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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一百章 “死者是位女性,地址是在曙……


    第一百章


    翌日, 天朗气清,阳光普照。


    戚沨刚走进刑侦支队的门,还没坐定就接到傅明裕的电话。


    “戚副支, 我们区刚接到报案发生,局里已经组织了现勘队,法医人手也齐备, 但是……”


    既然人手齐备,那就是说不需要支队支援了。


    戚沨却品出对方语气中的迟疑:“但是什么?”


    “死者是位女性, 地址是在曙光小区。”


    戚沨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同时问:“门牌号多少?”


    “B区十栋三楼7号……之前你们专案组跟我们打过招呼, 说是白骨案的家属就在我们辖区,所以这个地址我有印象。”


    戚沨耳边嗡嗡的, 一时还有点不敢相信,隔了几秒才找回声音, 起身说:“现场你们按部就班,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会尽快赶过来确认。”


    “好。”


    戚沨疾步走出办公室, 径直来到许知砚和夏正的办公桌前。


    两人原本正在说笑,见到戚沨脸色严肃,同时收了声, 只听戚沨说:“夏正留在队里待命,知砚跟我去现场。”


    许知砚立刻放下杯子,追上已经往门口走的戚沨。


    戚沨走路像带了一股风,许知砚一路小跑:“可是待会儿高辉就要来了,笔录……”


    “如果情况属实,她应该来不了了。”


    说话间, 两人已经走出大楼,前面不远就是停车场。


    许知砚一脸茫然:“什么情况属实,她为什么来不了了?”


    戚沨打开驾驶座的门,看向许知砚:“西区接到报案,高辉住的地方出了命案。”


    “什……”


    ……


    戚沨开车很稳,一路上几乎没有开过口。


    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令人无法窥探出平静外表下的暗涌。


    许知砚始终心神不宁,时不时咬一下指甲,还不忘给留在队里的夏正发信息,让夏正进一步向分局确认消息。


    然而得到的结论就和之前一样,分局没有搞错,事发地正是高辉家。


    如果没记错的话,高辉现在是一个人住。


    许知砚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冲出早高峰赶到现场。


    可这样的焦虑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戚沨的车才终于摆脱车流,又经过几次拐弯,终于抵达曙光小区楼下。


    这里停了四辆警车,邻居们站在外围交头接耳,戚沨和许知砚下车便往十号楼走。


    三层七号的门大开着,门口的民警见到戚沨立刻打招呼,很快傅明裕就从里面出来。


    “什么情况?”戚沨一边发问一边拿出手套脚套戴上。


    傅明裕说:“已经确认死者身份高辉,初步判定死亡时间是凌晨,不过碍于她和你们正在侦办的案子有重要关联,还需要你亲自辨认一下。”


    戚沨没接话,只扫了一眼许知砚,见许知砚也已经换好装备,随即对傅明裕点了下头。


    傅明裕在前面带路,戚沨和许知砚跟在后面听,同时观察着四周情况。


    “报案人是高辉的母亲程芸,现在在另一间屋子做笔录。她们母女不住在一起,程芸说是前一天就约好,她今天过来,准备和高辉一起到支队做笔录。但是程芸进门后却不见高辉,叫她也没有回应,直到进了卧室才发现人还在床上,身上已经凉透了……”


    正如傅明裕所说,整间屋子都透出一股主人一睡不醒的征象,门是程芸打开的,但所有窗户都紧闭着,屋里有一种长久不开窗户以至于二氧化碳含量超标的味道。


    客厅的餐桌上还残留着前一晚吃剩下的外卖,盒子是扣上的,但还有饭味儿。


    这里没有被人翻过的迹象,虽然有些地方比较凌乱,但都属于正常生活痕迹的范畴。


    傅明裕接着说:“痕检已经检查过,门口没有撬动的痕迹,也没有电子设备破坏过密码锁,地面的足迹也做过采样,基本上都属于同一双拖鞋,是高辉常穿的。另外较新的足迹则是来自程芸。”


    也就是说,表面痕迹初步判断,没有入室行凶的可能。


    也就是说,高辉是在密闭环境下,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死亡的。


    说话间,三人穿过走廊,来到高辉的卧室门口。


    不得不说,自从做了网红,高辉的生活质量有了明显改善,这房子有一百五十平米,分出来四间房,一个人住可不算小。


    装修非常符合时下的流行,不仅用了大量的奶白色,还搭配各种高价的网红科技产品,一整套的家居智能设备,而且贯穿在一起。不要说电视、冰箱这些常规大件家电,即便是开窗帘这样简单的小事都不需要主人亲自动手,它会按照设定好的时间自动开启、闭合。客厅里就有一台价值几万块的Oled电视,一整套的电子游戏产品,而如今几人刚穿过走廊,走廊的灯就自动亮起。


    戚沨的目光,随着卧室门的开启而转向中间。


    一米八尺寸的大床,高辉就斜趴在中间,头靠近床沿,侧着脸,嘴边还有一些白色的呕吐痕迹,头发蓬乱,不仅蒙住了半张脸,还有颈部和肩膀的部分皮肤。


    其实戚沨对高辉的印象并不深刻,她的记忆始终还停留在十五年前。


    那时候她见过高辉一次,只觉得是一个样貌秀丽,却带着一身戾气的高中女生。


    高辉的个子有一米七,身材也很出挑,皮肤是冷白皮,生在这个流量时代很容易就能赚足红利。


    她还记得高辉有一些特长,唱歌跳舞都不错,就像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而且她还很有经济头脑,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跟着高云德学做生意。


    漂亮,爱财,除了性格冲动、看事偏激之外,似乎没什么缺点。


    无论案件如何发展,无论高辉如何在网上蹦跶,戚沨都没有想过后面的走向会是现在这样。


    当然,在看见尸体之前,她就生出一种直觉——高辉的死因有可疑。


    此时高辉的身体上还穿着睡裙,薄被盖到腰部。


    法医已经初步鉴定过,对戚沨和傅明裕说:“从死者的表征来看,极有可能是中毒而亡。我们还在卧室厕所的马桶和水池里采集了样本,死者在上床之前有多次淌泻和呕吐的现象。”


    中毒?


    戚沨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的白色药盒,一共七个格子,其中一个格子的盖子没有扣上。


    傅明裕顺着看过去,说:“刚才在高辉的个人物品中找到一叠处方单、开药和购药记录。白色药片是劳拉|西泮,粉色的是维生素,另外还有补充胶原蛋白的软饮、美白片。至于蓝色的,只知道是一种境外购入的药物,暂时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戚沨问:“药盒还在吗?”


    这话刚落,站在一旁的痕检跟着拿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的是蓝色盒子:“用的都是西语。”


    戚沨接过,只扫了一眼,便说:“是排油丸。”


    “什么?”傅明裕还以为自己没听清。


    一直没有作声的许知砚解释道:“就是用来保持身材的减肥药。平日可以正常用餐,也不用减量,油腻的东西也可以吃,只要吃两颗这个就行。它的原理就是让油脂在人体内自动分解,不会被吸收,直接排出体外。这种药有好多种,在网购平台上很红。不过它们都是有副作用的,长期服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暂时还不确定,国内虽然还没有禁,但也不鼓励使用。”


    痕检接道:“这些药不能一起吃吧?吃得这么杂,难怪会出事。”


    戚沨问傅明裕:“开药和购买记录持续了多久?”


    “五、六年了。”


    戚沨若有所思道:“这么长时间混吃都没事,说明高辉自己很清楚用药的忌讳,会在时间上区分开,而不是一把都吞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傅明裕说,“除了这些,我们还在梳妆台上发现一些精油。本来以为是用来涂抹身体的,但是旁边却放了一把勺子,勺子上还有残留的精油成分。刚才问过高辉的母亲,才知道那些油除了涂抹身体,也可以吃。高辉一直都是内外兼用,而且持续了十年。”


    “把精油往肚子里喝?”戚沨问。


    许知砚接道:“这个我也知道,的确是有一些精油的配方可以内服,而且对身体挺好的。”


    旁边的痕检提出质疑:“这难道不自相矛盾吗,又口服精油,又要吃排油丸。”


    许知砚说:“那怎么一样,精油又不会发胖,喝进去吸收得快,应该不会像食物油那样排泄出来。”


    这话落地,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许知砚身上。


    许知砚立刻说:“哦,我是不喝的,每天几勺油下去感觉怪难受的。但这种内服的保养方法,现在在网上挺流行的。”


    这么看,高辉为了维持美貌和外在的最佳状态,几乎所有办法都试过了。


    不止如此,她家的客厅、卧室、洗手间,到处都能找到美容仪器和美容电子产品的踪迹,客厅那个大型按摩椅旁边就有一个红蓝光美容面具。


    戚沨说:“不管内用还是外用,所有死者经常使用的产品都要带回去筛选甄别,确定与本案没有直接关联再归还给家人。特别要注意的一点是,可能会有一些长期没有使用,但是这一两天突然想起来用一下的产品,特别是入口的,一旦发现新的使用痕迹,也要暂时归为物证拿回去化验。也有可能是长期放置的产品经过沉淀已经变质,但死者没有意识到,服用之后这种物质和日常使用的药物发生了化学反应。”


    戚沨话落却没有立刻离开卧室,而是先进了一趟洗手间。


    她没有触碰这里任何东西,只是环顾一圈便离开。


    许知砚刚跟出来,就听戚沨问:“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许知砚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容易紧张了,即便是在案发现场突击提问也能稳住心态:“高辉非常爱美,不仅是美容产品,她连手指头、头发都特别呵护。我之前给她做笔录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每次来戴的美甲都不一样。而且一直都是那种又尖又细的款式,说明她平时肯定不做家务,也不会下厨。家里虽然有点乱,但也不像是长期不打扫的样子,何况这么爱美的女人,一定不能忍受生活在垃圾堆里,所以我想她会定期请家政阿姨。”


    戚沨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继续。”


    许知砚顿时信心倍增:“虽然她很爱美,她身体可不算好,气血也不足。她皮肤是很白,却不是健康的那种,反倒像是常年不晒太阳的那种苍白。我之前做过功课,她经常直播到一两点钟,那就错过了美容觉,就算白天怎么补眠,长此以往也会影响健康。而且又吃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即便都是保健品,这种吃法也早就过量了,肯定会对肝肾造成负担。还有,她之前不是在做笔录的时候发脾气吗,我发现她只要情绪激动持续一段时间,就会大喘气,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身体非常脆弱,像是纸糊的一样……”


    “你是想说,她的身体太脆了,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差不多。那些药就算她吃了五六年都没事,也是因为身体还没有被透支干净,还不到出事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出事。也许昨晚刚好就到底线了。而且劳拉|西泮是抑郁症药物,吃了这种药怎么还能乱吃别的呢?”


    戚沨接道:“劳拉|西泮的确是用来治疗焦虑、抑郁的药物,不过通常是在睡前服用,而且禁止同时服用其他药物,还有酒精。高辉应当具备这部分常识,医生也会叮嘱。如果她连这个都不知道,也不会在五、六年以后的今天才出事,我想她应该一直都很注意这一点,也就是说昨晚入睡前她只吃过劳拉|西泮,别的东西应该是其他更早的时间服下的。”


    “可如果只吃了劳拉|西泮,怎么会变成这样?刚才法医不是说符合中毒征象吗?”


    是啊,中毒征象。说明是极大概率是吃进嘴里的东西要了她的命。


    戚沨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是震惊大于理智,于是立刻用专业来提醒自己,强行压下一切情绪。而如今已经接受事实,情感回炉,不由得轻叹一声。


    她声音很低:“问题就在这里,只要查明死因,就会知道她到底属于哪种性质的非自然死亡。”——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章 “另一个人,谁?”……


    第一百零一章


    确认高辉已经死亡之后, 戚沨第一时间来到大门外,先拨了一通电话给支队。


    此时的江进正和夏正在一起,开了免提率先开口:“真是高辉?”


    “是。”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几秒, 江进叹道:“杀人灭口。”


    虽然现在下结论还为之过早,毕竟依然存在一定概率是“意外”,可戚沨并没有反驳。


    “可是太显了。”片刻后, 戚沨吐出这样几个字。


    江进说:“不管显不显,现在我们在明, 他在暗处, 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做得再明显也不怕。”


    戚沨缓慢吸了口气, 不接话,自然也感受到被“隐形凶手”下战书的感觉。


    夏正这时说道:“我不信, 以现在的技术,根本不存在真正的透明人。只要做了就有痕迹, 只要有痕迹, 就逃不掉。按照程序, 只要下一步调查高辉的社会关系, 就一定能将这个人排查出来。”


    的确。杀人不难,难的是处理尸体。事实上,比处理尸体还要难的, 则是处理死者的社会关系。


    除非凶手和死者毫无交集,找不到痕迹。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毫无交集,又为什么杀人呢?难道是无差别?可如果是无差别,根本不可能接触得到高辉的药品。


    戚沨问道:“看来大家已有共识,都认为这不是意外。”


    江进:“嗯。”


    “肯定不是。”夏正说。


    “好, 下一步就是等尸检和毒检的结果。同时排查高辉的社会关系。”戚沨说,“除此之外,今天的现场还透露出一件事。”


    “是什么?”江进问。


    “凶手这次动手很着急,但他依然做到了身份隐藏。他的谨慎小心并没有因为着急做这件事而丢掉,甚至可以说非常地稳。可他这么着急是为什么?据高辉的母亲说,她今天原本是约了高辉一起到支队做笔录,而凶手就选在这之前。说明凶手知道高辉这次会说什么,高辉也知道凶手的身份……”


    夏正忍不住问:“是杀害高云德的凶手?”


    江进回答:“应该是杀害高辉生母的凶手。”


    戚沨应道:“此前高辉的母亲一直没有露面,这次却和高辉约好一起,说明高辉已经有自首的打算,她母亲高辉在法律上唯一的家属,理应陪同。”


    “可凶手又怎么知道高辉要走这一步,总不会是高辉自己说的吧。”夏正提出关键,“而且那是十五年前的案子。莫非这些年高辉和凶手一直保持来往?我看过她的社交账号,之前那条含沙射影的内容已经删除了,后续一直没有发布新消息,凶手不可能是通过账号得知动向。”


    “这就是我要说的,也是现场告诉我的。”戚沨说,“高辉做这个决定非常突然,这也直接导致凶手必须尽快动手。凶手表现出来的‘急’完全是因为高辉的决定太过着急,在这件事情上凶手完全是被动的。高辉没想到凶手会杀她,起码现场没有表现出她在死前曾有过防范意识……高辉当然不可能当面或是通过电话告诉凶手她要自首,很有可能是通过其他表现,令凶手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和语言表达的异常,进而推断出她的自首意图。要做到这一点,说明凶手非常熟悉高辉的性格和行为特点,而且善于推理。但凶手根本不需要完全确定这一点,只要稍有怀疑就选择灭口,这说明凶手对于高辉的性命是一种轻视的态度。”


    因事情突然,戚沨暂时只想到这些。


    但现在起码可以证明凶手和高辉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三人的电话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屋里就传来许知砚的声音,她在叫戚沨。


    戚沨挂断电话便折返,许知砚正在大门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却又不只是惊讶那么简单,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怎么了?”


    只听许知砚说:“戚队,我……你还是亲眼看一下吧……”


    亲眼看什么?


    许知砚的表情就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似得。


    直到许知砚领着戚沨来到高辉平日做直播的工作间门口,又轻轻推了一下虚掩的门,令戚沨透过门缝看向正坐在里面录口供的高辉母亲。


    戚沨定睛一瞧,原本因许知砚的态度而生出的疑惑,在下一秒也立刻转化为惊讶。


    不,不只是惊讶。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许知砚为什么是那种不确定的态度了。


    为什么屋里的女人像极了前一天才合成出来的女性骸骨的生前模样?


    不,不是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这何止是见鬼,分明是……


    难道两人是双胞胎?


    等等。


    戚沨眯了眯眼,思路正在迅速重整,这时程芸却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往这边瞧。


    负责做笔录的民警也看过来,见是戚沨,便起身拉开门:“戚队。”


    戚沨快速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地问:“怎么样了?”


    “基本上完成了,后面……”


    戚沨接道:“后面希望程女士和我们回一趟支队,尽可能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这话自然是对程芸说的。


    程芸起身颔首:“没问题。”


    两人目光对上,更方便观察彼此。


    方才戚沨就觉得哪里违和,如今终于确定,程芸眼睛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怅然,或许是遗憾,却没有悲伤。


    自然,程芸也不像是哭过或受到惊吓的模样。


    怎么回事,发现高辉突然暴毙,即便没有痛苦,难道不会因此而感到意外吗?


    ……


    因过了早高峰,回程时间并不长。


    路上许知砚和程芸简单攀谈了几句,问的都是家常话,看似没什么要紧。


    直到回了支队,许知砚立刻安排询问室,正准备叫夏正一起,没想到戚沨却说:“不用了,我跟你去。”


    询问室里,程芸手边放了一杯热水,她刚喝了小半杯。


    戚沨坐定,便不经意地问:“程女士还有其他家人吗?”


    程芸刚要碰杯子,手上一顿:“我父母都过世了,已经没有人了。”


    戚沨点了下头,扫了眼她的杯子,问:“白开水还喝得惯吗?”


    随即她又看向许知砚:“换杯热茶。”


    许知砚只停了一瞬,就立刻意会,起身就往外走。


    程芸忙说:“不用麻烦了。”


    戚沨却笑道:“没事,笔录还没有正式开始,咱们先闲聊几句。”


    程芸点了下头,遂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现在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戚沨又看了程芸一眼,她的态度倒是诚恳,并不像是心虚会有隐瞒的样子。


    戚沨说:“是这样的,不知道高辉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们发现高云德的骸骨之后,曾经和高辉的DNA样本进行比对,因为不符合遗传学规律,所以否定了骸骨就是高云德。后来经过进一步确认高云德的身份,我们也跟高辉提到过DNA不匹配这件事,她看上去好像早就知道……我想内情程女士应该最清楚,对吗?”


    戚沨语速不快,这番话落下,许知砚也端着热茶回来了,放在程芸面前的桌子上,还顺手拿走了之前那杯温白开。


    程芸的注意力一直被戚沨的问题吸引着,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只是用手背碰了一下茶杯,觉得烫,便没有立刻喝,进而说:“高辉的确不是高云德的女儿。高云德不能生育。”


    这一点戚沨之前也料到了。


    “那你……是高辉的生母吗?”


    戚沨刻意用“生母”二字,而非“母亲”。


    既然女性骸骨的DNA和高辉的DNA样本在遗传学上证实了母女关系,假设那副女性骸骨和程芸是双胞胎,那就说明程芸的DNA和高辉也是匹配的——双胞胎的DNA从出生就一致,唯一可以分辨两人的就只有指纹。


    那么她们二人到底谁才是生育高辉的女人呢?


    就目前来看,似乎程芸的可能性比较低,否则面对亲生女儿的死亡,她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没想到思路刚走到这里,就听到程芸说:“高辉的确是我经历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戚沨眯了眯眼,再次对上程芸的目光。


    程芸不躲不避,十分坦然。


    无论是表情还是微表情,眼底情绪还是面部神态,总之就是这一刻,戚沨确定了程芸说的是实话。


    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了。


    这家人的隐情还真够深的。


    不仅是戚沨,去而复返且已经开始做笔录的许知砚,也不禁停下来看了程芸一眼。


    程芸大概也意识到对方目光有异,不等戚沨继续话题,便主动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看上去太过平静,你们觉得我在撒谎?”


    “不,我相信你说的。”戚沨说,“只是想不通。”


    “这也难怪。”程芸又是一叹,“我们母女的关系一向不近。高云德失踪之后,我们的来往就更少了。高辉经济独立之后就搬了出去,过年都不回家。”


    “你们之间发生了过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矛盾?”


    程芸思考了两秒,说:“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不来往。那种因为伤害而断绝关系的父母子女,电视剧里和生活里的确有不少,但绝对没有出现在我们家。这原本是我家里的事,我不想跟外人说太多,但我不希望你们会因为我的态度和我家里这种异常关系而怀疑我杀人,所以我愿意说出来。高辉虽然是我生的,但我对这个女儿并不亲。她很敏感,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她妈妈不爱她,她跟高云德的关系非常近,甚至胜过亲父女。小孩子都是这样,特别是在寻求长辈关爱的年纪,一方得不到便会本能地向另一方索取。我给不了她的,她就跟高云德要。你们别看高云德在外面是那个德行,男女关系混乱,可他对这个女儿还是非常不错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原因,你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高辉?”戚沨问。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浮现出答案:绝不可能。


    原因一定有,不管埋得多深,当事人是否愿意吐露,是否有逃避态度。


    这话落地,程芸第一次挪开目光,看向旁边那杯茶。


    戚沨的手机震了两下。


    法医实验室的袁川传来消息:“已拿到样本,正在鉴定。”


    片刻沉默,程芸抬眼,再度开口:“刚才拿走的那杯水,是不是送去做DNA了?因为你们不相信我是高辉的生母。”


    许知砚又投来一眼,不得不感到意外。


    显然面前这个女人是他们接触高家的案件以来,最令人印象深刻,也最具高智商表现的一位。


    高云德贪财好色,劣根性十足,人性的弱电也表露无疑,唯一的优点就是经商头脑,可惜不用在正路。


    高辉虽然没有继承高云德基因,却有样学样地“继承”了他的作风。


    至于面前这个程芸,她看上去不只平静,还有一种寡淡的气质,仿佛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似得。


    高辉那么漂亮,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程芸,即便已过中年,依然不掩当年的风采,更何况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眉宇间没有因婚姻琐事和中年危机本该出现的烦恼,就像是没吃过苦似得。


    而当程芸轻描淡写地说出“那杯水”的判断时,就像是为了正视自己判断一样。


    戚沨自然也没有想到程芸会有由此一眼,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手机。


    袁川的下一条消息刚刚蹦出来:“一致。”


    戚沨又抬起眼皮,再次对上正在等答案的程芸,说:“不,我相信你说的。不过那杯水的确是拿走做鉴定了,但不是验你和高辉的亲子关系,而是另一个人。稍后还需要你补充一份手续给我们,以做记录。”


    “另一个人,谁?”程芸第一次露出好奇。


    戚沨没有回答,而是瞥向许知砚。


    许知砚已经从电脑里调出程芸的户口档案,自然也记录了已经死亡销户的妹妹。


    只听许知砚说:“程朵,你的双胞胎妹妹。”——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 程芸也是如此,不过她的……


    第一百零二章


    听到程朵的名字, 程芸总算露出不同之前的神态。


    那是一种人和亲情有羁绊,即便再怎么想摆脱都无法切割的,来自血缘关系的复杂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出现的时间很短暂, 很快就被掩饰掉了。


    程芸错开目光,低了低头,恍惚之余难言惊异地问:“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前段时间特大暴雨, 春城郊区有个村子被冲走了几乎人家,其中一栋房子的地基下面发现了一副骸骨。”


    程芸闭上眼, 无声地长吸一口气, 又缓慢吐出。


    正是这个动作,令戚沨确信, 程朵的死程芸并没有参与,她只是知情。


    “她失踪五年后, 是你去登记死亡的。”戚沨这话落地,又问, “你是猜到她可能遇害了,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没有证实过, 也不知道该不该证实。”程芸的声音依然很低。


    似乎程朵的死,比高辉的死更能激起她的情绪。


    戚沨注意到她的用词,难住她的居然是“该不该证实”, 而非“向谁证实”。


    程芸在语言表述上就已经透露了实情。


    “是谁杀了她?”戚沨直接问。


    程芸抬起头,没有片刻犹豫:“高辉和高云德。”


    听到这两个名字,戚沨并不意外,却又不得不承认,当直视程芸的目光,听到她亲口吐露时, 心里还是受到了一点震动。


    “为什么不报警?”


    “报了警,也改变不了事实,只会令情况更糟。”


    “她是你的亲妹妹,还是双胞胎。都说双胞胎心连心,你一点都不想为她讨公道吗?”


    “什么是公道?”程芸嘲讽地笑了,“她如果糟到不公,她自己就会去讨。她不找我的麻烦就不错了,还轮不到我为她出头。就这么说吧,她会发生后来的事,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自己欠的债就要自己来还。就像她死在高云德和高辉的手里,他们俩有一天也会遭到报应。”


    戚沨皱了下眉,许知砚是根本没听懂。


    许知砚忍不住问:“你和你妹妹有仇?”


    “说不上仇,只是我单方面不愿意再跟她来往。算是撕破脸吧。”


    戚沨继续问:“原因呢?难道是为了高辉?”


    程芸投来一眼:“她是起因。”


    戚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心里的问号一个一个冒出,又一个一个扑灭。


    这么说,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监护权,的确是原因之一。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程朵要来这么一出。


    程芸说想摆脱程朵应该是真的,否则不会对程朵的死漠不关心。


    报了警,就意味着家破人亡,虽然程芸和高云德不像是有感情的夫妻,对高辉的情感也很淡,但她也不想摊上“家破人亡”四个字。何况死的还是她急于摆脱的程朵。


    另外程芸似乎没有动机杀害高辉,她的情绪实在太寡淡了,而且不像是演的。那些杀害亲人的凶手,要么是性格上有严重缺陷的,要么是情感极其丰富却遭到家人虐待的。


    而程芸两者都不是。


    当然,这只是戚沨的一种感觉,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戚沨忽然问:“你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对吗?”


    程芸说:“是。”


    “连亲妹妹、丈夫、女儿相继遇害,你都懒得处理?”戚沨提出质疑,又道,“程女士,你的情况实在特殊,你必须要对我们讲出整个故事和内情。至于真假,我们会去调查。而且现在你有作案嫌疑,接受调查、刑事拘留都意味着‘麻烦’,既然你这么怕麻烦,就要道出真相才能摆脱麻烦,这你明白吗?”


    “我知道。”程芸接道,“不如我从头讲起,就从我和我妹妹的关系开始。”


    “好。”


    一旁的许知砚也来了精神,不再像是做记录,更像是给一个离奇的故事做采访。


    “我们小时候的感情有一度还是不错的,差不多从十几岁开始就开始变了。程朵是个性格非常极端的人,她很要强,却又懦弱、软弱。我们上的是同一所寄宿学校,但同学们都喜欢更张扬外放的程朵,她是那时候的风云人物。无论男生女生,都以能和程朵做朋友为荣,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而我就和她相反,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学习成绩一般,独来独往,不怎么和同学交流,很孤僻。可以说,我们的感情越来越远,和那三年的寄宿生活有直接关系。程朵就像是忘了有我的存在,她很沉浸众星捧月的感觉,而我也乐得轻松,唯一令人不愉快的就是总有人拿我和她比较。”


    “有句老话叫‘人无千日好’,说的就是程朵。毕业之后,程朵一下子就失去重心。她很茫然、彷徨,也很想念那三年。上了大学,同学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忙社交,忙未来,小圈子也很多,程朵就成了非常普通的其中一员。她依然很开朗,但她内心无比焦虑。那些还愿意捧着她的人,都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的人,有男也有女,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好人,也都不希望程朵好。”


    戚沨的思路一直在追着程芸的描述。


    每个人讲故事都是主观的,带有个人滤镜,还会将故事里的自己进行一定程度的美化,同时批判有对抗关系的其他人物。


    程芸也是如此,不过她的美化和批判都是克制的。


    她说她孤僻、独来独往,这应该是真的。但“乐得轻松”应该是假的。她应该是不屑于变成另一个程朵,而社交也是一件麻烦的事,还非常耗费精力。再者,别人越是赞美程朵的外放,程芸心里的逆反就越强烈,非要反着来去证明什么。另一方面,她应当也有一定分量的嫉妒,还带了点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的态度,等着看程朵什么时候从高处摔下来。


    不过这种嫉妒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双胞胎情感是很深,却也总是被人比较,特别是当两个个体被视为同一个人时,当两人身上出现明显差异时,在学习上、事业上都会成为竞品。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家都过得差不多,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差,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大的矛盾。不然就很容易生出类似“为什么长得一样,出身一样,成长环境一样,最终结果却差了这么多”这样的疑问。


    程芸不屑程朵的选择,自然就会盼望程朵为这种选择付出沉重代价,以证明她的选择才是对的。


    这种自私、嫉妒的情绪,也可以解释成为是一种自恋、孤芳自赏。


    而这种自恋的人,根本不会再爱上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女儿。


    再试想一下,一个极度自恋的人,又如何能认同、忍受另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呢?她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尽管程芸没有透露出这一点,可她的言行举止却成了一面镜子。


    她的自恋也刚好和所谓的“怕麻烦”,见到亲人一个一个离世而没有强烈的情绪反应相互验证了。


    就像她盼望程朵摔跟头一样,也许她也是这么盼望高辉的。


    “程朵大学都没有念完就被开除了。”程芸的语气很轻巧,虽然没有笑,却有一股“果然如此”的意味,“她表现得很无所谓,但这毕竟是丢脸的事儿。大学失利,就意味着工作也会受阻。她总要跟人解释为什么,告诉他们那不是她的错,是学校没眼光。但这话连我这个姐姐都不信,何况外人。她尽量表现乐观,但她心里非常愤怒,她的焦虑越来越严重,性格也开始喜怒无常……”


    “我爸妈劝她去看医生,她不去。她的心理问题最终都没有答案,但我觉得她是双相障碍。”


    所谓的双相障碍,就是一时躁狂,一时又抑郁。躁狂的时候就兴高采烈,对什么都充满热情,而抑郁的时候则兴致缺缺,容易疲倦,即便是在娱乐当中也丝毫感受不到快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同做了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起因是我的入职体检发现问题,深度检查之后发现我的卵子畸形。”


    许知砚忍不住打断她:“可你刚才不是说高辉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女儿吗?”


    “是。这一点毫无疑问,医院也有记录。”程芸回答,“我用的是程朵的卵子。”


    “程朵同意?”戚沨继续提问。


    “如果是我的提议,她不会答应。”程芸说,“但这件事是她提起的。呵,离谱的就是这里……她说知道我无法受孕,愿意去冷冻卵子,等什么时候我想生孩子就去用。这孩子以后要给我们共同养老,是我们作为姐妹的血脉延续。说实话,我当时真有点刮目相看,还在想是不是看错她了,可结果……”


    程芸忍不住笑出声,却是冷笑,遂又立刻收住,目光冷漠地说:“结果让我发现,那次身体检查证实了她子宫畸形。”


    也就是说,这对双胞胎各有各的生育问题,都无法靠自己去孕育一个孩子,但是如果结合在一起,就能做到。


    “老天爷真是会开玩笑,我们那么不喜欢对方,它却安排将一个女人完整的生育功能拆分开,给我们一人一半,非要我们拼凑起来使用。”


    “所以,高辉是你用程朵的卵子生下的孩子?”戚沨问。


    程芸点头:“是。”


    “那你和高云德……”


    戚沨的话还没问完,程芸就已经猜到下文,说:“我是个拉。我和高云德没有感情,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协议,婚后互不干涉。之所以这个协议会成立,就是因为高云德也没有生育能力,谁也不用歧视谁。所以生下高辉这件事,他是非常同意的。他将高辉完全当做是亲生女儿看待。捐精的人的身份是受到保护的,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用担心他来抢。”


    “但是你们没想到,生下高辉之后,程朵却找上门。”


    “是。她还真是不要脸,怀孕十月吃苦受累的是我,她只是提供了卵子,就要坐享其成,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凭什么说给就给?她居然还腆着脸说,可以再给我一颗卵子,叫我再生一个算自己的。”


    听上去,程芸的愤怒更像是被程朵耍了以后的情绪,毕竟她吃了生育的苦。


    “不过还没等我出面,高云德就挡在前面了,这也算是他在这个家里比较有担当的一次。他那个人平日笑呵呵的,其实手段阴毒得狠。除非必要,我平日基本不惹他,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但程朵不知道这一点,她还以为高云德就和表面看上去的一样好说话,而且程朵这人非常没脑子,明明是个纸老虎,却对自己的实力一无所知,逮着谁都敢撒泼。”


    铺垫到这里,程芸又是一笑。


    许知砚问:“他对程朵做了什么?”


    程芸说:“应该是他发现程朵做过什么,而且还利用了那一点。”


    戚沨思考了两秒,接着问:“是欠债还是吸毒?”


    程芸意外地看过来:“你是猜到的,还是之前就查过?”


    这话刚落,她又自问自答:“哦,如果你们查到了,就不需要问我了。你倒是很厉害。”


    “答案呢?”


    “是吸毒。”


    停顿片刻,程芸继续讲道:“不过好在冻卵之前她没有吸。得知这件事之后,高云德就更不可能将高辉给她。高云德也看出来她是在打什么盘算,高辉就是程朵的筹码,真要是给了她,以后必然经常上门要毒资,高辉就是‘提款卡’。于是高云德就用了一些手段‘钓鱼’,录下了程朵吸毒的证据。如果程朵再敢来要孩子,他就交给警方。”


    “程朵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被警方强制戒毒?那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她吸毒是因为逃避生活,毒品能让她重温高中时期的风光,可一旦清醒,就会更痛苦。高云德不差钱,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于是他就答应程朵每个月会给她一笔钱,还帮程朵找了一家私人戒断中心。签署协议的时候我也在场,我们都承诺她,戒毒之后出来,生活费依然照给,但作为交换,她不能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更不要提孩子的事。”


    “可程朵食言了。”


    “呵,我早就知道她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也不算意外吧。”——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4章 第一百零三章 “怎么个不小心?”……


    第一百零三章


    “那又是怎么发展到杀人的?你也说了, 程朵要的无非是钱,高辉只是‘借口’。”戚沨问。


    安静了几秒,程芸脸上浮现一丝困惑, 随即问:“我只知道双胞胎的DNA一致,那么性格遗传呢?”


    戚沨意会:“你的意思是,高辉的性格继承了程朵。”


    “这一直都是我搞不懂的地方。”


    “性格遗传有一定根据, 也有先天因素,但后天培养同样很重要。”


    “高辉越大, 就越像程朵。”程芸不禁冷笑出声, 还带着点自嘲。


    戚沨观察着她的表情,并试图代入程芸的视角去理解。


    程芸对程朵的厌恶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种厌恶又很矛盾,因为她们有着同样一张脸。厌恶程朵, 就意味着厌恶自己,而在这种情绪当中, 那种只想成为“唯一”的排他心里就会越强烈。


    程朵遇害, 程芸不想去搞清事实, 打从心里将此事翻篇, 自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自己,而不再有“人生失败”的另一个“我”。


    都说双胞胎是两生花,也叫并蒂双花。


    一朵花凋谢了, 另一朵花独自绽放,这就是程芸所盼望的。


    但命运似乎一直在跟她开玩笑,她生的女儿,性格上几乎是程朵的翻版。


    就像程芸之前的形容:“程朵这人非常没脑子,明明是个纸老虎,却对自己的实力一无所知, 逮着谁都敢撒泼。”说实话,如果不提名字,戚沨还以为指的是高辉。


    瞧瞧高辉自高云德死后的那些操作,一个人就敢跑到工地上和几个负责人谈判,而且是在她猜到对方有可能杀死了高云德之后。该说她胆子大,还是愚蠢呢?


    明明自己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却对自己的谈判能力盲目自信,结果却反被威胁,吃了个哑巴亏。


    而后高辉又用同样的路数试图“敲诈”任雅馨,可这件事程芸身为母亲却并不支持,高辉没讨到便宜,便恼羞成怒地过年过节给任雅馨寄高云德的遗物。


    可这样又如何?


    任雅馨脾气也很冲,从来也没怕过谁。而且任雅馨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高辉对此毫无所知,一上来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她当初若是说几句软话,掉几滴眼泪,兴许还真能拿到点钱。


    冲动易怒、缺乏智慧,这两点的确和眼前这个程芸没有半点相似,到更像是程芸口中的程朵。


    程朵生前到底是何种面貌,如今已经无法证实,他人的转述往往都是偏颇的,何况程芸本来就站在否定程朵的立场。


    不过有一说一,程朵吸毒这件事的确是无法洗刷的污点。


    戚沨见过一些瘾君子和毒贩,他们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而且很会演戏。为了拿到一点毒品,换取短暂的逃避现实和爽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而所谓的戒毒,即便是被表扬过的戒毒模范,后来也复吸了。


    程朵的意志力本来就弱,复吸的可能性极高,高辉都十几岁了她还来争夺监护权,也难怪高云德和程芸会怀疑。


    戚沨快速整理好思路,问:“程朵再次出现之前,去了几次戒断中心?”


    程芸回道:“最少五、六次。每一次的费用都是我们给的。高云德是个贪婪的人,在金钱上从不吃亏,可为了高辉,他给程朵花的每一分钱都没计较过。这一点我也很意外。”


    “再说回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会发展到杀人的地步?”戚沨话锋一转,“今天钱就可以解决,为什么不继续用钱?”


    如果高云德非要走杀人一途,那之前的钱不就成了沉没成本?


    程芸依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垂下。


    戚沨眯了眯眼,心里生出猜测:“是高辉做的?”


    程芸又快速抬眼,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讶然。


    很快,程芸便说:“那天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高辉很晚才回家,说是和同学在一起温习功课。我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但我也懒得管。她有什么事从来不会找我,都是高云德负责。我知道她当时在早恋,我没有阻止,只是基于责任告诫她不要搞大肚子,不要碰其他人给的食物和饮料。还是那句话,如果她因此沾上什么病或是毒品,最终麻烦的还是我。那天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睡眠浅,被吵醒了,听到客厅有人说话,而且是高云德的声音。可等我出门去看,就只见到高辉一个人。我问她,刚才在跟谁说话,她却说没有人,是我听错了。后来我回到房间,从窗户望下去,刚好看到高云德的车就停在下面。”


    戚沨问:“你所谓的‘那天’是案发当日?”


    “是。”


    也就是说,高辉说和同学在一起,却在深夜被高云德送回来。


    “那后来你跟他们求证过这件事吗?”


    “程朵失踪后一段时间,我就问过高辉一次,还从她的话里拼凑出的故事。是程朵单独找到高辉,她们之间发生了冲突,导致程朵死亡。高辉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叫高云德去善后。”


    片刻沉默,戚沨没有接话,等许知砚做完这部分记录,她才正色地对上程芸的目光。


    程芸像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戚沨说:“事实上,法医实验室出具的两次鉴定结果,都没有从程朵的骸骨中验出毒品成分。”


    程芸一顿,下意识出现排斥和否定的神色:“这怎么可能?”


    随即又道:“我没有撒谎,她真的吸毒!”


    戚沨抬了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她已经成功戒断很长时间,可能是几年。还有一种可能,是她体内的另一种毒素太过强烈,掩盖了因吸毒而残留的成分。”


    “毒素……什么毒素?”程芸这回是真糊涂了。


    “看来你对你高辉并不是那么了解。”戚沨说,“有一种化学毒剂叫‘沙|林’,它是二战时期研发出来的生化武器,一直被国际和国内禁止。”


    程芸彻底傻了,看戚沨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外星物种。


    许知砚很快在手机上检索出“沙|林”的解释,并放在程芸面前。


    程芸快速看了一遍,虽然仍不是很懂,却也能感受到这种毒剂的稀有和致命毒性。


    “战争武器?!那高辉是怎么拿到的?”程芸忍不住问,这也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和思路,“一个高中生,怎么拿得到国家禁止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想搞清楚的。”戚沨说,“应该是有高云德以外的人给她的,她因为不知道这种毒剂的危害性,就贸然使用。事后发现事情搞大了,所以才找到高云德。”


    程芸没接话,似乎仍在震惊当中。这大概是她盼望的许多事情中,唯一一件超出控制的。


    “程女士,我要再重申一次。高辉的尸体是你最先发现的,她在暴毙之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也是你。即便我们愿意相信你刚才的故事,也相信你和这种毒剂没有关联,高辉也不是你杀害的,程序上依然要调查清楚,才能彻底洗脱你的嫌疑。如果你想起什么,或是能提供什么证据,随时和我们联系。”


    “我……我根本没有杀高辉的理由。”程芸缓了口气,说,“我是不喜欢这个女儿,但她是我生的,也是我养大的。我要是想杀她,不会等到今天。我和她互相看不顺眼,所以等她经济独立之后就分开住了。彼此眼不见为净就好,犯不上杀人啊。我要真是这么极端的人,第一个杀的就是程朵。要说讨厌,没有人比得过她。”


    这一点戚沨倒是相信。


    程芸花了大量唇舌去描述形容程朵和她的关系,对于高辉却用一句“高辉越大,就越像程朵”就带过了。


    显然程芸将高辉的所有过错都算在了程芸头上,高辉冲动没脑子,是因为程朵就是那样的人。


    就动机上来说,程芸的确不具备。


    最主要的是,她们约好了今天一起来支队,高辉手机上最后一个拨出的号码也是程芸的,还聊了那么久。


    如果程芸选在这个时候杀人,未免也太愚蠢了。


    更进一步说,高辉似乎是想自首,需要程芸陪同。


    既然如此,那程芸就更没必要在这时候除掉高辉,等着送她坐牢就好了。


    想到这里,戚沨问:“高辉昨晚给你打了二十分钟的电话,你们都聊了什么?”


    程芸叹道:“她向我坦白,说早就知道高云德是被人害死的,也知道是谁,但因为她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所以一直都不敢说。我就问她是什么把柄,她起先不说。直到我问那天晚上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是高云德送她回来,她才支支吾吾地告诉我,是她不小心杀了程朵。”


    “怎么个不小心?”戚沨追问。


    “她不说细节,只告诉我,她搞到一些毒品给程朵注射,但不知道为什么,注射之后程朵就倒在地上,很快就不动了。”


    如果这部分属实,那么高辉也不知道注射的那针是什么东西。


    可那是谁给她的呢?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高辉撒谎。


    “那视频呢?”


    “她说还来不及拍,就被程朵的反应吓到了,事情发生得很快。”


    “然后她就找了高云德处理尸体?”戚沨继续问,“那高云德是先处理的尸体,还是先送程朵回的家?”


    “这我没问,程朵也没提。”


    “你刚才提到说,高辉告诉你当晚和同学在一起,是哪个同学,叫什么?”


    “是个女同学,叫孙菲。”


    “是高辉告诉你的?”


    “是后来开家长会,孙菲的妈妈给了我两本言情小说,说是高辉借给孙菲的,被她发现了,还叫我提醒高辉以学习为重。我和孙菲妈妈多聊了两句,才知道高辉晚归那天,孙菲也很晚才回家,说是一直和高辉在一起,根本不是温习功课,她们是去蹦迪了。”


    “可如果她们当晚一直在一起,难不成是高辉当着孙菲的面给程朵注射吗?”


    “注射毒品的事是昨晚高辉才告诉我的,在这之前我只猜到程朵死了,但不知道高辉具体做了什么。孙菲这茬儿我是在那通电话之后才想起来——也许孙菲当晚先回家了?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和孙菲妈妈聊起的。如果你们能找到孙菲妈妈,尽管去求证。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之前说高辉在早恋,那个男生是谁,你认识吗?”


    “你指的是哪个?”程芸先反问,随即说,“就我见过送高辉回家的男生,就有三、四个。还有一次对方亲她,被我当场撞见,但叫什么我不知道。”


    戚沨又话锋一转:“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关注高辉的社交账号,她有条微博热议度比较高的删除了。”


    “我知道,是她映射你们警察互相包庇的那条。”程芸坦然道,“这件事我也问她了,为什么要一直针对和高云德的死毫无关系的人,她说她就是看你不顺眼,心里有口气无处发。”


    戚沨没接话,只是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高辉,令她将自己视为眼中钉?可她们的交集根本不多。


    程芸说:“这话我这个当母亲的不该说,高辉自己也没有承认过,但我知道她一直很嫉妒你,你是她的假想敌。这么多年她一直揪着不放,我也感到很抱歉。可我实在约束不了她,她从来都没听过我的话。我唯一一次介入,就是和你妈妈通的那次电话,我也跟她道歉了。”


    戚沨没接话,许知砚跟着问:“嫉妒、假想敌?总有个理由吧?”


    程芸摊手:“不知道,她和程朵一样古里古怪的,我养她这么大都不敢说了解她。”


    “最后一个问题。”戚沨问,“就你所知,高辉有没有闺蜜或是关心亲密的异性朋友,亲密到有机会接触她的私人物品,特别是日常保健品那些。或者是这个人令高辉十分信任,拿给她的实物音频,她会毫不设防?”


    程芸思考了几秒,遂摇头说:“应该没有。”


    “你和高辉这么多年都不住在一起,你肯定没有?”


    “虽然不住一起,但她偶尔会给我打电话。上次我问过她,她自己也说了,是有人追她,但她都没看上,原话是:‘暂时还不考虑搞男人,只想搞钱。’”——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5章 第一百零四章 既然是叫车,就有叫车记……


    第一百零四章


    “不考虑搞男人, 只想搞钱。”


    “送高辉回家的男生,就有三、四个。还有一次对方亲她,被我当场撞见。”


    虽然相隔十五年, 一个人的性格和风格极有可能会有很大改变,但这两条描述依然透着诡异的相悖。


    成年之前就陷入多角恋关系,怎么会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不再考虑男人?


    在恋爱关系里, 男人只是工具,女人投入爱情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爱男人, 而是为了投入爱情。即便不是这个男人, 再遇到下一个符合条件的“工具”,依然会滋生爱情。也就是说, 高辉不再考虑搞男人,就意味着她放弃了情感投入和寄托。


    不, 这不像是她。


    那边,许知砚已经整理好笔录, 并让程芸签字按手印, 再一路将程芸送去法医实验室签同意书。


    这边, 戚沨依然坐在原位, 思考着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高辉在十五年前后所表现出来的两种生活,有一种是“假的”。


    不, 第一种说辞是她回答程芸的,而非表现。


    而程芸是亲眼看到高辉和三、四个男生关系密切。


    那么假设高辉只是懒得和程芸解释太多,就随口一说不考虑男人呢?那么现在和高辉密切来往的男人又是谁?会不会就是凶手?


    如果这个人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又是通过何种渠道触碰到高辉的药品?


    思路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一条是傅明裕发来的线索整理。


    现勘队至今还留在高辉家里,已经就现阶段的高辉的个人信息做了一份记录, 第一时间发过来。


    第二条则是张法医发来的微信:“高辉的尸检手续已经办妥,我随时都可以开始。”


    戚沨回道:“有一点一定要格外小心。我们现在怀疑曾提供沙|林毒剂给高辉的人,有杀害高辉的嫌疑。尸检过程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保持室内空气流通。”


    张法医:“你们怀疑高辉也是死于沙|林?可我看她的死亡表征不太像啊。”


    “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点好。”


    “好,我们会注意。”


    这话落地,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正是江进。


    戚沨抬眼,没什么情绪,就听江进问:“结束了?”


    “嗯。”


    “看你这样,应该是她母亲的嫌疑暂时排除了?”江进一屁股坐下,“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走一遍调查程序吧。”


    戚沨斜了一眼过去,不接茬儿。


    “欸,如果还是那个凶手干的,这次是不是有点着急了?这人一旦着急,就容易出错,情急之下想到的办法,做的事,通常都是错漏百出、欠缺考虑的,你说呢?”


    戚沨依然不语。


    江进终于意识到不对,眨了一下眼,问:“为什么我嗅到了一股针对?”


    戚沨吸了口气,说:“不管以后处理任何案子,都请你把嘴巴闭上。特别是当案件有进展的时候。”


    江进这才明白过味儿:“哦,怪我乌鸦嘴啊?可这也不是我的错吧。难道我不说,凶手就不会杀高辉了吗?她又不是被我咒死的,我要是有这么大威力,我就给它开个光。”


    戚沨瞪了他一眼,不想再继续纠缠,于是将话题拉回正轨:“我刚才正在想程芸的话,你就来了,正好贡献一下你的脑细胞。”


    “嘿,你这话题转移到快。行,你先说说分析哪块儿?”


    戚沨很快将程芸的两种自相矛盾的描述复述一遍,随即从手机上点开高辉的微博,指给江进看:“之前有一天暗示警方可能会对高辉封口的微博,在今天之前删除了。你看,现在置顶微博下面的留言,有一部分是粉丝在问她,是不是被控制了,还有一部分是来吃瓜的。我刚才和程芸求证过,是高辉决定自首才删除的。我想她是不希望自首以后,因为这件事‘罪加一等’。”


    江进捉摸了几秒,接道:“如果凶手一直和高辉有来往,那么也应该会关注她的微博。你怀疑是凶手看到之后,推理出高辉的下一步动向?”


    “是有这个可能。”


    “至于高辉所说的不考虑搞男人,我个人觉得可信度不高。”江进又道,“你们不是去案发现场了吗,有没有发现男人的物品?”


    戚沨摇头:“我特意进浴室看过,连多一根牙刷都没有。如果真有男人在那里留宿过,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但是痕检只在地面发现了高辉的拖鞋脚印,和几道程芸今早才留下的新鞋印。”


    说到这里,戚沨点开傅明裕传来的文件,其中有一张是拍摄的高辉家冰箱上的便条照片:【家政张阿姨电话:139xxxxxxxx】


    下面还补充了一句话:已经向证人电话求证,一周□□一次,单次六个小时。


    江进接道:“也就是说,最长是一个星期以前,家政阿姨才打扫过一次。那么地上的脚印都是这一个星期内留下的,这期间没有其他人出入。”


    “所以如果真是他杀,这个人一定是在高辉家以外的地方做的手脚。”


    “那就要查查高辉这个星期都去过哪里,干什么。”


    “傅明裕那边已经去调监控了,目前只知道高辉昨天外出过,很晚才回家。回家时间是在她给程芸打电话前十五分钟。”


    “这么说来,高辉有意自首的想法,是在联系程芸之前就有了。”


    “当然。她们母女俩很久不联系,一旦联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如果高辉还决定死撑,就不会给程芸拨那通电话。而高辉的自首念头,是在程芸的说服下确凿的,然后就删除了那条微博——时间应该是晚上十点刚过。”


    “那么晚了,凶手还盯着高辉的微博……这是一种习惯呢,还是直觉?”


    “如果是习惯,那他真不是一般人。难不成他坚持十五年都关注高辉的微博吗?”


    “等等……有个地方矛盾了。”江进忽然说。


    “哪里?”


    “你前面说,凶手是在高辉家以外的地方做的手脚,那他晚上十点看到微博删除,高辉在那之后就没有外出过吧?那凶手怎么杀人?”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思路也在跟着转变。


    隔了片刻,她才自言自语道:“这么说,凶手不一定是从微博删除得知的迹象,应该还有别的途径。”


    江进拿出手机,快速给傅明裕发了一条信息。


    戚沨见状,看过去。


    江进将屏幕转向她,上面写到:【查查高辉家有没有避孕套、避孕药,或是人流记录之类的。】


    戚沨的眼睛睁大了些,瞬间明白了。


    江进解释道:“这不是我猥琐,毕竟凶手也是男人,从男人的心态上,我能想到的东西肯定更贴近……”


    “不,你说得对。”戚沨喃喃道,“如果凶手是通过别的途径看出高辉有自首的念头,说明他们一定非常了解彼此,或者是凶手单方面看透了高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共同作案杀人的过去,这个秘密又共同保守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一定会继续往来。不管是明着还是暗处,高辉心里一定会有块地方给对方留着,因为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高辉成年之前就沉溺于恋爱关系,和凶手发生亲密行为也不奇怪,那么……”


    就在这时,傅明裕的微信回复了:“人流记录没发现,但找到一盒避孕药。”


    江进将消息递给戚沨,戚沨点头说:“只要他们还保持联系,就一定能查到。”


    很快,戚沨就将任务布置下去,包括调查高辉前一天的去向,高辉曾经看过的妇科医生,她生前往来的工作上的同事和朋友等一系列社会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高辉曾就读的高中学校,那个叫孙菲的老同学,班上的疑似和高辉来往密切的男同学。


    案发前一天,高辉没有自己开车出门,而是叫了网约车。


    既然是叫车,就有叫车记录。


    连同手机里的联系人,来往记录,购物记录等等,这些看似松散毫无直接联系的线索,将会在重要信息的穿针引线之下,形成一张紧密的人生网络。


    而要整理清楚这一切,还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


    转眼,时间来到一天后。


    高辉的尸检和毒检报告均已出炉。


    与此同时,粉丝们持续追问着高辉的下文。


    直到有人爆料说,高辉好像遇害了,还附上几张在曙光小区拍到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现勘队抬着尸体袋从单元门出来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6章 第一百零五章 “我估计那个凶手也看出……


    第一百零五章


    原本粉丝和吃瓜群众只是在关心高辉是否被封口, 这下倒好,谁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大美女转眼就成了尸体,以这种方式退出网红舞台。


    不明真相的人表示震惊, 也有人感到唏嘘,毕竟无论是从照片还是视频来看,那都是一个开朗明媚的女人, 前两天还在微博上和粉丝互动。


    也有一些阴谋论逐渐流出来,问所谓的“封口”会不会就是灭口。不过敢附和的人并不多, 这毕竟是在中国, 一个法治社会国家,还不至于这样目无法纪。


    这股风很快就吸引了一些带脑子看新闻, 且有点智商的博主们,他们逐帧放大去看, 还做了一番逻辑分析,最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一套比较贴近现实的结论。


    遇害的女网红高辉此前不是一直在为父亲的命案发声吗?


    隔了十五年找到白骨, 这就是妥妥的悬案无疑。


    会不会凶手还活着, 并且也看到了高辉的微博?


    会不会是高辉发现了什么端倪, 于是才成了下一个受害者?


    自然, 这波分析之后也有不少人提出疑问。


    这样说来,警方是在帮助高辉调查案件真相,那为什么高辉要对警察有那么大的敌意, 还一直暗示说有内情?


    再说了,凶手怎么通过高辉的微博就能知道这么多?是不是有获取消息的独特渠道?


    再大胆一点推测,凶手会不会就是……


    阴谋论逐渐指向警方急于保护的一些有权有背景的特权人士,有的网友还闲的没事干就去扒负责办案的民警身份。


    当然,如果只是一般人,不可能通过检索就能搜到相关信息, 可偏偏这个案子是成立了专案小组的,还上了官方网站的新闻。


    至于“戚沨”的名字,之前就多次出现在春城网友们的视野中。


    第一次是她当上刑侦副支队长,这在春城还是头一次。不止如此,她立过几次功也被报道出来,同时还附上一张照片。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上副支队长的新闻并没有流入大众视野,反倒是因为李蕙娜的案子,令网友们第一次认识她,还是颇受争议的“负面形象”。


    如今历史再度重演,此前的新闻也一并被扒了出来。


    有人说:“这也不能证明这个案子就是她处理吧?现在支队长这么闲吗,一线没人了吗?下面不是还有几个大队吗?”


    有人答:“这案子性质严重,早就上升了。大队估计hold不住吧,要不然高辉干嘛去支队做笔录啊?”


    还有人答:“肯定是她在处理,她真的去一线了。有图有真相。”


    很快就有人叫“证据”发上网,正是戚沨和江进一同去青云村的照片,两人刚从车上下来,村口还围着一群人,连媒体都到场了。


    “嘿,你说巧不巧,我刚搜到这张……”


    又有网友将高辉命案当日早上,戚沨和许知砚赶到现场的照片拍了下来,虽然只拍到戚沨的背影和许知砚的侧脸,可戚沨穿的制服上是有肩章的,而车牌号就和青云村村口那辆车的一模一样。


    不过戚沨被扒出来的消息,支队根本无人在意,也就是经常上微博的许知砚扫了一眼,也没太当回事。


    因为所有人都有一个印象:戚沨这么稳,无论是性格作风还是工作的严谨态度,这点风波哪里吹得动她?


    ……


    这边,戚沨和江进又一次来到高辉家。


    这个小区依然是网友们热议关注的重点,两人的出现也没有逃过镜头。


    江进左右扫了一圈,说:“这苗头可不对啊。”


    戚沨头也不抬,边走边说:“这是公众场所,随他们便。”


    江进跟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有人要借题发挥……”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就住了嘴,又“呸”了三声改口:“大吉大利!”


    戚沨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走进电梯才说:“借题发挥什么,你是说有人要动我?那前提一定是我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这倒是稀奇了,查个案也能碰上这种事?”


    “也是。”


    这个话题很快就翻了篇,高辉家门口依然拦着警戒线,两人穿过去,戴好鞋套、手套便推门而入。


    江进是第一次到现场,不过照片已经看过几轮,对于高辉在美容保养方面的投入已有认知。


    “不是我说,这么多东西用得完吗?”江进拿起几瓶保养品,忍不住问。


    “大部分都会过期。”戚沨回答,“不过只要保存得当,密封得好,一般是不容易变质的,超过保质期也可以继续使用。”


    江进问:“这种爱美程度,是不是已经有点‘病态’了?”


    戚沨没有回答。


    江进等了几秒,看过去,只见戚沨双手环胸,目光虽然落在高辉的梳妆台上,却有点发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老戚。”


    戚沨醒过神:“什么?”


    江进重复了一遍问题,戚沨才说:“可以说是病态,但爱美不是起因,而是病态之后引发的一种外在表现。”


    “怎么讲?”


    “这些保养品的购买时间,绝大部分是在她的抑郁症诊断书之后。而抑郁症发展到确诊,一般都是中期。稍有症状的初期,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去看精神科。一旦进了那个门,就意味着受助者在心里已经做过一番衡量判断,说明症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靠自身无法维持了。还有,抑郁的症状也包括焦虑。”


    “哦,你是说,高辉的过度爱美是一种精神焦虑的外化?”


    “戚沨想了想,并不十分确定道:“其实从昨天我到这里就有一种感觉,高辉似乎焦虑的不是美貌,而是……”


    “是什么?”江进随口问,又随手拿起一瓶药,边看边答,“健康?”


    戚沨立刻看过来,江进也刚好转头,两人目光对上。


    几秒的沉默,戚沨说:“不只是健康,还有自身状态的‘完美’。没有好的身体就不会有好气色。一个人的面相、样貌,三十岁以前是父母给的,三十岁以后靠自身。高辉频繁掉发,面色苍白,嘴唇无色,这些虽然可以靠化妆品去掩盖,但她自己看得到卸妆后的模样,自然对于自身有什么问题也十分了解。现在的直播都有浓厚滤镜,她一直戴着滤镜生活,下了直播就会在镜子里看到真实的自己。虽然生活里的人都觉得她已经很漂亮了,可她眼睛里放大看待的却是那些瑕疵、缺点——她只想要更好。这种强烈的愿望长此以往只会加重内耗,她越是计较这些,事实就越朝反方向发展……”


    有一种现象是,你越是关注一件事和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越容易出问题。比如你盯着一个字看超过半分钟,就会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字,这个字好像“变”得陌生了。


    人的身体也是一样,你越是关注身体的某个部位,担心或感觉那里有问题,那个问题就会越明显、越扎眼。


    说到这里,戚沨话锋一转:“我想确定的是,高辉焦虑、抑郁的根源是什么,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和那个凶手有关?”


    “十有八九。”江进回道。


    戚沨看过去,等待下文。


    没想到江进却说:“哦,这是基于男人的直觉。”


    “……”


    戚沨倒是不质疑江进的直觉,追问:“就算是直觉也有个因为所以吧?”


    “简单,就一个词:控制。”


    戚沨的表情微微一动,没有接话。


    只听江进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屋子哪里不对?一个这么爱美的女人,住处却没有男人的影子。哦,也不一定非得是男人,是女人也行。我的意思是,她总得有个情感投射,或者就当是个乐子吧。”


    “爱美也可以是爱自己的延伸,不一定非要有另一半。”


    “但从高辉之前的表现看,她可不像是自身内核强大到不在乎这些的人。正是因为她在乎,才有患得患失、内耗,进而导致抑郁焦虑的结果。”


    戚沨再次沉默了,没有反驳江进,而是顺着这条思路去思考内在逻辑。


    当然,从女性意识角度来说,人们往往会陷入举例反驳的思维圈,从其他角度去证明并非如此,接着话题就会被扯远。可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他们讨论的也不是某个群体,而是具体的某个人。


    片刻后,戚沨开口:“焦虑、抑郁,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将自己长期客体化的表现,出了事就内耗,责怪自己,即便是别人的错,也会不断反思,将错误和不完美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生活和工作里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为了取悦他人而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逐渐变成那个自己最讨厌的人。随即又在未来不断地回忆这些过往,不断地陷入后悔和自责,总是不断清算过去的行为,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更进一步的就是自我厌弃。当然,这也是一种‘完美主义’。”


    “你不得不承认,高辉就是这样。”江进说。


    戚沨没有点头,却在心里有几分同意:“可就我的印象,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那时候很明媚、亮眼,也充满了自信。什么内耗、自省,根本与她无关。就算出现矛盾冲突,她也只会怪别人。”


    “那就是有人改变了她。”江进接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一个男人作为她的情感投射,而且还是长期的。这个男人一直在控制她。也许连高辉自己都说不上到底那是不是爱,不过一旦被控制,我估计就和爱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一方自愿被pua。”


    “或许程朵的死就是改变这一切的转折点。”戚沨接道,“其实焦虑说白了就是‘怕’,和认知中的‘应该’没有实现。应该的事没有实现,就会失落,时日长了就有了患得患失。可那个所谓的‘得’其实只是一种想法上的‘一厢情愿’,而不是真的得到。至于‘怕’,高辉怕程朵的尸体被发现,怕真相被揭露,怕自己因此去坐牢,归根结底就是怕承担后果。那个和她一同承担后果的人,也就是给她毒剂的男人,看似和她在一条船上,实则却是一个控制者。高辉越是幻想规避风险,就越是陷入他的圈套,而且这并不能令她忘记过去,反而是在这十五年中,她脑海中还会不断上演过去,并想象自己被捕的画面。”


    就像那个男人控制高辉一样,高辉也在控制自己的人生,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错,不允许走上那条错误的路,于是对未来的规划无比严苛,对自己制定了许多高要求,并冠上“应该”这样的标准。


    实现了,是应该的;没实现,陷入内耗,自我谴责。


    她要求每一件事都是完美无瑕的,用这些“完美”去掩盖过去的错误,用这些“完美”来不断提醒自己,人是不能犯错的。


    残酷的现实是,无论你如何制定计划,如何按照步骤严格执行,结果都有可能不如你意。那或许是他人或大环境造成的,与你无关,可最终它们经过总结整理都归类为你的错处。


    当一个人长期处于焦虑状态,身体和行为就会出现一系列应激反应,一旦触碰就会变得非常歇斯底里。


    或许在他人眼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会勾起潜藏在你内心的怒火,给人一种喜怒无常的感觉。


    最病态的是,这种内耗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而当你对那个“共谋者”说出来时,又会变成他用来控制你的筹码,加剧这种症状。


    想到这里,戚沨忍不住喃喃道:“高辉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在心里无数次去预设最糟糕的后果,终于给程芸打了那通‘求救’电话,决定自首,这是她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我估计那个凶手也看出来这次是控制不了她了。”江进接道。


    戚沨抬眼,手机也在这时震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许知砚发来的消息:“张法医那边出了报告,我们刚拿到。另外高辉这一个星期的通讯记录和监控都已经调到了,根据小区的监控,案发前一天她只外出过一次,中午一点出门,打车到朝阳街,先后去了那条街的便利店、餐厅、银行,和一家律师事务所。而且这家事务所去了两次,第一次待了一个小时,到了晚上六点又去了一次,一直待到八点半。”


    戚沨快速看完信息,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在心里复现答案的同时,打字问:“事务所的名字?”


    “成慧。”许知砚说,“我们打算待会儿就去一趟,看高辉见了谁,都聊了些什么。”


    戚沨吸了口气,再次对上江进的目光。


    “怎么是这种表情?”江进问。


    戚沨将消息转给江进,只听江进说:“成慧,有点耳熟啊……”


    “罗斐就是成慧的。”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明天可能无法更新,有点事情要处理,就算抽出时间也写不完一章,还是后天周四见吧,比心~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你的怀疑重点在他身上……


    第一百零六章


    许知砚和夏正一起去了趟成慧事务所。


    从得知接待高辉的律师是罗斐, 到高辉先后两次找罗斐谈的具体事项之后,两人都有点懵。


    罗斐看上去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他二人的来意。


    罗斐坦言说, 在网上看到了高辉已经死亡的消息,为了进一步确认曾打电话给她,但无人接听, 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而后罗斐还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份律师协议的复印件,上面有高辉的签名。


    消息传回支队, 戚沨心里原本的一丝“侥幸”终于落下, 她又一次拨通了王尧的电话——她还从来没有处理过一个案子,需要向上报备这么多次。


    高云德的案子与戚沨有牵扯, 这事儿王队早就知道。


    戚沨为自己,也为母亲任雅馨去报备,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没想到到了高辉的案子,报备完自己和家人曾与高辉有接触且起过冲突的内容之后, 又因为罗斐的牵扯而再次上报。


    这事儿不只是王尧惊讶, 江进也忍不住说:“不是, 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前男友一直这么的, 额,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吗?”


    江进的用词还算温和,说好听了自然可以说一句‘一是一二是二’, 但要是说难听了,这就像是一种“背叛”。


    就好比说,你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算是发小、闺蜜,明知道你和某某有矛盾,某某一直在针对你, 却背着你和某某来往。


    虽说这个例子不算恰当,但这也是戚沨心里的疑问。


    罗斐接案子一直比较“挑”。


    他刚做律师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什么案子都接的情况。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分手,戚沨不止一次地听到罗斐提到自己的纠结,主要是有案子可接和内心坚持的矛盾。


    那些案子他不喜欢,甚至反感当事人,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就只能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要一视同仁。


    后来他逐渐成名,也有足够的实力,且固定了某一个类别的案源,他就开始听从本心地去选择案子,不喜欢的就委婉地推掉。


    那么高辉呢?


    高辉难道不在他拒接的名单里吗,这还需要犹豫吗?


    而作为高辉本人,她又在想什么呢?


    找律师就和找心理咨询师一样,最主要的是客观和信任,而非先入为主地去判定一件事。


    罗斐知道高辉和她之间的恩怨,从根本上说已经不能算客观了。


    罗斐和高云德也起过冲突,高辉曾多次和周岩强调,说怀疑是罗斐和戚沨联合作案,在那个时候敌对关系就已经确立。


    那么现在的高辉又是怎么想的,春城那么多律师不找,偏偏选中罗斐?


    戚沨看向江进,问出心里的声音:“如果你是他,你会接吗?”


    江进摇头,但很快又顿住,说:“不过也要看情况。”


    “比如呢?”


    “要么是我有不得不接的理由,比如有把柄在她手里。要么就是她开了一个天价,令我觉得如果不接,我就是个傻叉那种价。但在这之前,我想我会先给前女友拨个电话。前提是我和这个前女友关系还算融洽,一直都有往来,即便不交往也能做好朋友那种。但要是分手了就不再联系了,自然就不用纠结了。”


    这和戚沨想的一样,她跟着又说:“给予法律支持是正当行为,又不违法,天价不接的确傻叉。但问题是,高辉根本不会提出天价,特别是在她杀人的事实要水落石出,且准备自首的时候。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傻叉的就是她。”


    说到这,戚沨安静片刻,遂吸了口气又道:“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罗斐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高辉手里。”


    江进虽然只是顺嘴一提,但这恰恰是戚沨的第一直觉。而她的直觉完全是基于对罗斐的了解。


    如果高辉杀人属实,那么这官司必输。


    高辉找律师的意义脱罪的意义不大,但找个好律师,很有可能会争取轻判。


    刑辩方面赫赫有名的律师大有人在,罗斐并非首选,高辉的选择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最主要的是,罗斐接这个案子,一定会提前考虑到他和戚沨的前任关系,不管怎么说都该打个招呼。


    而“把柄”二字就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


    ……


    直到许知砚和夏正回来,专案小组很对新的进展又开了一次会。


    这次张法医也来了:“在得到程朵生前有毒瘾的线索之后,我们针对她的骨髓又做了一次更为精细的化验,结果依然没有验出毒品成分。从私人戒断中心提供的历史记录来看,程朵最后一次解毒是在她遇害前五年。如果五年没有复吸,的确有可能代谢掉体内的毒品成分,加上骨髓里残留的□□毒剂,基本可以判定程朵已经彻底戒断的说辞是真的。”


    既然戒断了,那么程朵为什么还要去找高辉,难道真的是为了重拾迟到的亲情?


    关于程朵生前的疑点,似乎已经彻底成为谜团。


    张法医抛完钩子,又继续道:“至于高辉,两次毒检都没有发现□□毒剂。高辉的尸体,不仅是口唇和指甲处呈现青紫状态,内脏也发现多处瘀血。经过检材处理,确定高辉是因苯|二|氮|?|类药物中毒身亡。精神科经常开的抗焦虑药物,基本都属于这个类别,劳拉|西泮也属于这类药。”


    听到这里,戚沨问:“含量呢?”


    张法医回答:“我们这次采用的是液液萃取法,萃取血液中的劳拉|西泮,在LC-MS的分析中得出比较稳定的数据,最贴近事实。结果显示,这部分数据已经超过医嘱提到的服用剂量。”


    夏正问:“会不会是她忘记自己吃过一次,后面又吃了一次?我听说焦虑症患者记忆力都不太好。”


    戚沨摇头:“就算多吃一片,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可能会觉得头非常晕,非常想睡觉,但只要多喝水,促进代谢即可。为了防止患者服药过量,其实药物剂量和副作用方面早有改善。虽然这话有点绝对,但的确曾有人一次服用超过十片,因此造成胃和肝肾损伤,但没有致命的例子。所以不存在忘记吃了药,又多吃了一片就死亡的可能。不过高辉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家里还找到其他日常药,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床头柜里,还有很多每天都会吃的保健品。”


    张法医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体内没有发现其他镇定类药物的成分,不过除了劳拉|西泮之外,还找到未溶解的肌松药的药片以及酒精成分。”


    等等,酒精?


    江进反应很快:“可是高辉家里连一瓶啤酒都没找到,哪来的酒精?”


    “是那份外卖。”


    “就是高辉客厅桌上的吃剩下的那份?”


    因外卖里没有验出毒素,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许知砚接道:“之前我们就查过做外卖那家餐厅,地址是在朝阳街。监控显示,外卖是在高辉离开之前送到成慧事务所,高辉出门的时候手里正拿着外卖袋。”


    张法医说:“虽然高辉血液里的酒精成分并不算超标,但外卖里的酒精含量却比一般的炖肉放的要多。”


    有很多药都不能和酒精同时服用,这一点在医生开药的时候大多会叮嘱。曾经就有案例,因为医生忘记多叮嘱一句,给感冒的小孩子开了头孢,加上孩子的母亲本身又缺乏常识,带孩子回家后又让孩子喝了藿香正气,结果导致孩子死亡,将医院起诉上法庭。


    而藿香正气、甘草片这类药物,包括一些中餐里都会添加酒精。


    有人会觉得少量酒精没什么事,只要不是直接饮酒就行,然而正是这些药品食物里的酒精含量,往往会成为抗抑郁、抗焦虑药物的催化剂。


    “那可不可以说,高辉的具体死因,是因药物和酒精起到了化学反应而中毒身亡?”江进问。


    “可以这么说。”


    “那肌松药又是怎么回事,她的死会不会也和这种药有关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张法医解释道,“事实上劳拉|西泮就有肌松的作用,服用之后应该尽快睡觉休息,根本不需要再吃一次肌松药。高辉的肌松药是从海外购入的,国内没有生产,她的主治医生也不知道她在吃。而且这个剂量的肌松药下去,高辉只会更快陷入昏迷,错过求救的最佳时机。”


    戚沨闭了闭眼,回忆着案发现场找到的那些药盒,特别是已经扣掉一大半的药板:“高辉同时服用这两种药应该已经持续一段时间。如果身体早有警示,以她对自身健康的关注程度,绝对不会继续,很有可能会立刻就医,并停止服药。”


    也就是说,关键点是在酒精。


    许知砚已经在手机上查询了,这时得出结论:“我看了一下这家餐厅的点评,用黄酒焖鸡块,号称不兑一滴水,是这家店的特色。难道高辉没有看点评吗,随便盲选了一家评分高的就下单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有些人点外卖不会看评论内容,只看评分,有的甚至连评分都无所谓。


    夏正接道:“所以这次的案子只是高辉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意外?”


    “不可能。”


    “不可能。”


    戚沨和江进异口同声道。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戚沨率先道:“如果不是高辉决定自首在先,巧合的概率的确很大,但这么多巧合碰在一起,概率上已经是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人为遥控的概率则直线上升。”


    接着江进说:“我保留看法,因为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知情者的发言。应该等询问过罗斐再做判断。”


    说到罗斐,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许知砚下意识看向戚沨。


    戚沨仍与江进对视:“你的怀疑重点在他身上?”


    “是不排除他有嫌疑。”江进直言道,“假如我是高辉,在一个我不熟悉的街道留到很晚,我想带一份外卖回家,正好身边就有一个在这里长期办公的律师,我一定会问他这里有没有推荐的餐厅。而我正在服药,我很在意这件事,也一定会告诉对方我忌口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高辉会订一份含有大量黄酒的炖鸡回家。”


    戚沨没有反驳,事实上她心里也对罗斐存疑。


    安静了几秒,戚沨对许知砚说:“再联系罗斐一次,如果他有时间,请他来做笔录,如果不配合,你们再去一趟。另外,请他工作的事务所配合提供监控。”


    许知砚回道:“上次我们已经提过监控这茬儿了,罗斐说自己做不了主,要问事务所主管。可对方说,监控可能会涉及他们所的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他们需要内部审核一下,确认没问题才能给。”


    江进轻笑一声,目光却有点冷:“直接告诉他,这是刑事案,情节严重,警方不会侵犯他们的个人隐私,更不会泄露商业机密。他们说明情况之后,我们可以按照程序采取保密措施。相反,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就拒绝配合调取,耽误调查,要负法律责任——他们做律师的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拒给监控反而透露出另一种信号。”


    这话刚落,会议室的门就从外面敲响。


    很快就有一位民警推门进来,说:“戚队,有位姓罗的律师说来配合调查。哦,他还带了一份监控,说是之前知砚提过的。”——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除非……


    第一百零七章


    罗斐在询问室里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纸杯里的水已经少了一半,他一直在手机上回复邮件,似乎很忙。


    戚沨和江进进门时, 几乎没什么声响。


    直到戚沨坐在电脑面前,罗斐才快速抬了下头,见是戚沨, 又低下头说:“我马上好,稍等。”


    罗斐一起带来的监控已经送到专案小组, 许知砚和夏正分别拷贝了一份, 各看一个时间短,分别是高辉下午第一次到成辉事务所, 和晚上六点多第二次到事务所的画面。


    夏正看了片刻,给江进发了条微信:“视频剪过。”


    江进回问:“是掐头去尾, 但保留了高辉在内的全部视频,还是动过高辉出现的视频?”


    夏正说:“目前看高辉的部分应该没有动, 只是去掉了高辉到事务所之前的内容。”


    江进:“还是严谨点, 叫技术组做一次检查。”


    夏正:“好。”


    江进回完信息, 就不动声色地朝戚沨看了一眼, 入座时,还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戚沨面前,让她看到聊天记录。


    戚沨扫过手机, 刚好罗斐也忙完了,看过来带着微笑地说:“抱歉,今天实在太忙了,不过目前已经处理好了,我应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江进也笑道:“这次是我否则给罗律师做询问,戚副支来做记录。”


    罗斐抬了下眉梢:“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戚沨正在建档, 一边瞧着键盘一边说:“这次的案子性质严重,已经不是单一案件,而是连环案。上面很重视,我们也有压力,由谁做笔录都是一样的。开始吧。”


    江进瞬间收了笑,无缝接话:“罗律师带来的监控视频我们的同事正在看,我想请问你在来之前有看过吗?是否知道视频内容有没有经过剪辑?”


    罗斐摇头:“我没看过,事务所的负责人交给我之后,我立刻就过来了。至于剪辑……因为考虑到要保护商业机密,所以和高辉无关的内容都去掉了。我当时给高辉安排了一间会客室,我在忙的时候都是助手负责接待。除了上洗手间,高辉几乎没有离开过会议室。我们提供的监控视频就来自这间会议室,这部分全程保留,没有任何剪辑。”


    江进的思路跟着转动,已经开始设想各种钻空子的可能性——是否有人趁这个机会换掉高辉的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罗斐和助理的嫌疑就直线上升了,其次就是这个律所的其他人,有机会趁高辉离开的时候进入到会议室的人。


    但要这样做有一定风险,因为会议室里有监控,而且还有一个前提就是,高辉当日随身携带了药盒。


    江进接着说:“有个问题希望罗律师能如实作答,这很关键。”


    罗斐到底有经验,瞬间就品出来潜台词:“是不是我的答案,也决定了我的嫌疑是否会进一步上升?”


    江进扯出一抹笑,又很快消失:“罗律师真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解释太多,也不需要拐弯抹角,要都是有这样的效率,不知道能节省多少时间成本。我就直接问了,高辉为什么会找你咨询法律意见,并代理后面将要面临的刑事诉讼?”


    正如江进所说,罗斐是聪明人。


    这时候的罗斐是不可能说“不知道”的,因为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一定也会问高辉。如果不问,反而说明了他知道为什么,那就进一步证明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戚沨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找律师,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会选择赢面大的,而不是只为了贪便宜,在整个过程里都担惊受怕,生怕对方会因为经验不足而败诉——特别是高辉这样不差钱的人。


    赢面大,还要有一定信任。


    事实上,高辉选择罗斐这个行为,就已经说明了他们有交情。


    这话落下,戚沨便抬眼看过来。


    罗斐却没有看戚沨,而是直视着江进,十分坦然:“我和高辉认识有几年了。”


    “几年?认识。”江进揪住字眼,“到底是几年?你对认识的定义是什么?如果说知道这个人就算认识,那么你应该认识她有十五年了。”


    罗斐回道:“我所说的认识指的是‘社交’,不能说是朋友,但可以算是熟人。这当然不只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关系,而是有一些往来。具体时间么,我估计超过五年,但我不肯定。”


    “那么是因为什么事,在什么样的契机下认识的?”


    “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当时我们都在一个聚会上。从一开始,我们就认出对方,但没有打招呼,后来是朋友将几个人拉在一起聊天,我们都不方便提到十五年前的事,就想着应酬一下算了。没想到后来高辉遇到一点法律上的问题,要和前公司解约,我这个朋友就将我的联系方式推给她。她问了几个问题,我出于礼貌和朋友的面子都回答了,没有收咨询费。再后来,高辉就找我签协议,还说相信我会更在意专业,不会公私不分。”


    五年前?


    戚沨低敛眉目,在心里合计着时间线。


    那时候她和罗斐还没有分手,不过已经走到冷淡期了。


    所谓的冷淡期也不到不说话的地步,主要是因为当时彼此的工作都非常忙碌,罗斐一口气接了好几个案子,而她则跟高幸到处出差,每天不是验尸就是到现场重组案情。


    可以说五年前是双方事业的关键上升期,一个人精力有限,能将一头顾好就已经不容易,连抽出时间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难道在手机上说一句“我代理了高辉的解约案子”也没时间吗?


    这边,江进将时间点写在纸上,又问:“那么除了那次,你们还有其他合作吗?”


    “除了那次,和这次,还有过一次。是高辉签约新公司,让我帮忙看一下合同,并提出修改意见。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联系。”


    “就是说你们因为合作而见过三次面,加上之前的聚会就是四次,只聊了工作?”


    “不,见面次数应该有十几二十次。”罗斐说,“从咨询到签约,这中间要见好几次,开庭之前也会跟当事人当面沟通,这样是最直观的。除非双方都没有时间,才会用电话。就好比说这次,高辉找我代理刑事诉讼,之前她就已经跟我沟通一次。这次来之前,她就表明有签约的意向,提前通知我,让我找时间做份协议。”


    “就是说在这个案子期间,你们见过两次?那上一次的监控带来了吗?”江进问。


    “没有,上一次时间超过七天,监控已经覆盖了。”


    “七天就覆盖?没有备份吗?”


    “按理说应该是十五天,但我们事务所曾出过一些小插曲,从那以后就改为七天,并且基于保护当事人隐私的目的,绝不留备份。”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高辉这次到事务所找你,主要是为了签协议。”


    “可以。”


    “可如果只是签个字,为什么她要待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是同一天内,先后两次到事务所?”


    “第一次来,我们主要是在沟通细节,将事情的全部经过交代清楚,然后再核对协议条款。高辉看过合同之后,又有了新的要求,让我加进去。我就让助手去修改协议,高辉便离开事务所,直到六点多以后来了第二次。”


    “你们的谈话内容应该录下来了?”


    “很遗憾,监控是无声设定。”


    “这也是你们事务所的规定?”


    “行内曾发生过负责监控的人,偷听客户和律师的沟通内容,并且外泄的事件,而且不止一次,所以……”


    “既然监控室无声的,那你本人录音了吗?”


    “没有,高辉要求不录音。”


    “她在防着你?”


    “就算是,这也是正常的。如果律师因为粗心大意,录音被其他人拿到,这对当事人绝对是重大利益损失。”罗斐话锋一转,“不过我感觉她这次更防范的是你们警方。”


    江进不由得笑了:“防范警方,不就说明了她向你描述的内容,和她准备告诉我们的‘事实’有出入吗?还是非常关键的东西。”


    “老实讲,这是有可能的。撒谎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我接过那么多案子,大部分当事人都曾对我撒谎。即便我是他们的律师,他们也会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修饰,尽可能将自己在事情里的形象做一番美化。”


    江进没接这茬儿,而是说:“原本只是准备让你交代一下经过,现在看来,还需要你尽可能去回忆和高辉之间的所有谈话内容,可能要超过一小时。”


    “能不能这样?我今天先做个大概的交代,稍后我和助手调整一下时间,争取腾出来半天,我再来做一次详细的?”


    罗斐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配合了,而且也很了解警方的程序。


    在没有切实证据的前提下,江进也不好说“不行”:“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个时间不宜拖延太久,最好是这几天之内。这样你也能早点放下心。”


    “我明白。”


    江进看向戚沨,也是询问以来第一次正面交流:“接下来我要开始询问细节,你还有没有补充?”


    “有。”戚沨语气很淡,看向罗斐,直接道:“这次的代理不比之前,高辉牵扯的是故意杀人案,她应该知道有多严重。她也知道你和我过去的关系,现在也还有来往。你说不录音,是因为她对我们警方有防范。难道她不担心,你会因为和我的这层关系,而对我们说出实情吗?就算没有录音佐证,你的话对我们的破案思路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起码有个参考价值。就算你向高辉保证不会出卖自己的专业操守,难道她就一点担心都没有吗?这不太符合常理吧。”


    除非……


    戚沨十分冷静,并在心里落下最后一句:除非,在高辉的认知中,有百分百的把握罗斐不会对她说——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 “他的话你信吗?”……


    第一百零八章


    “站在我的角度, 我认为她没什么好担心的。”罗斐的情绪没有波动,似乎对此毫无隐瞒,“因为就程朵的案子来说, 高辉从根儿就没打算赖掉。她已经准备认下一切,她要防范的也不是这一点,而是一些过程、细节上的描述。刑事案件的最终判罚, 往往会因为一些细节而影响刑期。她愿意承认杀害程朵,但也希望能最大限度的轻判。”


    听到这里, 戚沨没有接话, 也不在发问。


    虽然看不出来她的神色有何变化,却给人一种她完全没有相信的感觉。


    很快, 江进就罗斐的话继续往下追问:“你是说,高辉已经承认杀害生母程朵, 对吗?”


    “是。”


    “可据我们所知,这件事还有一个共犯。”


    这话落地, 停顿了一秒, 罗斐神态微变:“共犯?”


    江进抓住这一点:“你是不知道, 还是……”


    “我不知道, 她也没提。”


    戚沨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罗斐反问江进:“我能不能问,你们是基于什么证据确认还有一名共犯吗?”


    江进没有正面回答:“高辉有没有告诉你行凶手法?”


    罗斐点头:“她说她给程朵注射了一阵毒品,因为剂量过大, 程朵很快就倒在地上,窒息死亡。”


    “那不是毒品。”江进说,“是一种致命毒剂。”


    罗斐的瞳仁在这个瞬间缩小,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并迅速做出反应:“当时高辉才十几岁,这东西她是怎么弄来的?”


    江进回答:“这就要问那个共犯了。”


    “所以你们已经确定, 是这个人给了她毒剂,而且也知道注射之后会致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故意杀人罪的构成要件来看,这个人的确是共犯。”


    “难道高辉没有告诉你,给她毒剂的人是谁?”江进接着问。


    罗斐摇头:“她只说是在一个夜店认识的朋友,她跟对方入了点货。”


    “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出发点和动机,是非常关键的。她回答说,她要将程朵从毒瘾发作和吸食毒品后的模样全都拍下来,如果程朵再找她,她就散播出去,或是交给警方。可她没想到,程朵就那样死了。她很害怕,就打电话给她父亲高云德。不过高辉说自己并没有一起去处理尸体,而是先一步回了家。”


    那边,戚沨正在迅速打字记录,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十五年前的种种。


    这边,江进又问:“高云德在遇害当天傍晚曾和你,以及你姐姐苗晴天起过冲突,这你还记得吧?”


    “记得。”听到苗晴天的名字,罗斐神色微滞,“因为那件事,我们先后去过几次派出所做笔录。但没多久就确定了我们没有嫌疑。不过那件事之后,高辉一直耿耿于怀。”


    “那你知不知道,高辉其实一直都知道高云德是被谁杀害的,你们这次见面,她有没有提?”


    “她没有主动说,是我主动问的。”罗斐说,“那是在签协议之前,我问她,当年是不是真的认为,是我和戚沨联手作案?”


    “那她怎么说?”


    “她看上去有点心虚,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支支吾吾一会儿才问我,如果说真话,我会不会拒接她的案子。我说不会,那件事在我这里已经翻篇了,但我想知道答案。她这才说,其实她猜到了谁是凶手,也猜到高云德死在哪里。但她被人威胁了,她不敢报警,也不能说出真相。那三个威胁她的人,在得知警方已经开始调查高云德的失踪案之后,还找过她,让她说话小心,不要引起警方的怀疑,否则她做过的事也别想兜住……”


    “那三个人的名字,她应该有提到吧?”


    “有,我记得很清楚,分别叫张广、陈德和黄启胜。”


    戚沨立刻拿起手机,快速发了条微信给许知砚:“请张广、陈德和黄启胜立刻到支队接受调查。如果配合,也愿意主动交代,可以按照自首来算。再通知一线,密切关注三人动向,如有潜逃迹象,可随时先进行逮捕,手续上稍后找我签字。”


    “是!”许知砚顿时来了干劲儿,“真是他们仨?”


    戚沨没有回,又继续看向电脑。


    罗斐正说道:“高辉没有细讲,只是说她在高云德失踪之后,曾去工地上讨说法,一来是为了投资款,二来则是对高云德的失踪有怀疑,想去确认。但她没想到,开小会的时候这三人会突然提到她杀人的事,还说亲眼看到有人在某个工地上埋尸,运尸的车是高云德的。”


    “这么说,处理程朵的尸体是高云德一个人完成的?”


    “应该是两个。因为对方在威胁高辉的时候,说出的信息非常准确,说不仅看到高云德,还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高云德全程没有接触尸体,都是那个男人在做。”


    “既然提到了另外一个人,难道高辉就有没有提过一次他的名字,哪怕是个化名?”


    “她说她不认识他,她一早就被高云德送回家了。”


    “现在有个疑问,我个人认为不太合理,罗律师处理案件经验丰富,请你来帮我分析一下?”江进的口吻看似商量。


    “好,我会尽力。”


    “是这样的,我们确定还有一个共犯。可既然高辉已经决定自首,就等于她放弃了‘自保’,为什么还要对你隐瞒有共犯的事实和这个人的名字?这是不是有点违背常理了。”


    “的确。”罗斐回答道,随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会不会是高辉被这个人威胁了,所以不敢说出来?”


    “她连承认杀人都不怕,还怕威胁?再说自首之后,她会立刻被刑拘,然后去看守所,那个人还能怎么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猜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又能因为什么呢?如果是我,我不仅会都说出来,还会尽可能地将责任更多地推到对方身上。但是……”


    “但是什么?”


    “高辉一直在跟我反复强调,她在注射那针毒品之前,根本不知道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从没想过杀死程朵,拿自己大好青春给一个瘾君子陪葬。而我所给出的法律意见,也是从根本上没有故意杀人的主观动机这种角度去打这个官司。当然我也追问过给她毒品的人,能不能提供真实姓名和手机号,或是其他有效的身份信息,她只说在夜店大家用的称呼都是随便起的,对方用的是没有实名的电话卡,还给了她一个,叫她用那个号来跟他联系。”


    “这样听,这个人应该连程朵是谁都不知道,他要害的是高辉。那高辉就更没必要对你隐瞒了。还有,那高辉怎么称呼对方?”


    “她说大家都叫他小哥。”


    “小哥。”江进问,“是个年轻人?”


    “应该是。不过夜店那种地方,灯红酒绿,光线昏暗,真实年龄并不容易看出来。”


    江进只是笑笑,没接茬儿。


    要说罗斐坦白呢,不管是从内容上还是从态度上都做到了,但要说他有嫌疑呢,只能说他这一通发言下来,不仅嫌疑没有降低,反而还上升了。


    怎么听都觉得罗斐在隐瞒关键点,除了他就是那个共犯之外,江进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既然他都注意到了,相信戚沨也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江进用余光瞥了一下戚沨的方向,她依然有条不紊地打字,将方才的内容记录清楚。


    直到戚沨的手停了下来,江进再次对罗斐说:“这样,今天罗律师先回去,咱们约个时间,希望下次过来可以将所有细节补充完整。你回去以后也再仔细想想,尽量清楚,不要漏下信息,要不然以后我们可能会再找你。”


    “我明白。”罗斐微笑道。


    这番话的潜台词罗斐自然听得出来,却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似得。


    江进很快将文件打印出来,拿给罗斐签字按手印,又微笑着将人送到门口。


    可罗斐一脚刚踏出去,戚沨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姐姐哪天下葬,确定了吗?”


    “明天,我原本是想通知你的,没想到却在网上看到高辉的消息。”罗斐转身,终于看向戚沨。


    戚沨面无表情道:“明天我就不过去了,替我敬杯酒,记得将地址和具体排位号码发给我,我再找时间单独过去。”


    “我懂。”罗斐说,“那我先走了。”


    直到罗斐离开,片刻后江进折返,一坐下便问:“他的话你信吗?”


    戚沨缓慢看过来,木着脸摇头。


    “高明的谎言一定是七成真三分假。”江进又问,“你哪部分不信?”


    安静两秒,只见戚沨吸了口气,这样说道:“下一步,我们调查的重点,将放在罗斐和高辉的关系上。他们到底是十五年前就有往来,还是他所说的从五年前开始,只要查清楚这一点,很多事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10章 第一百零九章 “是你……家里人。”……


    第一百零九章


    高辉生前提到的三个工地负责人, 最终只有张广在接到警方电话之后,主动来到支队,并且在第一时间询问是否可以给他算自首。


    夏正仔细解释给张广听, 自首并不是“你来了,你说你要自首”就能算的,还要看之后的整个审讯过程里你交代的内容和态度。一旦在关键问题上玩心眼儿, 试图转移视线,给自己减轻罪刑而耽误破案, “自首情节”随时会被取消。


    至于陈德和黄启胜, 一个是电话讲到一半就挂断,目前“不知所踪”, 另一个则表现得十分激动,还反问通话民警, “她说我杀了她爸,我就杀了她爸吗, 你有证据吗”。


    没多久就通过监控证实, 陈德在挂断电话后立刻上网购买了高铁票, 并第一时间赶往高铁站。


    这期间陈德和黄启胜还通过一次话, 不到一分钟,黄启胜也同样驱车去往同一个地点。


    按照戚沨之前的交代,许知砚立刻调派人手, 准备将两人抓捕归案。


    直到两人在高铁站汇合,早已接到通知的站内民警和火速到场的专案小组民警一起将两人控制住。


    许知砚接到回报,开心地笑出声,遂第一时间敲响戚沨的办公室门。


    没想到进去一看,戚沨却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困扰住了。


    许知砚收敛了笑意, 将一线情况转述给戚沨,本以为戚沨会舒展眉头,没想到戚沨听了却十分平静,还叫她坐下聊几句。


    戚沨没有立刻开始话题,她正在整理思路,先是起身倒了一杯咖啡,遂折回来递给许知砚,这才说:“我在想问题,但知道自己太过主观,需要一点旁观者的建议。”


    “额,可是我的分析也不一定……”许知砚顿时没了主意,索性老实讲,“我一直都不擅长提建议。”


    “你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对你的认知是有出入的,事实上你总能看到别人没有发现的细节,心思很细。”戚沨说。


    许知砚没接话。


    实话实说,戚沨这个人平日看上去对什么都很冷漠,但在专业上却没话说。


    上次许知砚深陷舆论漩涡,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将她保下来——有这样的上司,许知砚感到很安心,很有安全感。


    不过有时候戚沨毫无铺垫地突然冒出一句夸奖,也会令许知砚感到意外。特别是那些话听上去不像是因为要达到什么目的而生出的赞美,似乎就是随口一说的时候,就变得更加真诚。


    戚沨很快说道:“你们都知道我和罗斐过去的关系,可我从来没问过,在你们看来,对这段关系怎么理解?你可以直接说,我有心理准备。”


    听到这话,许知砚忍不住想,戚沨可不像是会在乎他人看法的人啊,难道是一直在乎,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吗?


    许知砚措辞道:“有点意想不到。”


    “原因呢?”


    “就是感觉好像不是一路人。”许知砚话落,又赶紧找补,“不过我想,罗律师一定是有很多优点,否则……”


    优点么。


    戚沨不禁自问。


    罗斐自然是有优点的,还不少,不过要看从哪方面总结。


    而在感情上,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应该就是“专一”。


    记得之前探监的时候,戚沨和高幸就聊过关于改换圈层的话题,起因为是苗晴天遇害身亡。


    高幸的意思是,人离开原来的关系圈,往上走,这并不可耻。


    而有些道理也是她破除原有圈层之后才看明白的——一个小团体、小圈层,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安全感、小世界,也可以说是一种禁锢。


    只要沉浸在这个小圈子里,这里面所有人都不会有向上升级的机会,只有先离开它,才会真正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


    当然这种“脱离”是痛苦的,就如同婴儿离开母体一样。


    若不是今天坐在电脑面前一字一句地记录罗斐的证词,戚沨还不会停下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就我个人的感觉,我很了解他,但又发现其实没那么了解。”戚沨说,“我这样讲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就是那种……一个你自以为很熟悉的人却做出一些事令你感到震惊。如果是在很早以前就看到这一面,我一定不会和这个人深交。”


    许知砚接道:“我能明白,是不是那种随时都在‘重新认识’他的感觉?”


    戚沨笑了笑,又将话题拉回正轨:“他的笔录你们找时间去看吧,过两天他会再来一次。提前准备好问题,把你们想知道的都提前记录下来。不过面对他,一定要多用询问技巧,越狡猾越好。”


    许知砚不太懂为什么戚沨会用“狡猾”两个字:“是不是如果不耍心眼,就套不出话?”


    “不,即便你真耍了心眼,也未必能从他嘴里逃出真话。他不仅懂法,而且很擅长谈判,等你和他对上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那为什么……”许知砚又不懂了。


    “只有当你绞尽脑汁试图从他嘴里挖掘出真相,却又因为他更善于洞察而失败之后,你才能更直观地判断出来这个人的嫌疑。一个懂法的人,越要隐藏什么,就说明这东西越严重。因为他知道哪些点可以钻漏洞,哪些点钻不过去——他不肯放水的点,才是关键。”


    听到这里,许知砚的手臂上生出一些鸡皮疙瘩,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高段位的“心里有数”。


    原来侦查思路还可以这样走——不是为了找出真相而动用询问策略,而是为了证明对方在藏些什么。


    想想也是,如果坦坦荡荡,又何必耍心眼玩手段,有什么不能诚实讲?除非那不能讲的东西,关系到这个人自身的利益。


    ……


    网络上对高辉的讨论热度依然居高不下。


    上面被惊动了,电话打到王尧那里。


    戚沨刚去了一趟王尧的办公室,出门后随手点开一直设置静音的手机看了眼,却意外看到一条小姨的微信,另外还有小姨的三通未接来电。


    小姨:“小沨啊,我就在你们支队一楼接待大厅呢,听说你在忙,我等你啊!”


    直到戚沨来到支队一楼,见到小姨和前台的民警正在说话。


    小姨立刻将两大塑料袋的吃的拎过来。


    戚沨问:“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啊,还能因为什么。”小姨说,“这些都是你妈妈让我叮嘱买的。”


    戚沨接过东西说:“这几天太忙了,还顾不上问你们,检查都做完了吧。”


    “做了做了,我一切都好,没什么大碍,就是你妈妈……嗯,怎么说呢,医生说最好还是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戚沨问:“什么样的检查?”


    “就说是进一步查查肾。哎,你也知道,年纪大了,难免这里那里有些小毛病。我就说么,你妈妈最近腰老不舒服,经常半夜起来上厕所。”


    戚沨追问:“上厕所的频率高吗?怎么个不舒服?”


    “就是坐着站着都不得劲儿。频率嘛,怎么都有个两三次吧。”


    “她之前不是伤到腰了吗,就随便用了个方子,我想是留下病根了。”戚沨问,“那方子你有吗?”


    “没有,这样,我回去跟你妈妈要一份。哎,总之我会陪她去看的,你就放心吧。”


    戚沨应了声,又说了两句,转身就要走。


    小姨却一把将戚沨拦住,左右看了看,遂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高辉那个事儿,对你不会有影响吧?我和你妈妈都挺关心的。”


    戚沨摇了下头:“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就好。”小姨说,“我这不是闲的没事老上网瞎看嘛,正好看到很多人在讨论,还点到你的名字……”


    “我没事的小姨。”


    “那就好、那就好……”


    戚沨扫过小姨的表情,又见她支支吾吾的,随即问:“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没有,就是关心一下。”小姨说,“其实我知道案子的事你不能说,不过那个姓高的和你妈妈到底是夫妻一场,她天天犯嘀咕,我就……”


    原来是这样。


    戚沨笑着说:“高云德的案子也不会影响到我——只要没做过,就不怕。”


    “是,是这个道理。”


    小姨似乎还有些担忧,却没有再继续话题,很快在戚沨的目送之下走出支队。


    戚沨上了楼,组内只有许知砚在整理材料,其他人要么去收集线索,要么就是审讯张广。


    戚沨将零食交给许知砚,说:“我小姨买的,分给大家吃吧。”


    “哇,这么多,谢谢戚队,谢谢小姨!”许知砚嘴甜地说。


    这话刚落,夏正进来了。


    瞧他的脸色,似乎有点紧张。


    “不是在审讯吗,怎么这么快?”许知砚问。


    夏正却看向戚沨:“江哥还在审讯室,叫我先过来一趟。有个情况……”


    戚沨扬眉:“不是张广改口了吧?”


    “不是,他倒是都愿意承认,只不过他……”夏正看了一眼许知砚,靠近戚沨小声问,“戚队,我能不能去你办公室说?”


    显然这话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戚沨和许知砚对视一眼,随即说:“如果是和案子有关,你尽管说,小组的人都该知道。但如果是你的私事……”


    许知砚接道:“是啊,干嘛不让我听?我保证我和张广没关系!”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正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是吧,难道张广说我和他有关?”许知砚又问。


    夏正立刻摇头,停顿一瞬,又看向戚沨。


    戚沨压低了眉头,问:“是我?”


    夏正这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是你……家里人。”


    “谁?”


    戚沨反应极快,同时在脑海中设想各种可能,当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雅馨,尽管认为不可能,心还是一下子沉了下去。


    没想到夏正却说:“他说那个人叫任雅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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