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章 高云德失踪了。
戚沨没想到再次听到“高云德”三个字, 会是从警察口中,还是见过的民警。
就是上次班里同学丢钱报警后,来的那位三十多岁的民警。
戚沨这次才知道他姓周, 名叫周岩。
周岩见到戚沨却并不惊讶, 显然在来之前, 他们就已经做过基本资料调查。
周岩自报身份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我们接到报案, 来跟你了解一下情况。高云德你认识吗?”
此时正在办公室, 戚沨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问:“认识, 怎么了?”
“我们查过户籍资料,他现在算是你的继父。”
“是。”
戚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看上去很镇定, 但同时也在心里设置各种假设和小剧场。
高云德终于因为贪污受贿被曝了吗?
难怪他会拿着那几张纸来搞什么婚姻财产切割。
没想到思路刚到这里,就听到周岩说:“他失踪已经超过48小时, 她女儿报了案。”
失踪?
戚沨这才想起那天晚上高辉打来的电话。
“他失踪和我有什么关系?”戚沨问。
也许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多起来了呢?
“我们只是照例问问, 了解一下情况。”
“我和他不熟,不知道能给你们什么信息。而且他早就从我们家搬出去了。”
“这个我们也听说了。不过他女儿高辉说, 他昨天来找过你,这属实吗?”
“属实。他是中午来的,就在学校外面, 当时还有同学看见了。我们聊了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 所有谈话内容我都录音了。”戚沨平静地陈述事实, 遂话锋一转, “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谈不上怀疑。”
“那就好,我还要上学,我还有一年就高考了, 希望你们的调查不要影响到我的学习。”
周岩只问了几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戚沨回答的非常直接,没有丝毫隐瞒。
因为戚沨的回答十分有条理,重点明确,没有废话,而且全程没有提问,因此整个问话只持续了十分钟。
直到周岩和另外一位年轻民警从学校出来,周岩站在路边抽了根烟,问:“怎么看?”
年轻民警说:“挺聪明,心智早熟。刚才她班主任说,她的学习成绩也挺好的。”
“还有呢?”周岩又问。
“还有什么?”
周岩没接话。
如果他的估计不错,刚才这个叫戚沨的小女生具备一定的刑侦知识,再更进一步说,她懂一点犯罪心理学。
这不仅引起了周岩的注意,而且令他印象深刻。
周岩接触过一些未成年犯罪案件,这些小孩子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在犯罪之后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紧张和反侦察能力。
最主要的是,他们会在犯罪之后主动去了解相关知识,当然这是为了逃避法律责任。
不过戚沨的情况不同,她过于冷静,而且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出于想摆脱麻烦的心理,不想沾这件事。尽管她对于高云德失踪也有一点好奇心,却始终没有问问题。
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只要是和案件有关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八卦心理,会好奇发生了什么,和自己有多大关系。
那些真正无辜的人,因为心里没有负担,就会放心提问,恨不得将整个案子都打听清楚。
而戚沨的特别就是因为她和这些人都不一样,她回答问题的用词不仅客观,而且利用了一些技巧,可以说是选中了所有“正确答案”。这绝不是一个聪明的高中生应具备的素质,更像是经过一段时间专业培训后的成果表现。
现在案件只是初步调查,还没有正式立案,周岩不便说太多,自然也不会告诉戚沨,事实上这个案子的程度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
而另一边,戚沨回到教室后就拿出下一堂课的课本出来温习,旁边的同学和她说话,她都没听到。
可她不是因为沉浸在课本里,而是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高云德失踪了。
那两个警察似乎不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那么简单,仿佛是在做排除嫌疑人的调查。
她记得之前在那个小书店里淘到一本出自一位老刑警自述的日记式出版书,那里面就提到一些刑警询问和讯问的技巧,而且每个套路都有名字,什么“声东击西”“敲山震虎”。
虽然周岩表现得很轻描淡写,但……
戚沨的思路一下子卡住了,她只能想到这么多。
有些判断来自她的阅读物,而有些则是出于直觉。高云德的“失踪”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自己跑路,另一种就是被人绑架,或遇害了。
而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两者她都乐见其成。
这件事也直接令戚沨的心情放晴,直到放学往家走的路上,她再次经过那家小超市,本想进去和苗晴天分享这个消息。
没想到门口却挂着“休息”的牌子。
这个时间超市居然没有开门?
戚沨在门口等了会儿,又拿出手机发了信息:“晴天姐,我在门口。”
今天原本是要补课的,但苗晴天一直没有回消息。
戚沨等了半个小时,想了想,正打算给苗晴天拨个电话,眼前就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抬头一看,正是一路急忙赶回的罗斐,他还在喘气。
戚沨下意识问:“晴天姐呢?我看超市关门了。”
罗斐说:“先进来吧。”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却没有换掉“休息”的牌子,等戚沨进来后,他将门关上才说:“我姐去派出所做笔录了,可能还要一个小时,叫我先回来。”
“笔录?因为什么?”戚沨顿觉荒谬,立刻想到了高云德,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没想到罗斐却说:“你那个继父叫高云德对吧?他失踪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不会是因为他吧?”
这何止是荒谬。
“有个事你还不知道,是那天你走之后发生的,我们本来还打算等你今天来了再说,没想到下午警察就找到学校去了。”
罗斐没有着急描述过程,他先拿了两盒泡面和矿泉水,加了卤蛋和戚沨喜欢吃的午餐肉,冲了开水这才折回。
“那天你刚从超市离开,高云德就来了。但我和姐都不认识他。他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说话,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客人,没当回事。后来还是我姐从反光镜里看到,他一直站在第一排货架后面,行为鬼鬼祟祟,以为是小偷。等我过去一看,他立刻将手机往回收,我刚要看见屏幕上开着录音软件……”
“可……为什么?”戚沨问。
“我也不懂,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你来这里补课,以为能录下你和我们说话。”
“那他录音的时候,你们都聊了什么?和他有关吗?”
罗斐说:“当时我们正在聊你想考公,还有他威胁你的事。我猜他是想多掌握一些对他有利的东西,好给你妈妈听。”
戚沨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面,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沉思着。
两分钟后,罗斐将两碗面的盖子都掀开,叫她趁热吃,戚沨这才说:“照这么看来,他失踪的可能远大于自己躲起来的可能。如果他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暂避风头,不会在躲起来之前还跑来录音,当务之急应该是立刻离开,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
说到这,戚沨抬起头,看向罗斐:“可我不明白,他失踪了为什么警察要晴天姐去派出所做笔录,就算去也是我去。”
罗斐轻咳了一声,说:“因为当时是我姐先动的手。”
“???”戚沨愣住了。
罗斐这才将故事的后半段道出,原来在发现高云德躲在货架后面录音之后,苗晴天立刻知道他不是好人。
罗斐这才想起来他似乎见过这个男人一面。
苗晴天一听说这男人就是高云德,立刻拽着他的衣服要将人轰出去。
高云德自然要挣扎,拉扯之间还推了苗晴天一下。
罗斐正要挡在苗晴天前面,但苗晴天的动作和反应更快,她只踉跄了一步就扑了上去。
高云德穿着短袖,没几下胳膊上就被抓伤了,他也急了,想教训苗晴天,但罗斐个子高,力气更大,瞅准时机揪住高云德就将他扔出小超市。
高云德就摔在门口,这一幕周围的店主都看见了。
之后罗斐为了防止高云德再进门捣乱,就抓着高云德去了小巷子“谈判”。
推搡了几下,高云德的手机掉在地上,罗斐一个“不小心”就将手机踢到排水沟里。
高云德应该捞了很久,因为罗斐回到超市后一直关注门口动静,差不多十五分钟以后才见到高云德灰头土脸地经过离开。
罗斐说:“其实我下午就去了派出所,我做了一个多小时笔录,我姐比我要晚一点。听警察的意思是,他失踪之前,我们和他起过冲突,所以要将情况解释清楚。而你……”
“我什么?”戚沨问。
“他们没明说,但他们问了很多关于你的问题,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应该高云德的亲朋当中,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应该是尾随你到了小超市,等你离开了就进来录音,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
第八十一章
这么说, 高云德就是在离开超市以后“出事”的?
遇到突发情况,又刚好赶上手机坏了,的确没办法求救。
戚沨喃喃道:“如果是绑架, 绑匪应该会打电话才对。再说高云德也没有绑架的价值吧。”
事实上, 高云德到底有多少钱, 戚沨并没有明确概念。她的分析完全是以任雅馨为参照物而得来的。
如果高云德很有钱, 他二婚不会找一个带着十几岁女儿的中年女人, 完全可以找一个青春貌美且还有生育能力的。
显然选择任雅馨也是高云德在权衡退让之后做出的选择。
再说高云德这个人,精于算计, 却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又直接圈出他在工作中来往那些客户的水平。
会挣一些小钱,生出来的烦恼自然也是因为小钱。
不客气地说, 就是眼皮子浅,似乎会更容易一些小钱而生出大冲突。
直到戚沨和罗斐吃完泡面, 苗晴天回来了。
罗斐又泡了一杯面, 还加了卤蛋和鱼肉肠。
苗晴天一坐下来就说:“我跟其中一个好说话的民警打听了一下,估计这个姓高的是回不来了。这下好了, 你家的问题解决掉了。”
戚沨却没有急着高兴,而是追问:“还处于失踪状态,怎么就知道回不来?警察是怎么说的?”
“他们没明确说, 但是摇了好几次头,听那个语气, 反正不乐观。”
戚沨没接茬儿, 只是回忆着周岩的态度。
通常来讲, 一个不是主动玩失踪,而是被迫失踪的人,回来的几率几乎为0。而且所谓的“失踪”只要不是绑架, 就意味着已然遇害。
当然,如果是女性,可能是被拐卖。而高云德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见戚沨好久没说话,苗晴天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戚沨醒过神,说:“这下我心里又要悬起来了。之前是等机会揭穿他,现在是要数着日子,等警方确定他已经遇害。”
苗晴天说:“虽然这样讲不厚道,但我是希望这人渣死了算了。老天开眼,这就是现世报。”
罗斐想了想,问:“你说中午见过他,后来就再没见过,你肯定对吧?”
戚沨对上他的目光:“当然。”
随即她又反问:“你的意思是,如果警方找到证据证明我和他后面还有接触,会进一步怀疑我?”
罗斐点头:“他们的确问了很多关于你和你妈妈的问题,特别是你。我感觉是他女儿那边说了什么。”
“不是感觉,就是他们。”苗晴天接道,“他女儿觉得是你干的。这小姑娘说话真是一点都不过脑子,不管是力气还是体力,你哪里弄得过高云德?”
“我一个人当然做不到,但如果有帮手呢?”戚沨说。
苗晴天明显一愣,罗斐倒是平静。
戚沨看了看苗晴天,又转向罗斐:“你也想到了吧?”
罗斐接道:“他们没有直接问,但有几个问题一直围绕着我们和你的关系。”
戚沨说:“这说明现阶段他们还没有确定调查方向,也没有明确的怀疑指向,正处于大海捞针的状态。通过一系列询问和了解情况,下一步会在接受询问的人当中选出几个相对有嫌疑的人,再进行进一步调查。也就是说,只要初步询问没有引起怀疑,就不会有下文了。”
……
高云德失踪的话题持续了一路。
直到罗斐将戚沨送到小区门口,两人又站着街边交谈了几句。
戚沨刚拐进小区,就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警车。
果然,刚进门,戚沨就对上正站在客厅里说话的周岩。
任雅馨脸色极差,显然还没有从高云德失踪的消息中缓过神,她还在追问是不是搞错了,也许过几天人就能找到呢?
周岩让任雅馨再回忆回忆,高云德有没有提到和谁结过怨,特别是经济上的纠纷等等。
戚沨已经回了自己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听到外面时不时传进来的说话声。
她心里也在想,按照警察查案的逻辑,大多数案件必然会占“情杀”“财杀”“仇杀”其中一项,甚至都占。
严格来讲,既和高云德有情感纠纷,又有财务纠纷的,就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不过任雅馨的反应,大概率会让警方排除嫌疑,无论是回答还是脸色,她都是第一次听到的表现。
直到戚沨走出房间,周岩正问道:“高云德失踪当天中午,为什么要到你女儿的学校去找她?”
“刚才不是问过了吗?孩子要高考了,他就是去关心一下。”任雅馨回答。
“她来找我是谈判的。”戚沨却忽然说。
任雅馨立刻看了过来,还给了她一个眼色。
消息虽然突然,但任雅馨并不傻。
周岩问了几个问题都围绕着这段婚姻是否存在矛盾,高云德和戚沨是否不合,应该是高云德那边的亲戚说了什么。而任雅馨不想被牵扯进去,更加不希望戚沨变成嫌疑人。
戚沨对上任雅馨略带警告的表情,说:“妈,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已经被怀疑了。撒谎只会加重嫌疑。反正我没做过,不怕问。”
戚沨边说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放在周岩面前:“这就是高云德交给我的东西。他明确说了,如果选择离婚,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和他是有矛盾,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杀人。而且我只在中午见了他一面,后面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完全不知情。昨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和我妈就一直没出去过,还因为这几张纸讨论了很久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岩看向纸上的内容,问:“你们这段婚姻时间应该不长吧,矛盾的起因是什么?”
这话问的是任雅馨,反问的却是戚沨:“你们不是问过他女儿高辉了吗?她难道没说实话吗?”
“她倒是提了,但她说那是你这边的说辞。”
“我就知道。”戚沨冷笑一声,又转身进屋,很快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周岩面前,遂按下播放键,“自从我发现他偷看我洗澡,就在房间里装了监控,这些都是我拍到的他偷溜进我房间的视频证据。他被拆穿之后,就被我妈赶了出去,然后就拿着这几张纸来威胁我。如果我妈要离婚,她根本没有能力从高云德手里买下这套房子。我猜高云德的意思也不是离婚,那对他来说太折腾了,他只是想逼我让步。他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删掉所有视频,以后不再提这件事。我和他的确是有矛盾,但是因为这套房子和这些视频就害人,根本犯不上。我以后要准备考公,我绝不会因为这个人而赔上自己的前途。”
……
“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你真的不知情?”
这是周岩离开之后,任雅馨问戚沨的话。
“我不知情。”戚沨回答,“他失踪那天我回家以后就没出去过,你知道的。”
“那就好……我脑子太乱了。”任雅馨坐下撑着头。
戚沨知道,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任雅馨在怀疑她,任雅馨表现出来的就是“趋利避害”这四个字,不想和这件事沾上半点,心里却又不踏实,要反复再三确认。
戚沨给任雅馨倒了杯水,问:“我回来之前,他们还问过什么?”
任雅馨喝了口水,说:“就问你平时放学后都几点回家,回家前做什么,回家以后有没有再出去,还问起你补课的事。”
果然,罗斐、苗晴天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这也成为警察初步调查阶段的重点之一。
而他们姐弟和高云德无冤无仇,更无财务、经济纠纷,就算牵扯到利害关系,也是因她而起。
过了片刻,任雅馨又问:“你说他……会不会真出事了?”
同一时间,周岩和年轻民警坐在车里,围绕着同一个话题。
“依我看,这高云德凶多吉少啊。是吧,周哥?”
“嗯。”
“那咱们是不是得抓紧办立案手续?家属又催了。”
“办吧。”
年轻民警在手机上回了两条信息,又说:“那个小姑娘倒是挺冷静的,就好像巴不得高云德出事。”
“换做是你,你也不会盼他好。”
“这倒是,得亏这个高云德先出了事,要不然以后还不定……话说回来,那这家人咱们还查吗?”
“除非有新证据,不然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但那个高辉一口咬定是她们母女干的。”
“她会那么想不奇怪,前脚才拿着那几张纸去要挟,后脚就出事了。但这也不能证明她们就会因此害了高云德。”
……
“哎,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
听到这话,戚沨一下子站住脚,从方才的思绪中醒过神。
时间回到十五年后。
此时站在戚沨面前的正是江进。
江进的微笑收了几分:“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么差?”
戚沨摇了摇头,问:“找我什么事?”
“哦,这不是找到一具白骨吗,我和失踪人口库里所有符合条件的比对了一遍,有个小发现,但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就是先跟你通个气。”
“什么发现?”
江进边说边点开手机里的档案:“你看,这是在白骨案现场找到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条皮带,还有一串钥匙。就这个皮带的皮带扣,和这串钥匙上挂的金属扣,我在档案里找到一段很像的描述。”
戚沨扫过照片,又看向那段文字描述,刚看到描述人的姓名,心里便是一怔。
描述人正是失踪者的家属,名叫高辉。
“我爸失踪那天,戴了一条皮带,是我前几天新买的。他还有随身带钥匙的习惯,上面有一个钥匙扣,也是我买的,已经好几年了……”
江进观察着戚沨的表情,她简直平静得出奇。
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根本不在意高云德的下落,还有一种是,之前才发生过更“刺激”的事,高云德的消息根本不足以引起新的震撼。
“你刚才去哪儿了?”江进忽然问。
“既然有发现,下一步就联系失踪者家属,让他们来认一认遗物。当然,还要做面部重塑,在牙髓里提取DNA,才能进一步证实。”戚沨抬起眼皮,吸了口气,又道,“我刚才去了另一个现场——罗斐的姐姐遇害了。”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还是说,这件事还有另外一……
第八十二章
江进当然知道苗晴天是谁,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
他也知道苗晴天、罗斐姐弟和戚沨的渊源,当年高云德的失踪案周岩也对他提到过。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江进思忖片刻,这样问道。
戚沨摇头说:“什么都不做。案子交给辖区大队, 我就等结果。”
江进没吭声, 只是保持着缓慢的步调。
戚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问:“周岩老师失踪的时候, 你都在想什么?”
江进也停下来, 对着远处的天叹了口气,一边回忆一边道:“我只记得那时候每天都浑浑噩噩, 浑身都在较劲儿,心里有口气想发泄出去,却又好像被困住一样。”
戚沨转过头, 只看脸色看不出来她有任何情绪,可江进却感觉到一股浓重又熟悉的无力感。
“还有呢?”
“还有, 我自觉当这个副支是有点权力的。王队又信任我, 什么都交给我去做,只要我想, 我可以调动春城大部分警力,我就不信找不到周老师的下落。要真是有人害他,挖地三尺也能找出来, 最多几个月。”
然而结果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到了。
江进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后来……我那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当警察, 连自己的老师去了哪里, 是不是被谁害了都不知道。”
心里的预期和真实情况相去甚远,换做是谁都接受不了。
戚沨垂下目光,没有接话。
直到江进说:“但罗斐的姐姐不同。她是在家里遇害的吧?小区和附近道路都会有监控。罗斐那么在意他姐姐, 家里也会有监控吧?要找出真相不难。”
“我……我今天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戚沨忽然说,但话说到一半又顿住。
江进问:“什么?”
戚沨却叹了口气:“没什么。”
这话落地,她便往支队走,江进没有跟上。
几分钟后,戚沨发来信息:“白骨案继续跟进,先联系高云德的亲人。这是我母亲的电话……”
当天晚上,戚沨很晚才回到家里。
工作间依然只开了一盏灯,她将自己整个身体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思路却飞了出去。
江进之前提到的那副白骨的几件遗物,连同高云德亲属对他失踪前的描述内容,她全都看了一遍。
眼前似乎再一次出现母亲任雅馨的模样,耳边也同时响着任雅馨当年的抱怨,以及高辉当年言之凿凿的“指控”。
事实上在那天之后,任雅馨也去警局报了一次案,因她是配偶,高云德失踪她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任雅馨还说,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难保警察不会怀疑到她们母女头上。
就在派出所里,任雅馨和高辉还撞上过一次。
高辉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任雅馨气得上头,要不是警察拦着,她们俩非得打起来不可。
一开始,高辉认定高云德的失踪和她们母女有关,过了一段时间便改了想法,将全部怀疑都集中在戚沨一个人身上。
这件事耗费了所有人的精力,无论是高云德女儿、前妻,还是任雅馨,都因为他的“消失”而被迫换了一种活法。
唯独戚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考上公大,又顺利地当了人民警察。
放假她会住在家里,依然会听到任雅馨的抱怨,可她已经逐渐免疫。
前几年,她们都没有再提过高云德这个人,她真的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直到大三时,她用任雅馨的身份信息注册了漫画作者,刊登了第一篇短篇漫画,挣到第一笔稿费之后没多久,任雅馨终于说了“真话”。
起因是任雅馨看到了那篇漫画的内容,写的正是一个颇具悬念的失踪案,结局是开放式,却暗示出整个失踪案是“失踪者”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剧。
任雅馨认定,戚沨映射的是高云德,还在争吵当中说了这样一句:“你敢不敢发誓,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一点都不知情?!”
也就是那一刻,戚沨才认识到,原来在任雅馨心里一直有个问号。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知道?”
或许是听多了高辉的话,或许是警方经过几个月的调查询问了太多问题,任雅馨去了警局十几次,因事情始终悬而未决,令任雅馨陷入一种看谁都像鬼的思维旋涡。
最主要的是,戚沨看上去是那样轻松,丝毫没有被影响,而从事实上来看,她们母女的确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每年过节,高辉都会寄一些东西给任雅馨。
任雅馨大概也是受够了这种精神折磨,后来就卖掉了春城的这套房子,搬去林新住。
而任雅馨对戚沨的那一丝怀疑,也令母女俩几乎断了联系。
戚沨在工作间里坐了很久,遂打开工作台下方的一个抽屉。
里面从大学到现在的所有的素材记事本,除了记录生活里的见闻,还会将遇到的案件要素画下来。
当然,第一篇短篇漫画的设定也是从这里开始。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男性,经常穿Polo衫,还会将上衣掖在裤腰里。
一串钥匙,上面挂着金属钥匙扣。
一条皮带,穿着一个款式极其常见的皮带扣。
事实上,今天刚听到白骨案细节,甚至是在见到那些一起打捞上来的遗物时,她都没有多想,直到江进提到高辉的描述。
时间过去了才十五年,当年与之有过关联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苗晴天遇害,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戚沨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十五年前的事只是一场臆想。
她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来,随即拿起笔,翻开新的一页,快速画下几个简笔图案。
宽大且大片留白的床铺中间,躺着一个女人,头歪向一边,身体大部分被盖住,只露出肩膀以上。
边缘还残留着中药痕迹的杯子、底部仍有少量残留的药袋。
一口气画完,戚沨闭上眼,靠进椅背。
为什么凶徒不用枕头?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毫无反抗能力,抽掉她的枕头按在脸上,不是更容易吗?
灌药这种手段实在很难解释,因它看上去是为了救人。
中药起码要熬两个小时,如果是为了杀人而熬药,是否有点大费周章?如果药里下了毒,为什么不直接喂毒药?
既然有中药,就一定有药方,有开方和抓药记录。如此处心积虑,难道就不怕这么多步骤会暴露自己吗?
还是说,这件事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潜入屋内的人并非为了杀人,呛死苗晴天只是一场意外?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你和他们,聊……
第八十三章
翌日一早, 刑侦支队来了几位家属,其中就包括高辉。
前去接待的是许知砚,这一去就是一个小时。
听许知砚回来说, 高辉的态度表现得很强势, 辨认白骨遗物的时候, 只看了两眼就一口咬定。可那几件遗物还没有做完恢复工作, 看上去斑驳不堪。
高辉直接拿出当年的网络订单记录, 说这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搞错。
从订单里的商品图片比对来看, 相似度的确高于六成。而且无名白骨同时拥有高云德失踪时的两件关键物品,这种巧合概率极低。
白骨在进行拼组之后,已经得出身高、脚长等相对具体的尺寸, 就连死者生前的体重身材也可以推断出来,这部分数据也和高云德吻合。
原本认领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等法医核验结果, 没想到高辉却话锋一转,问许知砚“戚沨在哪里”。
许知砚并不知道戚沨家里的事, 只观察着高辉的表情,反问:“你认识我们戚副支?”
高辉一听,冷笑出声:“呦, 都升副支了。还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这次要真的是我父亲, 就算是‘副支’也保不住她。”
显然, 高辉和戚沨有恩怨。
许知砚没有追问, 也不必追问,她立刻就得出结论:是高辉单方面仇视、针对戚沨。
就“戚队”那个性格,能主动和谁结仇啊?
直到许知砚回到支队, 将高辉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戚沨听。
此时正在戚沨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
戚沨看了许知砚一眼,又继续看电脑,神色自若平和,完全没有要给这件事给予任何情绪回应的意思。
片刻后,戚沨才说:“这案子已经归给江进了,你去帮他,功劳对分。”
许知砚一顿,刚要接话,戚沨又道:“如果这副白骨真是高云德,那就和我有冲突,我不便参与。不管做什么决定,你和江进商量着来。还有,查证案情的过程中会牵扯到死者亲属提供的证据,当年所有和高云德有关的资料我都留着,待会儿发邮件给你。顺带一提,高云德失踪之前和我母亲已经领证,从法律上来说他是我的继父。失踪库里建了档,以前的笔录调查应该都能查到,包括我和我母亲的证词。”
查案查到自己上司头上是一种什么体验?
许知砚回到位子后还有点恍神,遂调出电脑里的档案,一边看一边回忆着高辉的盛气凌人,和戚沨的平静无波。
再看背景调查,如今的高辉是一个有百万粉丝的自媒体博主,挂着“女性主义”“为女性发声”的标签,也的确常为弱势女性说话。
粉丝的留言大多是赞美之声,就算有恶臭发言也会被举报,或被粉丝怼回去。
而就在刚才,高辉发了一张自拍照,背景就是春城支队的大门,文字写道:“慈父失踪十五载,真相即将水落石出。”
看到这里,许知砚真是替她捏把汗。
还没有做比对,只是采集了高辉的DNA,高辉怎么就敢肯定那是高云德?万一不是呢,她不尴尬吗?
听到这层疑问,夏正是这样回答的:“尴尬什么,用遗憾的语气解释一下,再补充两句‘不是我父亲,只希望他安好。很心疼受害人及家属,亲人下落不明的心情只有经历的人才会懂。’不就行了?”
随即夏正问:“欸,你不是一直都很赞扬这种女性主义前驱吗?”
许知砚皱着眉头翻看着高辉的自媒体号,说:“我赞扬的是那种发自内心,并非被利益驱使的榜样。但这种为了出名博眼球而作秀的,多给一个眼神都浪费。”
这话落地,许知砚给法医实验室去了一条消息:“DNA比对结果最快什么时候能出?”
袁川回:“牙髓已经提取完毕,初步结果最快今天下午,但还要复验。”
两个小时后,许知砚便收到法医实验室发来的邮件。
而此时的许知砚,正在翻看戚沨打包上传的视频。
十五年前,高云德偷溜进戚沨的卧室,总共37次。
许知砚一开始还能保持心态平静,越往后看越厌恶。但与此同时,她也逐渐明白为什么高云德那边的亲朋会对戚沨和她母亲任雅馨持怀疑态度。
高云德失踪后四年,任雅馨便向法院递交申请,顺利拿到高云德的“死亡证明”。
随即任雅馨就将那套夫妻共有的房产变卖,到林新定居。
这期间也出现过一些阻碍,主要是来自高辉。
高辉自称也有继承权,可高云德父母早在他失踪之前就已经去世,第一顺位继承人就只有任雅馨。
高辉又说高云德和任雅馨有共同存款,高云德每个月都会给任雅馨一大笔钱,但这件事只停留在说辞上,根本拿不出切实证据。
经济上来说,任雅馨是既得利益者。
而从事实上讲,高云德的死令戚沨不必再如履薄冰,整日担心会被继父骚扰。
十五年前的笔录里还有这样几句话:“绝对不能让她那种人考公。这要是当了公务员还得了?我早就查清楚了,我父亲也曾亲眼见到,她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朋友。她一个人是杀不了人,但她有帮手啊!”
这些问号在许知砚心头浮动着,直到她抽回思绪,点开新邮件,却一时愣住。
DNA的初步鉴定结果:不匹配?!
也就是说,高辉和白骨没有亲缘关系。
许知砚反复看了两遍,瞬间泄了口气。
这就意味着死者身份需要从头查起,要回到大海捞针的第一步。
许知砚将邮件结果转发给戚沨,想了想,没有立刻通知高辉,决定等最终结果出来再说。
……
收到邮件时,戚沨正在春城监狱。
手机上交前一分钟,她快速扫了一眼邮件,有些意外结果——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突然落了空。
这次她来探监还带来了几本新书,都是高幸指名要的。
她上次说会让人送过来,当然也可以采取邮寄的方式,没必要跑这一趟,可昨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有很多思绪无法消化,需要一个能正确引导的人来帮她。
当然,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高幸。
江进还是副支队的时候,他们是最好的搭档,也曾多次为对方心里的问号解谜,可这次的白骨案是江进主导,她不希望她的个人情绪影响他太多。
何况要说起当年的事,高幸算是比较了解内情的,而她也习惯了听取他的意见。
不说受贿那件事,就只说老师教导学生这方面,高幸的思辨能力她一向都是最认可的。
几分钟后,探监室另一边的门开了,面带微笑的高幸缓步走了进来。
坐下后,他率先开口:“管教说,你给我带了几本书。谢谢。”
戚沨点头,正在思忖如何开口。
没想到高幸却问:“说吧,这次是因为什么想不通?”
戚沨并不觉得诧异,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似乎在自己的老师面前,她就像是显微镜下面的细胞组织一样。
戚沨说:“昨天发现一具骸骨,我以为是我继父。但刚才进来之前接到消息,白骨的DNA和他女儿的并不匹配。”
“找到你继父,你心里的石头应该落下了。这很困扰你吗,甚至愿意来见我第二次?”高幸瞬间抓到重点。
“我对他的死没有任何疑问,就算是困扰,也是以前。当时我被怀疑,的确令我心里很不舒服,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除了这件事,昨天我去了另一个现场,死者……是一直对我有恩的苗晴天。”
戚沨没想到自己再谈论起这件事会是这样平和的语气,她心里明明是有波澜的,却不知道如何释放。
这两件事前后脚发生,似乎一下子就将她拉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她已经远远甩掉最难熬的“过去”。
“你有疑问?”
戚沨先是点头,又摇头:“案件本身有疑点,我心里也有困惑,但我不是来找答案的。”
再说高幸也给不了答案。
不要说他在坐牢,和外面的事与世隔绝,即便没有坐牢,即便他就是主检法医,像是昨天那样的现场,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想明白凶手的动机和手法。
“你想找人聊聊。”高兴又道。
戚沨没有接话。
其实可以聊天的人很多,但是能明白她的过去又能说到点子上的人,五个手指头都不到。
片刻后,高兴再度开口:“你来探监,走的是会客通道,应该没机会看到我们在操场上活动。在见你之前,我就在那里,正在和几位老朋友聊天。”
戚沨抬起眼皮。
高幸在这里能有什么老朋友,他工作中打交道的不是罪犯就是受害人家属。
高幸笑了笑:“三年前的东区分尸案、五年前的高企主管故意伤人案,还有那起因入室抢劫而起的奸杀案。这三个案子都是我主检,其中两个案子的从犯都在这里。主犯么,只有伤人案的还在,其余两个都执行死刑了。”
这个话题成功转移了戚沨的注意力,她从没有细想过高幸坐牢以后的处境。
“你和他们,聊得到一起去?”
“现在的你不会懂,过去的我也不懂,好像和这些囚犯天然有壁。其实这种想法在我进来以后也存在过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我猛然惊醒,突然认识到我也是囚犯,不管是本质上还是在他人眼里,我和他们都没有区别。你知道吗,犯人之间有非常独特的一套对话体系,也更容易产生共情,能立刻明白对方的处境。即便在进来之前不是一类人,进来以后也会被视为一类,个人认知会逐渐向对方靠拢。就好比说违反纪律,大家都知道为了什么而违反,违反后会面临怎样的处罚。为了减刑、争取表现,每个人都会出卖其他狱友,兴许随便一次交心就会成为被出卖的契机。”
戚风没有插话,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高幸继续道:“我被捕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手头的案子和伤情鉴定,还有如何利用当时的权力换取更多利益,同时也在担心、害怕、恐惧,幻想自己有一天被拆穿、举报。我一直都有失眠的毛病,这你知道。可自从我被捕,那个病就不药而愈了。等判的时候我在看守所,每一天都在想象自己坐牢以后会怎么样。这里面的‘老朋友们’会不会早就想好怎么联合起来‘招呼’我——毕竟我有份送他们进来。直到我被转来这间监狱,忽然发现过去我最在意、在乎的事,一下子都不重要了。钱在这里有一定作用,但多了也没用。吃的穿的家里人定期会送一些,帮忙改善生活,但也不能送的太好,因为好东西落不到我手里。最好是我什么都和大家差不多,不会担心被□□掠夺,也不用担心被人霸凌。我现在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进修——我还有几篇论文想发表。我的专业已经生疏了,不知道现在的刑事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出去以后什么都跟不上?当然这些都是异想天开,出去了也做不了法医,最多就是利用既往经验写一些材料……对了,前阵子有出版公司联系我,想让我写一篇和法医相关的纪实文学。我们这里还有人想自修文凭,给了我一点好处,让我帮忙补习。”
高幸一口气念了几件事,直到话音落地,看向戚沨。
戚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高幸收了笑,“不管你那个姐姐对你有多大恩德,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多少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时过境迁,十五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现在的你和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连着上了几层台阶,无论是社会身份、阶层、个人品质,都顺利完全成了蜕变,而她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在原地踏步。你一直念着她的恩情,就说明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一直在用这件事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忘本。事实却是,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就需要你一直迁就下去。虽然她遇害了,但从长远来看,你也会松口气——承认这一点并不可耻。改换圈层,是你正式告别过去,向前看的契机。以后你会建立逐步新的社会关系,融入新的团体,占据新的立场,见识不一样的天地。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你的困惑很快就能消除。”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而且就快刑满了。”……
第八十四章
探监结束后, 戚沨却没有立刻离开监狱,而是给在这里工作的同学李成辛发了一条微信。
正巧李成辛在休息,微信秒回:“你居然来我们监狱了?”
直到两人碰面, 李成辛疑惑地问:“你是来探监的,还是专程看我?”
“你忘了,我有位老师在这边改造, 叫高幸。”戚沨说。
“哦对,高法医, 他带过你。没想到你们还有联系, 你还来看他。”
李成辛过去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如今做了管教民警,这个毛病也没改掉, 只是一整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总是憋得慌。
戚沨笑了笑, 问:“如果我说想参观一下, 程序上方便吗?”
“嘿, 你要严格走程序, 还真不好安排。等我去打个招呼,最多一分钟。”
戚沨就坐在狱侦科的办公室里等,还往窗外扫了一眼, 不到半分钟李成辛就回来了,说:“行了,走吧。”
“这么快?”
“你都副支了,咱们都是‘侦’字辈的,来找我这个同学叙叙旧,那有什么不让的?”
这倒是, 要真是走官方正式申请,不仅前后需要做一些准备,兴许还会引人多想。刑侦和狱侦完全是两套体系,属不同部门管辖,平日里互不干涉。特别是在监狱里发生的事,不管是否牵扯侦查,身处外部的刑侦都无权过问,也没机会知道。
走了没几步,李成辛便问:“欸,听说今年下半年要有一个刑侦部门的跟班培训,你知道吗?”
戚沨回道:“听上头说了,这次选拔刑侦、狱侦各出一半人。”
“如无意外,我也会去。”李成辛话落,向两边看了看,遂小声问,“你老实讲,怎么突然想起要参观,是不是要深挖漏罪?”
戚沨回道:“不是,就是想起这茬儿了,不过也难怪你会多想。”
“可你这出也太突然了。”
刚才两人提到的培训,就是为了加强刑侦和狱侦的协作合作才开展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深挖漏罪”,还牵扯到一些犯人的押回再审,以及二进宫、三进宫,这种几进几出的“老熟人”。
“我只是有点好奇……”
两人边说边走到延伸到户外的走廊,从这里可以看到犯人的户外活动区域,不过是隔着一段距离和层层包围的铁丝网。
戚沨看向那边,站住脚:“以前我只是负责破案,别的不会多想。现在倒是好奇那些经我手进来的人,在这里面是什么样的生活?”
“是受高法医的影响吧?”李成辛接道,“他在这里人缘不错,很少和人起摩擦,还给狱友进行过急救。像他这种有专业知识,口才又好的人,在这里很吃香。你别看这是监狱,文化人儿还是很受尊重的。人么,骨子里都慕强。”
戚沨往前走了几步,想更清楚地看到:“他们都后悔吗?”
“嘴上的说辞都一样。但如果是真实想法,不知道。”李成辛说。
戚沨和他对了一眼,挑了下眉。
李成辛笑道:“你在刑侦口应该见过不少啊,嘴上说着认罪认罚,但有几个是心里真的服气?要不是畏惧惩罚措施,你说他们有几个会是那种态度?按照世俗的说法,这些犯人就是‘坏人’,可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坏人’自认为自己是坏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无辜,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走错路。还有人认为是法律不合理,而不是他做错了。也有一些人说,那谁谁也干了什么事儿,法律怎么不管,怎么就抓我?”
“如果从心里就不服,不认为过去的行为有错,将来出去了,重犯的可能性会很高。”戚沨依然看着远处活动区,将正在聊天或做运动犯人们尽收眼底。
“哦,也有一些例外,他们是真心后悔。”李成辛笑了一声,又补充道,“可如果没有严厉的惩罚措施,这些人没有被关在这里,用大把时间去思考过去的言行,你说他们会不会醒悟呢?”
“你的意思是,因为惩罚严厉,才迫使人正视错误。”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想的只会是如何逃避。其实普通犯人还好说,像是那些重点看管的死刑犯,真心忏悔的我是一个都没见过。上个月这里才送走一个,曾想尽办法地争取改判、缓刑,就是绝口不提被他杀害的受害人。讲真的,要不是我乐观,整天看着这些都要抑郁了。欸,你还记得王清吗?”
戚沨点头。
王清也是他们的同学,毕业后也考了监狱,待了不到三年整个人性情大变,离开后连警察都不做了。
“他前两年闹过一次自杀。”李成辛说。
戚沨眼里划过一丝意外,这件事完全没有传到她耳朵里。
李成辛又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当时是在外省,他特意选了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干这件事,幸好被人救了。我后来见过他一面,说了十几分钟话,他全程都没有笑过一次。他那种眼神我至今都记得,总之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同学了。”
“整日面对的都是凶恶的面相,环境压抑,时间长了心理难免扭曲。事实呢,真是如此吗?”
“就算都是‘穷凶极恶’的人,也有程度上的区分。最起码我印象中有几个犯人表现还不错。但有一点,的确是在我进来以后被彻底颠覆了。”
“是什么?”
“就是‘不再信任任何人’。”李成辛又是一笑,但笑意却只停留在表面。
他也看向活动区,那笑容更像是自嘲:“关系不好的犯人,根本没机会知道对方是否违纪,只有关系好的才会通气儿,这样也更方便互相检举。不要说讲义气,你检举他,就能少坐半年牢,早点出去呼吸自由的空气,见到家人,你干不干?当然,我们管教是不会出卖‘线人’的,所以这件事最终只会停留在处罚结果上。还有那些对你反复保证,说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的话,听听就算了,因为它一定会再发生。我刚做这个第一年,就接触过一个看上去特别无辜的犯人,他每次跟我诉苦都是泪流满面,人瞅着也不坏。我当时真信他会改,结果呢,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来了,又对新人管教上演同样的套路,说自己一定戒,一定痛改前非……”
“就没有例外?”戚沨问。
“还真有一个。从来没有违纪,还帮我们维持纪律。这里很多犯人都愿意听他的。我个人也比较佩服。”
李成辛边说边指向一个角落,戚沨顺着看过去。
犯人们大多三三两两凑成一堆,有的是两个站在一起,有的是单个儿溜达。
其中有个中年男人原本是一个人走,很快就有年轻犯人靠近,看肢体动作仿佛正在“点头哈腰”。
中年犯人只说了几句话,年轻犯人就离开了,好似还很高兴。
接着又有其他犯人靠近。
一波又一波,直到中年犯人坐下来,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
那人一屁股坐在中年犯人的旁边,两人都没有看向彼此,就这样看着同一方向说话。
这后来走近的男人正是高幸。
戚沨眯着眼睛观望着,就听李成辛说:“这里也就高法医能和徐老师说上几句话。但他们平日往来也不多。”
“徐老师。”戚沨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名字。
“徐奕儒,听过吧。”
“如雷贯耳。”
隔了两秒,戚沨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案子我记得是在云城出的。”
“其实他是春城人。虽然法律上没有明规可以申请异地服刑,不过他还是递交了申请材料和证明材料,上头批了,就把人送过来了。”
而且还是大案,金融诈骗,查出来的几千万,经过查处如数上缴之后,还比原有的金额多出了几百万,疑似还有漏罪。
但经过一番调查却没有找到新证据,只能按照他自己提供的证明和说辞,认定为是投资获利。
而这个人以前是金融学的老师,下海后经商,曾被大企业聘请为顾问。
“他在这里自修了法律。”李成辛说,“而且就快刑满了。”
这话引起戚沨的注意,她瞥过来一眼,挑起眉梢。
李成辛立刻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暗示,就是闲聊天。”
戚沨也笑了:“好,闲聊天。那你不如再多将几件,比如近期要刑满释放,特别需要辖区重点关注的‘人才’?”——
作者有话说:铺垫一小章
红包继续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姓名:高云德。
第八十五章
王尧也没想到戚沨只是去了一趟监狱, 就“带回来”三个即将出狱犯人的名字。
这三个名字王尧不一定都能记住,只觉得耳熟,直到听到罪名瞬间拧起眉。
戚沨只说:“三个人都是今年出。”
大部分犯人出狱后并不会特别关注, 但也有少数劳改犯会被列为关注对象,还会专门建档。
“两个定格判刑的故意伤人,一个程度较轻的故意杀人。今年是怎么了, 三个赶一块儿。”王尧说。
“原本刑期是错开的,其中两个因立功减刑, 这才赶到一起。不过听李管教说, 有一个说是要回老家,不会留在春城, 如果属实,和当地辖区做个交接就行。”
“你办事儿我一向放心, 你看着办吧。”
“是。”
戚沨刚从王尧的办公室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可现在才下午三点。
天闷得透不过气, 眼瞅着将有一场大暴雨。
戚沨脚下一转, 没有回支队, 反而去了法医实验室。
张法医动作很快, 已经开始整合面部重塑。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白骨的头颅破碎的地方已经重新粘合拼接,面部骨头也做好支撑, 整个“头”放在架子上,还是在面部做支撑点的定点定位。
外面一道亮光闪过,没过几秒,就听“轰”的一声。
雷声之响,连原本专心致志的张法医都被惊扰了,正准备做下一个定点的袁川也跟着抖了一下, 抬头看向窗外。
窗户震动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戚沨正走进门口,看过去。
不是雨,而是雹子。
“这都几月份了下冰雹,该不是有重大冤情吧?”袁川戏言道,等缓过神,就继续手里的工作。
戚沨来到台前,问:“今晚能出结果吗?”
“那要加个班。”张法医说,“不过照现在的天气看,按时下班是不可能了,我可以多留一会儿看做到哪儿。”
戚沨点头:“好,余下的我接手。明天就可以复验,跟库里的数据进行第一次匹配。”
人类的面部不是完全圆滑均匀的表面,有很多凸起和凹陷,包裹在外面的皮肉软组织也会随之起伏。而这些起伏点就是标志点。
从1877年第一次提出面部重组定点技术,到1978年已经发展到32个定点。也就是说,无论是多大多小的面容,都需要根据骨骼和起伏特征定出相应测量标准。
不过在具体实施上还存在一些小争议,比如白骨的原形态到底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定点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期间出现过不下五次的争议、讨论,最终衍生出两套方案。
直到32个定点都落实了,戚沨刚坐下喝了口水,就嗅到一阵香味儿。
“就知道你还没走。”江进还没进门,声音就传了进来,他一手拿了一把黑伞,另一手拎着外卖盒,就在门口站定。
“你还没走?这都十点了。”戚沨起身道。
江进将伞立在门外,走到屋子的另一边,将餐盒放在空桌上,说:“我才从支队出来,看到这边还亮着灯。正巧在停车场遇见张法医,他说你还在,我就过来瞅瞅。进度怎么样?”
“过了凌晨就能出。”戚沨脱掉装备,擦了手坐下说,“我真饿了,吃饱了再继续。”
江进将筷子掰开,问:“听说你今天去监狱了?”
戚沨点头。
“见高法医?”
“嗯。”
戚沨抬眼,见江进不吃饭,一直盯着她看:“你看什么?”
“有古怪。那么久了不闻不问,突然跑去探监。”江进非常直接,“是去答疑解惑,还是……”
戚沨反问道:“以前你有自己想不通的事儿,不是也会问周老师吗?”
“所以你现在有困惑,因为罗斐的姐姐?”
“是因为我自己。”
“愿意说吗?”
戚沨顿住,安静了几秒才低声说:“其实我原本不知道该跟谁说。还是在我见完老师以后才真正正视了那一点。而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不肯定,也不想承认。”
戚沨眨了两下眼睛,这才看向他,坦然的目光中还有一丝自我怀疑和歉疚。
“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个……好人。”
江进不由得挑高眉梢,似乎没有料到戚沨会用这么严重的措辞:“你对好人的定义是……”
“忠诚、善良、是非分明、有原则,不对好人生恶意,也不对坏人生善心。”
“哦,我觉得基本上是吻合的。”
“除了是非分明,好人也应当知恩图报,不忘本。”
江进瞬间明白她的指向:“你指的是苗晴天。”
戚沨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几年前晴天姐刚出车祸的时候,我很着急,很担心她会挺不过去。我甚至想过她就那样离开了,我和罗斐该怎么办——我当时真的接受不了。你知道吗?任凭我过去想象过无数次她突然离开、以及我们接到医院电话的情景,都不如这次的事情来得震惊。可是……除了在现场‘亲眼目睹’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冲击感,后面我的所有感觉、情绪,都异常地稳定。以前我以为会经历的痛苦、悲恸、绝望、茫然、无助,它们都没有出现。”
事实就是,当罗斐还在迷失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还对下属大队长下达了正确指示。
“你的意思是,因为太过平静,你就开始自我怀疑?”江进问。
“换做是你,难道不会吗?如果……那是周老师。”
江进没有立刻接话,似乎有些恍惚,又好像在思考戚沨的假设,随即他点头说:“我想我也会。我了找师傅那么久,不惜违纪,可到头来,如果那些焦灼的心情都是假的,我或许也会不知所措……”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但我不认为这是忘本,更像是一种成长。其实我在心里早就接受了师傅遇害的事实,只不过死要见尸,我想求个明白。或许你也是一样。”
戚沨垂下眼睛,回忆道:“每一次当我听到医生说出那些不乐观的判断,告诉我们她还剩下多少日子,我心里都会一咯噔。可是当我习惯了那种‘惊吓’‘恐惧’,再听到更坏的消息也能波澜不惊。”
话落,窗外又划过一道雷。
这场雨刚歇了一会儿,又开始新的一波。
戚沨和江进不约而同朝窗户看去,屋里亮着灯,可当闪电掠过时,依然会带来视觉冲击。
那电光不仅划破了黑暗,也划过摆在另一边工作台上的骷髅头。
戚沨似有所感,转过身,和骷髅头“对视”着。
她看着那两个空洞,生出一瞬间的错觉,就好像透过它看到了很遥远的东西,以及死亡。
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作响。
戚沨看了回来,来电显示是小姨的手机号。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任雅馨身体有恙,直到接起电话,听到对面小姨刻意压低的嗓音。
“喂,小沨啊,有个事小姨得问问你。”
戚沨松了口气:“我妈睡了?”
“对,刚睡着,我也不敢太大声。”
“什么事,您问吧?”
“那个……你们是不是,找到那个人的骨头了?”
哦。
戚沨摇了下头:“本来以为是,但经过……总之还没有得出最终结果,还不能下这个定论。”
随即又反问:“是不是高辉又骚扰你们?”
“你也知道,一说起她爸,她就跟疯狗一样咬着人不放。前两年本来都消停了,听说找到骨头,又开始折腾。她下午就给你妈妈打了一通电话,纠缠了半个小时……我后来也不敢提,也不敢问,就怕惹你妈生气。”
“小姨,这案子我们正在处理,第一步就是要证实死者身份。除了高辉,我们接下来还会联系其他几个失踪案的家属,进行遗物辨认。我不方便和你说太多,只能说现在的刑事科学非常先进,不管是不是高云德,都要经过技术比对,绝对不会出错。如果真是他,我们这边会有同事和我妈联系,所以在接到警方的电话之前,任何人说任何话都可以忽略。高辉定期发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号码直接拉黑。”
“哎,这都拉黑多少次了,她总是换着号码打。你说说,这不是有病吗!”
小姨又念叨了一番高辉的“疯言疯语”,听说戚沨还要继续加班,这才跟着嘱咐两句,连忙挂断。
戚沨看着眼前的饭,突然没了食欲,直到江进夹了两块肉到她碗里。
“不是凌晨后才出结果吗,还有的消耗,吃不下也得吃。”
“嗯。”
江进又道:“受害者家属都会有点‘不正常’,毕竟走的是至亲。不过这件事应该没有资格影响你的心情吧?”
戚沨想了想,问:“你知道什么是‘小鬼难缠’吗?都十五年了,还是阴魂不散。”
“我不懂,她为什么一直坚信和你有关?看高云德生前的行为,就能推断出和他结怨的一定大有人在,只不过是当时没有查出来罢了。”
“因为在高辉心里,我和我妈都是既得利益者。他留下的那套房子高辉曾经争过,但没拿到。听说那时候高辉和她妈生活条件也不好,急需一笔钱。据高辉自己说,就是因为我妈不肯给,她连大学都没上成,小小年纪就出社会,吃了不少亏。她还将那之后的每一次受挫、不公都算在我妈头上,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爸不在了,她不会过得那么差。”
而导致这一切的“凶手”,就是造成她坎坷命运的罪魁。
“这么强烈的执念,用在正道上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干什么都能成功,何必钻这种牛角尖。”
成功吗?
按照现在的世俗标准,似乎流量就等于成功,那么作用百万粉丝的高辉的确是成功了。
戚沨叹道:“其实我能明白高辉的‘疯’。换做是我,我也会执着,不想一直被一个破不了的问号困扰着。揪住那个自认为是真凶的人不放,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交代。但我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主观、愚昧。”
话音落地,戚沨扣上盒子:“我真吃不下了。”
江进接过来说:“你去忙吧。待会儿我就撤了。”
“好。”
落下这个字,戚沨再没有和江进说过话。
她不知道江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很快便投入到下一轮工作。
差不多十一点,在另一个实验室加班结束的袁川过来了,又和戚沨一起完成后面的工作。
直到逼近凌晨,面部重组的工作终于完成,戚沨这才直起腰,发现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多了一杯咖啡,已经凉了。
她拿起来闻了闻香味,喝了一口,再次转头看向已经完成修复的“骷髅头”。
不,它现在已经不能叫骷髅了,而是一颗泥塑的“头”。
所有表面都被包裹起来,按照定点捏出五官,更容易分辨出性别,以及死者生前的轮廓。
戚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它那双按上去的假眼珠对视着。
袁川拿着材料从外面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戚沨眼神微微眯着,仿佛石化一样。
“戚队?”袁川出声。
戚沨这才如梦初醒,随即一边走向它一边问袁川:“技术组有人加班吗?”
袁川说:“没有,不过我也会操作。我可以进行第一次比对,明天再让技术组复验。”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它面前站定。
袁川问:“怎么了,有发现?”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那好,我今晚就要结果。”
法医实验室的人都知道,戚沨的风格就是那种一定要反复论证,当所有证据都无法撼动的时候,才肯下最终判断。
非常严谨,从未被推翻。
像是那种在检察院阶段,或是上了法庭才发现证据有瑕疵,进而被辩护人律师驳倒的情况,从不会出现在经她手的案子里。只要看到主检法医的名字是“戚沨”,就等于提前落实“铁证如山”四个字。
袁川不知道这一次戚沨又“看到”了什么被他人忽略掉的真相,但他有种预感,电脑比对可能会得出令人意外的结论。
他不敢耽搁,立刻进行面部扫描,再将这些数据输入到设备里。
当受害人生前的模样逐渐呈现在屏幕里时,戚沨也刚好走进技术组,就站在袁川身后。
死者的面容十分清晰,整个屋子却安静得不可思议。
直到坐在电脑前的袁川转头看向戚沨,发现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就和之前的对视一样。
下一秒,戚沨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将一直捏在手里的复印件摆在桌上。
袁川低头一看,复印件一角已经皱了,上面的照片和屏幕里的面容竟高达八成相似。
不,应该说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程度。
照片下还有一段失踪者的基本档案。
姓名:高云德——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87章 第八十六章 “那你怀疑过罗斐和苗晴天……
第八十六章
翌日清晨, 天刚亮,法医实验室的电话乍然响起。
戚沨就趴在不远处,睡得不沉, 梦里全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剧情,听到声响,所有剧情都消失不见, 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戚沨起身拿起听筒,声线还没打开, 略有沙哑:“喂。”
电话另一头停顿了一秒, 遂出现傅明裕的声音:“戚队?”
“是我,怎么了?”
戚沨看向窗外, 逐渐清醒时生出一点警觉。
这个时间傅明裕打电话到支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是这样, 我们接到报案,发现了一具骸骨, 但值班法医经验轻, 没有处理过骸骨, 需要技术支援。”
骸骨?
又是骸骨。
戚沨看向依然摆在工作台上的那颗“头”:“值班的只有我一个。定位给我, 我这就来。如人手不够,我再叫。”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戚沨速度很快,从洗漱到取车, 只用了十五分钟。
不过她的车上遍布凹痕,都是前一天冰雹的杰作,幸好性能没受影响,在清晨的路上一路“狂奔”。
这会儿还不到早高峰,她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
发现骸骨的现场在临近郊区的位置,这里有个村子, 坐落在半山腰。
山上有一座庙,香火很旺。
地势上来说,这个片区地势更低,如果遇到大雨,“上面”的水都会流向这里,包括山顶的。
雨水冲刷下来,半山腰的村子就像是建在“河道”上,加上没有深厚的地基,雨势大了就很容易被冲溃。
戚沨下了车,一路踩着泥泞往废墟走,途中遇见几名现勘队民警,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傅明裕。
“戚队,这里。”
戚沨迎上前,又朝左右看了看,就听傅明裕说:“一晚上连房子带人冲走了六户,还没有找到人。”
半夜大雨,人都在熟睡当中,就这样不知不觉流向山底,凶多吉少。
一个小村子,有一块已经成了废墟。
戚沨朝废墟中心看了眼,傅明裕继续道:“刚问过,昨天那场雨是二十年以来最大的一次。”
“骸骨呢?”
傅明裕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这边。发现骸骨的位置土质很松软,刚有一位同事踩了进去,破坏了部分现场,我们暂时还没有进一步行动。”
“经过塌陷、雨水冲刷,早就不是第一现场了,破坏了也不要紧。”戚沨边走边问,“骨头是因为房屋冲垮才露出来的?”
“对,要不是这场大雨,只要那套房子还在,再放五十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说,屋主应该是知情的。”
“可他已经被冲走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现场。
湿润的泥土已经被翻开,土质又黄又红,颜色偏深。
凌乱的白骨躺在其中,露出半颗头和部分身体骨骼。
其中还有蚯蚓在穿梭,似乎受到惊吓,挣扎着向外扭动。
傅明裕伸出一只手,戚沨一手搭着他,一脚小心翼翼地往下踩。
土质又湿又软,半只脚陷了进去,但好在能站稳,就这样一步步来到白骨面前,相隔两步远停下。
傅明裕将箱子递过来,戚沨打开盖子取出工具,开始清扫白骨上的泥土痕迹。
当然,要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这些土湿透了,变成了泥泞,浸入骨质、骨缝,已经与之融为一体。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天上又下起毛毛细雨,戚沨和白骨上方已经支起临时雨棚。
新人法医和戚沨一起完成了捡拾白骨的工作,其中两块较小的骨骼被雨水冲到下方,也被找了回来。
戚沨从坑里走上来说:“从髋骨判断受害人是位女性,就土质和骨骼的形态来看,死了最少十几年。主检我来负责,稍后给你结果。”
傅明裕接道:“我刚问过村长,这村子十七、八年前重建过一次,死亡时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稍后我们会比对那个时间段的失踪报案记录,希望能有发现。”
“过了那么多年,家属兴许早就放弃了。”戚沨低声说,遂拿出一个证物袋递给傅明裕,“但起码可以暂时排除财杀的可能。”
傅明裕接过袋子,里面装的是一枚金戒指,圈口偏大,目测是16-17,说明这副骸骨生前身材比一般人要胖。
奇怪的是,在白骨坑里却没有找到任何衣物鞋袜,当然也不存在被雨水彻底冲走或被腐蚀殆尽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位女性的尸体是在全|裸状态扔进坑里的,也成了这栋房子地基的一部分。但凶手脱掉了受害人的衣服,却没有拿走那枚戒指。
赤|裸的身体上有一枚金黄色的金属物,应该会很明显,除非是凶手眼瞎没瞧见。
……
收队以后,戚沨回到车上,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往支队开一边拨通江进的电话。
“喂?”江进的声音一听像是刚睡醒。
戚沨看着路况说:“面部重塑做出来了,电脑比对的结果……就是他。”
最后三个字很轻,也没有明确指向,但江进一下子就听懂了。
“你肯定?”他的声音也清醒了几分。
“除非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失踪了十几年的男人,否则就是他。”
“可高辉的DNA检验不匹配……所以高辉并不是高云德的亲生女儿?”
“那就要问高辉的母亲了。”戚沨说,“我昨天参与面部重塑,是被之前的DNA结果所误导,但现在看来,这案子和我有利益冲突,无论是骸骨还是案情我都不能再参与——记得和家属解释一下。”
“好,我来处理。”
这时道路上响起鸣笛声。
江进问:“你在外面?我还以为你在实验室泡了一晚。”
“我是一直在实验室,天刚亮就被叫走了。”
“不会又有命案吧。夜黑风高,大雨磅礴,所有痕迹都会被清洗掉,的确很适合杀人哈。”江进的语气并不认真,明显是在开玩笑。
戚沨这边却沉默了。
片刻后,江进问:“草,我又乌鸦嘴了?”
“不是刚杀的人,是又找到一副骸骨。大雨磅礴,不止会清洗痕迹,也会令冤情重见天日。”
“我去……这个星期第二件了。”
“接下来我会将精力放在这个案子上,高云德就交给你们了。”
消息很快传到支队。
半个多小时后,戚沨回到队里,许知砚坐在位子上,看上去还有点懵。
见到戚沨,许知砚立刻起身:“戚队……”
戚沨看了眼时间,说:“给我五分钟,我喝杯咖啡就可以开始笔录。”
“好,没问题!”
直到戚沨回了办公室,许知砚又坐下来,恍惚地看向对面的桌子:“夏正。”
夏正侧过头:“嗯?”
“你说待会儿笔录,我该用什么态度,采取什么样的询问的方式啊?”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夏正说,“现在戚队是证人和家属,你是办案民警,你可别太紧张,本末倒置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
许知砚词穷了,夏正见状,问:“你老实问自己,了解完高云德的案情后,你有没有怀疑戚队?”
许知砚吸了口气,小声回答:“如果换一个人,我应该会怀疑,还会将再婚后的这对母女列为第一序列的嫌疑人,进一步开展对她们的调查。但那是戚队啊,相信她有嫌疑,就像是让我接受王队会带领咱们抢银行一样离谱,你懂吗?!”
夏正忍着笑:“那不就得了。要是怀疑,就按照怀疑的问法,不怀疑,就按照不怀疑的问法。”
“说了对于没说!”
正说到这,戚沨从办公室出来了。
许知砚一脸严肃地从位子上起身,拿起桌上的材料率先往门口走。
直到来到询问室,许知砚坐在电脑面前,对戚沨说:“我准备了一些问题,要是……戚队你不会介意吧?”
戚沨轻笑一声,坐下反问:“很尖锐、犀利吗?”
“额,可能吧。不过不是针对你,都是我以前的笔记,我觉得这些问题很有针对性,效果也很明确,所以……”
“我能想象得到,开始吧。”
“好。”许知砚快速建档,“那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戚沨,春城人,三十二岁……”
戚沨的音色并不高,却很清晰,足以许知砚听清每一个字。
除了不带任何冗赘语气词的自我介绍,就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
直到录入完所有基本资料,许知砚清清嗓子,问:“高云德失联的当天中午,曾经去你的高中学校找你谈判,他都说了些什么?”
戚沨垂着眼睛,不带一丝情绪地将情况描述出来。
许知砚快速录入,又问:“都过了十五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连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得?”
戚沨抬了下眼皮,对上许知砚。
许知砚却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好似不敢和她对视。
戚沨当然明白许知砚的意思,真实的记忆往往是模糊的,那些能记得一字不差,连情景描述都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的记忆,往往都是经过“改动”“剪辑”的。
离谱的是,有些人会将看到或听到的“剧情”融入其中,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而往往就是这种言之凿凿,在法庭上却很容易被采纳,因为连证人自己都尽信不疑。
曾经还有证人们集体“记忆失真”的案子,这在心理学上则称之为曼德拉效应。
戚沨说:“因为当时的对话不只存在我的记忆里。其实事发后第二天,我就已经记不清很多细节了,但我有录音,后来不止一次地听回访,几乎都要背下来了。录音备份我曾交给当时的办案民警周岩。”
“那录音你还留着吗?”许知砚问。
“我有备份,档案库里也应该有。”戚沨说。
许知砚这才看向戚沨,说:“档案库里没有备份。可能是当时的办案民警疏忽大意,没有录入,我只在笔录里看到你们提过。”
没有备份?
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应该是周岩会犯的错误。难道是建档入库的时候,负责录入的民警忘记了?
“我的备份在家里,明天我会拷贝一份过来。为了确保录音的真实性,我建议做司法鉴定。”
许知砚将刚才这段记录下来,又问:“那这件事你晚上回到家里,和你母亲聊过以后,她是什么反应?你的想法又是怎样的?”
“她的反应很强烈,受到很大打击。在这以前,她一直对高云德印象很好,生活里高云德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而且从来没有翻过脸、发过狠,那还是第一次,而且是让我传话。如果不是我录了音,她都不会相信那是高云德说出来的。至于我……我的想法比较简单,他们这段婚姻我原本就有点排斥,离婚了即便没有房子,也可以租房住。但我母亲对于即将陷入‘无家可归’的状态非常消极。于是我就提出来搬去小姨家住,直到高考。这样,高云德就会搬回来,他们也不用离婚,我母亲依然可以住着那套房子。”
许知砚快速敲打着键盘:“高辉一直怀疑你们有作案嫌疑,这你知道吗?”
“知道。她会定期给我母亲打骚扰电话,用尽各种办法去羞辱她,希望能用这种方式令我母亲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那案发当晚,你和你母亲出去过吗?”
“我们一直都待在家里。我知道法律上,我们为对方作证的可信度不高,我只说事实。那段时间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和我母亲也在嫌疑人的名单上,但凡当年有证据能证明我们在案发当晚行踪诡异,对我们的调查都不会点到为止。”
“那么罗斐和他姐姐秒晴天的行踪,你知道吗?”
“我是听周警官说的,苗晴天的超市一直开到晚上十二点才关门。她本人没有离开过。罗斐并不是一直都在超市前台。据我所知,他一般都会在里面温习功课,打样的时候再出来帮苗晴天收拾。”
“那在这以前,他们和高云德打过交道吗?”
“没有。高云德那天突然跑到超市录音,苗晴天还以为他是小偷。如果之前就认识,她不会那么想。”
“可高云德为什么要录他们的对话?”
“因为我和他们说过我家里的事,他们也帮我出了很多主意,科普过法律风险。也许高云德是想通过他们姐弟的对话套取我的想法,以便将来作为谈判、威胁的筹码。”
许知砚打完这段话停了下来,又瞥了一眼本子,遂看向戚沨,目光比之前锐利了几分。
直到许知砚酝酿得差不多了,问:“那你怀疑过罗斐和苗晴天吗?”——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如果是为了你出头呢,从……
第八十七章
同样的问题十五年前也有人问过。
而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站在普通人“戚沨”的立场和角度,她都绝对没有怀疑,也不相信这件事会和罗斐、苗晴天有关。
当然, 她现在不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刑警。
刑警这个职业,会改变一个人的思维、生活习惯、性格, 在普通人看来刑警就是一个多疑的职业。
实话实说,如果这案子不是发生在她家里, 她也会怀疑和高云德再婚的母女, 其次就是苗晴天、罗斐姐弟。
前者牵扯到的利益更多,高云德消失了, 再婚妻子的经济问题得到解决,再婚女儿不用再担心会被非礼。最主要的是母女俩都是弱势群体, 将不会再被要挟。
但在执行上难度太大,不管是母亲还是女儿都需要有个帮手, 独立杀人的可能性太低, 更不要说还牵扯到藏尸问题。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 杀过人的都知道, 毁尸灭迹比杀人难。
藏尸需要对第二案发现场附近非常熟悉才行,确保不会被人发现。近距离要搬抬尸体,而远距离藏尸则需要交通工具。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周岩只是稍稍调查了一下她们, 就转移视线的原因。
任雅馨的行李箱几个月都没动过,她也不会开车,更不认识会开车且关系好到愿意帮她杀人的朋友——特别是异性。同性相帮这种概率极低,但如果有感情牵扯,热情上头一时冲动还有点可能。
任雅馨除了高云德就没有再和其他男人有过往来,否则在风头过去的第一时间, 她就会忍不住和对方接触。
要确定嫌疑人,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杀人动机和杀人手法。
但有动机不一定就会杀人。
而杀人手法则决定了“为什么”。
为什么是用刀子,为什么是毒杀,为什么手段如此残忍,为什么要分尸,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杀人工具往往是凶徒最容易上手的选项,直接关系到凶徒的思维方式和个人特点。
至于手段凶残,可能是为了泄愤,也可能是方便毁尸灭迹。
就好比说分尸、碎尸,很多案件都是为了“运输”方便或进一步藏匿,毕竟这个过程需要更多工具,更大力气,更长时间去操作,极少会出现只单纯为了泄愤而分尸,没有更深层的目的的凶徒——这不仅是变态,脑子也有问题。
十五年前的戚沨对此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可她记得在一次周岩和另外一名女警对她做询问笔录的时候,她曾脱口而出一整段类似的分析。
那女警看了她好几眼,大概是惊讶她小小年纪就想得如此深入。
周岩则笑着问她:“倒是块好料子,以后想不想当警察?”
周岩说她有刑警思维,还是第一次有人那样说。
他的话就像是一枚种子,无心插柳地扔到一片还没有成型的土壤中。
杀人藏尸需要考虑实操,警察怀疑人也需要将这些因素考虑进去,再通观全局,不可能一拍脑门,看谁有动机就定谁的罪——当然也不乏一些冤假错案。
从派出所出来之后没多久,戚沨就见到罗斐,他也来做笔录。
罗斐见戚沨心不在焉,还以为她在担心,宽慰道:“正常来说,真有嫌疑的人不会主动配合来做笔录,就算警察打电话催,只要没有逮捕手续,就死扛着不来,这种逃避心理很正常。像是咱们这样一叫就来,有问必答的,从配合态度上很快就会被排除嫌疑。”
戚沨接道:“我不是在想这个,而是刚才周警官的一句话,令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两人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经过身边时会向旁边靠。然而无论男女,他们大多会选择往戚沨的方向靠,还会有人撞到她,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
戚沨看向一个眼瞅着就要撞到她的中年男人,对方正低头走路。
她朝罗斐的方向迈了半步,那男人直接走了过去,路线丝毫没有迂回,如果她不让,一定会被撞到。
直到中年男人走远了,戚沨对罗斐说:“从派出所到这里,我被撞了四次。”
罗斐难掩眼底的惊讶,他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
戚沨又道:“‘撞’这个字眼,对于不同体型的人来说,体感是不一样的。高壮的男人会觉得只是碰了一下,而瘦弱的女人会踉跄,会觉得疼。赶路的人就算再匆忙,也会在瞬间做出判断,选择比较容易通过,即便有摩擦也不会很大的一边——就是我这边。你有没有注意到,从咱们后面经过的人,大部分走的都是我这边。”
经戚沨这样一说,罗斐特意多观察了几眼。
果然,无论男女,更多的是从戚沨身边穿行。
戚沨接着说:“我不是在意被人撞,现在是高峰时间,我走得慢,挡别人道儿了,这都是难免的。但如果我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站在这里呢?”
所有人都会自觉让出一块空间,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就选择绕行。
罗斐反应了两秒,问:“你想考警察?”
“是公大。”戚沨说,“既然要考,就考最好的。考不考得上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我努力去做了,以我的能力,总有一天我可以当上警察。不,是刑警。”
戚沨又看向路人来往的街道,说:“高云德生前的行为,是因为看我好欺负。他一定经过衡量,认定即便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他都是那个得利者,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有些性侵犯会对老人和小孩子下手,而对于已经出了社会的人会多忌惮几分,是因为心智成熟女性更有经验处理这些事,也更强势、犀利,她们会拼尽一切维护自己的权益,也会尽可能让对方付出最沉重的代价。而像他那种躲在暗处占便宜的人渣,第一考虑就是如何用最隐秘的方式占尽好处,只要受害女性因要面子而选择息事宁人,人渣就赢了。但如果我是警察,自带一身煞气,高云德这种混蛋躲都来不及,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敢跟我对视。就像今天给我做笔录的女警察,那身制服自带光环,令她看上去正气、端庄、自信……而且光彩照人。”
这段过去快速自脑海中掠过,戚沨看向许知砚,一方面欣赏她能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完全熟悉了案情,想来案卷看了绝不止一遍,另一方面则是肯定许知砚的思辨能力。
戚沨说:“我承认,在刚得知苗晴天、罗斐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时,有过一瞬间的疑惑。不过我后来仔细想过,我认为他们不存在作案动机。有一说一,如果是作案能力,我认为罗斐在头脑和体力上都具备,但他没有必要那么做。”
“如果是为了你出头呢,从情感上说……”许知砚试图引导问题。
戚沨笑着摇头:“我和罗斐是在一起过,但那是后来的事。在高云德这件事发生期间,我们没有任何暧昧。我不认为当时的罗斐会为了我而杀人,即便是后来交往期间,他也不会。我这样说并不完全是主观认定,而是有依据的——他是一个处事非常客观,凡事都以个人利益为先的男人。”
许知砚忍不住将戚沨打断:“又客观又以个人利益为先,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了?”
戚沨回道:“客观是指在他人的事情处理上,特别是案件。他很少与当事人共情,尽可能客观去处理,而且很会运用法条。但是另一方面,他判断这个案子是否要接,又是完全是从个人利益考虑。哪些案子对职业生涯提升更有利,哪些吃力不讨好,他有很明确的判断。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看社会、看人性比我要早熟,也更实际,他不会随意同情他人,因为他的成长经历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更坎坷。或者这样说,我当年遇到的事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苗晴天当时的愤怒,是因为同为女性,她想保护我。而罗斐却很平静,还能第一时间帮忙分析法律风险,是因为他早就见多了类似的事。他的处事风格是以专业知识作为‘武器’,用自己擅长的东西去解决困境,而不是用不擅长的暴力。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是他做的,他图什么呢?只是为了帮我挣脱困境吗?我的困境他根本不在意,那件事也不够资格去影响他一心追求的人生目标。他要考最好的司法学校,杀人就意味着偏离航道。因为爱情而冲动犯罪,大多是一时情绪上头,自认为太爱了,又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去表达保护欲。说白了,这就是一种自控能力差,认识层次低的表现。在犯罪之后,这个男人极大可能会向被保护的女人去邀功。而罗斐完全不符合以上这些特质。”
许知砚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不仅手指飞快,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被询问的人给负责询问的人上了一课,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说醍醐灌顶太夸张了,但绝对涨了知识。
换一个普通人,只会说“他不会那么做”“他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赌”“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这太可笑了,绝不可能”。
这些说辞听上去不仅苍白而且主观,毫无说服力。
可戚沨从心理角度分析的这一套,却在几分钟之内打消了许知砚的怀疑。
其实许知砚对罗斐、苗晴天的怀疑并不强烈,但逐一排查有嫌疑的人是办案程序的必要环节,所以即便她不认为罗斐会杀高云德,也要走一遍流程。
前一天晚上,许知砚在家做功课时,还罗列了整套人物图谱,经过一番头脑风暴之后得出了几条总结,自然也包括罗斐的性格、行事作风的分析。
激情作案的人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冲动的,往往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因为没有脑子。
如果高云德真是处事冷漠客观的罗斐所杀,那他真可以去拿影帝了。那种心理素质和演技可能出自五十岁的老戏骨,却不可能出自一个当时十六、七岁的少年。
不过许知砚脑子转得很快,她虽然被戚沨的分析说服了,却也因此想到另一个疑点:“你刚才的分析之所以逻辑成立,是建立在罗斐不会为了你杀高云德这个基础上——我也认可。但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假设,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其他原因犯罪呢?那他自然就不会告诉你了。”
戚沨不由得挑高眉梢,再次意外许知砚的反应速度。
“比如呢?”
许知砚一时卡住:“额……比如他被威胁了。或者是因为,高云德对他姐姐动手了。欸,算了,这实在太牵强了。”
戚沨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眼睛。
这几句话许知砚没有记录下来,她翻看了一下之前做的笔记,正准备进入下一个问题。
戚沨却问道:“第一案发现场确定了吗?”
许知砚看过来,说:“江哥这会儿应该正在那边重组案情,不过初步判断,第一现场距离发现骸骨的位置应该不远。”
戚沨点头道:“据我所知,苗晴天和罗斐没有在那附近生活过,根本谈不上熟悉环境。那年青云村重建翻新,排水渠也是同一年做的,所以只有知道这件事,熟悉当地环境,且和高云德有利益冲突的人,才有可能利用这一点藏尸。”
“哦,我翻看过之前的调查记录,当时高云德和青云村周边几个村子都有项目往来,这你知道吗?”许知砚接着问。
“原本不知道。事发多年后我翻过电脑里的档案,从笔录里看到了。”
“那你母亲知道吗?”
“她只知道高云德做工程,但具体是哪个工程,做些什么,她不清楚。高云德很少在家里提工作的事。”
“其实周警官当初调查过他在工程上的人际关系,也经过嫌疑人筛选,可惜一直没有确定明确目标。因为经过调查发现,因工程而和高云德结怨的人还挺多的。不仅是工头,连下面的工人提到他,全都恨得牙痒痒……”
“我能想象到。”
“那你有没有怀疑的目标?工程的事儿他真的一次都没在家里提过?”
“没有。他永远表现得很吃得开,我一度以为他的工作顺风顺水,要不是后来听周警官说,我都不相信他有本事得罪那么多人。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毫无觉察,还是脸皮厚到‘以此为荣’。”
许知砚如实记录下来,遂将双手离开键盘,搁在桌面上,又道:“戚队,接下来我还要给你母亲做一份笔录。”
“就照程序办吧。”
“好嘞……还有就是,我看十五年前的笔录里,你和周警官都说到一个记事本,上面记录了很多细节。不过因为你的嫌疑消除了,那个本子就没有作为物证留下来。你还留着它吗?我想或许会对下一步调查有帮助。”
戚沨笑了:“我还留着,明天连同录音一起提交。”
“多谢!”
“不用谢。”戚沨停顿了一秒,“知砚。”
许知砚忽然被点名:“啊?”
“你要有点信心。刚才的询问过程非常有见地,也很流畅,如果坐在你对面的人真的做贼心虚,一定会暴露端倪。从心理战术上来讲,你的问法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正说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
戚沨起身去接,而许知砚还留在位子上,一脸的受宠若惊。
可许知砚却不敢得意忘形,憋着笑拿出手机,快速给江进发了微信:“江哥,现场怎么样?”
她问的自然是现场。
江进秒回:“有点发现。”——
作者有话说:一直在改错字,晚了点。
红包继续
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你前面的分析有理有据,……
第八十八章
此时的江进正在发现高云德骸骨的现场徘徊。
确认死者身份之后, 调查就不再是大海捞针,所有环节都会更有针对性。
别看过了十五年,一提到高云德的名字, 青云村还真有不少“老人”认识他。
当年青云村翻新,高云德的操作给这里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不过村长说, 十五年前高云德刚失踪那会儿,就有警察来问过了。
那会儿大家都以为他是跑路了, 没想到他真的遇害了, 居然还死在村子里,真是不吉利。
就因为高云德搞工程, 经常下工地,村长回忆说, 当时的办案民警把附近几个和他有关的工地都跑了一遍,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村长还说, 几个村民私下还聊过这事儿, 怀疑高云德是被人害了, 藏在水泥里了。
先不说水泥这茬儿, 江进立刻追问:“刚才还说以为他跑路了,怎么后来就确定他是被害了?”
村长说:“嗨,他那个人贪得很。他投了很多钱在项目里, 还要想方设法地跟我们讨好处,放着这么大一块饼,他能不多舔几口再走?”
江进在发现白骨的水渠边踱步,边走边问:“那在肯定他遇害之后,你们这里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是不是都松了口气?”
村长听出来话茬儿, 忙解释:“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是一条人命。为了几个钱就杀人,倒也犯不上。”
江进笑着说:“虽说这里人人都恨他,但总有几个和他冲突比较大的吧?而且还是男性。就算不在你们村,那周围几个村都有谁,你得提供几个名字给我。要不然我们就只能自己挨家挨户地问,时日一长,消息传开了,大家见到警察经常过来,不用问也知道这里发生了重大案件,那对你们村的名声也不好,是不是?”
村长叹了口气,之前发现白骨,他还担心会耽误先进村的评比。就这两天他打听到,这次评选肯定是没戏了,只能再努努了争取来年。但要是这命案一直查下去,再消耗几个月,这谁都受不了。
村长这才说:“那骨头要是别人,我还真不好办,但是高云德嘛,兴许我真能找到几个知道内情的,让他们给你说道说道。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那些都是我们听来的,不一定亲眼所见,也没证据,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个思路。”
“明白。”江进低声回道,“你们只管往外倒,畅所欲言,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自己筛,保证不找后账。”
“得,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叫人去。”
村长扭头就走,江进收回视线,又看向跑尸现场的环境。
这附近都是庄稼地,现在种的是小麦。
刚才据村长说,十五年前种的什么具体不记得了,但估计都差不多。
就说小麦好了,从每年三月到收货之前,中间要经历好几个施肥期,而且随着生长过程的不同,施的肥也不同。
肥料的配比含有大量分辨,而尸体腐烂的初期,就是一股屎尿臭味儿。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臭”掩盖“臭”往往是最有效的。
这就是为什么个别味道浓重的旱茅厕会找到“陈年”白骨,而平日里去那里上厕所的人却一点察觉都没有。
尸臭是一种你只要闻到一次,终身都不会忘记的气味儿,融合了带有尿骚的氨气,还有尸胺腐胺的腥味儿,像是掉进厕所似得粪臭,以及俗称是“臭鸡蛋味儿”的硫化氢,和“蒜臭味”的二甲基二硫。
十五年前的办案民警,连续跑了几个工地都一无所获。
当时也有村民在口供里提到,听说某个工地发现水泥藏尸,高云德经常跑工地,兴许被人推进混泥土搅拌器了也说不定。
关于水泥藏尸,周岩也曾经跟江进说过。
“要真是水泥,根本不用一块块挖,就在工地走一圈,一闻便知。”
当然,电视剧和小说里提到的桥段看看就好,放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
真实案件里是有人这么干过,结果不到三天就被抓获。
有句话说“香水不正是被气味出卖的吗”,尸臭也是一样。
那是一种什么体验呢?
这么说吧,尸体腐烂产生的各种气体,诸如甲烷、氨气,分子颗粒非常小。而水泥是有“空隙”的,那些细小的分子颗粒就会从“空隙”中渗透出来。
就像是一块腐肉闷在被窝里,看似严严实实,但大家都知道棉被盖不住味儿,这样闷下去,那散发出来的臭味儿会比这块腐肉直接放在空旷处大得多。而且这样封闭的环境,还会加速腐烂,令臭味儿更销魂,能让人瞬间穿越。
更不要说水泥是一种含有强碱性和弱酸性的物质,在逐渐变干的过程里,又会呈现出弱碱性,而碱性环境会进一步催促尸体腐烂的速度。
周岩还曾经在工地上问过一个搞建筑的行家,对方说,他们还真见过所谓的水泥藏尸,连味儿都还没出来就发现了,质量检测机一按便知。
因为用作建筑结构的混凝土块一般不会那么大,大块的里面一定要配钢筋。而要藏匿尸体进去,就只能浇灌水泥,机器稍微碰一下就知道里面的混凝土有多厚——这不就暴露了吗?
换句话就是,水泥藏尸案基本上都不是承重结构里的,无论是外在形态还是机器质检,哪一样都蒙混不过去。
当然,他们也曾开过玩笑,说在家里砌一堵墙,把尸体藏进去。
前提是先从物业拿到装修许可,而自己和整栋楼的住户,乃至方圆几百米的人集体嗅觉失灵,也看不到成群结队往这边蜂拥的苍蝇。
那种味道是即便你从未闻过,第一次闻到也会立刻知道那就是尸臭。
外国就有个案件凶手真是这么干的,味道刚出来,邻居就报警了。
周岩说,之前抓过一个水泥藏尸的凶手,一看手法就知道这个人电视剧看多了,胆子大,但缺乏基本常识。要不怎么都说杀人容易藏尸难呢?没点数理化知识,连犯个罪都会暴露智商。
再说水渠里的白骨。
刚才江进查过青云村这十几年来采购的肥料,有沼气肥,是用人粪尿和牛粪、材料按比例混合的,还有氨肥和一些有机肥料,配方含有腐熟的羊粪。
当然,如果仅凭肥料来掩盖尸臭,也不能保证无人察觉。
这就要说到水渠的作用了。
土埋的尸体,会混合泥土的腥味儿,而露天腐臭的尸体,臭味儿强度是水葬的三倍之多。如果是在夏天,腐败速度直接翻倍,不到三天就能达到“核臭”级别。
高云德和戚沨的矛盾爆发时是在暑假,失踪是两个多月以后,那时候已经是秋天。
夏秋雨水丰沛,水渠里常存蓄一半的水,高云德的尸体就泡在里面,污水和肥料一左一右打着掩护,加上这附近没有住户,十五年前会到这里来的只有种植这块地的农户。
不过这家人据村长说早就搬走了,连户籍都迁了,这块地的使用权也一起卖了。
所以下一步除了根据村民们提供的线索,整理出一份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的名单,还要将这户搬走的人家挖出来。
即便不是这家人干的,多少也能问出点东西。
至于这个现场……
江进的思路刚整理到这里,许知砚的微信发了进来。
江进就蹲在路边,回了一句:“有点发现。”
不到十秒钟,手机响了。
“什么发现?”许知砚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
江进一手支着头,另一手拿着手机:“凶手是男性的概率又提高了。虽然现在下判断还早,但我觉得几乎可以排除女性。”
其实许知砚也是这样想的,可她还是追问:“为什么?”
江进说:“现在就两种可能,一种是杀人在别处,通过交通工具或拖拽,将尸体送到这里,再打开水渠盖。这样做被目击的风险极大。”
许知砚接道:“还有一种就是凶手和高云德就约在那里——不是说他当时也参与了青云村的重建翻新工程吗?”
“问题是,大晚上的,两个大男人约在偏僻的庄稼地附近见面,你说是为什么?”
“那肯定是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能让人瞧见他们见面。凶手肯定很熟悉青云村的环境,知道那个地方最安全。”
“极有可能他在约见之前就想好了杀人藏尸计划。”
“噢……那就不一定是激情犯罪了。”
“还有这个水渠盖,不是我小瞧你们戚队。别看她搬抬尸体的时候挺有力气,就这石头盖子,要是没有撬杠,就只用手,她还真未必抬得起来。”
“不是,江哥,你干嘛老拿戚队举例啊?”许知砚小声道。
“那我举谁,你力气还没她大。”
“那你就不怕我打小报告啊?”
“打吧,你们戚队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她只会找机会当面蛐蛐回来。”
“那是因为戚队善良。”
“嗯嗯嗯,这我非常同意。”
“……”
江进这边说着,并不知道许知砚那头,戚沨刚接完电话回询问室,正好听到许知砚提到她。
戚沨动作很轻,用手比了一下,问许知砚:“江进?”
许知砚忙不迭点头。
戚沨又比了比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让我也听听”。
许知砚毫不犹豫地按下免提,正听到江进说:“今儿个来这边走了一圈,打听出来不少事儿。高云德生前,打心里恨他的人还真不少,但是在人前呢,他一直都是前呼后拥,一群人排队送礼巴结他。再看你们戚队平日的作风,倒让我想起一句话……”
许知砚看了眼戚沨,只见戚沨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
许知砚问道:“什么话?”
“善者独来独往,恶者成群结队。”江进声音缓慢地落下这样一句,又问,“那些总是惹祸上身的,往往是呼朋引伴,看似吃得开的。一个人要是散发恶,就得找个对象。孤僻的人,想干点恶事儿都无处下手。哦,话说回来,我刚才还想到一点……”
这回不等许知砚问,江进就自顾自接道:“这高云德的手机被罗斐弄坏了,他晚上跑到青云村见凶手,这期间难道就不需要和凶手联系一下,再确定一下时间吗?如果是前后脚到达,先到的人也应该会给后到的人发条信息吧?可是在十五年前的卷宗里,完全没有当天跟高云德约定晚上在青云村见面的信息,当晚也没有人打电话给他。这就说明,凶手非常肯定高云德一定会来,要不就是高云德还有其他联系方式,但不是实名登记……”
许知砚听得很认真:“水渠里没有发现手机,如果真有第二个手机,一定是被凶手带走了。可没有实名就无从查起。他生前得罪了那么多人,也不能一个个都带回来问话啊。”
“害,别有压力,就算忙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到也没什么,浪费警力物力为这种人伸冤,一点干劲儿都没有。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凶手。”
“嗯哼!”许知砚清了清嗓子。
“嗓子卡毛了?”江进这样问,停了一秒,仿佛意识到什么,又换了种疑神疑鬼、小心翼翼的语气,“欸,你今儿上午是不是要给你们戚队做笔录?你现在在哪儿?”
许知砚缓慢闭上眼。
直到戚沨的声音响起:“你前面的分析有理有据,作为上级我很欣赏。后面那两句我就当做没听到。都是受害人,不该分三六九等,不管他生前是什么人,只要骸骨找到,案子立了,就得查出真相。还有,谢谢你刚才对我的高度评价,不过我希望你的精力还是多放在分析凶手的犯罪行为和犯罪心理上。藏了十五年,要不是小孩子突发奇想要抓鱼,还不定藏多久。这凶手有点脑子,他才是你的对手。”
“得嘞,领导的话我谨记在心,一定摆正心态,正视工作要点,绝不偏离航向,争取早日破案,给咱支队再添一笔佳绩。”——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她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八十九章
暂且不提高云德的骸骨, 戚沨的注意力很快被拉回到刚挖出来的那具无名骸骨身上。
大部分骸骨被发现时,周围都会有更多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但这具骸骨上只有一枚金戒指, 还是大圈口。
戒指已经交给痕检科去鉴定,戚沨在实验室的工作台前站定,戴着手套的双手就搁在台边, 许久没有动作,只是缓慢地扫视骸骨。
现在骸骨已经经过初步处理, 表面的泥土扫了大半, 余下的要么就是有一定粘性,需要清洗, 要么渗入到骨头组织里。
同样,这具骸骨也需要做和高云德同样的处理——面部修复。
和骸骨一起带回来的还有泥土样本。
如果是正在腐败的“新鲜”尸体, 还需要采集周围的昆虫样本,特别是嗜尸的虫类。昆虫的年龄也能作为死亡时间的判断依据。
但这具骸骨被掩埋十几年, 已经没有提取昆虫的意义。
照目前骸骨的骨结形态来看, 这位女性生前是个大骨架。这类人的特点就是, 明明没多少脂肪, 体质含量也不高,却看上去比同身高的人要胖和壮。
高云德骸骨颅骨部分,特别是碎裂处周围, 颜色较深,明显是生前遭受打击造成的出血,渗入到骨头里,而非死后造成。
但是眼前这具骸骨,骨头上任何致命伤痕,因为埋在土里而非暴露在荒野, 没有遭到过啃食和死后破坏,保存得非常完整。
不过它的头发已经完全降解,只能从牙齿中提取DNA。
由于骨头完整,接下来就要确定死因和案件性质:现场初步判断,故意杀人的可能性更高。
那个被冲走的房子是十五年前建造的,打了浅浅的地基,一般降雨量不至于导致那样大面积的土质疏松,连地基和房子一起冲溃。
但那场雨据说近二十年都没有过,加上前面更上游位置的房子因为经受不住从山顶汹涌而下的流水,先一步冲溃,撞到了下面的房子,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一共六户人家家破人亡。
原本这只能算是一场天灾导致的意外,若不是房子下面发现骸骨——总之这种案件发生的几率极低,只能说是天意。
案件性质方面,一个□□掩埋,还是埋在房子地基层里的尸体,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死亡或是意外死亡。如果是建房子之前就有了,难道做地基的人看不到有尸体或骨头吗?这显然是和建房的人有关。
再说那块地方原来不是坟场,就算是,也不会有尸体一件衣服都不“穿”。
凡是违背常理,必然有鬼。
但这样也等于直接将死亡时间暴露出来,方便了法医的鉴定工作。
白骨案是最难确定死亡时间的。高腐尸体尚且需要通过环境证据来协助鉴定,而白骨能确定几年之内的就已经不易,何况是十几年的。而且死亡时间也不可能过于精准,可能会存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误差。
至于死因,自杀的可能性极低。
若是自杀,掩埋尸体的人不至于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完全可以上报案情。
而如果定性他杀,就需要确定杀人手法。
既然骨头表面没有致命伤,那么毒杀或机械性窒息的可能性就变高了。
戚沨动作很快,用了两个小时时间处理完大部分骨头表面,在拍照之后又特别重点处理了其中几块骨头。
直到袁川进来,说:“痕检那边已经开始做戒指的鉴定。至于现场带回来的土壤样本,暂时没有验出毒素。”
如果是中毒死亡,不仅骨质会有变化,毒素还会随着尸体腐烂的过程而渗入到土质或水源里。
但过了十五年,又经历了特大暴雨,即便是中毒,也很难留下痕迹。
戚沨一边接话一边捡起肱骨、股骨和锁骨:“先试试这三块。虽然过了十五年,但依然有提取到骨髓的可能性。”
而这三块骨头都是骨髓含量比较多的,且不容易破坏尸体的完整性。
“如果没有,再试试牙髓。”
袁川接过骨头:“戚队,你认为毒杀的可能性最大?我能问判断依据是什么吗?”
戚沨反问:“你先告诉我,如果你是凶手,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凶器和杀人手段?前提是你已经考虑清楚,要将死者埋在房子下面,你也有条件这样做。”
袁川回答:“我可以用刀,竖着捅进去,横着一拉,划破内脏,必死无疑。”
戚沨笑道:“是个办法。但用刀杀人,伤及的是内脏,从骨头很难判断。如果骨头没有验出毒素,下一步就是考虑这个方向。除了这个呢,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勒死。”
“机械性窒息死亡,颞骨岩部会因为内出血而颜色加深,还会导致舌骨和甲状软骨骨折。但这具骸骨都没有。”
说到这里,戚沨又道:“其实要确定死因和死者都不是难点。通过面部重塑匹配受害人生前画像需要一定时间,但早晚会有收获。除非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没有一个朋友愿意提供线索。即便这样,也可以通过对屋主的调查,找到十五年前和这户人家有密切来往的女性。”
“可我听说当时这房子里的人都冲走了。”袁川接道,“而且房子是施工方建的,建筑工人的嫌疑不是更大吗?”
“这种自建房,从建造到装修户主都是深度参与的,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戚沨的目光再次落在头骨上,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对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害她。
为什么一件衣服都不给,却留下一枚金戒指?
她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
转眼到了傍晚。
雨停了。
支队那边传来消息,说高辉得知白骨是高云德,在询问室里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一会儿。
许知砚毫不夸张地形容,她一直在劝高辉冷静,跟高辉掰开揉碎了解释案情,让高辉仔细回忆高云德生前有没有提到过工程上的事,有没有和谁结仇等等。
可高辉不仅听不进去,而且三句话不离戚沨和任雅馨。
高辉还迅速脑补出一个自以为合理的故事,说任雅馨是最有可能知道高云德工作往来的,任雅馨嫌疑最大。又说这个案子落在戚沨手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外面的人怎么知道这个案子有没有做手脚?
许知砚又解释说,这案子不归戚沨负责,利益关系已经上报,为了避嫌她不会参与调查。
高辉却一个字都不信,认定了有猫腻,还越说越激动,说要找媒体监督。
接着高辉又说,之前警方说了DNA不匹配,现在又说是她父亲,仅凭这一点就说明警方的鉴定有问题——要么是办事不严谨,工作存在重大漏洞,要么就是有包庇嫌疑。
直到许知砚的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直接怼了高辉:“高女士,刚才你一进门我就告诉你了,经过我们复验你和死者的DNA不匹配,但死者的确是高云德。其实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就非要让我说透吗?不是我们的技术有问题,我们要真想包庇,今天就不会叫你来了。你不如先回家问问你母亲,再来怀疑我们的工作也不迟。”
高辉并不是智商有问题,可她满脑子只盯着戚沨母女,一直揪着旧仇不放,根本无暇去想许知砚的“暗示”。
到了这一刻,高辉才停止“发疯”,盯着许知砚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吗?”许知砚也来了气,“在生物学上,高云德就不是生你亲生父亲,所以我们第一步才无法通过DNA比对得出他的身份!”
大概是太过震惊,高辉离开之前都很平静。
可她最后还是撂下一句话:“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是高云德,他就是我父亲。一旦让我发现有人徇私枉法,我绝不会放过她!”
这场风波之后,许知砚脑仁直疼,耳边嗡嗡的,自觉比当幼儿园老师还要累,还到一组群里发了通牢骚:“我真的厌蠢,真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消化完高辉的“轰炸”,不等许知砚描述,就七嘴八舌安慰起来。
就连戚沨也发了一个“顺毛”的表情图。
许知砚手速极快地打字:“说一个人笨是比喻能力不足,笨一点不要紧,能弥补。说一个人傻,是说这个人太天真,经历少,缺乏常识,那也不要紧,傻人有傻福。最可怕的就是蠢,你们知道什么是蠢吗,我今天可真是领教了!就是她明明蠢到一定境界了,可她居然还觉得自己是宇宙第一无敌大聪明。我都那么告诉她了,她还不信,还反过来警告我,说是我们的工作有问题,不是她有问题,还来教我怎么做!天啊,杀了我吧!”
这段话之后,群里有长达十秒钟的沉默。
接着夏正发了一字:“噗。”
从这以后就热闹起来,又是好一通蛐蛐,大家纷纷贡献自己的“受害”经历,希望许知砚能好受一点。
法医实验室里,戚沨默默围观着,想了想正准备再回一句,就在这时,罗斐的微信却蹦了出来。
这两天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更不要说互相安慰。
不是不需要,而是都知道,即便是安慰,也不会变得好受。再说戚沨的刑警身份,在案件刚发生初期也不便和受害人家属说太多。
罗斐:“方便吗,我想聊两句。”
戚沨:“方便。”
很快,语音播了过来。
两人谁都没提,但双方都打开了录音键。
“分局通知我了,说尸检已经做完,通知我可以办理手续认领尸体,下一步就是火化。”
“好。葬礼打算怎么办,我可以帮忙。”
“不用,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葬礼我不打算办了,姐生前的朋友就那么几个,有的不在本地,有的关系淡了。我试着联系一下,愿意来,就在墓地见,不愿意就算了。如果你有时间……”
“有,我请假。”
“那好,时间我会通知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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