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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七十章 多云转晴,其实今天也没有那……


    第七十章


    今天果然不宜出行。


    她应该看黄历的, 都是倒霉事儿。


    这是戚沨心里的声音。


    离开学校后,戚沨就像往常一样,走那条固定回家的路。


    路上有几家小店, 其中有一家书店, 她总会进去闲逛一圈, 翻几页书再走。


    书店老板还算宽容, 大概是经常接待高中生, 什么样的都见过,让学生白看书也不会说什么。


    老板和戚沨比较熟悉, 见她总是看一些工具书或销量不好的冷门书籍,便攀谈几句。这些书有时候会清仓甩卖,每一次都能有一到两本落在戚沨的手里。


    不过今天书店没开门。


    戚沨站在门前愣了会儿, 心里有些失落。


    离开时,她还往后多看了几眼。


    其他小店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闲逛, 戚沨却没兴趣, 眼睛垂下,看着地面, 一路走向道路尽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学生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剩下她一个。


    她看向地面, 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后面还有一道影子。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 双手插兜, 仿佛只是刚好顺路。


    可是……


    她皱着眉头又往前方看,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在书店门口就瞥见过这个人。


    不,是更早以前, 在学校门口。


    他那时候在门口徘徊,还抽了根烟,像是在接孩子下学。


    怎么,原来不是家长?


    不对劲儿。


    大概是看多了社会新闻和法制节目,加上记忆力好,戚沨只走了几步,就在脑海中复盘出这中年男人的所有特点,包括他离开校门后的所有反常行为。


    这个时候,戚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具备侦察能力,她只是出于本能地生出警觉,并意识到自己成了这个男人的目标。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跟的。


    她加快了脚步,快速走出小路。


    小路衔接着一条相对热闹的大街,街边同样有一些小店,不过这会儿还不到下班高峰,客流量极少。


    穿过这条大街,再拐进一条小路,就到家了。


    但戚沨知道,她还不能回家。


    距离家比较近的那条小路会更方便男人下手,对她不利。而且一旦让男人知道她住在哪里,以后就麻烦了。


    正想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


    她一边接听一边拐进距离最近的小超市。


    电话里是母亲任雅馨的声音:“家里没有盐了,你回来经过超市,买一包。对了,再看看有没有啤酒,要听装的。”


    戚沨正要应声,听到啤酒,心情顿时烦躁起来:“买啤酒干什么?”


    “你爸过两天就回来了,你说干什么!”任雅馨口气也很冲。


    “他不是我爸。”戚沨撂下这句,就将电话挂断,随即拿了包盐,却没有去找啤酒。


    任雅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戚沨见了直接按掉。


    不一会儿,信息又追了过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法律上他就是你爸。你亲爸不管咱们,他高云德就算哪哪儿都不好,也比你亲爸强一万倍!他出差是为了赚钱,为了养活这个家,你不要小小年纪就这么白眼狼,你吃的、住的、用的都有他赚的一份,别不识好歹!”


    就像任雅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戚沨为什么这么难搞,这么疯,这么叛逆,每一句话都要顶嘴,戚沨也不懂、更不想懂任雅馨的“一点就着”。


    她排斥接受那个男人有什么错,凭什么她就该接受?怎么她不接受就是白眼狼、不懂事、犯浑,就能招出这么多数落?


    到底谁规定的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才是正确答案,如果那个答案原本就是错的呢,也要盲目去做?


    任雅馨动不动就暴躁,还将这一切归咎于她,觉得都是她招出来的。


    可她觉得,即便她顺着任雅馨,任雅馨也不会满意。


    归根究底,那是因为任雅馨没有和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她这辈子有太多不如意、不甘愿,她一直活在过去出不来,时刻讨伐着所有“对不起”她的人。


    可那些不如意、不甘愿,难道不是因为任雅馨事先给自己制定了太高的标准吗?明明是她自己的期望太过脱离现实,位置摆不清。达不到、满足不了是必然的。


    戚沨生理期作祟,情绪本来就有点波动,加上学校发生的小插曲,出校门后被人一路尾随,如今又遭遇十六岁生活里最大的“困境”——母亲日复一日的抱怨、数落。


    这些事如果单独发生,没有一件足以挑起她的愤怒,但今天却赶在一起。


    戚沨站在货架后面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试图让自己冷静。


    半分钟后,她才拿着那包盐走出货架。


    没想到走出去一看,目光却刚好撞上一路尾随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居然也跟了进来,还站在另一边货架前假装在找东西的样子。


    戚沨才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起起伏伏。


    她瞥了男人一眼,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弱小女生遇到中年男人生出的胆怯。


    她那些书并没有白读,她知道这种男人在生活里都是失败者,专门挑还未成年的小女生下手,一来是为了满足洛丽塔变态情节,二来则是因为遇到经历过社会,真正精明自信的女性,他们根本没把握能占到便宜。


    就好比说那种暴露狂,一个见过世面的成年女人和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会有概率嘲笑、讥讽,或者报警,或者重拳出击,而后者大多会尖叫,会脸色发白,会掉头就跑,或吓得原地动弹不得。


    而这些变态要的就是后者的反应。


    至于戚沨,她此时气愤的并非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种事,而是自己居然会成为目标。


    难道她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黄历上怎么写的,怎么每个人都跟她过不去!


    戚沨边想边走到款台前。


    她和那些惊慌失措的女生不一样,此时想的并非是自己该怎么办,要不要跟人求救,而是已经开始思虑对策。


    走出这个超市以后她该去哪里,怎么让这个尾随者露出真面目,怎么将他揭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还有,她在外形上有天然的优势。


    如果真打起来闹到派出所,她相信所有警察都会相信是这个男人有问题,而不会怀疑一个女学生。


    再说,他这样的人大概率会有案底,是惯犯,兴许派出所的民警都认识他。


    当然,她看法制节目和网上有人吐槽,说遇到这种事,这种人渣都会反咬一口、倒打一耙,说是女人勾引在先,还说是和对方谈好价钱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反悔。


    网上的视频也有那种,女人在大街上遇到陌生男人,男人却说他们是男女朋友,还要挟女人一起去开房。


    就在结账的短时间里,戚沨已经整理好所有思路,余光又朝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男人见戚沨结账,便拿了个东西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似乎是要结账之后继续尾随。


    没想到戚沨拿起那包盐,却没有急着走,反而往旁边让了一步,就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她不是在用眼神吓他,她知道仅凭眼神也吓不走他,她只是要将这个恶心的形象记录在脑海中,万一待会儿她惊扰人群,男人遁逃,她也好跟民警描述出他所有特点。


    她有信心可以做出一副清晰完整的人像拼图。


    嗯,做人一定要冷静,必要时还要冷酷。


    算他倒霉,今天惹到她头上,她正有一肚子愤怒无处发泄。


    那男人结完账也没走,又开始东看西看,还站在卖保险套的柜前挑挑拣拣。


    戚沨的眼神也飘过去,充满了鄙视和嘲讽。


    她以为这番暗涌只有自己知道,没想到就在这时,一直充当“空气”的收银员却突然开口:“我这有椅子。”


    这话一出,戚沨和中年男人一同看过去,诡异沉默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戚沨这才注意到,收银员是个看上去很爱笑,气质温和的女人,二十几岁,虽然五官清秀,但眼神却很坚定,也有一股子难以忽视的沧桑和经历过社会的通透。


    “安定”这两个字,是戚沨的第一感觉。


    她一下子就觉得平静许多,忍不住问:“你在跟我说话?”


    女人笑着说:“对啊,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先坐会儿。”


    椅子在收银台里,女人话落,还将挡板抬了起来,示意戚沨进来。


    “……”戚沨看了一眼,停顿一秒,在婉拒和接受之间快速做了决定,直到走进去坐下,又见女人将挡板放回原处


    随即女人看向那个还不走的中年男人,问:“你还买不买?”


    中年男人左右看了眼,这才知道是在和他说话:“我还没看完,催什么?”


    “你要不买就赶紧走,要买就快点买,没时间跟你耗。”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你们老板呢,叫他出来!”


    “我就是老板,我就这么做生意,你有意见?去举报啊!不满意就滚蛋!”


    那最后两个字说得清脆有力。


    男人顿时没了词,指着女人好一会儿,随即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台子上,往旁边一站:“我还就不走,你能怎么着?”


    “那你就站着吧,我这儿有监控,全给你拍特写。”女人边说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男人朝监控的方向看了眼,难言心虚,嘴里只骂了一句,很快掉头走了。


    “垃圾。”女人冲着门口啐了一口,又翻了个白眼,待转过头看向戚沨,又瞬间切换成笑脸。


    戚沨一直盯着女人,都看惊了。


    “你再待会儿再走吧,我这儿有零食。”女人这话落下,又问,“他刚才是不是一直跟着你?”


    戚沨点头:“谢谢你帮我。”


    “谢什么,都是女人,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好人,你看你这脸都白了。”


    “是吗?”戚沨摸了下自己的脸,“我不是吓的,是来那个了。”


    “哦,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去洗手间?我这有换的。”


    “不用不用,真是太谢谢了。”


    此前所有糟糕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戚沨没想到会因为陌生人的几句话而感到心暖,又顿时想到被错怪的黄历。


    多云转晴,其实今天也没有那么差。


    所有倒霉事儿似乎都是为了遇到这个好人。


    就在这时,超市的门又开了。


    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男生,个子不算矮,身材偏瘦,衬着五官格外立体。


    他单肩背了个书包,看上去很沉,却很随意的挂在肩膀上,头上都是汗,连轻薄的T恤都潮乎乎的。


    他像是赶路来的,但说话时却没有大喘,将书包放在台子上,对女人说:“姐,我来替你。”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五一节日快乐


    第七十一章


    “你叫什么名字?我认识你的校服, 你是不是十四中的学生?”


    “这是我弟,他的学校离你们不远,就是三十一中。”


    “嗨, 都忘了自我介绍, 我弟罗斐, 我叫苗晴天, 你可以叫我晴天姐。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 就来找我。”


    苗晴天一股脑说了好几句话,戚沨快速记下来, 反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苗晴天和罗斐不同姓。


    罗斐倒是话不多,直接进了里面的房间, 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脸也洗过了。


    他一言不发地来到柜台后, 点开款台就开始数钱、算账。


    苗晴天瞅了他一眼, 问:“晚上想吃什么?”


    “我都行,姐。”


    不同姓, 却很自然地叫姐。


    戚沨想了想,倒是在学校里听同学说,在社会上多称呼几句哥、姐, 干什么事情都能方便些。


    这不仅是礼貌,也能拉近距离。


    于是戚沨也脱口而出:“我该走了, 姐。刚才的事非常感谢。”


    这声“姐”不仅听得苗晴天一愣, 就连低头数钱的罗斐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戚沨倒是很平静, 不知道自己哪里叫错了,看了看苗晴天带笑的眼睛,里面似乎多了一丝兴趣, 而罗斐的眼睛颜色更深,也更暗,不似苗晴天的明亮,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真实想法。


    真是奇怪的姐弟,也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要给他们作画像的话,应该是一位笑容占据整张脸,能照亮他人整个人生的阳光女性,和一个看上去阴郁,想法很多,同时给人一种“一旦张嘴就会说出犀利言辞”的男生。


    ……


    戚沨自认是个自小就看人“很准”的女生。


    说好听点,就是直觉很强,很有灵性。但说难听点,按照任雅馨的话,就是她总能一眼就看到他人的短处、错处,眼睛里不揉沙子。


    但戚沨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起码不是任雅馨说的那样。


    任雅馨的意思是,她是主动、自发地去将别人往坏的一面去想象。可事实上,那些想法是自己冒出来的,而不是她故意去脑补什么。明明是事情先发生了,这才激发了她的感受,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而且任雅馨不知道,她早就按照自己的标准容忍、包容、接纳了很多他人的短处、错处,大多时候甚至会选择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不妨碍她就行了,她也没有那么多看不过眼,非要指出来的冲动。


    看人准挺好的,看到了却不说出来,能锻炼忍耐力,还能训练自我的识人能力。


    其实戚沨很早就在这件事情上吃过亏,那还是上小学时,她有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经常一起放学回家,一起上洗手间。


    后来就因为她看到了别人都没看到的“东西”,并且说了出来,直接导致那两个同学与她疏远。


    在大人眼里,她是一个敏感、多疑、内向,且想得太多的小孩。


    即便后来有些事情发生,证明了她最早“预言”的东西是对的,她和那两个同学的关系也没有因此挽回。


    站在她的角度,她会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


    可站在对方角度,她们根本不会想这些,甚至不会回顾那件事,她们就只记得和她不好相处,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事实上在上小学期间,他们班上也丢过钱。


    戚沨当时就生出一种直觉,“猜”到了偷钱的同学是谁。


    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主要是因为如果告诉老师,这无疑是打小报告,况且她也没有证据。而那两个同学已经疏远她,导致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说。


    那天放学没多久,她就见到自己怀疑的同学在学校门口小卖店,非常“大手笔”地买了一书包零食。


    这件事也被别的同学看到了,第二天告诉了老师,老师便问了一嘴,又和那同学的家长聊了几句。


    没多久,那同学就承认了偷钱。


    但也因为这样,打小报告的同学和偷钱同学之间生出嫌隙,因为打小报告的同学也吃了他买的零食——吃完了就去告状。


    这件事令选择沉默的戚沨感到庆幸,很显然老师并没有帮打小报告的同学保守秘密,要不然偷钱的同学也不会知道是谁说的。


    而这会儿见到苗晴天和罗斐,戚沨那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灵感”再次涌现,她先入为主地就将罗斐判定为阴郁男生,苗晴天是阳光女生。


    是人就需要阳光,戚沨也需要,而且还会主动靠近。


    其实她早该拿着那包盐回家的,可她还是多留了一会儿,就坐在那里和苗晴天说话。


    苗晴天听到她的学习成绩,眼睛一亮,就问她有没有兴趣赚点零花钱,课余时间多不多等等。


    不等戚沨接话,苗晴天就拽了一下罗斐的衣服,说:“我这个弟弟成绩一直卡在中游上不去,我有点着急。我觉得是老师讲课的方式不对,他吸收不进去,如果能换一个同龄人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帮忙调一下,进步应该会很快。哦,他不是不学,他很聪明的!”


    “姐。”罗斐终于开口,表情里有着隐忍,“不要乱花钱,我自己能学好。”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了,可是如果能找到一条更快的路,就能节省不少时间啊。那多出来的时间,你再用来巩固,兴许能更好。你不是想考法律专业吗,文化成绩多重要啊?”


    戚沨好奇地观察着这对姐弟,她发现苗晴天很会说话,尤其知道用什么样的表达方式,更容易令对方接受。


    苗晴天又转过来对她说:“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回去好好想想。我们可以迁就你的时间。对了,你别怪我多嘴,刚才你讲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听到了,你家里是不是让你买啤酒回去?”


    苗晴天的话题转得过快,戚沨几乎要跟不上:“嗯,是啊。”


    “是你爸要喝?亲的还是……”


    戚沨摇头:“不是亲的。”


    “我猜也是。”苗晴天站起身走到货架前,不会儿又折返,将一包六听啤酒放在台子上,“小斐结账,算我的。”


    罗斐只瞥了一眼,没言语,直接扫码。


    戚沨却看呆了,刚要开口,苗晴天再次拿走主动权:“这是我送你的,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跟家人闹矛盾,就拿回去。这几听啤酒根本不算什么,也不能证明什么,你依然可以坚持你的态度,你说呢?当然,你要是不想要,就放在我这里。”


    戚沨盯着啤酒好一会儿,又看向苗晴天的笑容。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受到了冲击,就好像一直以来硬碰硬的僵局,因为苗晴天的处理方式而瞬间找到了出口。


    原来同样一件事可以有更圆滑的坚决办法。


    给那个男人买了啤酒回去,并不代表她就接纳了。


    当然,如果不买,等待她的必然是任雅馨的又一波数落。


    任雅馨一肚子的怨气,一整天了都因为看不到她而找不到合适的发泄渠道,她拒绝买啤酒的行为刚好给了任雅馨借口,而她就要当情绪垃圾桶。


    沉默片刻,戚沨将书包打开,一边装啤酒一边说:“谢谢姐,你刚才提到的,我回去会仔细考虑。”


    “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那垃圾走没走,可别猫在暗处蹲你。”苗晴天的脑回路很跳,已经切换到下一个频道,“小斐,别算了。你送小沨一趟,早去早回,回来就能吃上热汤面。”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似乎少男和少女走在一起,……


    第七十二章


    其实戚沨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努力找话题,“说个没完”,生怕冷场的那个人。


    就像现在。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路灯早已亮起。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逐渐增多, 响着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和滴滴声。


    戚沨和罗斐并肩走着, 没有打听他和苗晴天的背景, 只针对法律专业这个更有边界感的话题。


    大概是因为真的喜欢法律, 罗斐几乎做到了有问必回。


    “所以你为什么想学法律?”


    “法律书很有意思。”


    他的回答也很有意思。


    戚沨只听过别人说,背法条、看案例到崩溃, 就是没听过“有意思”这种答案。


    “可是法考据说很难。”


    “喜欢的东西,难一点才有意思。”


    又是有意思。


    最有意思的是他这个人。


    “那学完以后呢,打算做什么?法官、检察官、律师?”


    “律师。”


    这次, 不等戚沨问为什么,罗斐就主动说道:“做律师更有成就感。”


    “可是从程序和制度上来说, 检察官各方面都高一级, 更有话语权。”


    “所以如果能将律师做到连检察官和法官都要‘谦让’的地步,那才是真本事。”


    道理是不错, 但……


    “挺有志向的,不过前提是你要先考上。”


    这话没有丝毫讽刺的意思,戚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太直接。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我现在的成绩的确是有点痴人说梦。”罗斐依然很平静, 看脸色也没有半点难堪, “如果我执意要考法律专业, 要么就是选分数低的学校,要么就是将分数提上去。”


    罗斐的话比刚才多了些,显然他自己也考虑过下一步该怎么办, 有一番规划:“如果是门槛低的院校,将来从业难度会更高。名校出来的有天然优势,名气低的必然会被低看一眼。”


    这令戚沨有点惊讶:“你想得真长远。”


    “我说喜欢法律,是认真的,并不是随便说说。”罗斐接道。


    戚沨一顿,随即就意识到,在这之前应该有其他人问过,甚至是质疑过罗斐的选择,大概也有透露出觉得他好高骛远做美梦的意思。


    不过从谈吐和表达上来看,罗斐是个比较实际的人,并不是懵懂的空想家。


    “其实我的成绩也不算好,不过比较稳定。”


    “稳定就是最难得的。我们老师说,看成绩不仅要看最高分和最低分,还要看每一次成绩曲线,越趋近于直线越好。”


    说到这里,罗斐停顿了一瞬,看向戚沨:“而且你们学校是重点,你的‘不算好’在我们班已经可以拿第一了。”


    “哦,这么说,你也想要找同龄人补习?”戚沨问。


    罗斐认真地回答:“之前没想过,都是我姐在张罗。”


    “那你姐也问过其他人吧?”


    “嗯。”


    “结果不理想?”


    “她说,教课这种事,不仅要看成绩,还要看解题思路。前面几个‘老师’思路太死板,进展不理想。”


    这倒是。


    有的考高分的同学,教人却未必行。


    而且同一个题目交给不同的人做,解题步骤就会不同。


    有的人十步以内得出结果,有的人却要三十步。


    “我不保证我可以,如果不行,你们就直接说,别给我留面子。”戚沨这样说道。


    罗斐难得笑了一下,又很快消失:“我姐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委婉,她会比你以为的还要直接。”


    嗯,看苗晴天对付人渣就知道了。


    “我家快到了。”戚沨往前看了眼。


    罗斐也扫过去,两人的步子都逐渐放慢。


    他突然问:“你想考什么专业?”


    “考公。”戚沨不假思索。


    罗斐愣了一下,态度依然很认真,皱了皱眉头说:“考公不是专业。”


    “我知道。什么专业都行,都是为了以后考公做准备。意思就是,只要能有对口的公务员,我都可以学。”


    “但是考公的名额是有限的,可能要几百人竞争一个位置。你家有关系吗?”


    “没有。”


    罗斐又是一愣。


    大概是因为戚沨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未来的目标,却对于这个目标毫无把握,而且看似成功率这么低的事,却一点都不焦虑。


    “要不我也考法律?”戚沨半真半假地说,“不过我肯定不做律师,检察官和法官都可以。”


    这语气可太正了。


    罗斐停顿片刻,低声说了句:“那我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戚沨一眼扫过去:“你是怕我挤掉你的名额?咱俩可以不报一个学校啊。而且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对法律没什么兴趣,我的兴趣是……”


    说到一半,戚沨却停了下来。


    “是什么?”罗斐追问。


    再看戚沨,目光一直盯着街对面的一辆车,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连笑容都没了。


    那辆车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中年,身材中等,个子也中等,另一个则年轻些,个子高一点但有限。


    看姿态和神情,显然是那年轻的正在巴结中年男人,笑着将手里的礼盒往中年男人手里塞。


    中年男人嘴上说着“你太客气了”“不用不用”,手上推了几次,就将东西接了过来。


    年轻男人又低头又哈腰,又说了几句,很快便开车走了。


    中年男人拿着礼盒穿过马路,脸上的笑容又转化成不屑,直到迎面见到站在原地一步动不动,正盯着他的戚沨。


    中年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又露出笑容,上前几步问:“小沨放学了?”


    此人正是高云德。


    高云德走到跟前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罗斐:“呦,你同学?要不要一起到家里坐坐?”


    罗斐摇头:“我还要回家吃饭。”


    他没有多问,一看便知高云德和戚沨是什么关系。


    戚沨吸了口气,对罗斐说:“谢谢你送我,再帮我谢谢你姐姐。”


    “好,那我先走了。”罗斐话落,又对高云德点了下头,转身便往来路走。


    戚沨没有看罗斐,也没有看高云德,脚下一转就拐进小区。


    高云德慢了两步,一直跟在她后面,说话声时不时传进耳朵:“看他的校服不是你们学校的吧?你们怎么认识的?要是你妈问起来,我怎么说?”


    显然,高云德已经将此定性为“早恋”。


    似乎少男和少女走在一起,就等于不单纯。


    还是说眼睛里有屎的人,看什么都带屎?


    戚沨家住二楼,上楼的时候她依然走在前面,高云德依然慢几步。


    走到楼梯拐弯处的时候,戚沨转身的同时朝高云德的方向看了眼,正好见到他抬头往上看,目光却落在她的下半身。


    具体说,是从下面看她的屁股。


    虽然那可能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没有任何意思,可戚沨却直觉认定,他就是故意的。


    正常来说,人在上楼梯的时候会更注意脚下的台阶,头略微低一点,因为上楼梯身体会前倾,会有一点弯腰,而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直挺着背摆拍。


    那么在这样的姿势下,如果将头抬高,眼睛往上看,就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除非这个人是想看楼梯还有多高,要爬多久,于是站住了歇一下,再往上看看。


    但眼下显然并不是那种情况。


    戚沨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带着气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将书包里的盐掏出来,扔在餐桌上,看到那六听啤酒却没有往外拿,而是直接将书包拿回卧室。


    任雅馨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啤酒呢?”


    见戚沨不回话,直接回了房,任雅馨又问了句:“你怎么不关门啊!”


    这话刚落,高云德就从大门口进来了:“这不是给我留门呢么。”


    “欸,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任雅馨惊讶道,“不是说还要过两天吗?”


    “嗨,别提了,计划有变。我本来想在机场就给你打个电话,后来再一想,不如给你个惊喜。给,礼物。”


    高云德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任雅馨。


    任雅馨接过问:“干嘛花这个冤枉钱啊,这礼盒卖的都是包装。”


    “嗨,就偶尔买一次。”


    这几句话一字不差地传入戚沨的房间,她将房门一关,上了锁,就开始换衣服。


    门外两人又聊起高云德出差的情况,任雅馨没再提啤酒的事,高云德也没提在街边看到戚沨那茬儿。


    直到戚沨换完衣服,打开书包,将啤酒拿出来塞进柜子。


    不一会儿,任雅馨的声音传进来:“你吃不吃饭啊!”


    戚沨开门出去,高云德已经在桌边坐下了,笑呵呵地说:“小沨快来,今天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你学习辛苦,任务重,多吃点。”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未来一年多,这个“家”真……


    第七十三章


    戚沨压了一天的闷气, 就像是憋在没有出口的罐子里,几乎快要将整个罐子塞满了。


    而就在当晚八点钟左右,“罐子”终于炸了。


    戚沨现在住的房子属了任雅馨和高云德两个人的名字, 高云德虽有点小钱, 但还不足以在春城购置一套户型完美的大房子。


    这套房子入户之后, 客厅在左手边, 两间卧室和洗手间都在右手边, 中间相隔一条走廊和厨房。


    吃完饭,任雅馨就去看电视, 高云德负责洗碗。


    任雅馨非常满意他这点,起码不会像个大爷似的回家就躺着。


    任雅馨每天都要看两集电视剧,而且很沉浸, 这大概是戚沨觉得最安宁祥和的时刻,而这个时间的戚沨会先去洗澡, 再回屋温习功课。


    然而这天晚上, 当戚沨带着一肚子的气去洗澡时,衣服才脱了一半, 就听到身后的门响了一声。


    戚沨下意识回头,见本来关好的门多了一道缝隙,还以为是风吹的。


    这道门有点老化, 门体下沉,锁对不上扣, 不太好使, 会经常锁不上。


    戚沨又锁了一次, 这才走到花洒下面,并将浴帘拉好。


    狭小的浴室里响着刷刷流水声,连客厅那边的电视声音都听不到。


    戚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偶尔会抽离出来背几个英语单词,直到她将水关掉,开始打沐浴露的时候……


    门那边再次响起一道细微声响。


    戚沨先是一顿,心里生出敏锐的直觉,遂歪过头,透过浴帘旁边的缝隙朝门口看去。


    她清楚地看到门体晃动了一下,虽然幅度很小。


    静等两秒,门体再次晃动,多了一道比刚才还要宽的缝隙。


    戚沨眯起眼睛,虽然浴室里有水雾,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她却无比确定,她看到门缝后面有个影子在晃动。


    此前的所有闷气在这一刻直冲脑门。


    她连沐浴露都不打了,拿起浴巾将自己裹好便走出浴帘。


    门口的影子也在这时消失了。


    戚沨快速穿好衣服,顾不得头发还在滴水,直接冲出浴室。


    高云德和任雅馨的卧室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戚沨来到客厅时,高云德和任雅馨正坐在一起,但是看坐姿,高云德像是刚坐下,还没有坐稳,一条腿弯着,小腿压在屁股下面。


    见到戚沨横眉冷目地站在面前,任雅馨投过来一眼,问:“干什么?你看看你这头发,还不赶紧吹干,不怕感冒啊?”


    戚沨却依然盯着高云德,在高云德笑着问她“小沨是不是有什么事”之后,终于开口:“你刚才去浴室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高云德看上去有点茫然。


    但戚沨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演。


    任雅馨接道:“你发什么疯?你爸刚才去厨房拿水果了。”


    任雅馨手里端了个瓷碗,里面正是切好的哈密瓜。


    戚沨瞥了一眼,冷笑:“我刚在洗澡,你去浴室干什么?你还一直站在门口,推了三次门。你是没听到流水声吗,还是真不知道里面有人?”


    只有戚沨自己知道,此时的她身上有多冷。


    那不只是湿漉漉的头发所带来的冷,而是一种手脚冰凉,直至整个心底都布满寒气的冷。


    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一刻,她都没有完全被情感所操控,她的理智和情感正在打架。


    理智告诉她,这场争辩注定是她输——她没有亲眼看见,没有亲手抓住,就是无凭无据。


    可她必须要争,这是一种态度,也是立场的划分。


    她要用这种姿态告诉高云德,她没有装作不知道,没有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起来。真这样做,往后他只会变本加厉。


    当然,她也是用这种态度告诉任雅馨,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要将那颗怀疑的种子埋下去。


    而另一边,她的情感也在发出微弱的呼声,期盼着任雅馨能站在亲生女儿这边,相信她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挂在尾音那几不可见的颤抖。


    说到底,她只有十六岁,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戚沨话音落地好一会儿,任雅馨都用一种震惊地像是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第一句就是:“你疯了你!”


    这四个字几乎要摧毁戚沨对母亲的所有期待:“你怎么不问他?你问都不问,就选择相信他?那你就当我疯了好了!”


    任雅馨一顿,又看向高云德。


    高云德回望着她,一脸无辜。


    几秒的安静,任雅馨转向戚沨,说:“你先回房,把头发吹干,别生病了耽误上学。”


    戚沨冷笑一声,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掉头就走。


    此后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任雅馨都没有出现过,客厅那头时不时传来说话声,有时候高,有时候低,高云德在争辩,但任雅馨似乎并不打算停止话题。


    戚沨不想将精力放在猜测他们的讨论结果上,她无比确定的事,根本不需要怀疑。


    她戴上耳机,强迫自己去背单词,就这样一直看书到十点多。


    期间外面响起过一次开门、关门声,但她没在意。


    直到她的房门被敲响,她回过头,见推门进来的是任雅馨。


    任雅馨还拿了一杯温牛奶,放在她手边,随即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


    戚沨看了一眼牛奶,却没喝,她只是低垂着眼睛,静等任雅馨的说辞。


    她发誓,如果任雅馨敢说出“他不是故意的”或“他知道错了”之类的话,她们母女的关系从此就断了。


    等她考上大学,就永远离开这个家。


    是的,考上大学。


    在这两个小时里,戚沨做过冷静思考,她虽然性格直,却也看得清现实。她不可能现在就离家出走,她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再说社会也不允许她这么干。没多久,学校老师、街道居委会和警察就都会找她,将她送回家里。


    这是家务事,所有人都会希望他们家能自己妥善解决。


    当然,他们之中会有人相信她的话,也会有人怀疑是不是她看错还是听错了,毕竟没有证据。最终就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这种令人无力却又绝对“正确”的结果。


    “你真看到他推门了?”片刻沉默后,任雅馨忽然这样问道。


    戚沨皱了下眉头,看向任雅馨:“这种事,我不会撒谎。”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任雅馨说。


    戚沨的眉头开始打结:“所以我就有理由冤枉他?”


    “我没说你冤枉他。”任雅馨语气不太好,但她尽量克制着,随即说,“他今天出去住。明天我找人把门锁修好,不行就换个新的。还有你房门的锁也一起换了,以后不管是换衣服、洗澡、睡觉,都要锁好门。”


    这话落地,屋里好一阵沉默。


    戚沨品了品这里面的信息,很快就明白了任雅馨的潜藏意思。


    任雅馨信了她的话,甚至可以说是经过两小时的“沟通”,已经从高云德的态度坐实了。


    但任雅馨也考虑了现实层面,她不可能,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和高云德离婚,她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戚沨当然不指望任雅馨会因此和高云德撕破脸,或者拉着他们上警察局。


    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到了警局最多调解,难不成还来一个行政拘留吗?那是针对外人,而对自己“家人”,所有人的思路都是家丑不可外扬。


    任雅馨又道:“等你上了大学,你就住校了。还有一年,就先这么办吧。”


    戚沨不接话。


    任雅馨将视线转开,看向窗户,就像是在对空气,或是对她自己说话:“我的工资不高,那些钱不够咱们生活。你还要考大学,考上以后还需要学费、生活费,我总不能一直借钱。今天的事就先翻篇,以后不要提了,不管做什么你都记得锁门……”


    “要是我忘了呢?”任雅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戚沨打断。


    母女俩目光对上。


    戚沨冷笑了一声:“我就是好奇问问,如果我忘了锁门,那是不是我活该倒霉,还是怪我粗心大意,让他有可乘之机?”


    男人非礼女人,所有错都怪在那条好看的花裙子上。


    高云德要生出歹意,是怪那道门锁不够结实,防不住贼心,还是怪她忘记锁门?


    “那你想怎么办?道理我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让我怎么办?!”任雅馨质问道。


    “我的想法重要吗?”戚沨反问。


    事实上戚沨也不知道她想怎么样,或者说任雅馨怎么做,她心里的委屈才能消散。


    说实话,任雅馨的处理方式,的确比她脑补中的要好一些,也更平和。但这并没有令她好受,有一种她的委屈还没有得到宣泄、平复,就要接受眼前的处理方案。


    她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过境,她心底那座火山即将爆发,她只想高云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是她的想法重要吗?


    唯一看中这些的只有她自己,甚至不包括她的母亲。


    和现实比起来,一个人的想法和意愿简直微不足道,而这些无力感,就越发说明了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没有独立自主权的人,就没有话语权。


    至于未来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家”真能相安无事吗?


    高云德真不会再犯吗?


    戚沨有种预感,到那时候,任雅馨会更倾向于维护这个“家”的完整,而不是站在道理上。


    钱,对这个“家”真是太重要。


    高云德掌握生产资料,就等于拿住了任雅馨。


    这样冰冷残酷的现实,就如同一把尖刀,划破了戚沨十六岁的世界。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等会再弄,你给分析分析……


    第七十四章


    就像任雅馨说的那样, 第二天当戚沨放学回家,卧室、浴室全都换了新锁。


    任雅馨将钥匙交给戚沨,说:“我就留了一把, 剩下的都给你。这回踏实了吧?”


    踏实吗?她该感到踏实吗?


    高云德就“只是”偷看了她洗澡, 没有做出更恶劣的行为, 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她就应该“见好就收”, 而不是得理不饶人?


    在很多人眼里,还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就约等于没有损失, 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发生就等于不会发生。


    他没有犯罪,她就不能预判他会犯罪。


    就算是警察抓人,也是在犯罪发生之后, 而不是在犯罪之前。


    成年人的道理她都懂。


    那她作为未成年人的心情呢,有人懂吗?


    任雅馨又道:“对了, 今天在你的柜子里看到几听啤酒, 你昨天买了怎么不拿出来?我已经放冰箱了。晚上你……他回来了,你别再提昨天的事儿。”


    任雅馨本想说“你爸”, 却改成了他。


    她的话信息量不小,戚沨消化了好一会儿,本想问一句“就这么算了”, 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不用问,她都能想象得到任雅馨是什么反应。


    任雅馨会反问她, 那你想着怎么样?


    最终戚沨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 盯着作业本迟迟没有动笔, 连一道题目都没看进去。


    她脑子很乱,没有切实的想法。


    直到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突然跳出来一句十分清晰的话:“那你的兴趣是什么?”


    那是罗斐问她的话。


    当时他们正在讨论罗斐感兴趣的法律专业, 他对自己的未来有很明确的规划。


    而她对未来就只有“考公”二字。


    不为别的,因为稳定,也因为她自认为她的性格更适合去当公务员。


    如今那个话题再度浮现在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答案:如果可以亲手“清除”掉像那个跟踪狂和高云德这种的人渣,她会很有兴趣。


    所以她的兴趣是去当杀手吗?


    不,这名字太酷了,这就是一种包装。


    按照现在的主旋律基调,就是杀人犯。


    想到这三个字,戚沨却没有生出排斥,反而觉得好笑,下意识摇了一下头。


    真是看书看傻了,都魔障了。


    这天晚上,并没有发生戚沨早有准备的争执、冲突。


    她已经做好全副武装,却因为任雅馨提前端进屋一碗热汤面而全盘瓦解。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一碗面了。


    它并不美味,却承载了她小时候独特的回忆。


    这是她和父亲都爱吃的食物,里面只有几根青菜,还有一个卧鸡蛋。比较特别的是手擀面,那是任雅馨的手艺,嚼劲儿、火候儿都刚刚好,外面根本吃不到。


    和父亲分开后,任雅馨就再没做过。


    再看到这碗面,戚沨一时愣住了。


    任雅馨说:“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你就在屋里吃,一会儿我来收碗。”


    这话落地,任雅馨转头就走,还把门带上。


    戚沨却盯着面条和最上面的卧鸡蛋久久无法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拿起筷子夹了口面送到嘴里。


    有嚼劲儿,但没熟。


    味道和手艺都变了。


    可戚沨还是把嘴里的面咽了下去,一边吃一边想着小时候,直到碗里掉落一滴东西,她才停下来,发现自己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她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一口气喝光所有面汤。


    后来整个晚上都很“平静”。


    高云德回来了,和任雅馨一起在客厅吃了晚饭,整顿饭安静得不可思议,两人几乎没有交谈。


    饭后高云德去洗碗,又给任雅馨切了水果。


    任雅馨在客厅里看电视,高云德陪了她很久。


    反倒是戚沨,像是因犯错而被“隔离”“囚禁”起来的那个——一直待在卧室里,除了洗澡和上厕所才出门。


    在这看似平静却暗涌不断的氛围中,她无力地感受到一个信号:这事儿翻篇了。


    起码在任雅馨那里,它过去了。


    如果以后她再拿出来说,任雅馨只会怪她。


    可她现在能做什么?再冲到客厅去理论一次吗?


    任雅馨就会将那个男人驱逐出去吗?


    不会的。


    呵呵,多么好笑。


    ……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高云德又出差了。


    戚沨这天傍晚却没有提早回家,而是在经过那家超市的时候走了进去。


    任雅馨没有让她买任何东西,她就只是突然想进来透口气。


    见到面无表情的戚沨站在面前,苗晴天放下手里的书,看了她一眼,问:“和家里吵架了?”


    戚沨一顿:“你是看出来的,还是猜的?”


    “有区别吗?”苗晴天问,“因为什么?”


    “我发现我继父偷看我洗澡。”戚沨用一句话就把事情讲清楚。


    苗晴天有一丝惊讶:“你妈妈没站在你这边?”


    戚沨点头:“她认为她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起码是一碗水端平了。”


    “可这种事根本端不平。为什么要和犯错的人端平啊?”


    是啊,这个简单的道理,连外人都明白。


    家里人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快,戚沨将任雅馨的处理方案告诉苗晴天。


    苗晴天听完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是你,我也没有办法。就只能先忍过这一年。不过你可要记着,别因为这个生闷气,给自己气出一生病。”


    正说到这里,罗斐放学回来了,依然带着一身汗。


    见到戚沨,罗斐有些意外,下意识问:“今天就要补课吗?”


    “不是因为那个事儿,你先去换衣服。”苗晴天说。


    罗斐放下书包,快速进去里面,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和往常一样接替苗晴天的位置,坐在凳子上开始算账。


    苗晴天碰了他一下,说:“等会再弄,你给分析分析。”


    “分析什么?”


    戚沨也看过去。


    苗晴天说:“我这弟弟没事就看案例。他说,书上的法条和现实判例不太一样,和咱们理解的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更不是一回事。他讲的一定比我深刻。”


    戚沨不由得对这对姐弟生出更多的好奇。


    姐姐八面玲珑、脑子活络,精通处世哲学。而弟弟是“学术派”,虽然成绩并不出挑,却提早就靠理论知识了解社会法则。


    这样的早熟,当别的同龄人还在因为成绩和学校里的人情世故烦恼时,他们已经“预习”完数年后步入社会的知识点,赢在起跑线上。


    没等戚沨再讲一遍,苗晴天就绘声绘色将来龙去脉告诉罗斐。


    罗斐听后面色凝重,先问了戚沨的想法。


    戚沨说自己没想法。


    罗斐这才道:“没有就好。我不是泼冷水,也不是吓唬你,我估计这一年里不会相安无事,那个人还会再犯。下一次会更隐秘,也更恶劣。你还是提前想好对策,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敢再犯就……”苗晴天比了个手刀。


    戚沨十分同意罗斐的判断,这也是她的预感。只不过罗斐的判断是因为他们都是男性,更为了解男性骨子里什么样,而她是基于犯罪心理和犯罪概率。


    罗斐扫过苗晴天的手势,说:“真那么干,她这学也别想上了,闹不好要坐牢。这可是故意伤害。”


    “靠,这叫正当防卫!”苗晴天气道。


    戚沨想了想,很快否认了苗晴天的判断,虽然她也说不清具体的,直到罗斐说:“正当防卫的判定条件是非常苛刻的,大部分情况下它只出现在书本里。其中一个适用要件就是,当侵害正在发生的时候,你拿起武器出于自保而防卫,而不是以杀害或者伤害对方为目的。如果对方已经终止犯罪,就是停手了,你继续伤害对方就是故意伤害。”


    “正当防卫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罗斐又看向戚沨,继续道,“就算是正当防卫,经过这么大的事,考公也不可能了。我的意思是尽量避免暴力冲突。”


    “那他要是犯到头上了,还不许反抗了?!”苗晴天一屁股坐下,“那就报警。”


    “那个人和你妈妈领证了吗?”罗斐却这样问。


    戚沨点头,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罗斐说道:“他要是留了案底,你也不能考公了。”


    “去他妈的!”苗晴天骂道,“还被讹上了!”


    随即苗晴天又说起罗斐:“你这一天天的到底看的都是什么啊,有没有振奋人心的?”


    “现实法律哪有振奋人心的。所谓的罪有应得、老天开眼,都是那些十恶不赦的。”罗斐如此回。


    戚沨几乎没怎么接话,也没有苗晴天那样愤怒。


    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还这样问道:“除了你刚才说的,还有什么风险和隐患是我应该提防的?”


    罗斐抿了下嘴唇,似乎欲言又止。


    直到苗晴天催促了一声,他才说:“我这样说你别介意,就是举个例子,假如、如果,你妈妈先一步离开……”


    戚沨挑起眉梢,这完全是她没想过的角度。


    “你家的那套房子是谁的名字?”罗斐问。


    戚沨说:“有我妈的名字,有没有他的我不确定。”


    罗斐点头:“我假设房子只写了你妈妈的名字,她走的时候没留遗嘱,而且你已经成年了,那么这套房子在你和继父关系比较和睦,对方愿意让步的前提下,你能拿到的最多也就13%。哦,这是我看的一个判例和律师的讲解,不一定准。”


    “等等,她妈妈的房子,她不算继承人吗,怎么才13%?”苗晴天追问。


    “如果没有遗嘱,走得突然,那就算作遗产。遗产和继承是两套法律概念,只是听上去像是一回事。继承针对的是生前的财产规划,遗产是死后的财产遗留处理。按照你和你继父现在的关系,如果他到时候跟你翻脸,你最多也就拿7%,打官司也是这个结果,多好的律师都没办法。不管是律师、法官,都就只能在道德上谴责他,劝你继父讲点人情,多让你一点。但从法律上来讲,就是这样。”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再对比自己的人生,真是荒……


    第七十五章


    怎么原来不是吗?


    罗斐讲的这些概念超出了戚沨的认知, 她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以为配偶最多只能分走一半财产,而继承和遗产是一个概念。


    好一会儿, 戚沨才说:“我不在乎那些钱。”


    “你是不在乎, 可你需要啊。你总得上学吧, 要吃饭吧?”苗晴天说, “你知道现在专业书卖的多贵吗?考公要做题吧, 那些也不便宜!”


    罗斐点头:“你得在乎,要先把所有隐患都想在前面, 万一发生了也知道怎么应对。就算没有好的应对办法,起码到时候不用浪费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些‘意外’,能更快摆清位置, 找准目标。”


    就因为这番话,令戚沨对罗斐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他不仅对自己未来有一个清晰的规划, 在思考其他事情上也是同一套思维, 这样的人不管面对什么事,都会有条不紊。


    难怪人人都说知识改变命运。


    这种知识指的并不是书本上的“死东西”, 能活用到生活里的才是聪明人。


    就因为这个话题,戚沨在小超市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按照罗斐的分析她也整理出一套思路。


    如果她想考公,就不能一时冲动, 把事情闹到留案底的地步。当然,她清楚自己不会那么做, 所以要“保护”的就是高云德。


    如果一下子捅到派出所, 长期来看, 受损的反而是她。


    但换个角度看,如果她决定放弃这条路,那么处理高云德的手段就是越狠越好。


    意思就是, 用自己的前途去交换眼前。


    就在回家路上,戚沨上网翻了一下,最终找到一款价格还能接受的摄像头。


    如果拍到什么,也好作为证据。


    报警可以交给警察,不报警就拿给任雅馨看。


    趁着高云德出差,摄像头快递过来,找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装好——他那种人,保不齐会偷溜进房间翻她的衣服,以满足癖好。而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锁着门,白天去上学,房门都是敞开的。


    选好摄像头,戚沨又不禁想起那天高云德收礼的嘴脸。


    按照罗斐的意思,高云德虽然是继父,却承担了抚养责任,会涉及政审。那这几年她是不是还得盼望高云德工作顺利,别犯下什么受贿的事儿?


    万一因为别的事儿进去了,她固然开心,却因此赔上前途,实在不值得。


    戚沨就这样一路沉思一路往家走。


    一进门,任雅馨就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戚沨说:“帮一个同学补课。”


    任雅馨立刻接道:“你自己的学习都忙不过来,还管别人?你有把握考上清华北大了?”


    戚沨早料到会是这个反应,平静地回:“有偿的。”


    任雅馨停了一瞬,又问:“多少?”


    “不多,一小时一百。”


    按照补课行情来说是不多,但对于这个家来说,已经不少了。


    “每天几个小时?”


    “一周三次,一次两个小时。”


    任雅馨算了一下,那一周下来就有六百块钱,一个月就是两千四百块,真是不少了。


    “那你注意点时间,可别耽误自己学习。”


    “我知道。”


    撂下话,戚沨转身回屋。


    在定下一周三次补习之后,罗斐还有点意见,小声跟苗晴天说一周一次就行。


    但苗晴天坚持,还对罗斐说,要是效果好,再多钱都值得。


    “钱还可以再赚,姐姐有的是本事和精力。可你考学,就是这一年的买卖,咱们都砸进去,就当投资了!”


    戚沨看得出来,这对姐弟也正在为了柴米油盐而发愁,可是在罗斐学习这件事情上,苗晴天可以说是“一掷千金”。


    她作为姐姐,这样努力经营超市、节俭生活,却没有在每一件事情上都精打细算。投资弟弟的学业就是她努力奋斗所换来的“奢侈品”,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他们甚至不是亲姐弟。


    戚沨心里不由得生出羡慕和不可思议。


    如果这是别人口中的故事,她会觉得假,但现在是亲眼所见。


    再对比自己的人生,真是荒谬至极。


    正想到这里,任雅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定了日子告诉我一声啊,以后每次补习回来,都给你多蒸个鸡蛋羹,补补脑子!”


    戚沨坐在书桌前,讽笑了一声。


    ……


    日子就这样看似相安无事地一天天过去了。


    即便是高云德出差回来,戚沨也不和他说一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就好像他是一团空气。


    不,对戚沨来说,空气无色无味无形,高云德不配与空气类比。


    这期间唯一令人开心且觉得生活有动力的事,就是补习。


    戚沨的补习成果很好,她从不讲深奥的东西,因她第一天补习就发现,罗斐的成绩上不去是基础没打好。


    聪明的人和笨的人沟通往往会有障碍,聪明人自以为用大白话讲了一件事,到了笨人那里就完全理解成另外的东西。


    这不是智商上的差异,纯属是脑回路不一样。


    戚沨没有故意简化表达能力来迁就罗斐,事实上罗斐的理解能力远超过她的想象,只不过对于一些文化知识来说,他面前还有一道窗户纸没有捅破。


    而戚沨要做的就是打通最后一层障碍,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旦开窍就好了。


    正巧在四次补习之后就遇到一次考试,罗斐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拔高了十个名次,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还说觉得这次出题简单。


    直到卷子拿到戚沨手上,她看了一会儿说:“难度没有降低。”


    她还将其中几道罗斐答对的题目圈出来,又抽出之前的卷子比对:“你看,这几个类型题,你之前很少拿分。”


    这样的进展令苗晴天喜上眉梢。


    她发现戚沨喜欢吃面,特别是手擀面,她就在网上学了怎么做,每次戚沨来,都要煮上一大锅,还给戚沨卧个鸡蛋。


    这个季节有些闷热,即便开着空调吃热汤面也会一身汗,但戚沨却吃得很开心。


    她喜欢苗晴天和罗斐之间的氛围,想着即便是亲姐弟也就是这样了。


    而苗晴天和戚沨讨论最多的话题,除了戚沨家里的问题,就是罗斐的成绩。


    罗斐的逻辑能力和思辨能力都很强,政治和语文不需要补,只要稳住即可。


    至于戚沨家里……


    戚沨说已经在房间里装上摄像头,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内存。


    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高云德进过屋,都是任雅馨进来收拾。


    戚沨说:“如果再犯,我希望能抓住他的把柄,可我又不希望它真的发生。”


    苗晴天却这样回:“就像是楼上邻居只脱了一只鞋那种感受对吧?站在我的立场,我肯定不希望再出什么事。但从实际来讲,他再犯一次对你才有利。这样起码你心里不会一直悬着,而且只有他先做点什么,你才好反击。如果他一直什么都不干,你这根筋儿就得一直绷着,这心病就落下了。”


    苗晴天说得句句在理,不要说高云德,就说任雅馨好了。时日一长,事情淡了,如果戚沨依然是现在的态度,任雅馨恐怕就要站出来说话,劝她和高云德缓和关系,还会拿出什么“他不会再那么做了”“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这段时间,高云德的“表现”戚沨都看在眼里。


    他在家里可以说是伏低做小,对任雅馨十分讨好,步步迁就。


    任雅馨就是“顺毛驴”脾气,你凡事都听她的,说好听的,她就心平气和。


    偏偏戚沨却是那种,我不觉得我错,你非要说我错,我不仅不会认错,也不会和你多废一句话的性格。


    秀才遇到兵,根本没必要浪费沟通成本。


    但戚沨越是这样,任雅馨唱着“独角戏”就越来气儿,她要的无非就是戚沨低头。而且一到这种无法调和的家庭矛盾上,任雅馨就会想起戚沨的生父,说她和她那个爸一个脾气。


    而高云德的虚伪就刚好切中任雅馨的脉搏,她才不管高云德骨子里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不气她,顺着她,那这个男人就是好男人。


    人们往往会将为人处世的手段和人品挂上钩。


    任雅馨从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高云德从来没有惹她生气过,即便犯了点错误也能很快就把她稳住,这说明高云德的段位远高于她,很容易就将她拿住。而任雅馨的暴脾气只是表面的一层纸,撕开了她什么都不是。


    戚沨将这一切看得很清楚,她不相信人性,更不相信高云德。


    她唯一相信的是,小事上玩手段的人,总有一天会在大事上玩,因为这种人本质就是自私自利,现在还没发生,只是时机还没到,利益还没有发生冲突罢了。


    或许苗晴天说得对,高云德只有再干点什么更严重的事,就长远来说,对她才是有利的。


    要撕开一个人的面具,首先是这个人要有机会犯错才行。


    他要是一直伪装到位,持续一辈子,她还真没辙。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月,戚沨那矛盾的情绪终于落了地。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她翻出监控内存,面无表情地用快进模式观看。


    直到她看到了一道人影走进她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她的床边,随即还躺下了。


    戚沨立刻按了正常播放速度,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床。


    上面很平整,没有躺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回放监控还真不敢相信。


    不过高云德来不及做其他事,就听到大门那边传来声音,他立刻起身,将床铺顺平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戚沨冷着脸将这段视频单独拎出来保存好,不只电脑里存了一份,手机里也留了备份。


    她不可能突然换床单被罩,任雅馨一定会问。


    于是她就翻出一罐给衣物消毒的喷雾,对着床铺喷了半瓶。


    苗晴天说得对,只有高云德干了什么,她才能制定下一步对策。


    看到高云德躺她的床,她是觉得恶心,可是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了地,她相信很快高云德就会再进来,她会继续留存视频,直到积攒到任雅馨看了也无法忍耐的地步,再交出去。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你自己看吧。”……


    第七十六章


    时间一转, 来到两个月以后。


    正值暑假,天气热得不可思议,创下春城这二十年来最高温。


    在这短短两个月里, 戚沨收集到大量高云德进她房间的视频证据, 而且没有让任雅馨知道。


    她一直在忍耐, 在等最佳时机。


    苗晴天说:“就你这个能忍的性子, 这么沉得住气, 以后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罗斐的成绩也像是做直升飞机一样,已经来到班级前五名。


    过了暑假就上高三了, 还有一年的冲刺时间。


    因为“补习”这个借口,小超市成了戚沨的“避难所”和“心灵港湾”,她在这里可以获得片刻平静, 会很放松、开心,也多了两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


    除了补习之外, 戚沨和罗斐也会聊些别的东西。


    她发现罗斐除了看法律书和案例之外就没有其他兴趣爱好, 而他却说,看这些就是爱好。


    戚沨觉得很神奇, 一个爱好如此“枯燥”的男生,还要将它发展成未来事业,可以说是没有一点虚度光阴了。


    罗斐又反问戚沨的爱好, 戚沨说也是看书,都和心理学相关。


    罗斐笑道:“心理学也是很枯燥的, 你还说我, 五十步笑百步。”


    “啊?是吗?”戚沨从没和人说过这个, 自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在她看来,心理学是非常有意思的学科, 和“枯燥”完全不沾边。


    就因为这个话题,令戚沨发现原来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是完全不同的评价——有人看到它的好,有人却只看到它的无聊。


    很快,两人就站在各自感兴趣的领域开始“对谈”,还进一步搞起“学术研究”。


    罗斐随便拿出一个判例给戚沨看,等她看完了再总结出重点。


    接着罗斐就会问,除了文字表面的意思,还有没有看到藏在判例背后的意思。


    说实话,判例的文字非常平铺直叙,通读一遍很难找到重点,但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发现内有玄机。


    戚沨已经算是通透的了,一下子讲出七八条。


    罗斐惊讶道:“漂亮啊!”


    随即他又问:“还有吗?”


    戚沨摇头:“我看到的都说了,还有什么?”


    罗斐指着其中几行字,说:“就我的感觉,这个案子应该是私下合议过的。就是开展过一次合议庭。”


    因和罗斐聊得多了,戚沨已经被科普过什么是“合议庭”,她说:“我记得你说过,不是所有案件都要合议庭,可以提出申请,但是不一定能开起来。因为合议庭的开展,主要是为了令审判更客观,抑制某些人的主观偏见。”


    罗斐点了下头,问:“如果我作为律师提出合议庭,而你是法官,你会怎么想?”


    戚沨接道:“如果我是自认为绝对客观、公正无私的法官,我不怕开,开多少次都行。因为它的存在就是对人的偏见和私心的一种监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如果我这个法官,事先已经带了主观偏见,或者是收了不该收的钱,那么合议庭会对接下来滥用职权的行为造成阻碍,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罗斐一边在手机里刷着一边接道:“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律师描述一个小地方的庭审,他是从大城市过去的。那个案子的地方法官早就被买通了,当地律师说这官司赢不了,这才找了他。起因是被告人跟原告人借了高利贷,欠了四百万赌资,让还一千万。那个原告人是个法盲,一直在庭审上张嘴‘老虎机’闭嘴‘高利贷’的,那个法官全程都当做听不见,因为这两个东西都不受法律保护。但就是这么不合理的事,最后还是判了被告人要偿还高额利息在内的所有债务。而且在正式开庭之前,律师提出申请说要合议庭,那法官就说,没必要开什么合议庭,为什么要开,理由不够充分。”


    罗斐一说到法律就滔滔不绝。


    这事儿听得戚沨一阵茫然,和她这时期年来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


    她一直以为法律是公正的,也应该是公正的,即便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是极少数。


    可罗斐却说,在看不见的犄角旮旯,每天都有这种荒诞剧上演。


    越是遵循程序正义,越是重视法律精神的人,在这个圈子里会越难受、越痛苦,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么就是和自己和解,要么就是选择接受这一切。


    罗斐又道:“什么程序正义。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份工作。他们是为了权力和职位光环才去上那个班,而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戚沨不知道罗斐所说的“他们”是谁,但她感觉的出来,它指向的是那些手握审判权力的人。


    具体原因还是一段时间以后,戚沨从苗晴天口中得知的。


    苗晴天说,其实她和罗斐都是孤儿,但并没有因为这种开局就拿了一手烂牌的身份而自暴自弃,他们几个人都很乐观,也都在努力地往上爬。


    但就在前两年,其中两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因为打伤了人进去了,而且是重判。


    一开始没有律师愿意接他们的案子,一来刑辩本来就是硬骨头,打的不只是法条,还要打“关系”,二来这个案子不挣钱,基本上就算是“法律援助”了。


    而且那两个朋友也没钱,要对对方进行民事赔偿,根本拿不出对方要的数字。


    后来接这个案子的律师跟他们说,这件事性质严重,即便给了钱也要判,但可以轻判。不可能出现给了钱就不用坐牢的情况。受害人家属怨气很重,判决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心理安慰和补偿,但是民诉这块还是要给一些。只要谅解书签下来,刑事方面才有轻判的余地。


    可律师所谓的“一些”赔偿在他们看来却是东拼西凑都拿不出来的数字。


    其中一个朋友说:“怎么要这么多钱?给了还要坐牢?那干脆就判我吧,反正都是坐牢,我宁可多坐几年!”


    就是因为这件事,戚沨才恍然大悟,原来法条规定的判刑区间,这个“商量”的空间是这样来的。


    为什么有的案子可以死缓,有的却是顶格判决?


    为什么应该走刑诉的案子,最后在办案民警的调节之下,经过赔偿就私了了,而没有“劳烦”到刑法?


    苗晴天说,从那以后罗斐就立志要当律师。他说这次就是因为他们几个人都不懂法,吃了大亏,稀里糊涂地就认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他看了一些案例发现,其实这个案子有反转的可能,只不过是那个律师懒得折腾,而法官就是来上班打卡的,案情都没仔细看,事实也没了解清楚,只是快速审完,快速下庭,快速宣判。


    从头到尾,除了他和苗晴天,没有人关心过那两个朋友的“死活”。


    等他们将来出来了,以后的人生只会更艰难。


    即便戚沨只是一个旁观者、听客,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依然是强烈的。


    这是一种价值观的颠覆。


    她没有因此灰心,反而觉得庆幸。


    这样的颠覆早晚都会来,她庆幸现在就揭开面纱,而不是出了社会四处碰壁之后,才用血泪去买单。


    当然除了听罗斐聊判例之外,戚沨也会主动分享一些心理学上的知识,还因此发现,人性各个层面不仅藏在判决书里,还能用整套心理学的知识来进行系统分析。


    就这样越聊越投契,戚沨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直到这天晚上,她十点才到家。


    任雅馨像往常一样将鸡蛋羹端上桌,又问她补习的进展,还提到补习费:“今天怎么这么久,是不是按四个小时算?”


    戚沨说:“我就补了两个小时。”


    “那另外啷个小时干嘛去了,白送?”


    “他们家管了我一顿饭,还聊了会儿天。”


    任雅馨半晌没说话,直到戚沨把鸡蛋羹吃完了,她才问:“让你补习的那个,是个男孩对吧?”


    戚沨点头:“是啊。”


    任雅馨表情古怪:“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可不要因为这个耽误你自己的学习。就最后一年了,别掉链子。”


    “因为哪个?”戚沨皱了下眉,虽然任雅馨没明说,她却已经解读出来,“你以为我在早恋?”


    “不是就好。把碗刷干净早点睡觉。”


    任雅馨撂下话转身就走。


    戚沨坐在椅子上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刷完碗从厨房出来,听到客厅传来说话声。


    她又打开客厅的储物柜看了一眼。


    果然,多了一个行李箱。


    是高云德回来了。


    难怪。


    任雅馨一早就知道罗斐是男生,一直都没有过问,今天高云德回来,她恰好晚归,任雅馨就开始阴阳怪气。


    原来是有人进谗言,而任雅馨选择相信了。


    可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罗斐身上,苗晴天的表现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她会思考,会根据她对罗斐的了解进行判断,而不是轻信他人的话,反过来质疑罗斐。


    戚沨吸了口气,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看监控回放。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戚沨立刻关掉视频,直到任雅馨敲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戚沨旁边的凳子上。


    这显然是有话要说。


    戚沨看向任雅馨的脸色,率先开口:“我没有早恋,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来影响我的学习成绩。你是我妈,耳根子不要那么软。”


    “哦,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任雅馨一顿。


    “那你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都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表现出晚辈的一点礼貌?”任雅馨如此措辞。


    戚沨一时没听懂,品了品才问:“你指的是他?”


    “你都多久没跟他说过话了?也不用表示,就主动打个招呼,把关系缓和一下,就那么难吗?”


    戚沨顿觉荒谬:“我凭什么要和他缓和关系?”


    “就凭……”任雅馨声音高了几分,又立刻压下去,忍着气说,“就凭你上学的钱,你的吃的、穿的、用的,他都给了大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不懂吗?骨气能当饭吃吗?让你饿几顿肚子你就知道服软了!”


    戚沨不当家,对于这个家的开销没有清晰的概念。


    接下来几分钟,戚沨就听任雅馨一条条数,什么供暖费、水电费、物业费,生活开销、学费、衣食住行等等。


    任雅馨有记账的习惯,她还从兜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摊开给戚沨看。


    戚沨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脑子嗡嗡的。


    任雅馨还说:“他每次回来都给咱们娘儿俩带礼物,你都收了,见面了连个人都不叫?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


    “我收了什么礼物?”戚沨终于问道。


    任雅馨说:“就你身上这身睡衣就要四百多块,是他出差路上给你买的!”


    戚沨愣住了,遂低头看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想吐。


    下一秒,她就起身打开衣柜,拿出另一套穿了好几年的居家服,将身上的换下来:“我不要了,拿去捐了。”


    任雅馨看着她换衣服的动作,说:“有你这么浪费的吗?买都买了,干嘛不要!”


    “恶心。”


    也不知道买这身睡衣的时候,高云德安的什么心。


    她也是大意了,那天任雅馨拿给她一套新睡衣,说是生日礼物,她还当真了,根本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任雅馨站起身,将地上的睡衣拿起来,扔到戚沨身上,“就是个白眼狼!不识好赖!”


    戚沨闭了下眼,对自己说了好几次“忍住,别冲动”,但最终还是没绷住。


    她看向任雅馨阴沉的脸色,听到自己这样说:“我是白眼狼,但我有脑子。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落地,戚沨就将刚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点开隐藏起来的文件夹,随便点了一个视频,扫向任雅馨。


    “你自己看吧。”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我这个妈当的不好,你跟……


    第七十七章


    接下来几分钟, 任雅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在椅子上,一个接一个点开视频。


    一开始任雅馨还仔细辨认视频里出现的男人是不是高云德, 后来点击鼠标的速度越来越快。


    听到那一下又一下按鼠标的声音, 始终冷眼旁观的戚沨十分明确地感受到任雅馨的暴躁。


    而戚沨却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脑补接下来任雅馨的反应和处理方式, 她还会继续息事宁人吗?


    中国人奉行的大事化小、凡是皆可商量的作风, 在戚沨看来就是一种逃避。


    能商量的事当然可以商量, 没必要咄咄逼人,但有些事它原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特别是针对人渣的时候。


    商量就是助长和纵容。


    容忍和原谅就是给他变本加厉的空间。


    直到任雅馨一拍桌子,起身往外冲,戚沨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


    她来不及阻止, 更不想阻止,不一会儿客厅那边就传来争吵声, 当然主要是任雅馨的声音, 而且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尖锐。


    大概是高云德的行为终于触及了任雅馨的底线。


    可在戚沨看来, 他频繁偷溜进她卧室,和偷看她洗澡的行为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同样恶劣。


    直到后来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件事, 戚沨才突然明白这一刻的任雅馨。


    任雅馨的愤怒突然爆发并不是因为视频里的高云德,事实上他偷看她洗澡这件事, 任雅馨也是强咽下去的。


    任雅馨心里也膈应, 当她选择忍耐的时候就等于强行命令自己消化那份膈应, 忽视它的存在。


    可它还是存在啊。


    它不会消失,反而会像毒瘤一样搁在胃里,时不时反酸、作呕。


    那些视频就像是催吐剂, 令任雅馨一股脑将那些压制的情绪发泄出来,而在那一刻,任雅馨的肾上腺素激增,根本不想去思考后果,也懒得去思考。


    钱的问题,要等她发泄之后冷静下来再说。


    就像是杀人犯杀人,他难道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可在那一刻,他什么后果都不会想。


    这次争吵持续了半个小时,因为动静太大,所以持续时间不会太长,最后几分钟还响起动手的声音。


    戚沨始终没有出去,因她听得出来高云德是挨打的那个。


    直到客厅那边传来关门声,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高云德被轰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戚沨瞬间觉得这套房子的空气清新了。


    当然,她也很惊讶任雅馨的反应。


    拿人手短的任雅馨,居然也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而高云德从没见过任雅馨如此大的脾气,大概也是被吓住了。


    几分钟后,戚沨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任雅馨就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地上是摔碎的杯子和倒下的椅子。


    “妈?”戚沨叫了一声。


    任雅馨这才抬起头。


    戚沨心里一怔,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看到一张挂满泪痕的脸。


    “你发现多久了?”任雅馨用手抹了把脸,这样问。


    戚沨将掉在地上的纸巾盒捡起来,抽出来两张纸给她:“有两个多月了。”


    “怎么现在才说?”


    “一开始是我没把握你看了会怎么样,原本不打算今天说的,是话赶话说到那里……”


    任雅馨点了点头,没接腔。


    戚沨观察着她的反应,问:“他还回来吗?你……还打算让他回来吗?”


    任雅馨又摇了下头。


    按理说,母亲哭泣,女儿应当会心疼。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戚沨完全做不到共情,她也不觉得这件事值得伤怀,更加理解不了任雅馨的痛苦和眼泪。


    而戚沨的冷静看在任雅馨眼里,就成了一种冷漠,甚至是冷酷。


    任雅馨需要的是安慰,可戚沨在冷静思考之后,问出来的却是:“你们打算离婚吗?”


    “我不知道。”


    人在经历突然事件时,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和消化,极少有人会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还能做出正确思考和判断。


    戚沨却忽略了这一点,脑海中回荡的是罗斐的话,接着说:“我不是泼冷水。如果真不打算过了,怎么做财产切割要提前想好。这房子……有他的名字吗?”


    这话落地,任雅馨直勾勾地看过来,那眼神不仅透着震惊,还有不可思议。


    戚沨对上任雅馨的目光,说:“我不是在算计家里的钱和房子,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良久过去,任雅馨才低声说:“这房子他出了钱。”


    言下之意,就有他的名字。


    戚沨接道:“我的话你可以好好想想,不是让你现在就做考虑。等你有决定了告诉我一声,因为这件事和我有关。如果因为这房子和财产切割,你不打算离婚,还让他回来住,那我就搬出去住……不过我现在没有生存能力,我可以用补课的钱来租房子和当生活费,不够的话,需要跟家里借一部分,等我以后考上大学,我会打工一点点还你。”


    连戚沨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些考虑是什么时候开始成型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一刻,用这样冰凉、不带情感的语气说出这些。


    现在说的确太早了,会让人觉得她不近人情,可是长远来看,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


    她和高云德已经不可能共存,要是任雅馨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那是任雅馨的选择。


    她只允许自己因为母亲的选择而伤心这一次,翻过篇了还要考虑更长远的未来,她要规划的东西太多太多,给负面情绪留的空间必须压缩到最低。


    罗斐说得对,事情一定要想在前面,不要等发生之后再去浪费情绪。


    尽管她现在说的这番话,或许会被任雅馨误认为,从她录制视频开始就已经在计划了,那也不要紧。


    她自认为做了正确的思考,正确的决定,她不会为此感到丝毫内疚。


    片刻沉默后,戚沨转身回了房。


    这一晚安静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一早,她按掉闹钟,就像往常一样换衣服、洗漱。


    餐桌上有刚买来的早餐,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任雅馨脸色很差,眼睛也是肿的,将牛奶放在她面前,坐下来第一句就是:“你还没有成年,不能让你出去住。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亲妈苛待你。”


    戚沨喝了口牛奶,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


    任雅馨看了她一眼:“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清楚。我会让他出去,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去你小姨那里住,就是上学远了点。”


    “也好。”戚沨喝了半杯牛奶,就开始吃油条。


    一顿饭吃下来无声无息。


    任雅馨没有吃,就坐在那里看着戚沨。


    戚沨垂着眼睛,默默将早餐吃完。


    直到戚沨站起身,准备去上学,任雅馨才开口:“我这个妈当的不好,你跟我都不亲了。”


    戚沨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只是拉开门,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哎呦,差点撞上,真吓人……


    第七十八章


    任雅馨“处理”高云德的速度超出了戚沨的想象和认知。


    其实戚沨没报多大期望, 她以为过两天任雅馨想清楚了,再衡量一次利弊,就会改变主意。


    最好的情况或许是, 任雅馨收拾好戚沨的行李, 直接将她“打包”送到小姨家。


    然而这件事最终并没有惊动小姨, 直到某一天戚沨放学, 正好没有补课, 天还没黑就回了家。


    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门口两个大箱子,还有几个没有完全装满的纸箱子, 里面赫然都是高云德的物品。


    任雅馨正蹲在中间收拾东西,高云德从卧室出来时,手里还抱着一摞衣服。


    正巧撞上戚沨冷漠平静的表情, 高云德先是一顿,遂挪开目光, 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戚沨一言不发, 直接迈过这些东西进了房。


    不一会儿,任雅馨也进来了, 说:“他这就走,你那个摄像头记得拆掉。”


    戚沨没吭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 准备坐下温书。


    任雅馨又站在她身后片刻,似乎欲言又止, 她即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气压的低迷。


    但任雅馨最终什么都没说, 出去时还将门带上了。


    后面持续两个小时, 戚沨都只能听到脚步声和收拾东西的声音,偶有说话声,但两人情绪都不高。


    高云德的态度就像是完全知道错了, 全程不敢大喘气,任雅馨似乎也懒得大小声,所有力气都在那天用完了。


    直到搬家公司的人上门,一阵动静后,这栋房子彻底恢复了平静。


    半晌过去,任雅馨发来一条微信说:“你自己叫外卖吧,我累了,不想做饭。”


    戚沨没有回,叫外卖的时候叫了两个菜、两碗饭,然后敲门叫任雅馨。


    任雅馨就躺在卧室里,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戚沨听得出来有浓重的鼻音,任雅馨正在哭。


    这件事后来戚沨回想起来,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漠。


    可她真的无法共情,她也不认为为这样的男人流眼泪有什么价值。她也是几年后才想明白,当时的任雅馨之所以伤心并不是因为对高云德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和生活感到悲伤。


    然而在戚沨的认知里,可以以最少损失就认清一个人,处理干净和这个人的关系,已经是运气了。


    有多少人要走到家破人亡那一步才有机会重启人生呢?


    难道婚姻不幸福就要自怨自艾吗,幸福的人生一直都是低概率事件啊。人生的苦多种多样,而且处于常态,稍有不顺就抱怨,只会令自己更苦。


    当然,这些话戚沨是不会和任雅馨说的,任雅馨根本消化不了,只会惹来更多争吵。


    戚沨没有问任雅馨打算什么时候离婚,任雅馨也没有提。


    按照戚沨对任雅馨的了解,这个婚怕是不会离,最多撑到她上大学,高云德还会搬回来。


    到那时候这个家就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了,但她无所谓。


    大学就是分水岭,她从此会走向新的人生,抛弃掉过去所有冗赘,但前提是她要考上心仪的大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戚沨补习挣来的钱,会有一半交给任雅馨,另一半除了买书就自己存下来。


    任雅馨再没提过家里钱不够的事,戚沨的“补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堵住任雅馨的嘴。


    值得一提的是,这期间高云德的女儿给戚沨打过一次电话,这令戚沨感到意外。


    她只知道高云德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跟了前妻。


    高云德的女儿名叫高辉,她的语气很冲,上来便是一副教育的口吻:“咱们都是晚辈,就算那不是你亲爸,他为你们那个家也付出了不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人要知道感恩,不求你知恩图报,但也别忘恩负义吧?”


    这些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狗血电视剧里学来的道道儿,明明只有十几岁,却透着老气横秋。


    戚沨听着想笑,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是说我苛待他?”


    “这还用问吗?他都被你们扫地出门了!他那么大年纪,跟我说起这个眼睛都红了。你好意思吗?”


    “哦,你不知道原因吧。”戚沨陈述道,不等高辉接话,就继续往下说,“你爸有没有告诉你,他偷看我洗澡,经常偷溜进我房间,躺我的床,翻我的衣服?”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高辉先是问:“你说什么?”


    随即又来一句:“不要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


    “有。”戚沨就淡淡吐出一个字,又换来了几秒钟的安静,随即礼貌地问,“你要看吗,我传给你。”


    回应戚沨的是一串忙音,电话被高辉挂断了。


    这大概超出了高辉的想象力,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过错方,还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而她还理直气壮地跑来打抱不平。


    听得出来高辉是一个要面子,而且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这次丢了人,八成转过头就要去指责高云德。


    不过这些都和戚沨没关系,她也懒得看热闹。


    戚沨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还有后续。


    暑假过后,新学期刚开始,高云德就直接找来了学校。


    ……


    正值午休时间,戚沨接到高云德的电话,本不想理会,可他一连打了三个,还发了信息过来,说如果不出来见一面,他就直接去找班主任。


    戚沨还没有要将“家丑”闹到学校的打算,想了想,还是拿着手机出门了。


    地点在学校外,就在小书店附近。


    高云德站在一个树荫下,戚沨面无表情地走到跟前,相隔三步远站住。


    “你要干什么?”


    她已经将手机录音打开了,还在电话那栏输入了“110”,就差按下拨出键。


    高云德脸色也不好,看上去比平时严肃几分,还透出一股成年人俯视未成年人的傲慢和优越:“只是谈谈,别紧张。”


    “谈什么?”戚沨又问。


    就在这一刻,戚沨清晰地感受到她和这个社会油子之间的差距。


    高云德在社会上有点小关系,经历的事情多了,无论是谈判还是处理事件都更游刃有余,他这次也是有备而来,事先就理顺所有筹码,是特意来“将军”的。


    高云德没废话,将几张复印件递给戚沨。


    戚沨接过来一看,是账单,而且金额累计极大。


    除了房价之外,还有日常开销,将近百万。


    戚沨瞬间意识到高云德是什么意思,他要玩个大的,而她们母女根本玩不起。


    只听高云德说:“我这是二婚,我可没打算就这么单过。那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我现在每个月还要出钱,但从下个月开始我就不出了。我又住不上,凭什么出?回去告诉你妈,如果要离婚,下个月就来办个手续,但是协议要先签了。那房子我可以不要,只要把我出的钱还给我,房子就给你们。如果给不出来,那房子我就买过来,我会把你妈出的钱打给她,你们要尽快搬出去。”


    戚沨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了解任雅馨,任雅馨不可能在房子上出太多钱,撑死了一二十万。


    如果离婚了,拿着这一二十万,她们以后就要租房住,而她会有数不清的抱怨要听。


    片刻后,戚沨放下账单,看着高云德说:“我妈没提离婚的事。再有一年我就上大学了,我会搬出去。”


    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低头”“让步”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骨气的确不能当饭吃。她可以自己饿肚子,却没有资格要求任雅馨,却没资格要求任雅馨也做这样的人。而且是否离婚这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而戚沨这样的反应似乎早就在高云德的预料之内,他露出嘲讽的笑,一副“不过如此”的嘴脸:“一年我可等不了。有这个时间,我都能再找一个了。最多半个月,你们考虑清楚给我个回话,下个月就把事情处理了,是给钱还是搬走选一样,要不我就走法院起诉。”


    “走法院?”戚沨问,“你干的那些事都是证据,你是过错方,我会上交法庭。”


    “你交吧。我女儿现在已经不认我了,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我也豁出去了。听说你还想考公,你都不怕赔上自己的前途,我怕什么啊?要么就让我搬回去,过去的事翻篇,你那些证据必须删除,要么就你们滚蛋,该给你妈的钱一分不差。”


    戚沨没接话,只是吸了口气站在原地。


    她知道任雅馨没钱,也知道这件事回去一说,面临的会是什么。


    高云德倒是聪明,让她传话,自己不去谈。


    她若不说,过阵子任雅馨问起来,肯定要怪她,可她若是说了,她就是恶人,任雅馨看不到高云德此时的嘴脸,印象还会停留在之前那个伏低做小的形象上,还不定怎么脑补是不是她给高云德逼到这步了。


    戚沨也没说狠话,就看着高云德转身离开。


    他刚走到路口时,恰好有个同学看见戚沨,到跟前打招呼:“哎,你怎么杵在这儿啊?”


    戚沨醒过神,目光还在高云德的方向。


    就在这时,路口穿过一辆摩托车,险些碰到高云德。


    高云德骂了一声。


    同学在戚沨旁边说:“哎呦,差点撞上,真吓人!”


    戚沨轻哼一声,低声说了三个字:“可惜了。”


    “啊?”同学看过来。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你会怪我吗?”


    第七十九章


    高云德“杀”到学校这天, 戚沨本不需要补课,可就因为这件事,她在放学路上拐进了小超市。


    苗晴天当时正在给客人结账, 只看了戚沨一眼, 直到她微笑地将客人送走, 这才发问:“那个人渣找你了?”


    戚沨点头, 来到跟前问:“你一点都不惊讶?”


    苗晴天说:“这是肯定的, 换做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戚沨说, “我做不了这个家的决定,他找我有什么用?”


    “可你是导火索。”苗晴天回答,“只要你的态度变了, 一切都会变。你强硬、坚持,你妈妈就会处于两难。”


    是啊。


    其实这段时日戚沨已经感受到了。


    她不敢说自己理解任雅馨, 却能明白一些任雅馨的纠结和矛盾:任雅馨想做一个好母亲, 也想拥有不再为了钱发愁的生活。可这两件事现在互为矛盾、互相抵触,她想平衡, 做不到只选择一边。


    不管任雅馨是甘愿贫穷,还是抛弃良心选择物质,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可偏偏, 任雅馨既想要物质,又想要维系好母女关系。


    这一点连和任雅馨素未蒙面的苗晴天都看到了, 何况是将任雅馨“吃”得死死的高云德。


    戚沨也曾想过高云德这样的男人, 为什么会找任雅馨二婚。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冲突, 她也没有深究过。


    如今忽然就明白了。


    “拿捏”“控制”“操纵”不管是哪个词都好,这就是高云德第二次择选配偶的标准和目的。


    贪钱,却又不是那么贪心。


    会因为钱而再步入一次婚姻, 却因为缺少见世面的机会,对金钱缺乏一定的想象力,因此用一点小钱就可以搞定。


    他回到家里就有热菜热饭吃,衣服有人洗,工作从没不过问。其实家务活儿都是任雅馨在做,高云德隔三差五地出差,可是每次回来却都营造出一种,他很殷勤、体贴、有求必应的假象。


    给任雅馨切个水果、热杯牛奶,似乎就能和任雅馨付出的家务劳动分量相当。


    戚沨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不得不说,她在观察高云德言行时,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而现在她又学到了一样。


    高云德找重点非常精准,他再一次抓住问题症结和任雅馨的脉搏,既然矛盾是从戚沨这里开始的,那么他就将难题丢给戚沨。


    戚沨静静坐了好一会儿,喝光了苗晴天放到面前的温水,连罗斐都放学回来了,她才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会妥协。”


    这五个字与以往的态度不同,它听上去没有那么强烈的力量感,却更坚定、坚决。


    这次不是处于愤怒和骨气,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数分钟的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


    当然,她也做好了回去面对任雅馨情绪的准备。


    高云德想用这招吓退她,令她出于顾忌母女情感而退让,她却不会这么傻。


    因为一时的退让,换来的绝不是长远的安宁,反而是更大隐患。


    这次退了,那么下一次发生更严重的事,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应该再退——人们总是会选择逼迫那个已经“忍辱负重”过一次的受害者。


    越善良、软弱,就越该自我牺牲。


    既然如此,她也该学着做一个态度上的恶人、行为上的强者。


    这时罗斐接道:“如果他真的走诉讼,你打算怎么做?”


    “将所有视频证据呈上法庭。”戚沨说,“就算给他送进去也不要紧,我可以不考公。”


    考公是她对人生的第一规划,而不是被要挟的筹码。


    就算要放弃,也是她自己做这个决定,而不是因为和任雅馨领了证的某个人渣。


    “看来你都想好了。”苗晴天说,“那就早点回去吧。小斐,你送送小沨。”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的都不快。


    罗斐语速很慢,一句接一句给戚沨分析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告诉她大致应对方向。


    戚沨听得认真,时不时提问。


    罗斐说:“其实后面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沟通,但如果事发突然,你来不及问,需要当场做决定,你就按照这个去做。不一定保证绝对正确,是最优选,但一定不是错误选项。而且有一定容错率。”


    戚沨接道:“你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律师。”


    “我也希望。”罗斐轻声说,“这样我和姐姐都会更有安全感,出了事也知道如何应对。当然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出任何事。可这个谁说的准呢,人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样的感慨出自一个十七岁男生的口中,不是人云亦云,而是有感而发。


    戚沨看向他,说:“如果这一关,我一定会脱胎换骨——我有预感。我的人生从此都会不一样。”


    罗斐笑道:“我也有预感,你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


    直到跨进家门口,戚沨都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用何种话术去表达,才会让任雅馨更心平气和一点。


    她决定放弃挣扎。


    不管怎么说,意思都是一样的,结果不会改变,她也懒得去浪费脑细胞。


    进门后,戚沨将书包放在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手里还拿着高云德给的复印件。


    任雅馨从厨房出来,问:“那是什么,成绩单?”


    戚沨平静道:“是高云德的谈判筹码。”


    任雅馨一顿:“高云德的什么?”


    她将纸接过来,一页页快速翻看,表情也一变再变,先是惊讶,随即是茫然、恐惧,直到流露出慌乱。


    戚沨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问:“你手里有多少钱?”


    任雅馨看了她一眼,将纸放在一边,双手捧住头。


    这一刻,戚沨再次想到了罗斐的话。


    人应该将事情最严重的后果想在前面,万一真出了意外,也不至于吓着自己,不至于浪费太多时间去消化。


    看看现在的任雅馨,她的所有反应应该都在高云德的计算之内。


    高云德的糖衣炮弹,就是因为他早就想清楚了如果有一天二婚也走到翻脸的地步,那么对他有利的是什么,所以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拿出这么全面的“要挟”。


    “我会去小姨家住,考上大学后我就搬出去。”良久过去,任雅馨依然没有回神,戚沨这样说道。


    戚沨撂下话就进了屋,没多久任雅馨跟进来,依然是茫然的:“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戚沨就差直接说“我不会再回来”这句话了。


    戚沨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套房子,但你拿不出钱去买下他的那部分。如果我让你放弃,以后都租房住,你将来会怪我。我不能逼你做这个决定,我也不想背负这些埋怨。而且不管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还是租房住,我都可以接受。我现在可以去小姨家,我将来也可以在校外租房,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更轻易。”


    任雅馨似乎受到了冲击,先是高云德的“处心积虑”,那几张纸令他过去表现出来的“体贴”像是一场糖衣炮弹的轰炸,接着又面临戚沨的退让。


    戚沨明明退了,任雅馨心里却一点都不好受。


    戚沨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最失败的做人示范,就是眼前这种,既不够好,又不够狠。


    “你会怪我吗?”任雅馨坐了下来。


    而这句话已经暴露了她的决定。


    戚沨靠在桌边看向她:“妈,你不能这么贪心,什么都要。”


    “我怎么贪心了!”任雅馨被触碰到逆鳞,叫道,“我的难处你看见了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


    又来了,又是埋怨。


    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如果我说我不会,你可以停止吗?”戚沨问。


    任雅馨一噎,隔了两秒又道:“你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搞不清重点呢?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高云德的意思。是他在逼你做选择,而你选择了他,不管是无奈还是被迫都好。”戚沨接道,“我不希望你为难,我将你说不出口的话替你说了出来,这还不够吗?就算你要怪,也不该怪我。不是我让你选了高云德,这几张纸也不是我拿出来的,高云德一直在算计你,这世界上就没有免费的午餐。高云德一点都不傻,只有你觉得他好忽悠,但我相信现在你不会这么想了。”


    “我……”任雅馨被说中了,好一会儿反驳不上来。


    接连打击令她精疲力尽,她驼着背坐在那里,一瞬间感受到自己人生的失败,而自己无力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愿意给钱的二婚丈夫一直在算计她,她以后会被彻底拿捏。


    高云德再回来,估计连演都懒得演了,而她也没有强硬的立场。


    为了那些钱,她必须顺着他。


    除非她选择拿着那十几万块钱,在这个年纪重新开始人生。


    可她累了,她没精力去折腾,也知道自己折腾不动。


    悲剧的是,她选择了放弃挣扎,就等于失去女儿。


    戚沨眼里的失望毫不遮掩,她只是没说出来,但她每一个眼神都在道别。


    任雅馨再也支撑不住,站起身往外走。


    一整个晚上,任雅馨都没有从卧室出来。


    戚沨吃了半碗饭,将余下的饭菜放在蒸锅里热了热,前去敲了两次门,任雅馨都没回应。


    直到将近晚上九点,戚沨准备再去叫任雅馨一次,手机却响了起来。


    上面显示的号码戚沨还有印象,是高辉,高云德的女儿。


    戚沨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喂。”


    高辉上来便问:“我爸在你们那儿吗?”


    戚沨一怔:“不在。”


    高辉又问:“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他白天是来过我们学校。”


    “他真不在?”


    “我没必要骗你。”


    “好,我知道了。”


    简短几句交谈,电话切断。


    戚沨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雅馨。


    直到两天后,戚沨才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高云德”三个字。《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