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四楼会议室,这个开大叫的人成了批判的对象,矽砂中队的殷教导员在台上整整讲了半个钟头。
什么不注意中队的形象、不注意影响、不给面子、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等等,讲得组长们义愤填膺地把那个说好久没吃肉的人纠了出来,象当年整右派样的要他站在前面低头认罪。
大小组长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控诉着他,连平时挨整的三流劳教人员都感到了快感,笑着吵着跟着一起喊搞死他。
大多数人是唯恐天下不乱,他们主要是喜欢这种整人嘈杂的环境,整谁不重要,重在参与,整个会场充斥着一种欢快的批斗氛围。
只有大小组长们严肃认真,带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表情,痛斥着那人,他们要在殷教导员面前大显身手,难得的一个讨好他们的机会,要让殷教导员知道,他们紧紧围绕在他的周围,誓死捍卫殷教导员的决定,是政府干部的好帮手。
大组长一身大汗地说累了后,就把那人关到了四中队禁闭号子去了。
会后,打开电视,新闻里播出的今天人大代表关心失足青年,给劳教人员送红宝书的温馨画面。
那环境、那房间、那图书室、那食堂、那饭、那菜无不使人流连忘返。这哪是监狱,分明是一所学校,我们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生活的环境了,特别是那段大组长在电视里的“真情忏悔”,连他自己看了都感动了,他自言自语道:“我有演员的天赋,原来怎么没看出来呢?”
大家无不佩服大组长的口才好,骗术高,他那忏悔的眼泪和痛改前非的决心,无不震撼心灵、摧人泪下。
不能否认他说的全是假话,但同样的话,他确实在三进宫之前就说过,没有兑现他的决心,结果又进来了。
人在监狱和在外面的想法确实很难一致,身陷牢笼的人大都有悔过之心,这是对痛苦的反省,也是现实环境的需要。
在这里,你不反省又能怎样?你能斗得过政府吗?
在这里,生活这么艰苦,人能不痛苦吗?能不反省、不后悔吗?
反省自己是哪点失误造成今天身陷囹圄,后悔自己不该违法犯罪。
可当他们出去以后,这种悔过之心,会很快被世俗的现实给粉碎,使他们忘记曾经的誓言和皮肉的痛苦,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违法,再次回炉深造,练就这三寸不烂之舌和狡猾冰冷的良心,赢得流子们的拥护和干部们的爱戴,使他们在监狱中和在社会上一样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他们在外是大哥大,在这是牢头狱霸,是小字辈们崇拜的对象和学习的榜样。
都说贼是小人,智过君子,连干部们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聪明才智。因为他的一番话确实给矽沙矿的领导们带来了荣誉,表达了这里的人在管教干部的教育下,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决心,反映出了劳教所改造工作的新成绩,使旧人变成了新人。
但天知道,这个大组长一直都是个旧人,在这里几进几出,这一辈子恐怕也难变成新人了。
还有两天就是春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是劳教人员情绪最不稳定的阶段,大家都想念亲人,想念外面的自由生活。
昨天夜里,隔壁号子有五个人用床单结成绳子,从四楼西头顶上的避雷针上吊下,荡过边上有电网的围墙,成功逃脱四人,有一人手没抓牢床单失手掉下。
早晨,干部在草丛中找到了他,早己气绝身亡。
为此,所里大肆宣传逃跑的坏处,同时,发一些春节物质的购物卷,组织一些春节的布置工作,营造一种节日的气氛,使大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冲淡一些学员们的思乡之情。
今天散工回来,看到值班的人员在篮球场上扯彩灯挂彩旗,红红绿绿的三角形彩旗中间,飘起一些气球,布置出来还象那么一回事。
晚上把灯一打开,五颜六色的灯泡一闪一闪的,使我疲劳后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我点燃一支烟,手肘撑着走廊的栏杆,欣赏着对面的彩灯。
记得去年春节三十晚上,整条街的店铺都挂着这一闪一闪的五颜六色的灯泡,我和女朋友柳连花在一个挂满了彩灯的门口,买了三十多块钱的各式各样的鞭炮。有彩珠筒、大地开花、蝴蝶花、降落伞、冲天炮、电光炮,边走边放,边放边闹,足足放了两个钟头,手都甩酸了,最后不想放了,把大地开花摆成一个圆圈,用彩珠筒点燃了对着大地开花一把冲,在一阵火光乱转中,终于放完了。
我松驰着酸胀的臂膀和柳连花相视而笑,那是我这辈子放鞭炮放得最多也是最痛快的一次。
今年的大年三十可能就没有鞭炮放了,去年的大年三十放的鞭炮也太多了,把今年的鞭炮都放完了,我自己调侃着自己,对着闪烁的彩灯喷了口烟,睡觉去了。
这几天,不是听说这个跑了,就是那个跑了,劳教所里人心惶惶,都有点跃跃欲试的味道。
我想着他们怎么跑起来那么容易,我们要跑就这么难呢?问题在于我们号子里的人不齐心,有当叛徒的人。
唉!冲哥还是个哥们,他关进去也有个把月了,可能要过完春节才能回来。
几次托尖指甲送烟进去,他都没说什么,他并没有抽我的水,顶多是开点烟给他抽,尖指甲还够哥们。
不过他也不差这点烟抽,在外值班,孝敬他的人不少,他用不着在我这里抽水。
到了春节那天再搞点腊肉送进去,让冲哥在四队里面也能感觉点过年的气氛。
我把这事跟尖指甲说了,尖指甲说:“腊肉的事到时候再说,昨天到四队去玩,还挨了王干部一脚”。
我问:“怎么呢?你跟王干部关系还可以啦”。
“有个值班的跑了,这几天干部们跟疯了似的乱咬人,特别是王干部,见到我们值班的都不顺眼,他说我不在岗位上值班,跑到四队来搞么子,稍为闪慢了,就挨了一脚”。
我笑着调侃道:“你也是的,晓得他这几天不舒服就莫跟他碰面,那天就听说矽沙中队的王干部带着两个组长去追捕脱逃的人,追了几天没追回一个,组长怕回来后关禁闭,也失踪了”。
这下使王干部更加火气冲天,他没给家里的这些组长们好脸色看,对着他们动不动就发脾气,嚷着:“你们这些王八崽子,我平时对你们不错啦,你们把我卖在外面,那两个小杂种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今天,一个小组长说话声音大了点,王干部说他耀武扬威,罚他拖十车矿,搞得这些组长们人人自危。
这几天他们一直小心做人,生怕惹发了王干部的火气,谁趟上谁倒霉,他们只一个劲的对着王干部点头哈腰,口里还数落着逃跑的组长:“不给王干部面子就是不给我们面子,抓回来后要搞死他们”,烟啊、茶啊都递到了王干部面前,这才使王干部紫青的脸上恢复了点血色。《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