪里能付得起中品船票的价, 可能运气足够好, 外人没注意其中异样。
竹篓再次放下, 小白龙钻出来,望见逼仄的房间, 不满地甩了下龙尾。
凡女转身出去, 买些饭食和水,听闻进了外海后, 海水无法入口解渴, 需要自备干净的饮水。
小白龙不能出去,隔着门板, 听见外面甲板上嘈杂的人声,鱼龙混杂,凡人居多。
他没细听那些人声,对走私偷渡的人族,龙族少主看不上, 也看不上眼前简陋的房间。
他环顾一圈,狭窄破旧的床板上铺了薄薄一层粗布,他在龙族腹地有自己的府邸,不说流云飞阁、金碧辉煌,床榻起码也铺着云褥彩练。
小白龙悬在粗布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去,似难以落脚般,绕了一圈又一圈…
凡女抱着几天的干粮回来,一开门,险些被光华闪了眼睛。
门“嘭”一声关上,光华才没流泻出去,她一脸讶异,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两步,之前还是粗布的床铺,此时却铺着一层绵软起伏的似云锦褥。
冰雪般的小白龙伏在云朵上。
凡女惊讶:“你变的?”
小白龙微微颔首:“自然,如此才配得上龙族的身份。”
凡女伸手,脸上的讶异凝固,转为疑惑,而后无言。
看起来是云褥,摸起来是粗布。
小白龙僵着尾巴,扭过头,没看她。
凡女点破:“幻术…”
小白龙重复道:“本少主生来只盖云褥…”
凡女捏了下他僵硬的尾巴:“我捧两把黄土给你盖。”
小白龙用力抽回自己的尾巴尖,凡女又道:“你既然会幻术,为什么不对自己施法,扮成蛇不是更好?”
“吾才不是蛇。”少主强调起龙族的身份。
“是,你不是蛇,把你抓去泡雄黄酒。”凡女嘟囔说,手指捻住小龙甩来甩去的尾巴。
小白龙躺在幻术的云褥里,不理会,只有尾巴还在和她的手指较劲。
她的手指温热,因为帮他上药的缘故,还残留着清苦的药香。
追溯到几天前,也是这双温热的手,摸遍了一条小龙的全身。
【好感度…】
较劲没分出胜负,那条龙尾猛地收了回去,凡女没有在意。
船渡不久启航,航行枯燥,前路吉凶难测,小白龙提出教凡女入道。
龙族虽以血脉传承为主,也搜罗了诸多道法,当中不乏适合人族修行的法术,凡女没有拒绝。
小白龙道:“你可别多想,吾教你功法,只是不想被你拖后腿而已。”
凡女勾弄他的尾巴尖,眼睛弯弯,看着颔首的小白龙,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被她多看了两眼,小白龙貌似不高兴,撇开脸,又从她指尖抽回自己的尾巴,毫无威慑力地警告:“别玩吾尾巴。”
他那龙尾细细长长,抽人勉强有几分力道,此时只温吞地移开,根本吓不退她。
航线漫长,凡女花了几天时间入道,其间虽失败了几次,最终还是成为了一名修士。
“虽比不得本少主的天资,但以你凡人的资质,勉强能够入眼。”小白龙绕着她飞行,故作老成地打量、评价。
少女没被他吓住,伸手捏捏小老师的尾巴:“只要我运气足够好,什么都不在话下。”
话音落下,她便被那尾巴尖抽了一下,不重,轻轻甩过她的指尖。
她“以下犯上”,小老师不高兴,腾云驾雾地游走,少女只是笑。
这种力道,可不是教训的力道。
【好感度…】
她的好运气没能持续太久,行船遇到了风暴,天边压下漆黑的云层,风暴的前兆和雨水一起落下。
船上的人一阵骚乱,凡女也在其中,和惊慌失措的其他人相比,她意外的淡然,仿佛对于那即将到来的风暴,一点也不害怕。
小白龙还没法控制风暴,纤细的龙尾甩来甩去,透露出焦躁的气息。
凡女一把捏住他的小尾巴,养成了玩小龙尾巴的坏习惯。
小白龙甩了她一下:“你这凡人…”
他有意说些什么,却瞧见她的神色,莫名也安定了下来。
“罢了。”小白龙道,“到时候,你记得站在吾身边。”
年轻的少主没法保护一船的人,他也不打算保护多余的凡人,只打算保护她。
龙尾安静了,在风暴席卷海上之前,龙君兮注意到,她好像才知道怕似的,偶尔表现得有些紧张,而后又叹气、失落。
她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家伙,小白龙看不明白。
直到风暴彻底降下,护持船体的阵法不够牢固,随着轰然的巨响和剧烈的震动,阵法黯淡,卷起的巨浪拍到了甲板上。
尖叫声此起彼伏,修士能够催动法宝,尚且能够弃船逃跑,可离岸太远,体内的灵气不足以支撑他们远渡海面,没了船体阵法的保护,外面的罡风也能撕碎他们。
修士尚且九死一生,至于那些凡人,一旦船只被浪撕碎,只能和船体一起沉没。
眼看修士纷纷弃船,小白龙卷住了少女的手腕,意要带她离开。
少女却没被他扯动:“风暴很快就会过去,不用弃船。”
她的声音明明淹没在暴雨里,莫名的笃定和自信却传到了小白龙耳边。
小龙腾云驾雾,大可丢下她,他能保得住自己。
僵持中,她的眼睛直视着他,甚至流泄出浅浅的笑意。
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来了,她好像完成了一次卜卦似的,龙君兮又开始听见心跳声,只是这一次,他明明不在她怀里。
电闪雷鸣的光影中,她眼眸的光彩也明明灭灭,漫天的雷光照耀,小白龙怔了一下,便被凡女一把抓到了怀里。
“相信我。”她语气很轻松,心情也很好,带着笑,把小龙摁到了怀里。
“如果你飞出去的话,会被人发现的。”
小白龙没有出声,可能是错觉,外面的风雨似乎真的变小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心跳压过了雷鸣。
他的鳞片隐隐发热,少女没发现,抬眼看向甲板上的混乱。
有人弃船逃跑,也有人在努力重启阵法,阵法恢复,还能重新上路。
“我去帮他们。”她留下一句话,把小龙留在房间里,冲进了外面乱作一团的人群。
【好感度…】
顺着她离开的方向,龙君兮忽而看见了更多的人。
雷雨中的人族们挤作一团,有修士明哲保身,遁逃了出去,也有许多人留在船上。
人族修士顶着风雨,正在维护阵法,那些凡人们不会术法,亦无修为,在漆黑的天幕下,却仿佛拧做成一根根绳索,逆着风和浪的方向,用力拉扯住了风帆和栏杆,没让海浪把船体拍碎卷走。
不知道是谁在喊着号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压过了风暴的声势,传到了他的耳边。
小少主的视线忽而被吸引过去,那些凡人自成了几支队伍,一下一下发力。
这艘船载满了偷渡者的船只,载满了人族们的船只,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脆弱,没有一拍就碎。
在这片龙族统领的海上,在这艘船上,他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多余了。
年轻的少主莫名安静了下来,仰头看向天光,雨势好像真的变小了,她没有说错。
是凡女预知了未来,还是凡人们保住了风暴雨中的船只,龙君兮忘了判断。
小龙失神,仰头看天时,不远处猛然传来尖叫声。
一道浪盖下来,卷走了甲板上的几个人。
凡女修为浅,只会简单的御水法术,没法救人。
小白龙听见动静,下意识向前一步,却猛然忆起自身安危。
他是一条龙,不能出去救人,不然他会被这些人族害死的。
齐整的号子停了,在想办法救落水的人,求救和哭喊声格外刺耳。
修士维护阵法,灵气几乎消耗殆尽,难以在风暴里救人。
倏尔,一道冰雪灵光飞窜出去,似雷芒闪过。
凡人眼里看不清楚,等意识到获救时,那道灵光已然消失了。
也有勉强看清楚的人。
似乎是一条小白蛇?
又片刻,风暴可算过去,劫后余生,没人再在意那道转瞬的灵光了。
甲板上欢呼声阵阵,小白龙蜷缩在房间里,隔着门板,竟像是头一遭听清楚那些凡人们的说话声。
他侧耳听了会儿,无非是些吵吵闹闹、反反复复的欢呼庆祝。
凡女在嘈杂的声音里开门回来。
她忍不住笑:“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冰雪剔透的小白龙甩了下尾巴,风暴过去了,他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什么?”
凡女故意走到他身前,点了点小龙的角。
“我看见了一条小白蛇。”她小声道。
小白龙撇开脸:“一条蛇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
“你说得对。”凡女点头,“一条小白蛇而已。”
“那条小白蛇可真是善良,竟然出手帮忙,一下子就救下了好几个人,身手也好…唉,我怎么就没遇上那么善良又好心的小蛇呢。”
她故意逗弄起一条“小白蛇”,面前的小白龙不理会,伏着身子,闭着眼睛,伤势未好,做休憩状。
尾巴却暴露了他的心境,那条小龙尾巴缓缓从一侧摇到另一侧,听完她的夸奖,又听见叹气后的最后一句话,小龙尾巴拍了下床铺。
凡人!
他哪里不善良,不好心了。
【好感度…】《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