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61
61. 他不高兴,也并不想说话
收获祭的火灾案件如舒栎所料顺利地告一段落。
毕竟这是小村子的事务,人心质朴,村民的想法也比较简单,也不至于上升到人心诡谲的大阴谋事件里面。不像是卡森市,做事还要考虑各方面势力的制衡问题。
这里简单太多了。
虽然舒栎很快就猜到了真相,但他还是不愿意直接点破这件事,想要假借神主之名。
原因有很多。
一个是,舒栎不愿意暴露自身实力。到现在为止,尽管所有遇到的事情,他都是基于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找到真相后才做出的选择,可他都推给了神主的名义,这样谁都不会认为自己是有威胁的,需要额外防范的同时,还会忌惮有个神主的眷顾。
另一个是,舒栎不想与人结怨结仇。像是这种揭露他人罪行的事情,就算获得一句聪明又如何,他在这个村子依旧是外来者,村民们自然更愿意帮亲不帮理,顶多是让人认错,也很少会真正为外人出头的。他也不想因为出一次风头,与他人对立。可是借神主之名,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无辜的。
只要有神主之名,无论他在外怎么搅动风雨,回头还是可以过他平静的日子,依旧可以数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过着日子。
舒栎回到布道台上,刚要收拾圣经,却发现只有部分村民离场,其他人却还坐在原地。
忽然,有人站起来:“阿利斯神父,神学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这话打断了现场的安静,也让教堂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了。
“如果说是因为依附教会,我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事实上,没有神学,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们知道如何让我们生活过得更美好的方法。那么神主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
舒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霍尔姆主教。
霍尔姆主教目光炯炯,似乎也在期待舒栎要怎么回复。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纳西小狐狸被芬尼安按在在莱斯利的怀里挣扎着,扭啊扭,“嘤嘤嘤”地哀叫着。
这话说着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扫了一眼莱斯利。
霍尔姆主教话音刚落下来,舒栎便能迅速开口:“圣经在第三章第23节讲明,在神主面前,吾等皆为罪人,生来就有罪。如果真的以公义来质问神主,我们应该早就该灭亡,而不是在这里思考神主的偏心偏爱。”
可这样失误带来的遗憾和痛惜并没有体现在他的脸上。
雅格一家最先反应过来,快步围住莱斯利连声道谢。
可舒栎感觉到了对方的瞪视,忍不住在心里皱了眉,觉得这人就是来抬杠的,“你错了。”
芬尼安原本也想跟舒栎讲一些话,所以他不动,就是要找时机。可余光看到莱斯利也没有走,他坐得更牢,更不愿意离开板凳。
芬尼安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得说道:“阿利斯神父最喜欢的小孩就是我了。你死心吧!”
想想,若是连神明眷顾的人也在公爵这边,那岂不是就在说神主也支持公爵的行动吗?
另一方面的霍尔姆主教并不是很在意莱斯利的情况,而是在想着舒栎的事情。
他们就是想要有个台阶加入教会罢了。
“莱斯利做了什么?”
芬尼安也没有转头,“小孩子本来就没有必要插手大人的事。”
60银币,一个村民两个月的工资。
也有仍怀着希望,想再试最后一次,看他能不能开窍。
夺人信仰如取人性命。
莱斯利回过头看芬尼安,好一会儿,才毫无所谓道:“这和我无关。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失策、失策。
是黑骑兵队长罗伊。
他不想买。
单纯是没有习惯。
舒栎忍不住扼腕叹息。
人活着就是神主的仁慈?
毕竟,他和克洛德公爵就算是要推翻现在的教会,也不代表能立刻根除。
莱斯利:“你昨天早上好像就很有意愿要参与大人的事务。”
舒栎顿了顿说道““我们能因为我们已经独立于家庭,或者说,能离开父母,也不会再对自己幸福生活造成影响,而问父母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吗?”
只要不影响个人身心发展以及社会,其实信教就是个人选择而已。
就在这时,教堂外传来“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
这话很有道理。
他那么用力地看着,甚至挤了挤眼睛,希望神父能懂自己的暗示。
而自己的回答就有点PUA的意味了。
这种回答怎么能算好呢?
他刚想往后退一步,目光却与舒栎再次相遇。
“祂让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有的人却注定尝遍悲欢离合、贫病交加。这样的安排,本身就不公不义。”
霍尔姆主教说神主不公义,追随他,就像是自己深爱偏心其他孩子的家长,对自己来说,真的值得吗?
“纳西,咬他!”
可教堂前排的两个孩子却钉在原地不动——
他扬起温和的笑容,开口:“这次能化险为夷,其实多亏了莱斯利。”
“我看见他救了人,被他碰过的伤口都愈合了!”
只要阿利斯神父说一句神主的好,他们就有台阶说,要不入教会看看了。这结局皆大欢喜。
而原本敬而远之的村民,也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纷纷涌上前来。
主教心里就觉得完了,这小神父已经被圣教会荼毒过深了。
芬尼安清了清喉咙,郑重地说道:“我有件事得跟你事先说明。”
可现在这人……
这人没救了。
谁生来就该受苦受难?
他听得见每一句话,却都像隔着玻璃。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舒栎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芬尼安,你还在啊?”
“天啊……”
舒栎从容笃定,就像是刚才那番错漏百出的空洞回答都是压轴的金句。停顿了半秒,他说道:“还有其他问题吗?收获祭还没有结束,我并不想耽误各位的时间。”
舒栎注意到他的错愕,神情更加从容,甚至拍了拍圣经。
阿利斯神父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其他牧区的居民感到退却。
这话音一落,芬尼安朝着莱斯利露出极其闪亮的笑意。
老实说,作为无神论者,舒栎压根也对宣言神学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莱斯利还没来得及回应,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原来是被纳西轻轻咬了一口。他忍不住发出吃痛声,下意识松开手的同时,低头一看,发现掌心意外沾染了一小撮细软的白毛,“……”
这个神父真的看不出他们坐在这里的原因吗?
他也不是因为吃过信奉神学带来的苦,才拒绝的。
可若是来考验神父对神主的忠诚,或者试探对圣经的理解,这种的发问也合情合理。
莱斯利原本还在想着怎么跟芬尼安提他为自己出头的事,现在听这话,莱斯利直接目不斜视地回复:“你不用回去帮你父亲吗?”
“你会问神主的意义,是因为你在考虑自己需不需要神主。可这不是什么买家市场,神主还需要看你的意愿,你的想法,专门来为你服务。你需要祂,神主也不在意。你不需要祂,神主也不在意。”
这段时间,他除了没有走出门传教,干教务活不积极,摆烂,躺平,专注搞吃的之外,还是有认真地研读圣经。
他径直跨门而入,黑披风猎猎作响。
就像是今天,他被巴利误会纵火的时候,他也没有解释。要不是有芬尼安和阿利斯神父解释,恐怕莱斯利又有莫须有的罪名了。
可是,现在舒栎扮演的角色是虔诚的神职人员。
无感也无所谓。
“对不起,我们以前误会你了。”
莱斯利也没有说话,可像是玻璃珠一般清润的眼瞳还是盯了一眼习惯性狡辩的芬尼安,“……”
“是我们之前做的不对,在这里给你道歉,希望能得到原谅。”
芬尼安一听,这怎么还得了?
“真的假的……”
那是一张有些惊讶的脸,神情还未从此前的冷淡中抽离。舒栎灵光一闪——这是一个重塑莱斯利形象的好机会。
莱斯利平淡又冷静:“是他主动叫住我的,是他自己给我吃的,是他自己牵我的手,也是他主动亲近我的。我什么都没做。”
“换句话说,神主纵容了我们的不义,而我们却还在要求祂要满足自己的全部,这是我们自己的不义,而不是神主的偏爱不均。”
到现在依旧如此。
“你听到没?他喊的是我。”
慢慢地,人群才散了。
他的话的意思都那么明显了。
“莱斯利少爷。”他一眼就锁定目标,声音低沉有力,“您果然在这儿。”
是退,是进,一时间没有个定数。
刚好看到纳西从自己面前走过,他一个挥手指挥。
芬尼安顿时不高兴,也回头道:“那你还在阿利斯神父面前晃悠?”
仔细想下来,莱斯利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莱斯利骤然僵住。
感谢、惊叹、道歉此起彼伏,但莱斯利站在原地,像被困在水中。
“咬啊!”芬尼安催促道。
虽然也有种说法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如某个捡到苹果的科学家晚年都是研究神学,又或者也有数据说,目前为止人们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科学家,有80%都是神学背景,但是舒栎其实也跟这位发话的同仁一样,并不信奉神学。
如此细想,越想越有道理。
这还是算了。
有恨铁不成钢,无奈叹气的。
那人原本想要再继续说什么,可是在金钱的压迫下,他还是慢慢地坐了下来。
最最糟糕的是,他也根本没有扣准问题重点。
霍尔姆主教现在虽然是为教会工作,但是实际上却是在为公爵克洛德工作,以推翻现在的教会为己任。
声音越聚越多,片刻间就拼出了事件全貌,众人恍然——原来他们一直误解了莱斯利。
“可你需要祂的时候,神主大人也随时都在。“
谁生来有罪?
良久,芬尼安先开了口,发出驱赶的口吻道:“你不走吗?”
在刚才的回答里面,他缺乏具有真实感的细节举例。自己的回答更像是在背标准答案,没有出自己的新意和感悟,不能引起他人的共鸣,也落于窠臼。
若是有阿利斯神父的名声打出去,对他们来说,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舒栎说,是我们自己有错在先,所以神主不愿意施恩于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奉命接您回家。”
教堂的众人望着小神父和另一个老人离开后,顿时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
莱斯利感到心底冰封的一角,悄然间微微松动。
变革需要时间,改革需要和平的过渡。
那人毫不退缩,甚至透着不甘示弱的意味,“这难道不就是你神职人员的责任吗?你要宣扬神主的好,我们自然就会愿意跟随,不是吗?”
对方正冲他点头,神情温和坚定。
“不能,又或者我们不会主动说。因为我们认可了父母对我们来说的存在与付出,所以即使脱离了父母,我们也不会问出这种话。”
舒栎的手就这么放在圣经上,“你若真的想要了解神主的意义,可以在我这里买一本圣经。只需60银币。”这话说完,舒栎觉得自己也许不能成为合格的神职人员,但他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销售。
可对面的霍尔姆主教,在听到神父坚定地说「自己生来就有罪」,脸色顿时微变。
“谢谢你,莱斯利。”
这有条不紊地说完后,舒栎迅速复盘自己的答案,中规中矩,分寸得当,连引用和时长都不多不少,刚刚好。
莱斯利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不怒自威的模样,让教堂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罗伊说完后,他又略扫过一眼教堂的主人舒栎,礼貌克制且不亲近地点头,然后才大步朝莱斯利走来。
于是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眸,平静地开口:“神主是我们的父。我们得到祂的庇佑和关爱,也会在祂的目光下成长。就如我们在一个家庭里面成长,我们会需要父母的扶持,可是当我们羽翼渐丰,也能独立于父母,不需要父母也可以活下去。”
舒栎:“……”
毕竟,来这里已经快半年多了。
他心里想的是:反正也被看见了,说就说吧。
雅格长老也看出莱斯利在人前的不自在,于是鼓励其他人说道:“回去参加收获祭吧!今天先好好过完这一夜,再说。”
他们仍需要神。
就在周围的人还在琢磨,如何继续暗示这位不卑不亢的小神父时,霍尔姆主教抬起手,缓缓开口:“就算我们买了圣经,也认可了神主的存在和意义……可神主真的值得我们追随吗?”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被回避、被怀疑,从未指望能和人群融为一体。如今人们簇拥而来,他不但没感到高兴,反而感到一丝冷意爬上心头。
随着舒栎话语落下,众人的注意力开始移动,窃窃私语迅速蔓延:
就像是自己吃豆腐脑吃甜口,还是吃咸口一样,都只是个人选择或者个人习惯。
霍尔姆主教猛地站起身,朝着舒栎说道:“阿利斯神父,我有话跟你说。”
芬尼安:“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能是一样的我吗?”
现在他看着身负神明眷顾的阿利斯神父,有一瞬陷入了沉思,“……”
几秒后,他终于意识到回答里面的大问题!
陌生,又可怕。
莱斯利正仰着小脸,专注地倾听着,“……”
“面对一位如此偏爱不均的神主,我们还有必要追随吗?”
他语气不急不缓,眼神却格外锐利。
一句话让提问者僵在原地。
“如果神主施恩于某人,这是祂的恩典,而不是祂的义务。”
莱斯利本来也不想走,可看到芬尼安没动,自己也不动。
如果这是套话也就算了,舒栎说完之后,还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脸虔诚的模样,就让人觉得——
纳西小狐狸假装没有听到,可还没有走多远,好好走在路上的小狐狸突然间就被芬尼安抱了起来,硬塞进另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舒栎定定地看向提问者,“可是,在知道神主为父的情况下,你还提出这样的问题,那说明你并不认可神主的存在。那你从根本上否决了神主的意义。你连信念都没有,再多的解释也无用。不是吗?”
他也不知道看起来那么聪明的阿利斯神父怎么就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霍尔姆主教这种身份提出这种问题,着实让人费解。
舒栎一见霍尔姆主教皱起了眉头,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立刻开始反思自己的回答。
然而,就在舒栎的目光掠过人群时,无意中与台下的莱斯利对上。
他今天晚上看到舒栎的表现时,想过,他可以拉拢阿利斯神父,为克洛德公爵效力,一同动摇圣教会的根基。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高头骏马停在教堂外,马尚未停稳,骑士已翻身下马,风尘仆仆,气势凌厉。
“那不是……他母亲的神力吗?”
整个大陆帝国的未来仍离不开神和教会。
莱斯利:“说。”
话音刚落,他又朝莱斯利比了个嘴型:“可以说吗?”
舒栎心中一转,便在脑海里面组织出一份答案。
台下众人沉默,也面面相觑。
霍尔姆主教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了,他决定要捞捞阿利斯神父这只迷途的羔羊,把他哄进自己的羊圈里面。
他早知道这一天终会来。毕竟他离家也有快大半个月了。
可他的目光缓缓地从罗伊的身上移开,垂下眼睫,并不愿意说话。
这时,站在阿利斯神父旁边的芬尼安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像是真心替他高兴似的:“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接你回家了。”
莱斯利冷眼盯着芬尼安,并不愿意说话。
他发现芬尼安说得对,总有一天他们会打架的。
第 62 章 62
62 不要为夜晚的祷告开门
罗伊的身份代表着谁,很是不言而喻。
不管是对于父亲的畏惧,还是对上位者的畏惧,莱斯利都没有办法说不。
舒栎目送着莱斯利走上了马车后,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那种感觉,就像走失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让人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心酸——他知道,莱斯利的那个家并不温暖。
可是,莱斯利只是得不到想要的爱与关心而已,基本生活条件都应该可以被满足。
上次再见面的时候,舒栎也没有看到他身上有任何被虐待的痕迹。
应该没事的。
舒栎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安慰自己。否则再细想下去的话,自己就像是在默认自己的袖手旁观,活像是见死不救。
等马车走远之后,舒栎叹了一口气,“应该没事的。”
芬尼安站在旁边听到舒栎长吁短叹的,忍不住不解地说道:“怎么了?”
“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芬尼安一愣:“?”
舒栎低头看了芬尼安一眼,说道:“我只是担心莱斯利受苦而已。”
芬尼安觉得舒栎有时候很理性,可是一旦开始操心,就会变得没完没了的。他疑惑道:“他是贵族,冬天到了,有数不清的食物和柴火。你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居然还担心他?”
舒栎顿时清醒起来:“……”
“我懂的,我懂的。”舒栎连连点头。
舒栎笑道:“我懂,我懂。”
“……”
霍尔姆主教连忙阻止舒栎的想当然,慎重地说道:“你那时候根本分不清那是真的需要帮忙的人,还是诱惑你的恶魔?”
这时,大麦茶已经烧开了,舒栎给霍尔姆主教倒上一杯——大麦的甜香味也跟着漫开。
事实上,之前在在教堂时,霍尔姆主教找他聊天之后,是不欢而散的。
莱斯利垂着眼,犹豫片刻,才像是鼓起勇气一样抬头看他,“我听说,就算不是信徒,也能向神主求助……这是真的吗?”
纳西小狐狸原本也想睡觉了,可是见屋子里面开始吃起来了,它自己也闻着味道,钻进屋子里面,跳到舒栎的腿上,坐在舒栎怀里,仰着头让他给自己喂点吃的。
芬尼安感觉好奇怪,这是第二个这么问的人了,“我爸说,想十二岁后给我改名字,改成尼禄?”他好奇地看着舒栎说道:“你更喜欢哪个名字呢?”
霍尔姆主教点点头说道:“当然。”
芬尼安:“?”
舒栎随手给它喂了一片脆脆的苹果。
这种果丹皮其实是几世纪前来自俄罗斯的传统美食,就是用水果和白糖就可以做了。只要保存得当,放个两三个月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舒栎看出芬尼安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会说出这些话。
他一开始以为是尼禄有意靠近霍尔姆主教。现在这么想来,只是异常巧合而已。
“你懂的还真多。”
芬尼安皱眉:“笑什么?”
在这些面庞之间,芬尼安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恶魔。”
像是其他小伙伴一样,他也跟着从后山的小路里面逃跑了。
“……?”
芬尼安顿时心虚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霍尔姆主教说道,“感觉这样也跟着年轻起来了。”
“那我还是待在这里吗?”
舒栎是个到点就下班的人,“是啊…只是我信徒太少了,我没有机会实现而已。”
霍尔姆主教盯着小狐狸,说道:“那可能是有灵性吧?”
舒栎笑了笑:“「茶」这个字也不仅是指饮品本身,也可以指的是一种做法。”
芬尼安忍不住一乐,“我也觉得这个名字都用惯了,突然换名字怪别扭的。你不喜欢,那我就不换了。”
他有时候会真的觉得,阿利斯神父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他满心的担忧和紧张被舒栎天真的话搅得天翻地覆,就像是一只羊在地上乱滚。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所以,这不是真正的火?”
第一次失误是因为小时候,他想要给他的好朋友们看自己的能力。结果当所有物品漂浮起来时,小伙伴们看他的眼神,不仅仅是害怕,还是厌恶和躲避。
霍尔姆主教见舒栎的表情确实没有异常,心里也松了松,说道:“你性格还是挺好的。”原本还觉得要跟小辈拉近关系会挺难的,尤其是自己还屡次跟他发脾气了,没想到舒栎对他始终如一。
主教问他有什么想法?
尼禄难道不是灭了莱斯利暗恋对象整个家族的罪魁祸首吗?
舒栎立刻溜出去。
说到这里,霍尔姆主教顿了顿,“你是这几年来看到我,也不会躲的年轻神父了。一般人听到我是巡回主教,都生怕在我面前犯错,反而就不敢在我面前露面。更别说,你还是惹怒我多次的。”
“自那一次之后,我每年都会来参加萨伏伊牧区的收获祭。“
于是,他干脆地看向芬尼安说道:“所以,你跟我说,是因为遇到什么需要我帮忙解决的麻烦吗?”
他成功地阻止了芬尼安和莱斯利这对好友变成宿敌的命运了。
傲娇的人都是这样的。
舒栎以为小狐狸想下地,于是就又把纳西放在地上。见它像是猫一样地开始追着自己的尾巴跑,最后躺在地上看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白毛,“咿唔咿唔”地叫。
纳西小狐狸听着之后,也摇了摇尾巴。
于是,舒栎就跟着附和,“就算不是新手神父,对于很多有经验的神父来说,想要帮助受困者的那颗心其实就像是渴了想要找水喝,饿了想要找饭吃一样的强烈。这是很正常。”
当时,舒栎以为是霍尔姆主教要和自己讨论之前的回答的。因为从前遇到的老师也有这样的,做完回答后,有老师会愿意私下里花时间跟自己讨论之前内容的缺漏之处,点明答题的要点。哪怕只是一味的批评,也算是有提点。
舒栎本能地眉头一跳,愣了一下,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霍尔姆主教望了他一眼,犹豫了好一会,才无可又无不可地说道:“事情也不是我的故事,而是我朋友的故事。他当年也是某个刚当上神父不久的年轻人。”
芬尼安就等着这一句,立刻挺起胸膛,“随时来找我!”
“你落了东西?”
“芬尼安!肯定芬尼安!”
这句话让芬尼安怔在原地,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口。
奈何专业不对口,他实在想不出来了。
他都忘记这件事了,结果没想到老人家晚上睡前,还要来找他一趟。
“诶——”
它的脑袋忍不住在舒栎的怀里动来动去。
霍尔姆主教盯着那么一条这么灵性可爱的白狐狸,啧啧称奇,说道:“它看到我就绕着走,倒是粘你粘得很紧啊?”
舒栎便安心,诚恳地说道:“那我没有想法了。我肯定会好好辅助新的主教的。”
这很难说是一种感动,或者感谢,而是一种惶恐后的难受和酸涩,又无处诉说的委屈和无助。
目前为止,他只是试制而已。可等到秋天水果变得更多的话,舒栎就可以制作更多的零食。
舒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碰吗?”
这对于舒栎来说,这是大消息。
他明明准备好了无数种神父退缩、疏远、甚至惊恐的表情,却唯独没有准备过这样温柔的回应。
“那这个能叫茶?”霍尔姆主教发出质疑。
霍尔姆主教那么认真,舒栎完全没办法反驳,因为要是跟他据理力争,恐怕要被说教上二十分钟。舒栎肯定不想惹这个麻烦。
舒栎环顾四周,“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吗?”
霍尔姆主教对此特别有表达欲,“我见过!那个带头的狐狸也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走过的时候,就有其他小动物给它献礼,那白狐狸也会在原地跳舞,很是神奇。“
“芬尼安说过,好像看到这一幕的话,会交好运。但我不太清楚详情。“
霍尔姆主教又问道:“那你在哪里买的?这种乖巧的白狐狸并不是那么常见?应该是从小就受过训练,才会亲人,一般野生的狐狸都会跟人拉开距离的。”
莱斯利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抿紧嘴唇,隔着夜色看着他,许久才轻声道:“……我可以进教堂吗?”
舒栎失笑,“哪里吓人了?你要是生病了,说胡话,这种才吓人。”
舒栎并没有把这场面话放在心里,见他都坐下来了,估计还是要聊一些时间,于是,想了想又拿出之前炒制的大麦,说道:“霍尔姆主教要不要喝点大麦茶?”
舒栎解释道:“就是一边喝热腾腾的茶,一边吃烤制的糕点和水果,也可以去林子里面采一些板栗或者其他坚果,又香又暖。”
舒栎被批评得愣了愣,也不知道他突然在生什么气,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开口问。可是理智告诉他,这种问题属于不识相。
从与他相处的那么多时间里面,舒栎看到得到芬尼安的敏锐和聪慧,也看得出他习惯性地包装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同莱斯利一样,他的童年也是不完整的,也是在误解和排斥中长大的。可他现在说这些话,就是交付了极大的信任。
接下来与其是开口说,倒不如直接展示——
他笑道:“不错不错。”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
那是……莱斯利?
因为火焰的产生离不开可燃物,脱离了燃料,它不可能会持续燃烧,应该就会迅速熄灭才对。
是看到自己的皮毛掉了,担心自己会变秃吗?
舒栎就像是在听什么神奇的魔法故事一样,也忍不住觉得有趣起来了,“能让农田大丰收,还挺厉害的?”
要知道,人们会生气,很多时候都不只是当时的应激,也有因为之前的情绪积累到了临界点,所以他才会爆发。
没有人告诉他到底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舒栎应承下来后,突然觉得芬尼安这个能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可是,他记得那好像是书里面的尼禄的能力。
霍尔姆主教盯着小狐狸,突然灵光一现,说:“会不会是这只小狐狸的父母啊?”
舒栎也不是自卖自夸,他确实觉得自己做得挺好喝的,连纳西小狐狸也会当做饮料喝。不过,小狐狸是猫舌,吃不来烫的食物。
芬尼安连忙把飘到面前的火球扔远,连声音也紧了,“当然不可以。”
舒栎越听越觉得霍尔姆主教是不是年轻时犯下大错了,好奇心越来越强。
主教不无遗憾地说道:“不过,之后年年扑空就是了。今年,我也没有看到。本来还以为可以企盼明年能有个大丰收的。“
于是,舒栎迅速开始找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之前的回答做得不好?”
“围炉煮茶?”
纳西小狐狸感觉自己的尾巴痛痛的,连忙回头看,却因为被舒栎抱着,尾巴在自己的视角盲区,什么也看不到。
舒栎注视着芬尼安的局促不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刻意在说反话?”
舒栎说道:“我发现,他在的时候,你就很关心他。他不在的时候,你就显得不是很关心他了?”
于是舒栎是抱着受教的心态过去的。
舒栎望着他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可是,按照道理说,由于重力的关系,火焰燃烧时会有对流的产生。所以,自然燃烧中的火焰不可能自然成为对称的球形。
霍尔姆主教奇怪道:“你还有钱去买茶吗?卡森市的婚礼让你赚了那么多?”
芬尼安看着舒栎的笑,张了张口,想反驳,又不想毁了自己在舒栎面前的形象,最后他眼睛一闭,还是觉得形象重要,只能认命一样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那个讨厌的家伙回家了,肯定也不会碰面了。
可喜可贺!
舒栎的眼皮本能地跳了一下,“……”
舒栎觉得纳西跟自己熟起来,算是某种理所应当。
霍尔姆主教眉头一沉,声音骤然拔高:“你现在滚出去!”那声音就像是鞭子抽在空气里,震得墙上十字架都微微晃了一下。
他抬起头,声音又大了几分,“阿利斯神父,你知道了吗?”
舒栎也不知道纳西怎么了,只能抱着哄。
他的手指无意识蜷起,掌心也沁出点汗。
可还没有等他得寸进尺,被拔了毛的纳西小狐狸边“咿唔”地叫着,边不停地蹭着舒栎的小腿。
“……”
可是大部分动物都很容易掉毛的。
这让舒栎忍不住心生警惕。
大麦茶不含咖啡因或者茶碱和单宁,是不会影响睡眠的。
“我自己制作的,用烤制或者炒制的大麦做的,味道很好。”
芬尼安注视着这样的笑意,心里的烦恼也跟着消失了。
舒栎心里一跳,下意识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舒栎拉开门,“请进吧。”
舒栎听霍尔姆主教这么说后,才注意到自己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纳西小狐狸也许自己就有主人的问题。“不过它也就亲近我而已,并不算是属于家养的小狐狸吧?”
霍尔姆主教尝了一口,味道酸甜可口,吃起来虽然有点水果果泥沙沙的口感,但是总体软糯。尤其是,他捧着热茶吃,刚刚好。
舒栎面上平静地微笑着点头,可在心里面,他劫后余生地长吁了一口气。
一定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芬尼安看着它被舒栎抱在怀里之后开始乐呵,才发现这里还有一只坏狐狸。他扫了一眼纳西小狐狸摇摆的尾巴,趁它不注意揪了一下它的皮毛。
烦心事从来都不会放在他自己的心上。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
芬尼安知道舒栎不喜欢狡辩,很是乖巧地认了,道:“我知道了。”
“所谓的茶,起初就是用的茶叶这种草本植物炮制而成。而这种做法进而出现了延伸,其他用草本植物泡制的饮料,我们也可以叫做茶,比如说用花泡的茶,叫做花茶,如洋甘菊茶;用其他香草泡的茶,叫做香草茶,如薄荷茶和柠檬草茶。那么,大麦为什么不能做成茶呢?”
舒栎只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刚刚脱下外袍,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来,房门便响起了两声轻响。
霍尔姆主教见舒栎好像听不进去,本来想要再说教,可是舒栎也给他递了软果糕,说道:“您也可以试试看这个果丹皮。这是用晒干的水果泥做的。”
“这是经验之谈,你必须记住。”
吃那么一块之后,霍尔姆主教也说不动了,就是突然有感而发,“果然夜晚是最容易受到诱惑的,也最容易出错。”
霍尔姆主教听他没有起疑心,便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一开始当上神父,不都是以救苦救难为己任吗?晚上有人来敲门祷告,就忍不住心软为他们开门,是很常见的事情。你也会吧?”
舒栎很快就看到了旁边幸灾乐祸的芬尼安,一下子就知道了真相,忍不住说道:“不要欺负纳西。”
他应下来后,立刻跟舒栎说道:“阿利斯神父,我有事情想要对你说。”
“所以——”舒栎心里一惊,“您的意思是我之前回的不好,您要撤我职?”
舒栎又察觉到了芬尼安的一丝诡异,定定地看着芬尼安。
收获祭一夜如此漫长。
舒栎说道:“肯定的。”
这话刚落,霍尔姆主教突然生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只是这一点念头,他突然感觉到鼻子莫名地一酸,眼眶也迅速热了起来。
他之前其实也有想过芬尼安有时候起竞争意识,会故意在大人面前装乖。可是后面看到芬尼安想也没有想地为莱斯利出头,舒栎已经确定他们之间关系极好了。
教堂前的小路上,不远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单薄的孩子。
就像是当初那种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
这话让芬尼安一愣,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温和平静。他下意识忍不住抬起手,挥了挥,低声问道:“你……不觉得我很吓人吗?”
门外霍尔姆主教低沉中带着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利斯神父,你还没有睡吧?我们再聊一聊。”
舒栎便给他倒了一杯新的热茶,说道:“可以听听什么故事吗?”
火球很快就散去,重归长明火中。
可他知道如果他会被叫做恶魔的话,他毁了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是他一整家。
一听最后一句话,舒栎就知道霍尔姆主教在说反话,瞬间就觉得自己的业务成绩还是被肯定了。
主教是不是早就憋了很久了,终于有机会可以倾诉?
这么多年来,芬尼安肯定不是一次都没有失误过。
虽然见识过芬尼安的能力,但是舒栎内心还是唯物主义论者。对这种传说,其实就是听着乐而已,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如果真的是父母的话,早就把纳西拎回去了,它还那么小,有没有成年?”舒栎顺势揉了揉纳西的小肚子。
他那时候也不敢跟父母讲这件事,因为他们已经再三嘱咐过自己不能随便在外面展示能力了。他这样闯下的祸,只能匆匆掩盖,然后丢进记忆深处。
这应该不是火?
可现在,他第一次觉得,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躲他躲得远远的。
如果纳西本身也不亲自己,舒栎也不会理会它。
舒栎突然有点明白霍尔姆主教为什么会和尼禄相遇了。
这是舒栎唯一关心的问题。
他刚才想过,要是阿利斯神父露出哪一点不自然的表情,芬尼安立刻就开始说谎开脱,就像小时候那样跑得远远的。
今天要是阿利斯神父知道自己其实有控物的能力,就会把自己考虑进去,也不会让自己涉险。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到场的话,芬尼安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象那个画面。
色泽上,很明显是烛火的外焰。
舒栎忍不住笑意更盛,心道,真是傲娇的孩子。
舒栎见火球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很想要思考里面的科学道理。
“……”
霍尔姆抬抬眉头,“我没有在夸你。”
他突然想起些什么,顿了顿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十多年狐狸献种的传闻吗?就是收获祭的时候,有狐狸会模仿人类进献种子。”
对了,这不是火。
也不知道该是喜,还是该是悲,因为舒栎本质上还是觉得自己跟教会有点格格不入的,也不知道目前这种扮演神主眷顾的戏码还能维持多久。可是,他又很享受现在的安逸。
“我不是那种遇到事情需要躲在人后的人。”
霍尔姆主教走了进来,步子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语气稍微比之前更温和了一些,“我今天晚上脑袋有点气昏了头,所以说的话都是无心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于是,他在急迫间学会了说谎,“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霍尔姆主教谨慎地喝了一口,一股独特的醇香味就从舌尖上泛开。随着一股暖意也跟着食管入肚,他也忍不住松弛了下来。
他从夏天开始就储备冬天要用的所有零食、腌菜和干货了。
他不仅有一块自己的田,还有一只宠物,还有一群相知相识的邻里朋友。
原来他该关注的重点不是霍尔姆主教,而是在这里。
更别说如今气氛难得轻松。
舒栎注视着眼前的光球,脑袋里面开始头脑风暴。
“你确实性格不错。”霍尔姆主教发出肯定,“尤其是你还很挺聪明的。我喜欢聪明人。你目前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虔诚了。”
霍尔姆主教为了缓和与舒栎的关系,专门找了个理由来聊聊天,有吃有喝,一坐就是一小时。等他困意上头,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一听舒栎这话,霍尔姆主教一拍大腿,立刻说道:“是吧?!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如此年轻娇弱,还为生活所困的人。对方若是含泪哭诉,你压根就顶不住。”
舒栎说道:“感觉未来可能会需要芬尼安的很多帮助了。”
舒栎怎么不记得自己惹怒过霍尔姆主教?
芬尼安心里有点儿慌,忍不住有点结巴,“怎么了?”
可是现在重新翻出这段记忆时,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从那件事里面的阴影里离开。当时的自己的难过,害怕,后悔和无助,是从心底漫到四肢,让自己都忍不住像是受寒一般颤抖的冷。
“……”
舒栎轻轻地发问:“…你有其他名字吗?”
结果,霍尔姆主教第一句便是「教会那边打算把萨伏伊牧区升为成第九块教区」。
舒栎也拍了拍怀里迷迷糊糊的纳西,让它回窝睡觉。可当他把不愿动弹的小狐狸放进屋外的窝时,目光却忽然定住了。
舒栎刚说完,就看到了对方的目光里写满了怒其不争和失望,“得什么话都说的清楚,你才明白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吗?我已经把机会说得那么清楚了。”
一杯大麦茶要煮起来还是会费些时间。
霍尔姆主教的话题也跟着开了。
于是,舒栎又去拿了一些菜园子的瓜果,清洗后,放在桌子上,“要是等到秋天的话,天气转寒,做围炉煮茶也很不错。”
不管如何,舒栎还是虚心地接受了夸奖,“感谢您的话。”
“毕竟是我自己养的?”
*
他赶紧低下头,不想让舒栎看到他眼里泛出来的泪,只是别过脸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才不需要你帮忙。我专门跟你说,就是以防万一。你未来需要解决问题的时候,要第一时间想到我。”
“不不不不,不要!千万不要在晚上为受困的灵魂开门。”
霍尔姆主教本来还想拒绝的,毕竟他过来也不是来吃东西的。主要是怕之前闹不和,舒栎跟他生分了。霍尔姆主教就忍不住很在意。可是他偏偏又想起舒栎确实还挺能捯饬一些新奇的吃食,也就是答应下来了。
也许自己本来就不该藏着自己的能力。
这句话落下来后,整个房间的氛围彻底松弛了下来。
见纳西小狐狸抱着舒栎的手躺倒,霍尔姆主教又觉得这只狐狸不怎么聪明,甚至有点傻,“……”
教堂的长明火光似乎感应到芬尼安的召唤一般,纷纷从原来的柔光里面分出一点光火。那一缕缕微光聚成一团圆润的火球,缓缓地漂浮在空中,又朝着芬尼安和舒栎的方向靠近。
那一瞬间,夜风轻轻扫过,四下寂静,连纳西窝里的窸窣声都显得清晰。
快十一点了吧?
可因为他其实也想着能怎么帮帮莱斯利。
现在他这么来求助自己,舒栎肯定不会拒绝的。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而过,舒栎已经抬脚走向教堂的方向,轻声道:“来吧。”
第 63 章 63
63 像是从嘴里蹦出了别人的声音
时间回到解决粮仓火灾事件后。
莱斯利来到了罗伊后面的马车上。
在马车里面,他看到了身穿华服的艾黛礼夫人。她应该是大都会里面骄矜的红玫瑰,就连打开扇面遮蔽自己不愉快的表情时,都有种扑面的馨香。据说,莱斯利的母亲奥朵拉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貌。不过,这对现在的莱斯利来说,这已经跟故事没有差别了。
莱斯利的脚步只是顿了顿,还是上了马车。
莱斯利素来是沉默阴郁的,自然是不用期待他开口。于是,艾黛礼夫人在看到马车门关闭前,开口道:“如果不来接你,是打算永远都不回去吗?”
这位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叛逆的小儿子只是转头看向马车外,这个方向是看不到教堂的,可他又不愿意坐在艾黛礼夫人的正对面。
她跟莱斯利不亲——这个孩子的亲近与否,既不会给她满足感,也不会引起厌恶。
面前的若是成年儿子,艾黛礼肯定并不会理会这种人,可莱斯利甚至都还没有12岁,又是奥朵拉唯一的孩子,而自己又与他的母亲是同宗同源的堂姐妹关系。
别说孩子离家出走,就是孩子掉了一根头发,艾黛礼也不想被人在背后指点。
可她确定单靠自己,肯定叫不回莱斯利。
于是,她又修书去求助卡森教区的雨果主教。
雨果主教给了艾黛礼一些指示的方向——
一个是,像莱斯利目前的状况,即使不把继母放在眼里,可也会比较遵循父亲的意愿和命令。他内心里面还是有要做好的想法的,否则在萨伏伊牧区里面,早就传出他的恶名来。
如果要找回孩子,一定要找克洛德帮忙。
莱斯利只听最大的数字,“这250银币能买什么?”
艾黛礼夫人忍不住回想起另一个来自雨果主教的建议。
在艾黛礼夫人看来,这个莱斯利的脾气跟克洛德一样又臭又冷,吃不得半点亏。
不过,莱斯利还没有说完,他继续说着:“你对我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对你产生情绪是一种费劲的事。”
不过,艾黛礼夫人说道:“可以一起去。”
马车在莱斯利的不回应中变得越来越尴尬。
莱斯利抿紧嘴唇,盯着她,“…冷静一点。”
“…不知道阿利斯神父怎么想?”
早知道这孩子其实也不是想要争夺什么爱啊权啊,之前就不用那么费劲试探相处了。
“你在说什么话?你知道你外祖父是什么身份吗?雨果主教都得为他弯腰。刚才的话已经说明白了,我不想管你的事,你也不要害我。这基本的合作弄明白了,我也愿意给你该有的零花钱,大家生活也比较轻松。”
他从没有真正考虑过钱的事,过去的生活总有人替他安排妥当。
夜已经有点深了,往常这个时间点,阿利斯神父已经睡了。可现在他房间的灯还亮着。就在莱斯利想着该不该离开时,阿利斯神父却走了出来。
比起那些试探性的冷嘲热讽,这玫瑰的刺,终于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艾黛礼夫人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猛地坐直,就像是眼前坐的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条滑腻阴冷的毒蛇。那叫人熟悉的语气,像极了她最不想要回想的某人。
莱斯利开始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太早了。
这话之间是有斟酌的,莱斯利摆明自己的无害,就是为了艾黛礼夫人能答应。
他说得很轻,却像石子落在水里。
莱斯利心口一热,忍不住小跑起来追上他的脚步。
也没有得出结论,莱斯利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说道:“我有东西落在庄园里面,我想拿了,再回司丹市。你可以先走?”他想把自己买的一车子松脂和焦油块让雷力治安官帮忙分给需要的人用,听说今年雨水比较多,可以做好防水工作。
可这会不会太晚了?
“你拒绝不就行了吗?”
艾黛礼夫人说道:“你外祖父说想要见你,他冬天的时候应该会过来,你在司丹市等他。”
莱斯利非常意外,甚至有不高兴,“为什么?”
“等你成年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也懒得管你,但这六年里,给我安分一些。”
“这是你该面对一位母亲该有的礼仪吗?!”
艾黛礼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他说开。
这不就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
“给我1000银币吧。”
艾黛礼夫人也巴不得可以不管莱斯利,可她拒绝了。
阿利斯神父身着简朴的长袍,背影挺拔而修长,就像是月光,清冷而遥远。
“你落了东西?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吗?”他的声音似乎有种特殊的质地,尾音微微下沉时,如同晚祷钟声那宁静的余韵,正贴着自己的耳膜往心面蔓延。
好一会儿,艾黛礼夫人看着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莱斯利,皱眉道:“你有什么不满,可以早点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已经成了你母亲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地说明白。”
「与你不知道和他怎么相处一样,你对他来说也是陌生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你可以直接跟他说,并确定好相处模式。不用担心他听不懂,他能够察觉别人的用心,最多是不喜欢表达罢了。」
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站起身的,重新坐回马车座椅上时,脸上多了一些颓意和困倦,好像刚和敌人经历了一场恶斗,看不出成功和失败,只有脱力和厌恶。
莱斯利听到零花钱的时候,耳朵动了动。
可阿利斯神父会关心。
莱斯利脑中莫名涌出无数念头。这些想法都在预演神父拒绝的场景,一边自我开解,一边却又固执地期待着。
他认为莱斯利天生早熟,性格冷静,也不爱吃感情牌。
在她到萨伏伊牧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提前一天来帮她把屋子收拾了。
冰冷的现实才骤然具象化。
“毕竟我做母亲的,感情给不了,钱多少还是能给一点。可这钱多钱少,还得看你表现。”艾黛礼夫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意外地发现莱斯利居然还喜欢钱,“你若是表现好的话,比如说你在你外祖父面前不给我添麻烦的话,我会给200~250银币每个月,但是你要是给我惹事情,50银币也就是最多了。”
不过,道理都懂。
莱斯利也不问会给多少零花钱,而是问:“你还想要给我零花钱?”
“几块甜点、小玩具什么的?”
“为什么?”
她敛了敛裙摆,好像是害怕自己的裙子有一寸布料会不小心碰到莱斯利似的,“雨果主教告诉你的?还是萨伏伊教堂的人教的?”
刚进教堂没多久,阿利斯神父便回头看他,声音不高,却直截了当:
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肯定艾黛礼夫人会答应。
而她也不想再受气,根本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去哄。
「他本质上不是有坏心思的人,否则以他的聪明,艾黛礼夫人在司丹市虐子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吃住用度,全都不费心。
“你需要什么帮助?”
“你得和我回司丹市。”
就这点事情,莱斯利想想就明白了,也没有反对。
罗伊严重怀疑自家的公爵之所以会娶艾黛礼夫人,是因为纯纯地看上她有钱的背景。
她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可能经得起连夜赶路?肯定要在公爵庄园休憩一晚。
“那你想怎么样?”
可这对莱斯利也没有太多的所谓。
罗伊边骑马边思考着。
只是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有零用钱”这一回事,莱斯利突然就想起阿利斯神父,他穷得连买东西的钱都没有,全靠在教堂里自己动手凑合。
可是,莱斯利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话头,只是继续说道:“你只是想要北领地公爵夫人的名号而已。我们可以不用被母子关系所累。可以这么说,我不需要你,你却需要我,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不对吗?”
这1000银币都相当于卡森市有一份体面工作的人正常一年的工资(扣税后)。若是要用在萨伏伊地区生活的,至少维持3年的基本生活。
对他来说,他的钱箱子里面装的都是没有用处的金属。可是,这次回萨伏伊牧区的时候,莱斯利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连一枚买面包的铜币也没有。
“不管你是想要威胁,还是要挑衅,”她冷声说道,“我都是你长辈。你该有的尊重和礼仪没有摆出来,我想怎么收拾你,就怎么收拾你。”
她觉得头皮发麻,甚至有一种恶心。
雨果主教说,趁着现在年少,努力去抓住一个心软的人。
莱斯利对这些小东西嗤之以鼻,“这250银币什么都买不到啊?”
艾黛礼夫人应了一句:“行。”
他宁愿跟芬尼安天天吵架。
他想起雷力保安官很久之前就跟他说过,如果有困难就可以去找神父。阿利斯神父跟他说过,就算不是信徒,也可以去找他的。
艾黛礼夫人顿时握紧了自己的骨扇,,气得手在发抖。
就像是命运在等着自己一样,莱斯利从前不知道什么是命运,可他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艾黛礼夫人也没有生疑。
莱斯利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道:“那好,我要去雨果主教新开的文法学校读书。我想从现在开始就搬回萨伏伊牧区。你们在司丹市过你们的,我在这里过我的。这不算惹你们吧?”
艾黛礼夫人也不知道这钱能什么东西,但都是她的财务帮忙算好的零用钱,听说这样不会太铺张浪费。可她平常要买一条好的裙子也都是几千银币。
莱斯利在萨伏伊牧区待了那么些时日后,早就从家庭温暖的乌托邦幻想中走出来了,用理性判断现在自己的情况后,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太纠结这些在自己生命里出现的过客。
艾黛礼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着,艾黛礼的情绪开始失控,不仅语速快了一些,连肢体动作也多了,像是要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甩开似的,“不要跟我玩这一套!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就算是你父亲,也被我用匕首指过。”
莱斯利说道:“说这话说明你现在不清醒。你要从我身上获得的是孩子对母亲的依附吗?”
这成功率在他心中早已计算分明。话音收束的刹那,舌尖突然尝到一丝甜味,像偷藏了蜜糖的蚂蚁正沿着血管爬向心脏。
因为他那么想待在萨伏伊牧区,可要是有人不高兴自己出现在这里,那该怎么办呢?
不过,莱斯利少爷突然要钱做什么?
鬼使神差下,莱斯利又来到了萨伏伊教堂门前。
沉默良久,艾黛礼夫人开口,眼中光色微暗,声音低沉道:“我和你父亲,只是一场利益联姻。我不在乎你们那些偏远地区的农田地产。我有的是钱,买几个教区都轻而易举。我来北领地就是过点简单的生活。”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转冷:“公爵嫡子的位置,你想要就给你。说到底,北领地的公爵这个破名头,还不如在大都会的伯爵来得体面。所以,少惹我们一家三口!”
车内干脆利落的应答,让旁边的罗伊听得眼皮直跳。
莱斯利:“……”
其他人都不会关心这件事,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怪异。
他以为自己会等很久,阿利斯神父很快就抬步说:“来吧。”
“现在不行。”
艾黛礼夫人愣了愣,没有想到莱斯利居然会对自己说这种温情的话,连手上的骨扇也从脸上移了下来。
要是莱斯利真的出事,现在早就凉了。
不过真正入眠的时候,莱斯利突然睡不着觉。
这句话刚落下来,艾黛礼才发现自己的鬓发也跟着松了松,有一缕刘海落在了自己的颧骨上,轻微的扫动带给自己痒意。
她抬眼,语气一字一顿,警告道:“你听明白了吗?”
她开始感觉到雨果说的莱斯利早慧是什么意思了。先前他还会因为父亲的冷漠而有情绪,可是现在他摈除情感部分,他的理智判断一针见血到让人无所适从。
莱斯利这才抬眼看向她,正色道:“我其实没有讨厌你……”
莱斯利心里一暖。
这句话就像是冷水浇在艾黛礼夫人的头上。
而对艾黛礼夫人来说,能这么直接说开,再轻松不过了。
艾黛礼夫人之前还觉得莱斯利其实有点贵族礼仪,现在一看,这基本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活脱脱就是不把礼仪和规矩放在心上的乡下孩子。
于是,他鼓足勇气,“我听说,就算不是信徒,也能像神主求助……这是真的吗?”
艾黛礼夫人上次看到阿利斯神父在会议厅里面抓凶犯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对方的不一般。话说是全都是靠神明授意,可之后和克洛德针锋相对,从容应答。那种冷静与心志,哪是常人能有的?
毕竟如果他真的喜欢钱的话,自然而然就会跟上来。而她也摆明了,自己不会让他拿捏了。他真的聪明的话,就是配合她之前提出的事情——母子逢场作戏,到时候钱也有,自由也有。
她的脸色也越来越白,看起来就像是立刻在现场发疯似的。
“你小小年纪,这些话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莱斯利怔了一下,脑子空白了半秒。
可克洛德完全不管孩子的去向,像是就算是他在哪里死了,也无所谓似的。可那孩子一看就是会比较听从父亲的想法。于是光是向军区的克洛德借人,艾黛礼都要废上七八天的时日。
莱斯利冷冷地回道,对这些从未关心过自己的亲戚,他并不感兴趣。更别说,自己还要等那个人了。
艾黛礼夫人深深怀疑莱斯利的身世。这样的怀疑并非毫无缘由——若是她亲生的卡汶和谢莫斯流落街头,光是想象就令人心悸。而克洛德对这个孩子的漠视,简直不像对待亲生骨肉。
他原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喉咙发紧,但又不想就这么站着。
他努力思考这个时候如果是芬尼安的话,他会做什么。
好一会儿,莱斯利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我继母……她虐待我。”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是从嘴里蹦出了别人的声音。
第 64 章 64
64 干了那么久,开始自己倒贴上班了
夜晚的教堂内部显得格外的空阔,就像是祷告声也能在教堂上空盘旋。
灯光从低处升起,在石墙与长椅上投下厚重的阴影,像油画中的浓艳的笔触。
光与影交织着,如同画家反复涂抹出的每一份层次,都在赐予每盏灯、每块砖、每根柱子以沉静而又深邃的灵魂。
这让舒栎想起霍尔姆主教讲的教堂故事,尤其是邪恶的恶魔勾引可怜的神父的故事,都是在这种光线暧昧的环境里发生的——
那些恶魔化身为美丽又脆弱的迷途少女或者寡妇或者被家暴的妻子,在夜晚中,把神父玩弄于鼓掌中。故事往往到这里就会开始出现转折。在神父即将犯下大错前,总会有个驱魔人及时地发现恶魔的罪行,挽救了脆弱的新手神父。
这里的神父听起来就很像是聊斋故事里面,鬼怪爬墙去勾引赴考的书生。
如果给舒栎去写的话,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可以写一百个不重复的。
他甚至能想出神父对恶魔骗身骗心的故事。结局还是那种等到成了大主教的时候,恶魔才有机会报复,结果被大主教身边的天使们感化,最后拼死拼活拼一口气终于得到大主教的一句“对不起”,恶魔也释怀了,然后HE了。
“……”
舒栎在心中狂敲木鱼。
然后,他又开始思考这两种文学的异同点。
不同于聊斋里面的书生大部分是受孤独和美的影响而被引诱,而教父多是因为内心也有救赎情节。
但他们同样的都是因为过度压抑自己内心,前者受儒家礼教束缚,后者则受教义影响的,所以才容易失控。
“以前有段时间,”霍尔姆主教从小故事开始跟舒栎讲现实生活,讲教会的事情,说道,“大概是45年前,教会为了训练新晋神职人员,避免他们轻易被恶魔诱惑的局面,会私下安排一些试炼——比如说引诱他们接受金钱,赌博,甚至美色的诱惑,看他们是否能收住底线。这种做法在后来引起了强烈的反感和争议,所以慢慢地也被废除了。”
可舒栎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莱斯利并没有把心神放在所谓的与神主交流之中。
他垂着头,睫毛像是雨中湿漉漉的羽毛,一动不动。
“我、”莱斯利低头回避舒栎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圣经烫金的书脊,“如果我回去的话,我会被关在阁楼里面。继母说她是我的长辈,她想要怎么收拾我,就可以怎么收拾我。”
*
这是在衷心地希望自己渡过难关?
罗伊骑士长微妙地顿了顿,“他说,‘与其给不认识的镇民,还让芬尼安有机会占了便宜,倒不如留给您单独用一些松脂和焦油块’——原话如此。”
“别怕,”舒栎很快就安抚他了,“你要是遇到困难的话,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和神主通信。就算是把你锁进阁楼的仆从——”
天啊!莱斯利是想了多少悲伤的事情,才会这么难过?
他迷迷糊糊地把脸压在窗框上,看到教堂外停着三辆满载的货运马车,那位卡森市的黑骑兵队长正冷着脸对车夫比划“噤声”的手势——那副煞气腾腾的模样,活像在护送王室秘宝。
舒栎翻开圣经,低声念了几句,开始调整成专业神父的状态,说道:“莱斯利,你需要什么帮助呢?”
莱斯利也跟着舒栎的话,把手放在圣经上,学着舒栎合眼的动作,最后闭上眼睛,与外界隔绝开来。
还是该说公爵克洛德居然还是接受了这样挑战他的人,本质上他还是很容易放过别人的吧?
这句话是艾黛礼夫人的原话,但是情境被莱斯利给换了。
可他当然不能把话说得那么糙,他温和地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回去吗?”
舒栎从布道台上把圣经递给了莱斯利,“然后闭上眼。”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随后语气轻得像羽毛,几乎让人听不出情绪的重量。
莱斯利再次抬头,“她说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连我父亲,也被她用匕首指过。”
是了,他肯定是因为在司丹市和继母生活不顺,才会逃出来的。自己没有主动提,不代表不存在。
“神主大人,你若是真的存在,求求你救救我吧……”
他顿了顿,就像是要在沉默中种下一枚希望的种子,“祂说,有些人啊,他们不是不爱别人,而是不会。也许他们以为控制、羞辱和规训,这是爱的一种方式。可是你要记住,如果当你觉得不舒服,不自在,难受,甚至厌恶时,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必须接受这种爱,也没有义务要求你必须忍耐。”
他知道,莱斯利的心门,终于敞开了一条缝隙。
在关上教堂门的时候,舒栎望了一眼最遥远的圣像。
也是因为,舒栎觉得对方的结论不像是冷静的判断,而更像是一种带情绪的主观宣泄。比起丰富的阅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更多是那种沉在骨子里的执念——对过去的耿耿于怀,对错误的念念不忘。
第二天清晨,舒栎被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惊醒。
许愿,阿门。
不过,不是还有孩子相信天上的星星是妈妈的灵魂吗?
可更多的想法集中在莱斯利的说辞上。
于是舒栎问道:“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这……
事实上,卡森市拿到的100金币,也就是1000银币,虽然是一笔横财,但是用来修葺住处和教堂,几百银币几百银币就跟着消失了,还是得省着点花……
可好一会儿过去后,莱斯利低声开口说的是“我继母……她虐待我。”
于是,舒栎轻轻移开视线,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自己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房间的光线和角落的静谧。
舒栎很意外,忍不住一愣。
望着莱斯利眼瞳闪烁着的泪光,舒栎犯了所有大人都会犯的错——先开个空头支票,说道:“听着,我知道锁门的仆从最大的秘密。你可以让他听你的话。”
可现在,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像是在替神明正视他的痛苦。
明明是来安慰孩子的,却差点跑神跑到过冬去了。
在原著里面,艾黛礼夫人身上的戏份并不多,更多的是比较标签化的词语——华丽优雅,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贵族,习惯用规矩、交易和控制来维持家族感情,非常重视家庭形象。
他现在就等着莱斯利开口,然后用神棍的口吻给莱斯利提供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这还不如在肉鸡出栏时,买一只2~3银币的普通品种,冬天可以留着做鸡煲,或者烫着,吃鸡肉火锅。
一周目了解了大概的故事剧情;
这圣经多贵啊!
这个时候,舒栎又回想起莱斯利抱着圣经离开时轻快的脚步,心里松了松,“算了”。
舒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闭上眼睛,把你的痛苦告诉神主。”
舒栎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也只会得到两个字——穷酸。
他有不止一秒可以去抓住眼前的人。
现在他又要和那个继母生活,肯定很难过,却又无能为力。
舒栎想想就觉得离谱。
雨果主教固然会是好老师,但是学生本来就也不错,所以两个凑在一起能成功,都是缺一不可的结果。
舒栎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很肯定自己说谎了。
莱斯利抬头说道:“我不想回去,我能待在这里吗?”
不过,倒不见得是虚荣,而是那种强烈的需要别人关注的心态——好像如果没有被人看到,自己就会变得不存在一样。
门栓刚移开一条缝,罗伊已快步上前行了个标准骑士礼,轻声地说道:“莱斯利少爷说,他想起你之前的屋子有漏水的情况,之后一直都没有怎么修。”
最近霍尔姆主教过来之后,自己增加的支出——
莱斯利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更别说,莱斯利本来就有基础,自律又聪明。相处久了,也能看得出来,他内心柔软而善良,有韧性,是那种很好引导,也很让人放心的孩子。
要不要跟班德家再买一只小母鸡,实现鸡蛋自由?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声张自己的情绪。
二周目则是再把所有人的全部信息看了一遍。
舒栎深深地反省自己:“……”
舒栎的思路也越来越跑远。
舒栎心中大惊。
反正从接下这间破落教堂起,他也没有指望自己能变得大富大贵。
“不介意。”
舒栎顿时头疼起来。
另一方面的舒栎并没有发现莱斯利这一点,只是依旧沉浸在自己那离题千里的思路里面。
他那双原本紧闭的眼微微颤动了一下,长睫轻轻一抖,就像是小雀扑棱了一下的小羽毛。此刻,他悄悄睁开一条缝,透过睫毛的缝隙,再配上微微仰头的姿势,他可以看到神父正深陷庄严而又神圣的祷告之中。
舒栎的心顿时像是被什么拧了一下。
莱斯利似乎难以启齿,“……一定要讲吗?”
时间一秒一秒地经过。
这一刻,他的目光坚定地落在莱斯利的眼里,不带评判,只有注视和接纳。
可他才说完不久之后,就看到莱斯利只是睁大眼睛地看着自己。
因为霍尔姆主教的“朋友”也是在45年前,或者更之前,也遭遇过类似的事情。
舒栎觉得自己不能放弃,于是追加了一些仪式感,“你要不要把手放在圣经上?也许你会有不同的感觉,会让你更加踏实一些?”
为什么去世?怎么去世的?
神明不会看着你受苦的。
一旦看到他人犯错,便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心里便忍不住生出不满于排斥。
“只是上面有我的名字了,你不介意吧?”
舒栎的视线从罗伊含笑的嘴角移到马车上。
他肯定是以为不需要说出细节,只需要谈论自己的感受就可以,所以才会踏入教堂里面。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信任基础,莱斯利不愿意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霍尔姆主教捏了捏拳头,说道:“所以说,人就是不该心软…他原本的履历是那么完美,他朝圣的道路是那么光明开阔,现在全都被毁了!太可恨了——!”
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啊?
莱斯利那份强烈的自尊心让他自责又羞愧。
莱斯利怔住了。
这就像在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明明刷了很多套历年考题,结果翻开试卷后,发现题型全部都变了。
那他,是不是,也不会。
莱斯利突然无师自通了如何轻松说谎的技巧。
看着那烛光在莱斯利睫毛上颤动,他想着三分钟前这孩子还像块冷铁,此刻连抿紧的唇线都在细微地发抖。
可他不知道阿利斯神父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谎了?
舒栎忍不住手都紧了起来。
唉,父亲不爱,还遇到不关心他的继母。
莱斯利藏得很安静,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打破这一点平衡,自己就会摔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车板被压得咯吱作响,焦油块在麻袋缝隙间泛出沥青般的亮光。
舒栎的声音温和又坚定:“去看清楚自己的心,真正的爱在于信任、尊重和理解。有时候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日日相见,远离也可以是一种爱,放手也可以是一种爱,不说也可以是一种爱。”
他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却像是一根细针,扎进了舒栎心底。
因为他并不是忏悔,所以并不需要去忏悔室。
目送莱斯利离开后,临近秋天的夜晚里面,舒栎想着——
“神主是不会看着你受苦的。即使你现在无法理解,也请相信你自己并不孤单,祂一直都在。”
他不是在评判别人,而是在惩罚自己。
舒栎忍不住犯起嘀咕,“……”
也不知道霍尔姆主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于是,舒栎很快就轻声说道:“不需要讲。如果你觉得不想要对外说的话,你完全可以拒绝。那么,你可以在心里默默地跟神主交流即可。我不打扰你。”
为了不让这个刚打开心门的灵魂受冻,舒栎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温和地念着祷词,“神主爱世人,不会让迷途的羔羊永久的迷失。祂会保佑你的,阿门——”
“要允许自己去追求更好的善待。”
这太奢侈了!
莱斯利目光落在圣经上,回想起之前舒栎在教堂里面做的事情,询问道:“是不是我要和神主通信的话,就撕下一张纸?那我能不能拿走这本圣经?”
“神主让我给你捎带了话语。”
“所以,你那个朋友明知道教会钓鱼执法…我是说,教会有这种安排,为什么还会半夜接受别人的祷告?”舒栎小小地发出一个疑惑。
那句来自阿利斯神父的“你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像是一道光,穿过他心口最紧闭的缝隙。
他拉上嘴巴的拉链,不吭声。
舒栎看不出莱斯利在说谎,而且以他的个性,他连为自己辩解也不会做,更没必要说谎。
他想起无数次自己不分昼夜的游荡,就想等一次父亲意外地在自己面前从天而降,会心疼地说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他也想起自己无数次被村民误解后不辩解的作为,就是希望等到一次父亲因为愤怒而赶来见他的斥责。哪怕是惩罚,也算是在意。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述说自己内心的不堪和狼狈的,这相当于把自己完全坦露给外人讲。
教堂吃的都是自己弄的。
“我可以教你。”
几个小时前的子弹终究是命中了舒栎的眉间。
舒栎也判断不准,毕竟也没有分太多关注在那人身上。
“你有需要的话,随时书信给我。不要害怕。”
可舒栎抱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想法,大手一挥:“送你了。”
不行,我会变成拐带儿童的犯人的。而且,养一个小孩多贵啊!
可是再养一只小母鸡,一年就会在饲料费和医药费上支出50~80银币。
斗不过大,把虾兵蟹将都压住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管如何,现在的舒栎站在布道台上,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他对艾黛礼夫人不熟啊!
“可是,你要知道,当你诉说的时候,有神主在听。”
可他又清楚,莱斯利的自尊心极强。要是被对方知道自己目睹了他的不自然,莱斯利肯定会立即收起所有的情绪,把自己重新缩回那个小小的壳里面。
一个无神论者如何引导另一个无神论者?
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有抽噎,没有落泪,只有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的绝望。
现在还得花钱买一本新圣经。
“……”
真希望萨伏伊牧区升级为教区后,能来个有钱的主教!
即使所有人都说人人都会犯错,可莱斯利却能觉得这个错误就像是把自己钉在耻辱柱,让阿利斯神父看到了自己的不堪卑鄙的一面。
不知道该说艾黛礼夫人的强悍还是发疯行径让人害怕?
水在教堂也是免费的。
——莱斯利哭了。
不过,霍尔姆主教胃口太好了,油、盐和小麦粉都消耗了很多。鸡蛋也不够吃了。
还是在体面地照顾自己那个蹩脚的谎言?就像是当初芬尼安和阿利斯神父的初见一样,明明知道芬尼安的谎言,却还是得体成熟地让对方知难而退?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舒栎非常懂莱斯利内心的局促。
现在,舒栎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玩游戏的二周目。
早知道当时就随便拿张纸了……
莱斯利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
事实上,原著小说对霍尔姆主教的描述也不多,有的也都是尼禄的回忆,以及别人对他那种严正不阿的形象的描述。而正剧开始前,霍尔姆主教跟雨果主教一样,都已经是去世了。
之前在婚礼上见面的时候,舒栎也没有特别留意对方的存在,只记得她还很重视排场,非常享受众星捧月的氛围。
不得而知。
他本来不是这种人的。
他的眼眶热得更厉害,却连眨眼都不敢,怕一切会融进自己的泪水里面,瞬间化成乌有。
陷入黑暗的舒栎,因为无聊,脑袋里面又开始算起了教堂里的鸡毛蒜皮。
等霍尔姆主教走之后,舒栎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就会恢复正常了。
干了那么久,他现在居然都开始倒贴来上班了……
舒栎望向莱斯利,“现在闭上眼睛,听着我的声音找到神主的方向,也许你会觉得眼前是一场空,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你现在对神主依旧感到陌生,所以你没有办法主动靠近。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接触到,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也因为莱斯利并不是信徒,所以其实也没有必要走太多流程。
舒栎看着莱斯利的神情一点点松动,像是终于愿意卸下沉重的铠甲,露出那里面伤痕累累的孩子。
既然莱斯利提起来了,舒栎就只能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霍尔姆主教没有明说,但是舒栎觉得,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段过往的瑕疵,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心态失衡,才会在过后的日子变得格外苛刻,甚至矫枉过正。
他估摸着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之久,时间长度应该是差不多了。他才微微睁开了眼睛,想瞄一眼莱斯利的状态,却一下子愣住了。
忍忍吧!
莱斯利依旧表现得有点魂不守舍。
其实舒栎是知道的。
而自己刚才居然却在走神,尽想一些吃的东西,实在太不敬业了。
其实要想直接得到克洛德的父爱是比较困难的,但是要获得对方的重视和认可,这倒不是难事。这过程中只要表现优秀,获得克洛德的信任,其实也可以约等于得到父爱了。毕竟,克洛德公爵对任何人都不亲近。
神主保佑!
“你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能跟我仔细说说吗?”舒栎的语气柔缓。
莱斯利甚至想过,自己干脆去死吧!摆脱这些得不到的感情,彻底走向自由。
莱斯利的根源在于他的父亲。
整整五百公斤,足够把萨伏伊所有漏雨的屋顶填平两次,顺便还能给霍尔姆主教糊个防水澡盆。
“他管这叫‘一些’?”舒栎听见自己嗓音飘忽。
罗伊低头藏住笑意:“对了,少爷不愿意宣扬这些事,跟我说,这是匿名捐助。希望您可以假装没看到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舒栎:“……”
且不说莱斯利如何,这位骑士队长做事就很有自己的想法。
第 65 章 65
65 人们口中的那个人
7月,随着公爵婚礼的钟声落下,雨果副主教正式登台,成为卡森市新任主教。
他的第一个举措便是雷厉风行——全力推进北领地文法学校的筹建。而他将会是文法学校的第一任校长。
消息一出,舆论沸腾。
雨果副主教原本就在大都会,就有教育学者的盛名在外。
更别说,他在北领地的各个教会都很有人脉和影响力。这十年间,在卡森市的时候推行各种经济政策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预见到过他真正的实力。这次文法学校建立,整个北领地教会各地教堂、军区、政界、甚至大商行的人手调动频繁。
不到三个月,也就是在十一月前,整个北领地12岁以上的儿童便陆续收到了印有教会漆章的入学考试通知书。
信封中还夹着一张闪闪发亮的助学券,价值10银币。
这一举旨在争取更多的家庭配合,积极推举孩子入学面试。
只要孩子完成考试,包括笔试和面试,家长便可持券到教会兑换银币。
而这笔巨额资助金,正是由新婚不久的公爵负责慷慨解囊。
因此,资金的发放与监督,都会由各地驻军负责执行,确保教会“一银不差”地落入百姓手中。
这是公爵婚后第一次与教会展开如此紧密的协作,其政治意味不言而喻。
为了赢得这份支持,也同样是做出了合作的诚意,据说雨果主教做出了引人侧目的决定。
他并没有将这所象征着无限未来的文法学校建在他自己所在的卡森市,没有继续扩张卡森在北领地的经济与宗教的影响力。
也就是说,即使是推行了捐助金抵税的政策,穷乡僻壤和学校能够提供给教区教堂的收入也非常单一。
首先,那是个信仰荒芜之地。
这忍不住让人开始怀疑,整个萨伏伊牧区是不是都由公爵军队假扮成的村民,才会如此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目送着他离开,有人低低地问:“那个人是?”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在每一处教堂的走廊、钟楼下、圣水池边悄然流转。
部分教区甚至直接举荐副主教上阵。
这就是为何,尽管条件苛刻、代价高昂、风险重重,依然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争抢这个象征信仰与权力的位子。
然而,现在那么多信息拼凑在一起,无论是从政治、教会高层、群众、又或者信仰进行拼凑。他们都不得不信。
“听说这次的内定人选,是克洛德公爵亲自点的。”
所谓遴选,不过是一场装点门面的仪式。
因而,圣教堂从来没有任何将北领地教区重新规划的打算。
要坐稳这样的位置,仅有虔诚远远不够。
不出意外的话,参与最终遴选的人数会在8~16名。
可他们都不信自己没有希望。
于是,在去司丹市的马车里面,两人为了保暖防风,给马车盖了厚厚的毡帘,导致内部空气不流通。
于是 ,每当四下无人的时候,来自不同教区的他们,即使素未蒙面,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那样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他们知道的内幕。
由秋入冬,天寒霜重,圣职者们踏雪而来,披风而行,就如同一场无声的贯穿整片北领地的神圣号角。
「阿利斯神父。」
这位主教候选人,必须要有显赫的家世与强大的经济后盾,才能承担起“当好一个主教”的全部代价。
其次,萨伏伊牧区转为教区的同时,将会迎来极为贫瘠的经济结构。
反正只有一票,肯定上不了去司丹市的马车的。
而他们现在所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的这位天选之子此刻正裹着羊毛毯,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感冒头疼不已。
据说,这个教区只会容纳萨伏伊牧区周边的村镇以及文法学校,并不会建立任何新城市。
只是,他们面前还有第三道障碍,也是最令人绝望的传闻。
众人一时沉默,片刻后,各自低声议论起来。
萨伏伊的百姓依旧冷漠无情,无动于衷,不肯走进教堂一步。
结果,卡森市教区获得最高支持的前两名分别是阿利斯神父和西缅神父。
而他来找阿利斯神父的原因是,这次教区选举主教候选人,他想跟阿利斯神父说,他会给阿利斯神父投票。
“就是就是,就算公爵再想安排人进教会,也不会做得那么明目张胆。”
“难道那个内定的人不是那个召唤神迹的人吗?我有个表哥就是卡森教区的神职人员,七月份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对方能做出预言了?肯定是那个人啊!”
对贫民阶层而言,能成为神父,已是人生的极限,是他们阶层触手可及的天花板。
“他父亲就是这里的教区长。”
可与此同时,那些背负家族与教区期望的神职者,仍每天在圣像前低头祈祷——祈求这场传闻,终究只是个传闻。
在十二月份前,所有教区,包括卡森教区在内,由整个教区神父级别以上的神职人员民主选出本教区1~2名神父,参与黎范特(Levant)教区司丹市最终遴选。
相反地,他主动提出,在北领地新设第九教区,打破沉寂已久的教区版图。
若想再往上爬,要越过那堵无形的墙,就必须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势——这三项,就在一开始排除了绝大多数无背景者的主教梦。
更糟糕的是,这笔钱并不会像是下级教区那样可以靠执事“通融”一下,而是由神圣财务院派出专员,亲自点数,无一差错。
阿利斯神父本来也不知道有什么认识的人,感觉大家都没有什么钱,可是听西缅神父那么高兴,还专门来萨伏伊牧区跟他讲。
说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神父。
他们相信,神主不会容许不公与虚伪玷污这场神圣的选拔。
“拜托,这种传闻最不可靠了,好吗?雨果主教怎么会为无信仰的人铺路?这文法学校可是教会百年未有的大事,哪是随便可以给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
哪怕遴选还没有开始,众人已经隐隐猜到内部选好的人到底是谁了。
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面,幽幽地冒出了一句,“不内定他,还能内定谁?”
这是因为北领地教会式微,越靠北边,教会的势力越弱。
这也算是为什么大部分主教身份都非富即贵。
据说,这场主教选拔,人选早已内定。
“我倒听说,雨果主教非常欣赏他。甚至有人看到,公爵还往那边送过礼物。”
在这么扑朔迷离且语焉不详的讨论声中,终于有个到处吃瓜的人终于问出了那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问题。
说到这,几人相互对望,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些片段,而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众人皆知,北领地的教区规划已近50年没有进行过任何的改动。
因为,若能在45岁之前成为某个领地教区主教,就拥有资格参与三年一度的圣教会神职选拔,有机会进入大都会,进入权力的中枢。
可是这种情况,雨果主教亲自承诺筹建,则在这信仰与权力的天平上增加了砝码。
那张入场券,对所有野心家而言,不只是荣耀的门票,而是命运的通行证。
而整整四个月,雨果主教步步为营,终于顶住了压力,也给了私下有其他协议的公爵一份满意的答卷——他成功阻止了大都会的圣教堂外派神职人员参与,甚至干预这次第九教区的选拔,并提出了主教就任的破格方案。
“莱顿?那个是黎范特教区自己推出来的候选人?”
众人瞬间一片灰败。
“不会是萨伏伊的阿利斯神父吧?听说他最好控制,才被派到那种地方。”
于是,各怀心思的人群又慢慢散开了。
于是,他就说:“既然你投了我的话,那我肯定是要投你的。”
他们紧紧抓住这个念头,不知是出于信仰的坚守,还是仅存的一丝侥幸。
这一句传闻让很多披着风雪赶到司丹市的候选者们,感到了无助或者痛恨。
在那样一个又穷又荒的地区,仅仅表示忠诚,每年就必须上缴至少2000银币的岁金。
可骨子里,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不容错过的赌局。
难度从听说新教区设在了奥朵拉夫人的故居萨伏伊牧区后,就开始拔高了。
“对啊,还有人说,他其实是教宗候选人!”
而对他们而言,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些传言是真的。
届时,主教选拔仪式与祝圣典礼将会在同一周内隆重举行。
他们不只为了自己而战,更背负着一个群体的希望。
就算并不是如此,想要让整个新教区重新焕发信仰之光,便是一项耗时数十年的好大工程。
不少牧区连一百名信徒都难以维持,教堂荒废成片,为满足信徒数量要求,只能合并牧区,连钟声早已许久不曾响起。
当有限的牧区升格为教区,便意味着岁金也要水涨船高。
圣教堂也并非全然不愿意配合。
他不仅是信仰的代表,更是教区财政的直接负责人,需对大都会的圣教堂总主教负责。
它听起来,太合理了。
“我倒是听说,内定人选是雨果主教自己安排的。据说他是雨果主教的孙子,与雨果主教不和的霍尔姆主教经常说他跟雨果主教很像。”
阿利斯神父:“……”
“所以你们就要放弃吗?”又有一道声音冒出来了,“我不信!我肯定是不会看着他当上主教的。”
可现实却出人意料。哪怕再穷再边远的教区,就算没有钱、权、势三者之一,也依然有硬是推举出至少一名主教候选人。
“也难怪——他根本不想让教会势力进一步做大,所以这次肯定得选个容易控制的主教。”
更讽刺的是,萨伏伊牧区其实在年前春初的时候,就迎来一位屡次带来神迹的神父阿利斯。
“额……啊?你们怎么想法跟信仰和教会都毫无关系啊?”
表面看,是对雨果主教提出的主教选拔的响应。
而坐在有暖炉的马车里面,阿利斯神父一点点给自己喂着热水,顺便也给旁边的西缅神父倒热水喝。
““你们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阿利斯神父刚好不久,另一边西缅神父又感冒了。
虽然是这么讨论,但是大家对这位神父的兴趣并不算太大。因为莱顿神父有的身份,他们也有可以与之相媲美的。可他的态度确实点醒了他们。
“原来如此。”
而在这种背景下,若贸然设立新教区,极有可能成为圣教堂史上首个“空壳教区”,为世人所耻笑。
再说,主教的职责有远比神父重。
十几天的路程,病情反反复复。
他们就像是闹着玩的朋友一样选择互投。
西缅神父的感冒这边好了,阿利斯神父的感冒那边就传染上了。
“一个听话的神职者,比一个有信仰的麻烦制造者,有用多了。”
那里20多年,都没有任何神父接管。
他亲自改良农具,研发各种食品和调味料,赐予农人前所未有的便利与平价美食。
“如果是雨果主教的孙子,那怎么能比得上呢?这不是来开玩笑吗?”
离到司丹市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你们难道不知道卡森教区来了一个教宗候选人吗?这个主教位置肯定是内定给他的?”
十一月份底的时候,西缅神父已经有点感冒迹象了,可也没有咳嗽,精神也很好,只是得随身带着手帕。
然而,压在这群圣职者们心头的,不仅仅是寒冷,更是对未来遴选的担忧,紧张。
一旦能在圣教会留任,他们所在的教区便可一跃而上,获得额外的资源、影响力,甚至是神职任命上的优待。比如说,岁金的减免或者教会政策的优待等等。
他握了握拳头,根本不愿意坐在一群垂头丧气的人里面。这只会影响自己的心情。于是,扔下这句话后,那个戴眼镜的神父就从现场离开了。
“我是从某个治安官的内部消息得来的?是不是有个人把克洛德公爵迷得神魂颠倒,还让人送礼物给那个人了?据说,还是一把武器。你们想想看,对于军人来说,武器怎么可能是随便送的?这肯定是不简单。也许是什么信物!”
而那片牧区的子民早就有两代人更替,信仰基本等同于无。
「那个阿利斯神父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更何况,圣教堂的两位大主教将亲临主持与观礼,若真有黑幕,他们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从八月中旬开始敲定会有第九个教区开始,一场场紧张的教会会议与密谈中便是此起彼伏,暗潮汹涌。
只是这新教区的规模以及主教任选,成了难解的争议焦点。
谁说他们就会在候选比赛里面输了?
“而且——他可是那个带来神迹的人。早发芽、丰收、平价美食,全是他搞出来的。”
可这样的神父居然没有打动半个信徒的心。
据说,这也并不是没有神父尝试接手那间荒芜的教堂,只不过就任的神职人员在上任途中,接二连三地失踪以及在路上离奇身亡。于是,教会干脆放弃。20多年来,那里的教堂就是无主之地。
两个人的感冒是互相传染的结果。
这个神父能带来丰收,春种早发芽,秋收大丰产。
“你们都在听什么?那肯定是跟克洛德公爵有关的吧?文法学校的创建地不是在萨伏伊牧区吗?这和克洛德公爵牵扯最深,他肯定不会让无关人士插手的。”
因此,那些真心在追求主教位置的候选人的背后,都是是整个家族、整个教区的资源倾注。
这消息传出,举地震动。
两个人现在因为重感冒,而难以呼吸。
坐在前面的雷蒙执事安慰两个可怜的人说道:“我们快赶到司丹市了,到时候在司丹市买特效药吧。”
西缅神父:“……嗯。”
舒栎则把手放在带过来的纳西小狐狸毛绒绒的肚皮下面,也闷闷地说:“嗯嗯。”
下午两点左右,他们一行人赶到了司丹市的药房门前。
第 66 章 66
66 没事,这完全可以溺爱
舒栎和西缅神父这次的感冒特效药,是从萨伏伊小镇的草药师伊冯那里配的。
也正是因为这场感冒,舒栎才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医疗体系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里的医生,只有贵族和富人请得起。普通人要么靠扛,要么就去药铺碰碰运气,甚至找理发师看病。
草药师和药剂师,听起来相似,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药剂师多是接受过系统专业的培训,技艺规范,但价格昂贵。而草药师,往往是靠家族口传心授,一代代积累下来的经验,收费也更平民廉价。
不过据说,在宗教影响深的地区,草药师常常会遭排挤——因为他们和教会的医疗所“抢饭碗”。
芬尼安的小姨伊冯会选择在萨伏伊小镇定居,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舒栎和她接触下来,倒是觉得她非常靠谱。
她并不是那种只会照本宣科的,也不是只靠土方子硬撑的那类人。她是真的懂草药,是懂得怎么根据情况对症下药。
比如说,车前草,是感冒常用草药。
伊冯却立刻指出,那是治“风热感冒”的。
中世纪当然没有“风热”这个词。
伊冯说:“那是夏天的药,冬天另有配方。”
她用接骨木花熬成茶,加了蜂蜜,给他和西缅神父喝。
还有鸡蛋酒的事——是舒栎主动提出来的。
西缅神父问道:“放血治疗不好吗?”
舒栎轻声应着,言语中安抚之意更重。
“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好?”雨果主教皱眉。
只要他还在,阿利斯神父就不会吃一点苦。
他小时候看动画片学的,说是把鸡蛋打进煮热的红酒里,加糖或蜂蜜能治感冒。
雨果主教看在眼里,笑意加深。眼前这个少年自持又内敛,看不出半分野心。他语气温和,却话中有锋:“你有机会,也不想当主教吗?”
“只是余症,吃点药能快点。”
直到莱顿发现青年手里毛绒绒的东西动了动,甚至朝着他眨了眨眼睛。他突然惊醒似的,猛地后退了一大步,直接撞在了后面的人身上。不等舒栎提醒一句“小心”,莱顿神父就像是撞了鬼似的,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想到这,西缅神父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总忍不住要跟他多亲近几分。
这一幕落在了被各种抱着借口偷看雨果和舒栎关系的神职人员眼里。
可真正停住脚步的只有一个抱着书从旁边路过的,戴着眼镜的青年。
舒栎看到了他眼眸深处里那股难以掩饰的狂热和兴奋,再看周围的人渐渐有点停下脚步看他们对话的趋势,反而心生出一点警惕。
不过,舒栎也没机会多想。
因着心里有了一点好感,莱顿也大着胆子,靠近一步,问道:“您不相信放血疗法吗?”
两个人无论是在药店门前交流,还是坐在马车上闲聊,总是引来不少的注意。
他一句话还没有问到答案,就很想追问这位特别的人更多的问题:“可以问您对体液学说怎么看吗?”
雨果主教看着他憋着一副乖巧模样,心中忍不住暗笑。可一想到他还没痊愈的感冒,神情又多了几分关切。
推门而入时,他一眼就看见桌上的黄桃罐头,和一旁整整齐齐摆好的饼干,显然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桃子本就是贵族庄园才种得起的水果,若还想要在冬天能吃到……
简直是拿命换疗效。
他眼神微微一亮,脚步也轻了些,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舒栎怎么可能敢信西医放血?
他自己照做,结果只做出了红酒蛋花汤。
他坐得端正,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表现得太贪吃。
雨果主教立刻眉开眼笑:“真乖。”
他轻咳了几声,哑着声音说道:“雷蒙……”
舒栎答得干脆:“不想。”
不过更多的是,舒栎不信西方放血治疗。
莱顿神父听到“阿利斯神父”几个字眼瞬间就愣住了,感觉脑袋突然被人猛敲了一记,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按道理说,雷蒙自然是不会被花花世界或者什么新奇玩意吸引。可就是因为他知道他们的阿利斯神父性格很节俭,要是听说能花一银币治病,肯定不愿意多花钱的。
雨果主教觉得自己还能再干20年!
他心里肯定得很:阿利斯神父果然离不开他。
舒栎和雷蒙面面相觑:“……”
更别说,尽管车上的人衣着朴素,却有种与生俱来的清冷,像是雪山上的风,干净得不近人情。雪光映在他身上,衬得整个人愈发冷淡隽秀,几乎让人不敢靠近。
因为眼前很快就有虚影一晃,还不等定睛一看,雨果主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哪是什么“我们”?
没等西缅神父回应,雷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听到名字的纳西半个身子都立了起来,“……”
舒栎无奈,只好乖乖张嘴。可他只愿意吃一口。
那酒看上去像豆浆,细腻浓厚,没有一点蛋絮,还加了肉桂粉。
舒栎认得那味道——苹果派里的香料。但他也知道,在中世纪,肉桂是医生的常用药材。
“来,快吃吃你说的黄桃。”
这话刚落下来,雨果主教眉头微垂,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自怜自哀道:“想我孤零零一辈子,身边没个亲人。好不容易碰上个投缘的,还能让我照顾的人,想借机享受亲情般的温暖,你却如此狠心地拒绝了我的照顾……”
不过,西缅神父看着他说话时眼睛里亮晶晶的光,不由得觉得他实在太可爱了。
每年冬天感冒的时候,他总会固定吃上一次黄桃罐头。
他还记得最典型的例子:美国第一任总统华盛顿得了喉炎,一天被放了3200毫升血。要知道一个正常体型的成年男性的血量就只有4500~4800毫升,超过1200毫升,就是致死量了。
那简直就是奢侈品。
他怕雷蒙以后被这放血疗法的风气给蛊住了,偶尔也去放血,“这放血治疗不是随便能使用的,也不安全。你平常时候也不要跟着去做这件事,知道吗?”
“你是病人,我喂你。这样方便些。”
他听到有人在质疑放血疗法,反而产生了兴趣。
仔细一想,阿利斯神父其实还没满十九岁,刚成年没多久。平日里虽然总是沉稳又可靠,一丝不苟,但只要遇到喜欢的食物,那份难掩的孩子气就会悄悄溢出来。
舒栎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似乎很不高兴被说成吓人了,不高兴地用头在舒栎的怀里拱了拱,还要咬一口舒栎的袖子后。可它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就乖乖地缩回去,贴着舒栎撒娇,还把肚皮翻出来,要他帮忙揉揉。
“其实感冒的时候,吃黄桃是最好的。”
语气低落得像在控诉命运对他的刻薄和无情。
他还记得,大学时认识的东北同学总会教他:“感冒了?吃黄桃罐头最好了。”
舒栎当然知道黄桃没什么真正的药用价值,顶多算是心理安慰。可自从那次吃过之后,他就记住了那种甜滋滋的味道。
雨果主教用小金勺舀起一块黄桃,递到舒栎面前,又说道:“你不是想治感冒吗?”
这话让西缅神父时常觉得,舒栎真的像贵族家的小少爷。
舒栎的目光一下子被勾过去,刚想伸手接过来金勺子,却被雨果主教一把拦下。
可还没有等掏钱,雷蒙怕冷风窜进车厢内,只隔着毡布帘,就谨慎地说道:“阿利斯大人,药店学徒说感冒只要放一下血就好了。说什么放血疗法是最流行最有效的治疗了,问你们要不要试一下?只需要一银币就可以,如果是要买药剂的话,就要花五银币才能买。”
后来他们启程前往司丹市,还特意买了一些感冒药。结果一路上就喝完了。
然而两个人也不是聊什么主教选拔的大事,而是聊吃食。
剩下的,都交给爷爷。
哪怕只是路过,也很难不回头多看他一眼。
只是这两件小事,就让舒栎觉得这个草药师很可靠。
舒栎最后一眼扫过那碗黄桃,才抬起眼睛,认真答道:“参加萨伏伊教区的主教遴选。”
舒栎自然听过放血治疗在中世纪是时兴的治疗方式,好像一直到19世纪前都很流行。
毕竟,雨果主教是政坛老狐狸,他说的每一句话或许都有深意,层层暗喻,想透恐怕比想象中更难。
他说得那么笃定,像一位年迈的长者轻声安慰孙辈。
“就买药剂就好了。”舒栎声音被鼻音闷住,于是还是掀开了一条小缝,和雷蒙说话。
止血工作也做不好。
“对我们这种感冒没有效果的。放血的作用主要是退热,我们是因为受寒而感冒的。”
两个人呼吸都被堵住了,都是简单地回应了,就乖乖地坐在马车里面,小声地互相交流。
雨果主教看着眼前年轻的神父,眼神满是宽容与理解——年纪尚轻,见识不多,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他轻轻颔首,语气温和:“我懂你的意思。你不用太担心。”
舒栎率先把紧闭的会客厅门窗打开一条门缝,确保屋子空气流通,以免自己的病气传染给雨果主教。然后,他才坐在雨果主教面前。
舒栎这么说时,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
分明是阿利斯神父一开口,雨果主教就恨不得立刻给他带蜂蜜腌制的黄桃来了。
“雨果主教说他那边还有。”
他买药回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舒栎以为他是忘了带钱。
雷蒙立刻反应过来,用身体挡开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客气地说道:“我们阿利斯大人身体不舒服,还请让他多多休息。”
小孩子嘛,本就不懂这些,也不该操心这些事。
“阿利斯大人,西缅神父。”
这对于舒栎成了一种仪式感。
舒栎也一头雾水,委托雷蒙去买药后,才进马车,对着西缅迟疑道:“…好像是被纳西吓到了?”
舒栎听不懂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他肯定不干这事。
听他那么明白的拒绝,雨果主教并不意外。
伊冯听说后,没笑他,反而熬了一壶“专业版”的鸡蛋酒给他们喝。
雨果主教也不再多言关心,话锋一转,干脆利落地道:“阿利斯,你知道你这次来司丹市是为了什么吗?”
当主教多累啊,而且舒栎早就知道,当萨伏伊主教更没有钱了。
在马车里面,西缅神父就着水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听见外头的动静,隔着帘子问:“发生什么了?”
于是,舒栎率先把自己的钱袋子拿出来。
*
事实上,在中医里面,也有用针灸放血的疗法,但那是建立在经络和穴位基础上的,针刺放血,控制精准,疗效明确。
西缅神父听说在这里买药就要花五银币,忍不住咂舌,“这里比卡森市还贵…那要不试试放……”血
雷蒙到了便跳下马车,说道:“阿利斯大人,西缅神父,我买完就赶快回来。”
他们停在司丹市最大的药铺门前。
莱顿神父仔细扫了一眼对方的衣着,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可待人又亲切,对自己身旁的仆从或者下属都很温和。
可西方的放血治疗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明确标准,连出多少血都没人管。
现在,他们只希望这里能买得到伊冯用的药剂。
舒栎原本不想要那么快说,可已经离教堂也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也约好一到就见面,所以舒栎已经开始藏不住话了,“这次去司丹市见面的时候,他说可以带给我们。我们到时候一起吃。”
可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舒栎对这种治疗方式不感兴趣。
舒栎刚到司丹市教堂,就收到雨果主教派人来传话,请他前往会客厅。
他们纷纷侧目——
只见北领地炙手可热、平日高高在上的雨果主教,正温柔地一勺一勺喂一个年轻神父吃蜜黄桃。神父怀里还捧着一只如白雪般蓬蓬绒绒的小狐狸,一脸出尘淡然,就如画中的天使降临尘世。
这一幕,看起来简直像是雨果主教把他当成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他受一丁点委屈。
这简直太过分溺爱了吧!
可怕,可怕!
第 67 章 67
67 眼前顿时一黑
因为还在感冒,舒栎也没有多停留,只是短暂地小聚一会。
一方面,他也不想传染病气;另一方面,雨果主教也想让舒栎多多休息,好为后天的主教遴选养足精神。
于是,舒栎只吃了几片黄桃之后,就提出要回去了。
不过,离开前,雨果主教把他叫住。
舒栎回过头,只看到雨果主教还坐在位置上,手中还握着那杯只喝了一口的温茶。他望着舒栎,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又压下了几句,最后才慢慢开口道:“阿利斯,虽然你可能对当主教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
雨果主教叹了一口气,眉头微蹙,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们卡森教区这些年,在北领地八大教区里的风评…向来也不算太好。”
他老人家顿了顿,眉心轻皱,像是刚吃了一口酸涩的果子,“我虽然不是你们考试的考官,不会干预遴选,但是我们卡森教区要是在笔试和面试都被比下去。我坐在一旁的老脸也会挂不住的……”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身为长者的无奈和希冀。
舒栎其实也有意识到雨果主教有刻意卖惨,可是他扮可怜的点又不会太过分,恰好是舒栎会愿意吃的度。
他知道,雨果主教肯定是担心自己不愿意当主教,就在整个考试里面敷衍应付,划水摸鱼,让卡森教区再一次成为别人的笑柄。
“我肯定会正常……”
话说到一半,舒栎注意到雨果主教还在注视着自己,目光中不见责备,只有期盼。他咽下原本略显敷衍的话头,改了话头,说道:“…认真地应对选拔,不会给卡森教区丢脸。”
雨果主教听到这话,这才露出一丝放心的笑意,语气很快恢复了一贯的缓和:“好好好,那你多多休息。明天最后一批的神职人员都会赶到,晚上他们也会有洗尘宴。希望你明天……”
雨果重新纠正自己的话,笑道:“希望你和西缅神父明天都能尽快好起来。”
他觉得,孩子们如果每年冬天都困在一个地方,太浪费童年时光了。尤其是他们的冬天很长,大概有三四个月。于是,他主动提议开设“冬日教堂活动”,不仅为孩子们提供去处,也让教堂成为更温暖的空间。
粮行老板看这人说的这话打了自己的脸,颇为不高兴,“看你这身打扮也不过是从乡下过来的,能喝得到大麦茶吗?”
这又十分合理。
雨果主教听得笑意更盛,轻轻点头:“你们一定会取得好成绩的。”
一些老人开始习惯在教堂小坐,有时候还顺手帮忙照看孩子。
临行前,孩子们刚刚掌握最基本的音准。他便将乐谱和课程交给了芬尼安。因为芬尼安学得很快,所以舒栎就委托他在自己不在时继续指导孩子们练习,为汇演打下基础。
另外,舒栎还想购置麦种,准备重新再做一轮杂交小麦实验。
这回来司丹市,他已经打定主意。除了孩子们的乐器和表演服,他还得专门找找麦种商行。
舒栎正在麻布袋间穿行,低头一袋袋看,辨认自己需要的麦种时。
粮行就在一排低矮屋檐后,门口挂着一圈干麦穗,看起来像是整条街最不起眼的铺子之一。舒栎才刚推门进去,空气里面弥漫着各种谷物的香气。舒栎正对上柜台,就看到柜台上有人正烧着一壶水,麦香随着热气在店里扩散开来。
老板见他讳莫如深,下意识地撇撇嘴,心想这年头的年轻人都胡乱种田了。
可舒栎心里明白,这些人里不少只是看中了教会的便利。
舒栎正想要细看,旁边纳西小狐狸又轻轻地扒拉旁边那袋深褐色的种子,像是又在给他推荐。
事实上,自从收获祭之后,镇民对舒栎的态度明显缓和了,甚至开始有人试探着提出想加入教会。
舒栎目光又再次扫视周围的粮种,想看看自己还要购置些什么。旁边的老板也跟着他的目光,在自己店里看了一圈,才注意到他胸口有十字架,很明显是神职人员。于是,老板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跟着问道:“话说,你们是哪来的?看你们是一路的?”
舒栎听后,脑袋里面出现了很多新的想法。
怀里的小狐狸从他的怀里跳到地面,跟着他的脚边窜来窜去,忽然在一袋短杆白皮小麦前趴下,尾巴跟着一翘。
他越想越觉得,问题可能出在两个方面。
这话说得舒栎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黄桃和药包,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不希望教会变成施惠换取人心的地方,所以只要有人表达加入意愿,他就会像是唐僧念经一样,反复提醒:“如果你只是为了便利而来,教会是不会额外给予任何好处。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久而久之,有些人便不再提加入的事,只是偶尔在闲暇时过来坐坐。
老板心里其实也越说越笃定起来:“听你们的话,你们好像对大麦茶很了解,也喝过吧?”
因为在今年年末,他得赶回去准备好萨伏伊牧区新年感恩祷告会。
老板说道:“我这里什么品种都有。可是,南方品种到北领地来,适应力没有那么好,反而会失败。”
不管如何,他朝着雨果主教点了点头,然后才离开会客厅。
一个是短杆麦的基因稳定性上——他得换一批品质更纯正的短杆种。舒栎还记得,当时雷蒙买种子的曲折经历。那会儿的麦种可能本身就不是特别好。
眼看着新年越来越近,舒栎就有了新主意。
“法子有点特别,说了也不懂。”舒栎笑了笑,很干脆地把银币放在柜台上。
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样匆忙,他打算给自己多一次机会。
“几句话下来,就看得出老板见识广,眼光敏锐。”舒栎直接用好话转移老板的注意力,“我也正想问老板一些问题。我需要买一些麦种,您有什么建议吗?”
可他看这位小年轻温文尔雅,又不像是胡闹的人,便也没有再问,只是帮忙称重。
果然,粮行老板被舒栎的问话吸引了注意力,开始做起生意:“得看你要什么需求了?想要耐寒耐寒耐储存的红皮小麦,还是你想要的产量稳定,出粉高的白皮小麦。你是想要未来自用,还是卖给磨坊?”
选拔赛和祝圣仪式会用去两天,留给舒栎的时间并不算多。
雷蒙这时停好了马车,也听到了老板和舒栎的对话,说道:“大麦茶不是老早就有了吗?我从夏天就喝到了现在,怎么现在就最流行了呢?”
“可以这么说。”舒栎并没有多解释。
这一幕着实让人咯噔一下。
他计划让孩子们排练节目,在冬末办一场小小的汇演,邀请家长前来观看,并举办一个简朴的教堂聚会,作为冬季的收尾与庆祝。
冬日教堂活动一共分三个板块。
老板眉头挑了挑:“你这么配,是想要怎么种?里面有两种是短杆小麦,一种是长杆。”
“没关系。”
雷蒙便提醒舒栎要披着披风。
看老板被人说一句话,就这么应激,很容易就会不愿意做生意。
他给自己搞一个额外的工作。
“完全不一样?”老板皱眉,“你是想试新品种,看哪个种得好?”
这一次肯定要成功!
老板忍不住盯了一眼这位神色淡淡的青年,总觉得他有种异样的与众不同,甚至似曾相识,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了。
因为不管是雷蒙,还是霍尔姆主教,连雨果主教也提到,司丹市作为北领地第一城,南方上路活跃,连海外船队也会在港口卸货,说不定能遇到稀有品种的麦种。
“你们”指的是舒栎和雷蒙。
每周二、三、四上午10点到11点:儿童定向越野游戏,孩子们会从认识方位、简单地形图开始,逐渐加入“藏宝任务”等趣味环节。
这话刚说完,粮行老板就用手扇了扇热气,语气里面炫耀意味十足,“很香吧?”
老板是个鼻头通红的老汉,见舒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壶茶,无不得意道:“最近北领地最流行的大麦茶,你没有尝过吧?”
不过,这大麦茶怎么就成了北领地最流行的茶?
这些活动能确定下来,主要是因为舒栎看出孩子们对这些活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常常笑声连连,舒栎也越做越起劲。
“混种高矮小麦只会导致生势错乱,谷穗杂熟,别说不方便收割了,有时候混种还出现收成亏损的情况。”
雷蒙还要说,舒栎就打断了他的话。
舒栎去司丹市的路上,就打算好为孩子们添置一些更好的乐器和演出服。正好也是新年将至,虽然萨伏伊牧区没有新年穿新衣的习惯,但是舒栎还是有打算说给他们准备新衣作为礼物。
他反复思考过失败的原因,猜测多半还是杂交品种选的不好。
霍尔姆主教语气严厉,几乎是耳提面令,“你能在收获祭前勉强收获一批小麦,简直不可思议!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这是浪费田地和劳力。”
*
弥撒后的时间:舒栎会顺势教孩子们算数认字。
周一和周六下午1点到3点:艺术与技能课程,包括采风写生、基础乐器教学、儿童烹饪课等。
这话顿了顿,雨果主教又说道:“你先回房休息。我一会儿让这里的人给你多送一些吃的。你要是想吃什么,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客气。”
不过在这场计划起步时,他就突然接到了自己得参加主教选拔的通知。
至于上次杂交失败的结果,还被霍尔姆主教批评了一通。
舒栎只能虚心地受教,点头认错,可内心还是对杂交小麦不死心。
不管如何,他没有说话,只淡淡地吩咐掌柜,再加上他刚才又挑的小麦,“这三种,各十斤。”
雷蒙听这话,却比他更快一步,内心兴奋不已,赶忙接话:“你是说卡森市那尊有名的神像?七月份的那个对不对!”
*
老板看舒栎他们挑的还是品种,眉头忍不住一挑,忍不主开口:“若是想要产地非常远的品种,你们挑的还是你最想要的。你们手上的小麦是从海的另一边送过来的。”
可是,舒栎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转头跟等在外面的雷蒙汇合。
见他那么平静,老板也不再多说,专门把他领到不同的麻袋间。麻袋除了有麦种的类型、产地和名字之外,前面名牌旁边也都有一束对应的麦穗,供人了解麦子成熟后的形状,重量和颜色。
不过,野兽本身都有自己特殊的觅食才能。
马车才停靠在打听好的北市粮行的位置。
舒栎见他等着自己接话,笑了笑道:“…香。”
雅格长老告诉他,镇上冬季没有特别的节日,加上天气寒冷,越到冬天越没人想要外出,就连孩子们也整天闷在屋里。
“我想要产地完全不一样的良种,越不一样的越好。”
那籽粒虽小却光洁饱满,沉甸甸的。
“我们都有在吃药,都在认真准备这次选拔。”舒栎为了让他更安心,继续说道,“其实这一场风寒感冒扛过去就可以,也不用费心费钱一直在吃药……我们想尽快恢复健康,不拖教区的后腿。”
老板眼睛一亮,像是确认了什么,立刻往前靠了一点,语气也比刚才更热络了:“那你们应该也知道,最近不是流行一个神像吗?”
“……神像?”舒栎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有根弦被突然拨动了。
司丹市靠海,连风都没有萨伏伊牧区的凛冽,不过还是会下细雪。
舒栎把大麦茶送给很多人,所以也并不是很清楚这是怎么传出去的,简单地说道:“喝过一些。”
因为纳西的选择实在很意外又巧合。
这次在司丹市只能待四天。
“哦,纳西挑的?”舒栎跟着蹲下身,翻看麦仁。
另一个则是他没有充分地利用杂交优势。当初雷蒙送过来的品种也许是近远缘亲本,产地并没有离得特别远。这次他要选南北不同产地的品种,重新试一轮。
直到初冬来了,教堂才又渐渐没了人。
老板顿时合掌,一脸神秘又亲切地笑着,“对,就是那个神圣的婚礼神像!现在收在公爵府邸里面的那座,在贵族和平民之间都特别火。我听说有手艺工坊在批量仿制小尺寸的。司丹这边都抢断货两次了。现在怎么都买不到。你们要是有门路,我愿意给你们打个内部价。”
舒栎一愣,脑子就像是被什么重物轻轻敲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下意识想说话,却一瞬间说不出半个字。
他怔怔地望着老板,雷蒙的声音仿佛变得遥远模糊,“……”
七月份那会,他就应该不择手段把那神像给毁了才对。
第 68 章 68
68 第一次觉得这两个人这么烦
司丹市,马场。
虽然最近会是教会主教选拔的大日子,但是也正好撞上了司丹市一年一度的贵族冬猎季。
这种季节最适合北领地狩猎。
漫天白雪,野兽出没,也容易留下痕迹,便于追踪。
且此时农事停歇,商业活动也降了不少热度,受到经济活动影响的贵族们也比往常多了闲暇。
最重要的是,眼下并不是繁育季节,猎捕活动并不会干扰野兽繁衍,因而也更容易得到上层的默许。
尽管真正的猎事会被安排在郊外猎场进行,但是马场仍然热闹非常。
因为这个地方是贵族们冬猎前后重要的社交场所。
在为冬猎做准备的时候,贵族们往往会将马场承包下来,专供自家子弟或者亲族切磋马术或箭术所用,为即将开始的全年最盛大的狩猎活动热身。
因此,对于马场而言,只要清晨天气放晴,积雪就被清扫干净,马场随时准备就绪,跟往常并不相同。
今年唯一变了的便是马场的主人变成了北领地的公爵夫人——艾黛礼夫人。
她直接买下整个马场。
至于目的不得而知。
马场自然也赚钱,但是肯定也比不上艾黛礼夫人自己丰厚的家产生出来的利息钱。
谢莫斯情况比卡汶好一些,等平息了呼吸之后,才开口道:“明知道我们都不太会骑马,还骑那么快!”
莱斯利自然也看出来,干脆停在马场跑圈的中间等他们两个。
莱斯利瞟了他一眼,既觉得心累,又觉得和他们讲不清,干脆垂下眼,说道:“不怎么样。”
于是,两人追赶节奏忽快忽慢,时紧时松,马蹄凌乱,几乎没法稳住自己的身形。
后面,卡汶也跟着夹起了马肚子,自己的马也跟着往前跑。
莱斯利跟着怔住。
莱斯利对两个人的情绪完全不放在心上,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说道:“你们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不就可以了吗?而且,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骑马。”
更糟糕的是,连梦境也开始搅得他不得安宁。
明眼人都看出来,以他们这种情况,是绝对追不上莱斯利的。
“说起来,现在司丹市不是要选新教区的主教嘛?”卡汶忽然凑过来,跟他们聊起“正事”,“我们三个要不要溜过去看一看?反正教堂那些神职人员肯定不会拦我们的。”
也有人认为,因为整个司丹市的贵族们若是想要用这个马场练习,少不了都要和艾黛礼夫人打个招呼,所以买下整个马场,不过是为了满足艾黛礼夫人自己热衷搞排场的心理。
只是他们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硬石头,沉默又冷淡,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莱斯利实在做不来这么虚伪的事情。
可是,阿利斯神父难道不适合当主教吗?
因为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眉眼间的情绪也低,所以负责清理马场积雪的工人们也不摸清他的心情,只以为这是认真罢了。
那眼神像一汪静水,深不见底。
每次一有什么新奇的玩意,或者新想法,他们就跟莱斯利说,不仅没有边界感,还怎么甩也甩不掉。
结果,那天,雨果主教来见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想到,萨伏伊牧区的芬尼安和你考了同样的分数。”
这话刚说完,卡汶笑嘻嘻地伸手,猛地拍了一下莱斯利马的屁股。
“该不会等明年开学,那个平民小孩会被教训吧?”
那一刻,莱斯利眼皮骤然一跳,整个人几乎是本能地坐直了身体。
那人正是公爵家嫡子,也是目前最小的孩子——莱斯利。
可当莱斯利那句带刺的反问脱口而出,他忽然觉得有趣起来。
“哪个小子这么倒霉啊?”
莱斯利对这种人际往来完全没有兴趣,也不理解。
像极了阿利斯神父。
小少年坐姿笔挺,控缰稳当,纵马跃过障碍物时,身形也未曾过分晃动,虽然不像是成年骑士那么老练,但是动作已经有了章法。
骑马速度稍微快了一些,身形就随着马背剧烈起伏,甚至左右摇晃。一到马速加快,震动加剧的时候,他们便下意识地前倾身体,总想要抱住马脖子,生怕被颠下来。
莱斯利也分不清对方到底看出了多少,更不确定刚才那些下意识的反应,会不会被原封不动地传给阿利斯神父。
……
谢莫斯偏头打量着不吭声的莱斯利,小声说道:“你最近不高兴吗?以前都不会拒绝的。”
“……”
莱斯利原本对于考文法学校并没有太特别的追求,听说自己笔试满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点了点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们心里忍不住有点憋屈。
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小骑士接触骑马还不到一个月。
卡汶想也没有想地说道:“我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当然要一起出行才像话啊!”
芬尼安就能把他们骗得团团转。
这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凉了一截。
莱斯利完全没有被这句话打动。
莱斯利从来都不屑解释任何事情,可这次他选择开口。
好一会儿,卡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不行,不能让你一直板着脸——我们来跑马吧!输的人负责请吃点心!”
他习惯了独处,对人不热情也不刻薄,只是一向随便无所谓的态度。
“你是不是石头变的啊?”卡汶大声说道。
卡汶喘得嘴边的热气总是一团一团的冒出来,说道:“你太过分了,早上明明说要一块练骑马的,自己就先出门了!”
只见店门口,一个人披着深色披风走了出来,身形瘦削,动作带着熟悉的克制与沉静——
可是,他又实在没办法为芬尼安真心高兴起来。哪怕只是假装一下,他也都觉得难受。
两人靠近之后,也是又叫又骂,说的内容已经听不清的,但是看得出他们两个情绪激动。
一开始确实互相看不顺眼,但后来两兄弟发现新家庭的孩子既不恶毒,不会针对他们母亲或者他们,也不会抢他们母亲的宠爱。见他们的母亲艾黛礼夫人也接受了他,他们自然也就愿意接纳他。
而被抢先冲出去的莱斯利,本来还想拉缰绳停下,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做。他听着身后那两个兄弟的喊叫,肩膀微微松了一下。
谢莫斯一边扯着缰绳,一边怂恿着补上一句:“就是啊,我听大人们说了那么多话。只有一句是我最喜欢的,「如果想要得到自己从未拥有的东西,就要去做自己从未尝试的事」。你就是要多接触接触,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
工人看着那个骑着青骢马的少年,耳朵里面自然而然地响起这些对话,表情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和谨慎。
卡汶顿了顿,“那我们到时候什么都不抓,也不让其他人动手抓。谁抓,我们就打谁!我们就合力帮你猎一只。”
这个站在马场边缘的人自然没有被莱斯利注意到,因为后面还有两个骑着小马在追赶的卡汶和谢莫斯。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看几本书。
经历多了,他才明白,最安全的选择,就是不要去接触太多的东西,省得多出自己没有的期待。
只是管理马场的马场管理者并没有变。若人们想要预约场地,依旧是可以从马场管理者那里进行,并不需要特别跟艾黛礼夫人打照面。
莱斯利:“……”
前头的卡汶回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笑得十分得意。
“骑马就该一起玩啊?你一个人冲前面,像你一个人冲前头,跟打仗似的,多无聊啊!”谢莫斯也不满地说道,“再说,一个人待着孤零零的,多寂寞啊!你想要骑马就找我们嘛。”
两个贵族少年的骑姿明显比莱斯利要生涩得多。
谢莫斯才反应过来,两人的马和他已经拉开一大段距离了,“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天色灰蒙,外面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马蹄声轻快地踏过石板路时,马车经过一处粮行。
想也不用想,这下,阿利斯神父得多喜欢芬尼安了。
卡汶被自己的弟弟提醒了,才注意到莱斯利确实和平常不一样,“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是担心冬猎抓不到任何东西吗?”
他来了?!
可这才更让莱斯利坐立难安。
莱斯利心思沉了一秒,又问道:“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件事?是提醒,还是单纯地想看我的反应?”
雨果主教语气随和,可眼神分明不买账。
他不能再输了。
谢莫斯也完全没有想到莱斯利那么不开心,自己看得都忍不住要气馁了,和卡汶两人对视了起来。
不管如何,清晨马场的雪刚被清理,就有一个穿着黑色猎装的小少年骑在马上,从远处而来。
结果真正地相处下来之后,莱斯利发现他们跟艾黛礼夫人一样,懂一些人情世故,也习惯用恶意去揣测人。可只要熟起来,就会发现他们其实不喜欢弯弯绕绕。
莱斯利越想,心情越低落。
他最怕阿利斯神父失望。
不过,没想到莱斯利开口拒绝道:“我不去。”
“你们耍赖!”
马儿一惊,立刻向前冲去!
莱斯利不说话也没有关系,他们只要把他带上就可以了。
莱斯利坐在靠窗的位置,脑袋靠着车壁,眼神散漫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他们也那么喜欢热闹,感觉人越多,自己就越有活力。
卡汶和谢莫斯对视一眼,简直想跳下来揍他。
“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孩子关系很好呢?”雨果主教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语气里面透着试探,“阿利斯说你要是知道这个消息的话,一定也会跟着为芬尼安高兴。可你的反应,挺出人意料的。”
他无意间扫了一眼。
还有人觉得只是因为艾黛礼夫人想要有一块更大的地跑她家的马,有更专业的人照顾她的马而已。
可最近他们悄悄传闻,随着新教区的主教选拔临近,司丹市教堂里面来了那位雨果主教后,莱斯利少爷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对劲。
这意味深长的话就像是钩子一样,才轻轻一挑,莱斯利就跟着瞬间不安了。
谢莫斯兴致也被勾起来,骑在马上晃了晃脚,马镫也跟着“当”地一声响:“那一定很有趣,我们可以去看看谁最像下一个大人物!”
可雨果主教并没有把这件事深挖下去,只是轻轻一笑,又转而聊起了其他琐事,语气轻松得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忍不住侧过身,重新探头往窗外望。
他怔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发紧,没来得及回应这句话,脑中已经浮出那个笑嘻嘻的身影——芬尼安,那个在神父面前永远乖巧的人。
“也没说是低吧?可贵族要是和平民成绩打成平手,那确实会觉得脸上挂不住的。”
“哦,原来如此。”
风灌进他的领口。
“我只是不喜欢输而已。”
莱斯利忍不住觑了他们一眼。
如果对方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不仅没有丝毫喜悦,还甚至有些懊恼不快…那一定会觉得他心胸狭窄,眼里容不得他人的优秀。
那天之后,莱斯利总有点神不守舍。
“莱斯利你个臭小子!你敢不敢停下来!”
“听说啊,是从雨果主教那里提起的,少爷的入学成绩比一个平民小孩还要低几分。”
可是,卡汶和谢莫斯两人就是真的喜欢说话,喜欢社交,平常看到谁落单了,就为他们感觉难受,喜欢把人拉进团体里面。刚来到司丹市,他们就已经结交了一群小伙伴了,还跟闹过离家出走后回来的莱斯利说,他们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莱斯利没回话,只沉默地看着前方,眼里就像是结着一层薄霜。
“臭小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还拍了拍胸口:“我骑术虽然不怎么样,但是箭术最近进步了很多,这次一定帮你射个最大的!到时候,你年纪在我们之中最小,还比我们厉害,你看怎么样?”
“谁知道啊,学生考试成绩也只有考官和校长知道吧?”
雨果主教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一时惊讶——那天在卡森教堂会议厅里,那个和莱斯利待在一块的牧羊童那么聪明。考试的科目虽然只涉及三门,但是内容其实超过了他们这个年龄段的知识储备。可那孩子答得面面俱到,更别说在面试环节,他流畅的表达和温良的表现都给考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梦里,他和芬尼安坐在同一间考场里,每次交卷,每次排名,他都落在那孩子后头一步——一次都没赢过。而他还因为心思太过阴暗,阿利斯神父站在人群之外时,纵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也永远只是看向芬尼安的方向。
原本以为他们两个要么心思扭曲敏感,要么就是缺乏同理心,又或者是强势又刻薄,充满自我主义。
可马车并没有停下,雪幕模糊了视线,那道人影一下子就被甩在了身后。
只要一放下心防,他们心思实在太简单了。
主教选拔允许这么年轻的人参与吗?
区别于艾黛礼夫人,她本身并不爱在群体里面发表想法,她不太爱说话。
卡汶和谢莫斯完全没有察觉到莱斯利的情绪,已经又嘻嘻哈哈聊了起来。
或者,他其实也不该把期待放在阿利斯神父身上。早猜到他会舍弃自己的话,自己就应该先舍弃阿利斯神父。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莱斯利太明白,自己这个人从来都不值得被期待。
一般面对这样的态度,不需要超过三次,那些人碰了软钉子就会自动走开。可是,相处了三个月之久的卡汶和谢莫斯完全没有在意,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莱斯利这种性格和相处方式。
纷乱复杂的想法如电光石火一般一闪而过。
回程时,他们三人都坐着马车回公爵府邸。
那一刻,莱斯利原本松垮的表情僵住了。
可卡汶完全没有察觉这是莱斯利第一次那么冷淡的拒绝,只是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连看都没看,就说不要,这也太可惜了!”
本来应该是冷冽的风,可刚才那种压在心头的沉闷,也被这雪地里的风吹走了一点点。
谢莫斯忍不住说道:“就是啊,这样多没人情味。”
风吹起了帘角,冰冷的空气卷进车厢,刺得他眼睛一酸。
他没有看清。旁边两个小孩带着温暖的气息也挤了过来,把他的视野全部挡住了。
旁边的卡汶忍不住说道:“诶——看什么!看什么!也给我们说说嘛!”
谢莫斯也拼命探看,“什么也没有啊!什么什么!莱斯利你在看什么啊?”
相处那么久,莱斯利第一次觉得这两个人这么烦,“……”
第 69 章 69
69 你们要一起吃吗
舒栎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雷蒙带离粮行现场。
雷蒙可觉得自己还没有机会聊开,十分可惜。
离开时,他还回头看了好几次,眼里面全都是对那个话题的不舍。
他没有说,那石像是比照着他们阿利斯神父的形象打造的。
他还想说,连创作者西缅神父都觉得还有进步的方向,因为他还没有把阿利斯神父的气质全部展现出来。
当初,他在斯通霍洛牧区找回石像的时候,已经定好了基本的造型,所以神像的头部姿势已经没有办法再大改了。可是低头的姿势就很容易模糊圣像的轮廓,让人没有办法一下子看出那圣像看起来像谁。
西缅神父都很后悔,自己还没有办法完全复刻出阿利斯神父特别的气质。
雷蒙这边可是有一堆与神像相关的一手资料可以聊。
在萨伏伊牧区的时候,阿利斯神父让他们不要聊七月的神像问题,所以雷蒙一家子都只能憋着不说。
现在司丹市有那么多人也喜欢那尊神像,雷蒙第一感觉就是与有荣焉,也巴不得多跟别人聊一下。
可现在一肚子的话,全卡在喉咙里,憋得难受。
见阿利斯神父把他拖出粮行,雷蒙内心特别难受。
“我们都没有机会看到神像长什么样子,估计这一辈子都看不到了。我们连听一听长什么样子都不行吗?”
这里面的“我们”指的是雅格长老一家。
舒栎也同意:“也对,等待本身就像是一种调味料,会让食物更加美味。我们一起祈祷吧!”
这对于舒栎来说,是意外之喜!!
“什么东西那么香?”
他说道:“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的。司丹市南方食材和海外香料可比卡森市丰富得多,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好吃的?”
三人一边低头祈祷,一边耐心等饭,自成一个安静的小团体。
他们太显眼了,以至于早已偷偷地留意他们的几位神父,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几个教区代表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土豆皮很薄,吃不吃皮都可以。”
别说那些干货了,他们就自己带了锅和调料,路上做过卷心菜炖粉条,烤土豆、蔬菜炒面,香菇青菜馅饼、蘑菇浓汤……甚至中途还奢侈了一把,花了10银币再买了几只肉鸡和熏肉,就有更多的沿路美食,像是酸菜蒸鸡肉和熏肉炒土豆。
三个小孩才和舒栎对上视线,当即吓了一跳。
此言一出,四周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西缅神父其实也饿得有点过分,只是肚子也不叫了。
「圣城」指的是大都会的中心城,也是整个帝国教会最核心的区域。
有时候,越是期待,失望也越是刺骨。
“「天生圣体」是个什么说法?”
两人对峙了四五秒,舒栎还是选择有礼貌却无实质意义地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舒栎这就被问住了:“……”
那是用清水烫的鸡肉,再佐以黄豆制作的酱油、捣碎的蒜蓉和自制的辣椒酱。
因为怕玉米棒不够香甜,舒栎烤的时候,还反复抹上了黄油,整个厨房都是玉米和黄油的甜香。这味道跟着热气也飘向窗外。
雷蒙忍不住先开口,“也不知道会吃什么?会不会都是大都会的吃法或者食物?阿利斯大人,你在大都会都吃什么啊?”
“不是说萨伏伊主教早就内定了吗?”
可是,跟着舒栎熟起来后,他才发现,不是自己对吃食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他以前就没有吃过什么好吃的,所以才会对食物一点期待都没有。
祈祷声此起彼伏。
霍尔姆脸色微沉,不再搭话,只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只仍在吮血的水蛭,懒得和惠特莫尔多说一句话。
他们自有自己的忙事。
原来等待并不总能换来美味。
而从墙壁和挂画,就看得出这间古老教堂的历史和辉煌之下的考究与安稳。
此时,司丹市的「惠特莫尔」主教正安排他的私人医生「菲利普斯」为两位尊贵的主教——雨果主教和霍尔姆主教,准备大都会上层最近最流行的疾病预防方式「放血疗法」。
食物都温暖可口得不可思议。
这件事也严重打扰了舒栎逛街的兴致,接下来买孩子们的表演服时,他也是速战速决。
叽叽咕咕的低语还没落下,忽然有人神色一紧,话锋一转。
*
“别傻了。我打听过了,这次霍尔姆主教也来了,他可不会让雨果主教轻松如意。”
他下意识地追着看开口的雷蒙。
舒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朴素到近乎寡淡的食物了。他本想忍一忍,可坐在旁边、最擅长吃苦的西缅神父才刚舀了一口,小心翼翼地试吃了一勺,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吐了出来。
舒栎三人看到晚饭的瞬间,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要是有更多食材,肯定能吃得更丰盛。”西缅神父见阿利斯神父还犹嫌不足,忍不住都在猜想大都会那样的城市都该是吃得有多好,才能把这天堂一样的食物看得稀疏平常。
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根本也不想过问他们会聊些什么事情。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肉还能有那么多层味道,酱油的咸香,蒜蓉的辛辣以及辣椒酱的火气,混在一起……
雨果主教只是笑容温和:“这倒不是痛不痛的问题。只是这血流得挺吓人,我这把年纪可经不起这样的视觉冲击。”言语里面明显是含蓄的拒绝。
每个人眼中都闪过同一个念头:还有隐藏考核!
“听说那位是西缅神父,以前可是最苦的那种苦修者,据说棍棒都不离身,没事就抽自己。”
太安静了。
一回教堂,舒栎就看到雷蒙直接跑去西缅神父的住处,“……”
尤其是卡汶和谢莫斯。
霍尔姆主教可听不出雨果主教这种虚伪的话,冷哼一声,话中带刺,“这几年因为放血死的人也不少。你还是悠着点吧,别养生不成,把命搭进去。”
阿利斯神父还认真教他每一样要怎么吃。
*
舒栎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又碰上她。
才放进嘴巴里面的一瞬间,西缅神父就觉得自己的味蕾全都被打开了。
惠特莫尔面色难看地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咬牙低声说:“很明显,霍尔姆主教对我极其不屑。”
而盒子还微微开着,水蛭刚吸饱了血,黑亮的皮肤像涂了油,微微泛光,不管是治人前还是治人后,它从头到尾都是恶心的模样。
北领地第一个教堂就是建在这座城市里面。
絮絮叨叨嘱咐完之后,阿利斯神父才说:“今年冬天很漫长,还请保重身体,请努力吃饱!有什么事情写信和我联系就好了。”
要是吃完了一批,他们就在沿路的乡镇里面,再补一些新的食材。
“还有那个最年轻的阿利斯神父——有人说他是「天生圣体」。”
她依旧直挺挺地站着,僵直着,麻木着,像一尊没了光泽的石像,眼神空洞,看谁都像是透过一层雾一样地看空气。周围看到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偏一偏,像是绕过一块冰冷或碍事的石头。
“他们提前十五分钟坐下、全程祈祷,安安静静,毫无杂念——要不要这么完美?这要不是演,那就太精准了。”
这……怕不是卡森教区终于要来真的了?
卡汶急了,飞奔回来,从莱斯利背后抱起他的腰,将他拔地而起。
雷蒙注意到舒栎的视线,忍不住有点羞赧,“没想到有机会在这里吃圣餐……”
下一秒,全都不动声色地拉直了坐姿,低头闭眼。
太可怕了。
厨房的食材并没有那么多,一眼看过去都是一些厨具,真叫人泄气。
三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里的食物肯定也和这里的一切一样,透着不凡的味道。
谁知才刚在窗口探头,就撞上了那位在婚礼上看起来最不好惹的青年。
舒栎盯着空荡荡的桌子和光洁的刀叉时,突然听到这句话,还以为自己心里的声音冒出来了。
舒栎才刚转过身,就看到五六米远站着一名穿着黑色长袍的修女。
一位在旁的主教助理忍不住在心里发怵:
雨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敷衍着聊了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随即又聊起司丹市最近流通的一座神像。可这话还没有聊几句,惠特莫尔趁着血已经止住了,又起身主动结束话题,邀请雨果共进晚餐。
霍尔姆一听就不耐烦,语气冰冷:“我还以为我们今天要讨论主教选拔的正事。若只是闲谈这些无关紧要的社交琐事,我没兴趣。”话音未落,他已推开椅子,径直离席而去。
可碰触到人的皮肤后,水蛭猛地一缩一涨,像被唤醒了一般。很快地它的身体一鼓一鼓地蠕动起来,在贪婪吮吸着主教的血液的过程中,逐渐变得饱满。殷红的血珠顺着白腻的手臂蜿蜒而下,分外刺目。
那不是吃,而是朝圣。
原本还以为下次见面是要等春天了,结果因为主教选拔的事情,他们又提前见面。
热气翻滚,扑面而来,蘸一蘸特制的佐料。
因为没有更多的结论,人群的讨论也逐渐安静了些。
菲利普斯医生此时正替主教取下水蛭,小心地用纱布按压止血。听到这话,他低着头,眼神却在一瞬间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三个成年人吃火锅,自然不止是鸡肉。
舒栎在这种事情上是绝不纵容雷蒙的,他狠心地带着雷蒙回去,也把雷蒙财政大权剥夺了,以免他自己偷偷也去买神像。
结果,分别时,阿利斯神父还让雷蒙帮忙卸货,全是早就打包好的食物:一份陶罐装着的鸡肉炖蘑菇汤、一大份豆腐、一大包晒制后的土豆干和蘑菇,以及用各种水果做的果丹皮和蜜饯。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吃着吃着竟热泪盈眶起来,莫名有种苦日子终于到头了,现在开始过幸福日子的错觉。
一位不太发言的老执事压低声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我们进司丹市开始,一举一动就已经在考核中了?”
而这次的主教选拔活动,除了考题内容之外,全都是她一手策划安排的。
“完全不像在演戏啊。”
可是才跑了不到五米,两个小孩就发现他们把自家的弟弟没跟上来,同时顿住脚步。
这个旅程别说把西缅神父的胃口彻底养开了,连纳西小狐狸也圆了一圈,肚子的肉都是结实的。
后面听说这是教区新任秘书丽塔。
惠特莫尔察觉到雨果的暗示,也不想和霍尔姆发生争执,于是转移话题道:“明天圣城的枢机会亲自抵达——不知他会先见艾黛礼夫人,还是莱斯利少爷?”
不过舒栎也没有多看。
事实上,西缅神父以前并没有什么口腹之欲,听到聊吃的,自己也忍不住加入。
这样的盛景自然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期待落入主教们眼中。
“如果想要的话就再放点豆腐进去汤里面。厚土豆片也可以熬汤,也烤着当零食吃。烤的话就放在火炉上,边取暖的时候,厚土豆片就可以吃了。你要是觉得味道太淡了,就涂一点黄油上去。要记得翻面,烤坏了就别吃了。还想吃的话,再来找我要!我也不知道今年会丰收,再加上有其他人的礼物,我储粮都特别足。”
“这也太虔诚了吧?”
西缅神父并没有在那么多人里面注意到一角落处有那么一个人,只是跟舒栎、雷蒙一块坐在靠着长桌尾巴等饭吃。
那条水蛭在盒子里是软软地趴着。
西缅神父便说道:“反正也要等,我们干脆在这里祈祷吧?”
这难免让初来乍到的三人心生期待。
现在他能把自己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都翻一遍,实在想象不出来司丹市的东西该有多好吃。
锅里咕嘟作响,香气腾腾,暖意扑面。
“快走!快走——!”
“你意思是——阿利斯神父从雨果主教那里得到了暗示?”
还没有等他瞎编,西缅神父也跟着开口。
原本他们三人混进教堂,是为了看主教预备人选都有谁,结果才走到一半,卡汶和谢莫斯两人就被厨房的香气吸引,又拐着莱斯利,趴在窗口偷偷去厨房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吃的。
太反常了。
“旁边那个执事更夸张,家里在信仰荒漠的萨伏伊牧区,据说全村只剩他们家还坚持着信仰。”
那一刻,餐厅里祈祷的人数陡然上升了一倍多。
没人想落后。谁都不想被误会“不够虔诚”。
上一个月北领地落了两次大雪,好不容易雪停了,阿利斯神父就让雷蒙带他一块去见西缅神父,他们在斯通霍洛牧区一块吃火锅。
雨果见气氛紧张,盯着惠特莫尔,打圆场道:“放血疗法传承数百年,如今仍能用于防病养身,也算是历久弥新嘛。”
“不知道,最近流传得很凶,说什么他一出生就带着圣光之类的……”
阿利斯神父倒是一脸和气,可卡汶和谢莫斯一见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脑中立刻浮现他那双冰冷威严的眼睛,头皮一紧,直接拔腿就跑。
一时间,房间只剩下菲利普斯医生在收拾器具。
可是偏偏在这么一些锅碗瓢盆里面,舒栎找到了一小堆玉米棒。
两人异口同声,回头一看,自家弟弟还蹲在窗边,盯着里面看得出神——看上去就被里面的食物馋住了。
他吃得极为干净,连盘子上的骨头都像是被人认真地用水细细刷过。
他侧头望向雨果主教,语气略带讨好:“倒是雨果主教,一向和气……不像某些人,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舒栎也没再坚持,默默把舀粥的汤勺放下,把那碗都推到了一边。
正等着大功告成,舒栎突然注意到窗口有三双眼睛探看着。
舒栎直接带着他们开了小灶。
“蘑菇吃之前,得用清水泡一天,可以直接煮汤,非常鲜,但记得撒点盐。必须加盐。”
更可怕的是——他们看起来完全不是装的。
“炖汤已经熬了有一天了,鸡肉都被熬得骨肉分离,我就把骨头都挑出来了。汤很浓郁,你可以分三次吃,每次都可以加点热水,再重新煮沸。这个汤在这种天气下可以放三天不坏。可是要是超过三天,或者已经看到长了其他东西的话,比如说一些白的或者绿的毛绒绒的东西,要直接扔了。”
修女年纪大概是25岁上下,外貌妍丽,可冷若冰霜,眼瞳的光只是死寂着,蒙着悲伤的阴影。就算是注意到舒栎和她的视线交汇,她依旧无动于衷。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刚做好的天然冻豆腐和筋道的粉皮、前天冬钓回来的鱼片,秋末最后收获的小土豆、秋天山里采的蘑菇、还有用来开胃的在夏天腌制的酸腌菜。
会客厅因为大人物们的离去而安静了下来。
西缅神父还以为阿利斯神父就是过来看望他一下,看他有没有在冬天出事,顺便再请自己吃顿丰盛而温暖的饭菜。
谁都听说过,卡森教区一向铜臭味重,送礼、走动、递话……样样齐全,要么趋炎附势,要么唯唯诺诺。可这三人,居然提前十五分钟就安静落座,双手交握,低头闭眼,面容庄重得像是下一秒就能迎来神启。
这群主教太可怕了!
“也不知道吃什么?”
“莱斯利呢?”
说话间,身穿黑色长袍、神情安静的菲利普斯医生,从银质药盒中取出一条湿漉漉的黑色水蛭,动作娴熟地将其放到惠特莫尔主教裸露的手臂上。
还能这么考!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上个月舒栎请他吃的火锅的味道。
毕竟任谁心情不好,也不愿意被人用探究或者好奇的目光注视太久。
惠特莫尔主教不以为意,神色虔诚得近乎自负:“凡是死于放血疗法的,不过都是罪孽深重的人。神主自会护佑虔诚之人,像我这样的人,自然只会越放血越长寿。”
“今天早上,阿利斯神父不是单独去见了雨果主教吗?”
教会里面的修女主要职务都是辅助工作,如教育,护理,财务等,不可主持弥撒,也不能施行圣事。换句话说,她们的最高职位也没有到拥有圣事权的神父级别。
因为他们的晚饭只有一碗稀薄的燕麦粥和一块干硬的圆面包,所以三人又来厨房自己做吃的。
这一路上,舒栎怕旅途太辛苦,所以准备了一堆好吃好喝的。
司丹市教堂的厨房里面塞着舒栎、西缅和雷蒙。
于是,他们也没有继续为难自己吃下去。
这么好的食材,他怎么现在才注意到?!
那副虔诚模样,在一众还在寒暄、试探、打量谁是主教热门人选的神职人员中,显得格外扎眼。
听他说这句话,舒栎就知道雅格一家子肯定在家里聊了不少这样的话,否则也不会下意识就是“我们”,而不是“我”。
他们认得阿利斯。
“我早就觉得奇怪,这次选主教,怎么能考一天就决定,还立刻祝圣?这种大事从来不是这样草率的。”
惠特莫尔微笑着对雨果与霍尔姆主教说道:“这种蚂蟥放血法是所有放血法中最温和的,一点都不痛。隔三差五放点血,有助于排除体内的污秽,保持身心洁净,这也有利于我们更好地侍奉神主大人。在大都会里面,没有点门路,还买不到蚂蟥。”
虽说有因为平常很少有机会吃肉,肉的滋味很难得,但是西缅神父就觉得那顿鸡肉火锅尤其不同。
等着他们两兄弟的谢莫斯还哄莱斯利道:“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买一车。快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活像是现在不走,舒栎就会把他们三个小孩子像流浪猫猫狗狗都给抓起来似的。
而在舒栎看来,此刻的莱斯利就像一条突然被小主人拎起的猫,脚还在地上,身子却被突然拉得老长一条。平常严肃的小家伙透着一股子的呆萌,叫人忍不住觉得又好笑又可爱。
趁着他们都还没有全部被吓跑,舒栎朝着他们温声发出邀请。
“你们要一起吃吗?”
第 70 章 70
70 能不能自己去
莱斯利、卡汶和谢莫斯三个孩子排排坐在长凳上。
趁着舒栎转过身给他们拿玉米棒的时候,几个小少年小动作不断。
卡汶又是用胳膊肘戳旁边的两人,又是用膝盖顶了顶,也有用鞋子踢了,还伴着气音催促大家抓住时机,就快跑。
可是,在舒栎转过身的时候,几个小少年立刻端坐好,像是神父眼皮底下最乖巧的唱诗班。
卡汶和谢莫斯,因第一次在婚礼前的草坪上见过舒栎严肃威严的一面后,哪怕舒栎也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可是内心深处那种威胁感还记忆犹新。
他们一看到舒栎,就有些害怕。
按照平时,他们被叫住的话,也会直接假装听不到跑开。
可是,舒栎让他们进厨房,哪怕是拿下等人吃的玉米给他们吃,他们都不敢拒绝。现在,他们手上一人接过一小块黄油玉米棒,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莱斯利也没有注意到两个继兄对舒栎的畏惧,听到舒栎说“趁热吃”,便开口咬了起来。
这一口把旁边的卡汶和谢莫斯吓得心脏都跳出来了。
“欸,惨了,莱斯利你怎么就开始吃了!”
“要是被妈妈知道我们让你吃这种东西,我们就死定了……”
两个人懊恼不已。
可是这份沮丧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莱斯利一口接一口,吃个不停。
阿利斯神父肯定是瞧不起自己!
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就像是被春风轻柔地吹开。
雷蒙看到这幕,偷偷笑出声来,眼神里带着打趣的光。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利斯神父留意自己,多给自己一点偏心。
一开始回司丹市并没有收到来自萨伏伊牧区任何消息时,莱斯利也并不意外,只是安静地等着冬天到了。偶尔还会因为回想起自己曾满怀胆怯与期待地靠近神父,说着那些听起来像是渴望亲近的话,他半夜也会在被窝里面睡也睡不着。
毕竟,这谢莫斯口味是很挑的。他小时候是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
谢莫斯这次不再小心翼翼,毫不犹豫地将爆米花送入口中。热气夹杂着酥脆的质感瞬间在舌尖炸开,浓郁的奶油甜味缓缓蔓延,细腻柔和,仿佛化成丝丝暖流,萦绕在口腔里,让人忍不住闭眼细细品味。
此刻,他脑袋里面突然只留下一个荒唐的念头: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脱脱的小丑?
就在心里紧张到自己的脑袋要发昏的时候,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小狐狸已经跟着离地。很快地,莱斯利的手上一重,一团温热、柔软、扎实且蓬松的东西就出现自己手上。
莱斯利觉得这个芬尼安在背后挑拨的可能性最高。
从他进屋到现在,神父几乎没有怎么看过他。
要是被识破怎么办?
芬尼安就像是一只狐狸一样精明,以前那些讨人嫌的坏毛病都改了,还会撒娇卖乖,做事利索,说话好听,长得勉勉强强,也是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那样过得去。
而这路上,卡汶和谢莫斯还意犹未尽地回味着爆米花和玉米棒:“我们明天还去吧!”
阿利斯神父肯定是忘了自己了。
卡汶不信邪地试着咬了一小颗,原本看起来硬邦邦的玉米粒在入口之后,比想象中的还要软糯,温暖的奶香味就在舌尖上泛开。这一下,卡汶直接坐直了身子。
他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他就像是发现一个自娱自乐的独特的游戏,乐此不疲,甚至觉得心境安宁。
莱斯利顿时心尖一跳,这是要牵着自己的手吗?
舒栎立刻明白过来了,“你很冷是吗?”
他一直很在意不能履行诺言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为这件事取名字的话,莱斯利觉得它的名字叫「努力」。
味道又香又脆又甜,而且就算是不咬碎它,它也像是云朵般入口即化。
他不应该在这里继续吃,就应该站起来离开现场!
相处那么久,莱斯利虽然对什么事情都是反应很平淡,连吃东西不会有特别的反馈,但是他不爱吃的话,只会吃两三口,多的也不碰。
雷蒙点头,“就是啊!我家薇娅和茜娅都快被阿利斯大人宠坏了,一有什么想法就跟阿利斯大人说,希望他能实现。现在,有时候我们说话都没有阿利斯大人有用。 ”
舒栎笑了笑。
舒栎打开铸铁锅的盖子后,焦糖香也先一步漫出来,其后他们看着锅里面膨出金黄的像是小云朵一样的东西,一个个挤挤挨挨,争先恐后地从锅里面跑出来。
舒栎见他没有放在心上,也安心很多。
莱斯利其实也不需要他们关心。
卡汶摇头说道:“不好吃,你别吃了。”这话说着,就伸手假意要抢谢莫斯的玉米棒。
卡汶为仨人发声,立刻开口道:“我们肯定不急。”
舒栎便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解释道:“我有东西给他。你们把莱斯利借给我一下。”
卡汶从来没有听到这食物的名字,可是手上几乎要被啃得精光的玉米棒告诉他,如果舒栎是考虑谢莫斯的口味,而专门做的话,肯定更香更好吃。
事实上,莱斯利对于见阿利斯神父还是有点抵触心理的。
他这些想法肯定都不是空穴来风,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西缅神父说道:“这也说明,阿利斯神父在孩子们心里很有分量。”
要不然,当初站在教堂里面,为什么神父只叫了芬尼安的名字?
莱斯利意外听到这句话,顿了顿,很快就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记得有这件事了。”
莱斯利没回话,只是在心里回应着,继续专注地默默踩着脚印,一步不落。
纳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别人臂弯处,小脚丫还维持着刚才迈步的动作。
也有因为自己居然在他面前落泪了,感觉到羞耻的;
阿利斯神父最喜欢小朋友了。
于是,他鼓足勇气,直接咬了一口,玉米内芯的软糯就跟着冒了出来,“这个吃起来真香甜啊!就是外面口感有点硬,吃起来费劲。”
哪怕他早在八月就答应冬天的时候一块滑雪冬钓了,阿利斯神父也已经忘记了。明明只要自己一收到信,莱斯利就会愿意提前回萨伏伊,就会毫不犹豫地开始收拾行李赶过去。
继续卖乖吗?
旁边的莱斯利听到这番对话,忍不住若有所思起来:他很快就不会再是小孩子了,也再也享受不到阿利斯神父的关注了。
“本来是想等着芬尼安考完试之后一起玩的,但是卡森教区下了两次暴雪,路都封住了。我写的信听说也丢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真的好香!”
“玉米粒?”
他虽然心里面也明白,神父对他就是跟对待所有小孩子一样,他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职责,肯定不会绕着他转,但是莱斯利还是会觉得很失落。
卡汶见西缅和雷蒙也会怕,便大着胆子凑到舒栎旁边,“什么东西在响?”
可是眼看着冬天提前到了,莱斯利在司丹市等不到一封邀请信。
就这样,一天天拖下去,到了十二月份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想过神父了。
于是,莱斯利也朝着他伸长了自己的手。
*
雨打般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是十来秒后就安静了,偶尔会突然来一下“哒”,基本就平静了。
舒栎问道:“我在锅里面放了什么?”
还有因为在猜测神父是不是早就察觉到自己的谎言,只是等自己彻底来到司丹市之后,就有意疏远了他,而产生的畏惧和难受。
而莱斯利正想要往前走,却见到舒栎朝着他的方向,打招呼道:“莱斯利,你跟我来一趟。”
嗯嗯。
要不然,神父怎么从来都不主动写信给他?
虽然他心里还是很想要见阿利斯神父的,但是莱斯利总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卡汶记得玉米粒、糖和黄油,但是他知道舒栎让自己猜,所以这个回答是在回答前一个问题,“这么响吗?”
莱斯利跟着卡汶、谢莫斯回去的时候,手上还拿着舒栎给的礼物。
西缅神父感慨道:“…阿利斯神父真的很宠小孩子。”
他的情绪开始一点点就变了。
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孩子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莫斯顿时脸都开始发青了,“这听起来这么硬的东西,怎么吃?这该不是要惩罚我们吧?”
而舒栎则在架起锅子,备好糖、黄油和玉米粒。
莱斯利看着他们,也跟着无意识起了一些笑意。
谢莫斯鼓起掌,而卡汶甚至跳了一下。
舒栎听这话便愣了一下,而后低笑道:“你也不用那么懂事。”
可是舒栎已经朝着他伸出手了,“跟我这样,伸出手。”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啊——不行,莱斯利早上都要去跑马的,早上不行。”
他一度想写信,却总是写了一半又撕掉。
而舒栎也只是随口这么一句,没想到莱斯利对“运气”产生反应,于是还认真地说了一些会让莱斯利开心的好话,“就是神主会让你心想事成的意思。”
谢莫斯直接背过卡汶,吃之前还像是小狗狗一样吃陌生的食物前,都还要来回嗅好多次。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后,他才咬了一口中间看起来最好吃的,第一口感觉到玉米皮是韧的,没咬破,可是舌尖舔过去的时候一股甜香味。
旁边的谢莫斯见卡汶咬了一口也不说话,还咬了第二口,连忙拽着他的胳膊,嘴馋又心急地说道:“好吃吗?你怎么不说话呀?”
卡汶赶紧抓两颗,放莱斯利手上,放谢莫斯手上,“这个好吃!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已经长大了,已经学会如何放下自己对别人的期待了。
现在应该要少做少错吧……
各种委屈、怀疑、不甘和倔强让莱斯利心神不宁。
他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凑上前,围着铸铁锅转了几圈,模仿着卡汶的动作,开始自顾自地捡起一个又一个爆米花,吃得满脸满足。
有因为自己曾经撒过谎,心里就发虚的;
莱斯利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再期待神父了。
而且,他也害怕神父其实根本不希望收到自己的来信,会觉得自己其实又缠人又烦人。
莱斯利并不觉得自己懂事,有点奇怪舒栎为什么这么说。他低头思考的时候,才注意到舒栎在雪地上留下的一串脚印,鬼使神差把脚一步步踏了上去。
“八月份的时候,我不是说冬天要邀请你一起玩吗?”
要拒绝吗?
可是冬天到了现在,神父都没有给自己来一点消息。
如果阿利斯神父也不回信的话,他是不是也跟自己父亲那样,是那种内心很冷漠的人?
这句话一落下,卡汶和谢莫斯就看向舒栎的方向,嘴巴跟着无意识地嚼了嚼热乎乎的爆米花。
这是因为他在路上看到了舒栎,所以想过来看看究竟,才会碰到的。
他正想要再向前走几步,却见舒栎忽然停下来,他跟着停住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并排走呢?”
莱斯利觉得这不是运气。
都怪自己平时做得太少了……
而他们两个又去看站在一边已经开始抢着吃第二个玉米棒的西缅神父和雷蒙执事,手中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再次攻击他们的防备和警惕心。
可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一个响亮的“哒”的声音就突然炸开了,就像是一块石子砸向了铁板,把所有人给吓了一跳。
见他点了点头,舒栎便说道:“那你把手伸给我。”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鼓足勇气写信给父亲,可是一封都没有回。
旁边的西缅神父和雷蒙两人早就顾不上说话,只是在吃他们的晚餐。一眨眼功夫,两个人都已经啃完第三根了。
两个孩子立刻欢呼起来!
可是就在他下定决心,放下那份挂念时,又忍不住怀疑——
在盯着看舒栎的时候,它的小脚还在无意识地在空气里面扑腾了一下,才缩进自己的皮毛里面。
莱斯利一脸平静,淡淡说:“……你们想去教堂,就暂时不去跑马了。”
这份患得患失的情绪化成一阵涩意,在莱斯利心中蔓延,让他指尖紧攥。
说不定是他现在会照顾自己,是因为自己年纪小。等他再长大一些,神父会不会就忘记了自己是谁呢?
他也知道这个回答很奇怪,于是结结巴巴地回复道:“…因为…风……前面的风大。”
莱斯利对舒栎做的东西是无比信赖的,自然不会有任何犹豫。
就在自己郁结达到顶峰的时候,神父却突然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好吃的。
只有舒栎一个人还很冷静。
不像是在等待父亲一样,他总是满怀希望,一点都放不下。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芬尼安也说过“阿利斯神父最喜欢我了”。
舒栎的问题让莱斯利懵了一下,他总不能说自己这样走,会觉得心安吧?
也不等两个人回复,卡汶和谢莫斯就看到莱斯利小跑追上舒栎的方向,顿时也不多问,只是继续吃着锅边热气腾腾的爆米花。
走在雪地上,莱斯利感觉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一罐蜜似的,甜得到处都是。可他没有表现出来,站在舒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才平静地问道:“……什么东西?”
“运气?”
可现在,听着雷蒙和西缅的闲聊,莱斯利又忍不住陷入情绪里面。
舒栎开口说道:“这玉米品种是比较硬的,用铸铁锅先加水蒸一下才会软一些…但你们要是不急着走,我就请你们吃爆米花如何?”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没有传达到神父那里?
这句话说完之后,谢莫斯才意识到可能会得罪舒栎,立刻忍不住偷偷看舒栎。结果发现舒栎对着他笑,一时间如春风拂面,谢莫斯不仅放下了警惕的心,连心情也跟着一下子轻快起来。
前面的舒栎并没有注意到莱斯利的小动作,只是继续说道:“这次知道会来司丹市,我们就想着给你带礼物和信。因为我们大概就是明年春天才能见面了。”
直到他听说阿利斯神父陪芬尼安去考试,芬尼安还考了跟他一样高的成绩之后,莱斯利内心对阿利斯神父的心情再次翻涌起来。
抵触是什么,他都记不清了。
又或者——
旁边的大人自然也觊觎了很久。
“…我可以先吃一个吗?”卡汶直接伸手拿。
西缅神父刚伸手抓一把爆米花,结果被烫了下,忍不住“哎呀”一声缩回手。
“那就用纳西暖暖手吧。”
“没关系。”莱斯利很快就打断了舒栎的话,“其实不用管我。我也没有太在乎有没有滑雪,或者冬钓,也不在乎有没有可以泡温泉。”
他开始在想,也许神父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喜欢他,也觉得自己很恶心,只是因为阿利斯神父有自己的职责和道德感,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明确在卖可怜的小孩,所以就跟着敷衍两句。
谢莫斯连忙接话:“他们好像会一直待到祝圣仪式结束。那我们每天去蹭点吃的,说不定还能吃到别的!”
按照道理来讲,给孩子吃点玉米棒就好了。
也说不出是嘴硬,还是倔强,但莱斯利肯定说不出自己其实盼了好久。
就算没有忘,也被有心机的芬尼安占据了全部。
是不是,只要他再试一次,就有可能不一样?
接下来铸铁锅发出像是鼓点一样的疾奏。
更别说,那孩子也没说不好吃。
“……”
舒栎又说道:“这段时间我也很担心你的情况。因为你说会写信给我,结果一直等不到消息,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的问题。本来想明天抽时间去见你的,今天刚好碰到,这肯定就是运气。”
他进一步解释说道:“你看,你现在继兄们对你都很关心,那我起码就放心很多了。”
莱斯利现在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可笑意还没来得及爬满脸,接他们回屋的管家却忽然开口:“公爵大人傍晚的时候从军营过来,嘱咐我提醒你们明天一起和他去冬猎。”
三人不约而同地愣住,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们完全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半秒之后,三张脸一齐皱了起来——就像是,爆米花吃着吃着,突然吃到一口硬邦邦的玉米粒。
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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