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卖报卖报, 《话本大全》推出新故事,讲丁娴温郎甜蜜蜜的小夫妻哦——”
张三草使劲挥舞着手上的报纸,嘴里大声的吆喝着, 腋下夹着的一叠报纸很快由厚变薄,等最后一份报纸也被人用铜元买走,张三草掂了掂比往日重些的口袋, 咧着嘴往报头的方向跑。
他们手上的报纸,都是报社直接交给报头,报头再分给他们这些小孩儿卖的, 张三草不识字,但他会动脑子,每次报头说了报纸上的事情以后, 他都会结合自己的理解,想一些吸引人的话来叫卖,所以他虽然去不了生意最好的地段,收入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报纸卖的这么好,他要多进一点,家里说了, 他挣来的钱一半换在家里的吃住,一半存着,等够了学费, 就让他去读书。
张三草打听过了,最便宜的初等小学要读四年,每学期要两个银元, 他已经存了一大半了。
姚晓瑜拿着新鲜出炉的报纸,飞快的翻到新故事的部分,确定真的是自己的作品, 而不是同名同姓后,才松了口气。
她的稿费稳了!
“来三个白果。”
姚天睿看了眼妹妹,摸摸自己口袋里的银角子和铜元,招呼刚放下担子的小贩。
他第一个月的工钱发下来以后,周春花觉得工作的人手上一点钱都没有不太好,便只拿了整个的银元,没动剩下的零头。
姚天睿吃住都在家里,也没什么应酬,除了偶尔加班的时候会买一枚铜元一个的大饼填肚子,其他的时候并不花钱,给姚晓瑜买的报纸,是头一份大饼以外的开销。
现在是第二份。
炒白果是夏天上海的常有的吃食,小贩无师自通了多买优惠的套路,一个钱可以买三个,三个钱买十个,在街头巷尾经常能看到孩子凑了钱买炒白果,然后为了最后一个炒白果的归属争执不休的模样。
当然,更多的孩子只是眼巴巴的瞧着炒白果和碎瓷片在锅里嘎嘎作响,巴望着小贩能不小心把炒白果铲到锅外,让他们也尝尝滋味。
姚天睿看着那圈聚起来的小孩,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姚家还没败落下来的时候,姚天睿的零花钱都是银元,有时候他碰上高兴的事情,就会用一个银元包下小贩的整锅炒白果,分发给周围的孩子。
但他自己是不吃的,家里管的严,觉得外面的零嘴不干净。
“好嘞,又香又甜的炒白果,您收好。”
小贩用荷叶将炒白果包好,姚天睿用手碰了碰,确定不烫嘴,才递给姚晓瑜。
“吃点东西。”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看着温热的白果——银杏树见过不少,它的果子倒是在现实中头一回看见。
“大哥,你也吃。”
姚晓瑜将白果塞到嘴里嚼嚼,是有点淡的甜味,可能是因为干炒,虽然不难嚼,却并不是软软的口感,某些角度咬下去的时候还带着点脆。
“我吃不下了。”
姚天睿摇摇头,姚晓瑜眯了眯眼,看准角度把姚天睿的下巴一按,在姚天睿条件反射的张嘴后,直接把白果怼了进去。
她还没吃早饭,不太想玩什么撕扯红包的套路。
“吃!”
姚天睿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嘴闭上了,然后腮帮子开始轻微的一鼓一鼓。
原来炒白果是这个味道啊。
两人带着报纸回家,也到了能吃早饭的时候,姚晓瑜将最后一枚白果递给姚晓丽,许久没吃到过零食的妹妹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早上吃的是白菜粥,姚晓瑜咬到的白菜叶子很老,嚼了半天都没嚼烂,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倒霉,往桌上一看,好么,大家都挂着痛苦面具。
“难怪那个农民硬是要白菜给我。”
周春花梗着脖子把大半片白菜咽下去,庆幸自己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一颗白菜今天已经消耗了大半,剩下的明天咬咬牙就吃完了。
他们家食物的分割全靠牙齿,她要是多搬回来几颗……周春花打了个哆嗦,没敢再想下去。
“奶奶,明天我要去贺掌柜那边。”
姚晓瑜听到白菜还得再吃一天,整个人都麻了,吊报社的胃口也没了,只想着抓紧时间把稿酬领了,然后哄着奶奶买把菜刀。
浪费食物是不正确的行为,但好歹得切成能入口的大小吧!
在姚晓瑜满脸狰狞的嚼着这个神奇的橡皮口感的白菜的时候,丁娴的故事也随着《话本大全》渐渐传播出去。
茶馆。
老韩头啃了两个包子,又吃了半杯茶,终于拿起报纸开始读——他是被集资雇来的,茶馆里的人听不起说书,只聊天又无趣的很,常客一合计,每人凑了点铜元,包了识字的老韩头的茶水费和早饭,让他在茶馆读报,听听故事,顺带着长长见识。
老韩头也很乐意,他的确识得几个字,但写的跟鸡爪子一样,没法抄书;年轻的时候为了挣钱什么重活都干,身子骨也差得很,虽然还有些积蓄,但有进无出也是坐吃山空,读点报纸就能换一顿早饭,划算的很。
这个茶馆是很底层的,没什么人关心国家大事,他们只捡着故事多的报纸买,《话本大全》和《话语大全》都是常买的,哪份报纸放在上面,老韩头就捡着哪一份先读。
这次在上面的是《话本大全》。
“老韩头,有没有新故事啊?”
见老韩头拿了报纸,有人便惯常的问道,谁知这次老韩头竟然还真点了头。
“有一个。”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
“是什么?算了,不管是什么故事,先读这个。”
之前的故事他们听得迷迷糊糊,许多作者动辄就是一大串人名,他们实在是对不上号,没别的选择的时候,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有新故事了啊!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位叫丁娴的女子……”
出钱的是大爷,众人统一了意见,老韩头也把报纸翻了过去,一气的读下去,开头还有人觉得无趣,随着老韩头的嘴巴一张一合,本来喧闹的茶馆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安静下来。
小二拎着茶壶,在茶馆的帘子后面听入了神;掌柜拨算盘的手指停下来,眼睛看着老韩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茶客随着故事的发展不断变换表情,端到嘴边的茶迟迟没有入口。
“【那温家郎君抽出一束花,递到丁娴面前,脸红成了过年的灯笼,小声的说道:“等过了年,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众人的脸上出现相似的笑,正期待着丁娴的回复,老韩头却换了个故事接着念,有性子急的顿时叫嚷起来,但老韩头只用一句话就熄了火:
“报纸上只写到了这里。”
老韩头的话里也带着些憋屈,但众人都没在意,再三确认老韩头没撒谎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故事这么好,怎么可以断在这里?!
……
租界中,楼房内。
女佣把送来的报纸拿到桌上,因为惦记着厨房的火候,不小心将男主人看的《上海日报》和女主人订的《话本大全》弄混了,下来的男人习惯性的打开报纸才发现不对,正想着换回去,丁娴的故事就映入眼帘。
“哟,第五夫子今天转性子了,竟然看起了小情小爱的报纸。”
女人调侃的点向男人的脸,男人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唰的就红了,女人笑的花枝乱颤,也对男人刚刚读的故事有了些兴趣。
她这个男人不嫖不赌不抽大烟,不寻花问柳跌不养小妾,性子却也古板无趣的很,看报纸更是只看日报公报,她才给这人取了个夫子的名号,调侃他像个老夫子,没想到今天竟然看起了闲书。
“……这个故事,不一样。”
男人难得有些窘迫,女人越发觉得有趣,把人逗成了熟透的番茄,等男人终于忍不住上楼“避难”后,女人才笑眯眯的拿起了报纸,翻看起男人刚刚度过的故事。
半小时后。
“没了?!”
女人不敢置信的将报纸翻的哗哗作响,还是不能改变现实,故事依旧停留在让人抓心挠肝的提亲上,这个该死的报纸甚至没给出丁娴的答案!
不是,人怎么可以坏成这样啊!
……
上海县城,高墙大院。
“祖母,我订的《话本大全》到了,你要不要听故事?”
十三四岁的小女郎扑到万工床上,悄悄问道,看似熟睡的福气老太太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念。”
这乡下地方什么吃的玩的都没有,髦儿戏不能看,也没有朋友聊天,除了凉快一无是处,要不是小孙女机灵,订了许多报纸,她非得无聊死。
“先吃东西。”
小女郎哄着老太太从床上起来,又薅走老太太的一支金钏,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读报,先是几个之前听过的故事后续,然后就是一个新故事。
“丁娴?”
小女郎好奇的重复了一遍主角的名字,才开始读故事,老太太听得入神,直到发现故事竟然卡在温家孩子的告白现场后——
“这是哪个报社?我让儿子找他们去!”
她一个小老太太招谁惹谁了?听个故事不完整就算了,竟然还卡在这么关键的地方,不知道老年人不能憋着吗!
“我也要跟大哥说!”
小女郎也气红了脸。
……
“康秀,丁娴后面到底有没有答应?!”
一个人冲进话本报社,抓住皮康秀的肩膀使劲摇晃,皮康秀被这个尔康摇紫薇的架势弄得头昏,好容易才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挣脱开来。
“后面的故事,等下次报纸上写了就知道了。”
皮康秀打着官腔,好友也不是吃素的,两人连环过招,最后好友还是看完了没法出去的五千字,然后更加失魂落魄了。
钩子之后,是更深的钩子。
目送垂头丧气的好友出了大门,皮康秀得意的接收了所有竖起来的大拇指——才半天的功夫,他们已经收到了不少的“反馈”,想看后文的不乏从没接触过的大人物。
不枉他们把丁娴的故事卡在这个情节断开。
“你好,丁娴……”
瞧,又有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皮编辑的阴险之处在于,你没有权利看到后文的时候,会被编辑故意放的钩子弄得抓心挠肺;你有权利看到后续的时候,会被作者的钩子,弄得百爪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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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奶奶, 我们这回先去报社,再去找贺掌柜。”
稿费没拿到手,姚晓瑜不太好意思面对债主, 周春花却只以为是上次孙女问了人家买便宜报纸的时间,这回想赶在那些人的前头,答应的很利落。
姚晓瑜再次走上二楼的时候, 是被迎进办公室的,皮编辑脸上写满了疲惫,浑身却带着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你是来送后面的稿子的?”
皮康秀瞧见姚晓瑜, 眼珠子噌的就亮了。
“嗯。”
姚晓瑜刚回答了一个字,手上的稿子就被皮编辑迫不及待的抽走了,刚刚还簇拥着姚晓瑜的众人也呼啦啦的散开, 在皮编辑身后围成扇形,使劲往稿纸上瞧。
姚晓瑜:……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姚晓瑜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吃了一颗刚刚端过来的粽子糖,琢磨着待会儿拿了稿费,可以给家里买点甜甜嘴,她刚刚在街上听到了价钱, 不贵,一个铜元就可以买五粒。
“怎么又没了?!”
姚晓瑜吃完三分之二的粽子糖的时候,人群里传来了很熟悉但不熟悉的哀嚎, 熟悉是因为她在现代没少看到类似的评论,不熟悉是因为头一回听到语音版。
感觉还挺奇妙的。
……就是有点危险。
“我真的不知道后面写了什么。”
姚晓瑜把椅子往后挪了挪,避开激动的皮编辑, 皮康秀回过神,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拿出三个闪亮的银元放到桌上。
“这是刊登的稿费。”
之前谈好的价格是千字六角, 报纸上连在了五千字,正好三元。
这个价格对没什么名气的新人来说并不算低,但皮康秀觉得这篇故事值得更多的稿费,只是他并没有决定权。
况且这篇文章昨天才发。
再等等,等字数多一点,连载的时间久一点,他再申请把这个故事的稿费提一提。
“我们报社很看好这个故事,可以让你家少爷多写点。”
皮编辑试图催稿,其实抛开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不谈,这个作者是真的很勤快,尤其是昨天他才去烟馆揪了个躺在榻上的写手出来,对姚晓瑜的少爷的印象就更好了。
“我会说的。”
姚晓瑜艰难的把视线从银元上挪开,她在贺家书局也没少赚钱,便是按照最低的千字七个铜元的稳定收入,她一个月也能拿到一个半多的银元,更别提之前那笔五十银元的巨款。
她从来到这边以后,就一直在靠着笔杆子入账,但这一回的银元是赚的最轻松的,而她只要把这篇文章写好,这三个银元便只是稿费的起点。
面前的编辑还在说着一些催更的话,姚晓瑜不想听,便问道:
“您说文章已经登报了,但我家少爷买了《话语大全》,却说没有这篇文章,请问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皮康秀的表情僵住,背后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
“所以这里不是《话语大全》,而是话本大全?”
姚晓瑜将闯祸以后的小丫头演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现场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皮康秀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行。
“我刚刚带过来的稿子呢?”
荔枝眼的小丫头做出寻找的模样,皮康秀嘴上说着“刚刚还在这”的话,帮着一起找,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急的打出了残影,拿着稿子的人会意,悄悄将纸张放到了抽屉里的一堆白纸中,乍一看绝对寻不到半点踪迹。
皮康秀帮着找稿子的时候,嘴巴也没闲着,别看他劝自己的时候只想绳子一套,其实劝别人的时候可会说话了,一套套的小词就没有重复的。
什么“你家少爷心地善良,肯定不会计较”,什么“真正的比拼,就是要在同一平台才有意思”,什么“《话语大全》的编辑我认识,特别会改内容”……主打一个全方位高强度多领域的洗脑,铆足了劲儿要留下这棵摇钱树。
姚晓瑜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哪里扛得住皮康秀的嘴,态度不知不觉便松动起来,皮康秀也没乘胜追击,而是跟闲聊一样的套话。
“你家少爷的对头写了什么文章?”
皮秀康状似无意的问道,这少爷的文章这样好,能成为对头的必然也有些本事,可他们近来收的文稿并没有十分出彩的……
“他写了一篇短文,好像叫《玉奴腰》。”
姚晓瑜说的跟真的一样,皮康秀听后脸色却变了,《玉奴腰》是他亲自收的文章,文笔先不说,那作者,分明是个颓废的中年人。
这少爷的对头,分明在撒谎。
“……我少爷说了,他写这个也不为争那么点钱,而是为了一口气,那人写了一万字,他就要写十万字。”
小丫头没发现皮编辑的情绪外露,一张嘴开开合合,皮康秀本来想告诉姚晓瑜对头撒谎的事情,听到不为了钱又沉默下来。
他把这件事情说给少爷,是为了增加好感,让少爷把这个故事继续给《话本大全》连载,可他却忘了,少爷本来就是追着死对头过来,要是知道对头说谎,可能也就没心思写文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消息至少要隐瞒到故事完结……对了!
皮康秀突然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件大事。
“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是的,虽然大家一直都叫它“丁娴的故事”或者直接称呼丁娴,听起来就像这书的名字已经定了《丁娴传》一般,但这个故事是没有名字的。
倒不是姚晓瑜不想起,而是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起名废,即使是用电脑写作的时代,都从没吃过书名的红利,全凭质量破圈,所以在之前皮秀康没提到书名的时候,她乐得忽略,但现在……
“丁娴的新生活。”
姚晓瑜慢慢的说道,皮康秀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面前的小丫头又说了一遍:
“书名是《丁娴的新生活》。”
皮康秀觉得自己的耳朵收到了污染。
……
几次争论后,这本书的名字被定为《丁娴传》。
“还有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姚晓瑜忍耐住打哈欠的念头,问道,皮康秀想到稿件卡住的地方,想要再催一催,却又怕姚晓瑜想起他们仗着小丫头不识字,哄了她受伤的稿子事情,僵硬的摇摇头。
姚晓瑜将三个银元攥在手里,走了。
“他们今天来的这么早?”
看着孙女第二次空着手出来,周春花皱紧了眉,姚晓瑜只笑着摇摇头,将手张开又飞快合拢,那一抹银光在周春花面前一闪而过,惊的她瞪大了眼睛。
“哪来的?”
周春花压着声音问道,姚晓瑜只是笑,三两下跃出周春花的手够得着的范围,才丢下一句话:
“回去跟您解释。”
她急着去买肉。
“来一个银元的五花肉!”
姚晓瑜来到空荡荡的肉摊前,将手中的银元重重拍到了肉桌上,上星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上没钱也没底气,只能承认自己嘴瓢,现在可算是不用把出口的话往回吞了。
“你哪里来的钱?”
周春花又想伸手薅姚晓瑜的衣领,被预判到的姚晓瑜敏捷的闪开,两人来回折腾了好一会儿,五花肉已经被切好了块,用好几张荷叶包裹的严严实实,周春花见木已成舟,怕被人发现他们没还债还吃肉,只能飞快的把肉拎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些的角落,周春花才低声问道,她没怀疑这钱是姚晓瑜从家里拿的,只是想知道这枚还没到她手上就花出去的银元是怎么来的。
“这件事情挺长的,回家说。”
长话短说一定会被追问,这地方谁知道有没有人听墙角,作家姚晓瑜熟知各种套路,平等的怀疑每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
“行。”
周春花得了姚晓瑜的话,也不追问,经过酱料店门口的时候,还花钱买了一罐子酱,准备带回去炖肉吃。
“贺掌柜,这是上次的钢笔钱。”
姚晓瑜将第二枚银元推过去,换了好几个银角子回来,又买了些纸,把抄书的钱领了,带着新的活计回去。
这次,她只给姚平安领了每天两千字的任务。
“姚小姐是有别的赚钱门路了?”
贺掌柜笑着问道,联想到之前赊账的墨水瓶和今天的白纸,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人总不能抄一辈子书嘛。”
姚晓瑜冲着贺掌柜笑出了八颗牙,惹得贺掌柜也咧了嘴,有点嫉妒姚平安的好运气——有个出色的儿子就罢了,女儿竟也这样拔尖。
从贺家书局出来,姚晓瑜和周春花没继续在路上耽搁——主要是周春花一直盯着姚晓瑜,不肯让她在路上多花一个铜元,弄得姚晓瑜连买个粽子糖都找不到机会。
两人回了家,周春花把酱和肉放到厨房,让温柔做红煨肉吃。
“娘,做纯纯的大米饭,不要煮粥,也不要放红薯土豆白菜叶子!”
姚晓瑜在后面蹦跶着补充,见温柔点了头,才跟着周春花上楼,把所有的事情竹筒倒豆子的说了个清楚,周春花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看向姚晓瑜:
“你赚了三个银元,买肉用了一个,又花了些买墨水和纸张,那剩下的钱呢?”
看着周春花在她面前摊开的手,姚晓瑜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她在拿到稿费之前,没有跟奶奶透露一丁点消息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说:小鱼:吃肉!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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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周春花在姚大牛死后, 便把钱看的很重,不仅是大钱,还有小钱。
在不知道家中具体情况的时候, 姚晓丽为什么会闹?还不是因为以前她多少能跟姚平安一样吃点小灶,后面却一口肉蛋都沾不上!
姚晓瑜能理解,六百多个银元的债在脑袋上压着, 家里又没个稳定紧张,全靠她拉车为生,这种情况要想攒钱, 便只能一分一厘的从牙缝中省。
而且全家省吃俭用的时候,周春花同样也在吃糠咽菜,光凭这一点, 姚晓瑜就不会说什么。
可周春花在姚晓瑜和姚平安有了相对稳定的抄书收入,姚天睿也找到工作,进项趋于稳定后,周春花便跟姚晓瑜的计划有了矛盾——周春花不想让现在的状况有任何改变。
姚晓瑜明白老太太的盘算:孙子每月挣来六元二角,除掉二角零用,剩下的刚好抵消房租;父女两个每日三千字, 按照最低的千字七个铜元,每月也有近十个银元入账。
周春花自己要是能找到活干,每月也有两三个银元的收入, 若是找不到,跟温柔一起做手工活,两人一个月也能挣上一两个袁大头, 在吃食上省一省,每月就能存下好几个还债的银元,熬上十来年, 债就差不多还清了。
但在姚晓瑜的心中,抄书只是暂时支撑生活的手段,等家里喘过来一口气,她就要开始自己的创作,用手上的笔杆子赚更多的钱。
可周春花不认同。
纸张和墨水都要花钱买,写稿子也需要时间,还不能一次通过,便是刊登上报纸,下一篇也不能保证同样能赚到钱,倒不如专心抄书,赚个细水长流的稳定收入。
姚晓瑜试着提起过自己写文章赚稿费的事情,周春花没什么反对的意见,但并不开口说让姚晓瑜少抄一点东西,也没给一个铜元,姚晓瑜便明白了周春花的意思,果断暗度陈仓,用开窗效应先买了旧报纸揣摩文风。
投稿的要求和刊登的文章都在报纸上写着,但姚晓瑜写文章的念头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周春花只当她放弃了写文章的打算,虽然有些心疼,但还是答应下来。
姚晓瑜知道这个借口可一不可二,便每日选了报纸上的故事读给全家听,周春花被没完结的故事勾的心痒,自然愿意再次花铜元给姚晓瑜买旧报纸。
就像是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个少女,她得到的报酬是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姚晓瑜得到的报酬则是渐渐有了厚度的报纸,再然后,就是趁着周春花出去做工的时候抓紧时间写作,然后打着找旧报纸的名义去报社投稿。
等真的收到了过稿的好消息,姚晓瑜才敢向贺家书局赊墨水——周春花连报酬里的铜元都要细细数过,每次买完打牙祭的吃食以后,连一个铜板都不会多花。
姚晓瑜买纸的钱都是悄悄跟贺掌柜多要了一千字的抄写,然后直接把铜元换的纸张放到抄写纸里,买墨水的当天,姚晓瑜更是提前穿上了里面缝着口袋的衣服。
“这是一个银元。”
姚晓瑜将带着体温的银币放到周春花手上,是很亮的新钱,周春花没有把手合拢,姚晓瑜读出了奶奶的意思:
剩下的钱呢?
“稿酬我不会全部给您。”
姚晓瑜直白的说道,新收入的第一次支配方式决定了钱财的流向,之前抄书的收入姚晓瑜没有争,现在的稿费却不可能全归家里。
她手上一定要有些能用的钱,墨水都要赊的经历,姚晓瑜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
“那你打算给多少?”
周春花把手掌合拢,攥紧了银元问道,她并不介意孙女留些钱,她们现在也出不起嫁妆,但交上来的钱,总不能比抄书的还要少——姚晓瑜没有将情况说的特别详细,周春花只知道她得了三元的稿费。
“下个月我先给八元,要是投稿顺利,下下个月就涨到十元,后面要是米价没有明显的上涨,那就保持在每月十元。”
作家这个行当,赚得多也花的多,要输出东西就要先输入,这个时代有关知识的都不便宜,一本书动辄数枚大洋是很寻常的,少见的书更加昂贵,像之前姚晓瑜抄的那本医术,贺掌柜无意中提起它的售价——大洋十二枚。
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不少别的,在周春花眼中可能属于可有可无,甚至没法理解的开销,比如姚晓丽要转进更好的学校,学费上增加的支出;再比如温柔的手术和周春花的护理费。
姚晓瑜并不想每次用钱的时候都要解释,甚至发生争吵,索性一刀切。
“……八元……每月十元……”
周春花的呼吸急促了不少:要是小鱼每月出十个银元,姚家每月存下来的钱能直接翻倍,欠款几年就能还清。
“行。”
周春花盘了盘这笔经济账,确定不亏,果断答应下来。
她当然知道姚晓瑜能出这份钱,就肯定能赚更多,但周春花很会劝自己:但人总不能为了没到手的收入,不抓住面前的十个银元吧!
手长在孙女身上,真把小鱼惹不高兴,一气之下不写了,她不就亏了足足五个银元吗:一个月亏五个,一年可就是六十个,十年就是六百个,便是家里没收入都够还债了!
况且家里也没在小鱼写东西的时候帮上忙,能分到就是赚的。
……
周春花把自己劝好以后,心里就开始得意起来——以前总听着别家的儿孙多么出色,现在看来也就那样,谁家能有她家的小女郎出彩?活脱脱的文曲星转世,小小年纪每月就能赚上十个银元!
“奶奶,这个钱不能往外说。”
姚晓瑜叮嘱奶奶,周春花理解的点头——不怕人穷,不怕人富,最怕人半富不富,现在的姚家没有家丁护院,有本事跨高墙的瞧不上三瓜两枣,对姚家动心的不敢招惹秦家,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
“等钱存到年底,我悄悄去还几家,再透点风声,免得过年债主上门。”
这边多是年尾催债,但多是瞧着家里一点还债的希望都没有,或者有钱却欠债不还的,才会被债主上门,姚家在姚晓瑜和姚平安抄书,姚天睿找到工作前是头一种,现在不想被划分为第二种。
“奶奶,欠条给我看一眼。”
周春花不知道姚晓瑜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欠条拿了出来,去掉了甄掌柜那张,还是厚厚一叠,但多数只有几个到十几个银元,二三十个都算是大数。
姚晓瑜知道原来肯定不止欠了这么多钱,有些人家送奠仪的时候,是直接将欠条送过来的,意思是债务一笔勾销,那些欠条被奶奶单独放着,都是恩,以后有机会要报答的。
“这几张先给我吧。”
姚晓瑜抽了几张面额比较小的欠条出来,准备用没上交的稿酬还,前提是那个时候她手上还有钱。
“没赚那么多,想着的是碰上大运,突然有了一笔小钱的时候慢慢还。”
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周春花只觉得鼻子一酸,哪有女儿家背债的,偏他们家……
“要是有实在催的紧的,您跟我说。”
谁都不知道未来可能碰上什么事,没准哪家就突然碰上难事,手头有些紧张。
“行。”
周春花决定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给小鱼打欠条。
“吃完晚饭……把这件事跟家里说下?”
姚晓瑜本来想说把账重新盘一盘,她连表格都打好了,但看着并不均衡的收入,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知道家里挣钱的主力,和每天看着收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没必要赌人心。
“嗯。”
姚晓瑜看向奶奶,周春花没什么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上吃的依旧是上次做过的红煨肉配白米饭,只是酒被换成了便宜些的酱,那个咬不烂的,神奇的橡胶口感的白菜在姚晓瑜的强烈抗议下被暂时搁置,姚家的战斗力一如既往的强悍,只剩下一碗被放到井里镇着明天吃。
周春花把煤油灯放到桌上,众人照旧围拢起来,准备听姚晓瑜读故事,姚天睿也不例外——姚晓瑜讲故事的时候习惯先看一遍,然后用自己的语言重新说,比报纸上的文字有意思多了。
但这次姚晓瑜没急着翻开报纸,反倒是周春花先张了嘴,把众人炸了个人仰马翻。
“小鱼的文章上报纸了。”
周春花把姚晓瑜这段时间的事情一说,姚平安和温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儿这段时间在忙什么,至于上班的姚天睿和上学的姚晓丽——
“你也太厉害了!”
“姐姐,你好棒啊!”
嗯,话语中的含义没多少,但实在令人心情舒畅,姚晓瑜想摸个粽子糖出来投喂,又想起路上没买,只能琢磨着再出去的时候带点零食回来。
对了,还得想办法增加出门的次数,闭门造车总不是个事儿,话说她记得这个时代枪支合法,要不……
“小鱼说了,下个月往家里交八个银元,下下月起每月交十个,以后就不抄书了。”
姚晓瑜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温柔,立刻抬手:
“家里的活儿我也不干!”
姚晓瑜承认自己好吃懒做,她真的真的很讨厌做家务,以前租房子都是一周请一次保洁上门,买菜都是用洗切配好直接下锅的食材加i一次性碗筷。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条件有限,她也得干点轻巧的活计,本来也能忍,但温柔总是在她忙的时候使唤她做事,姚晓瑜用写写画画挡着,结果这个娘直接进化了,说读多了书要换换脑子,更理直气壮的卡着姚晓瑜入神的点叫她做家务。
姚晓瑜都不知道温柔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不过无所谓,她现在不跟这位玩儿了。
“行。”
周春花爽快的答应下来,温柔却难得反对起来。
“不成,小鱼不学些家事,以后会被婆家嫌弃的。”
姚晓瑜:……
不是,姚家条件彻底坏下来,不也就这两个月的事情吗,温柔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时候,也没见姚家嫌弃啊?!
第24章
一个月后到手的十个银元威力太大, 姚晓瑜在跟温柔的战斗中成功获胜,只是心里也琢磨起了把做事的人雇佣回来的可能性。
温柔执意让她做事,一部分是思想观念, 另一部分却是她的身体干剥豆子糊纸盒这种只要坐着的活计还好,一旦需要行走站立,那真的是离开海洋的美人鱼。
三寸金莲四寸腰, 丁香俏乳墨云飘。[1]
这是不知从何处流行出来的美人标准,现在的女子多以符合为荣,但姚晓瑜觉得除了最后三个字, 前面的十一个字都沾着无数女子的血泪。
“爹,我写出来的你帮我誊抄一遍,我一千字给您一角钱, 怎么样?”
姚晓瑜的思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转向了更迫切的问题,她在誊抄上的时间几乎跟写作等同,这种重复性活动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收入,倒不如花点钱转包出去。
让姚平安帮忙抄写只是一时嘴快,越想却越觉得这个想法简直妙极了。
家里人肯定不会把她的稿子泄露出去, 姚平安成为她的部分员工后,她的话语权还能被进一步增强,一角钱一千字虽然比市场价贵一点, 但肉终究是烂在了锅里。
她节省了时间,完成了保密,还增强了在姚家的话语权;周春花能减少经济压力;姚平安可以有更加固定的收入, 减少对市场的依赖,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誊抄可以,但我不用钱……”
姚平安一边答应一边摆手:帮女儿做点事天经地义, 要钱那成什么了,但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姚晓瑜就开了口。
“我这并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抄写的量也并不小,亲父女明算账才不会生出间隙。”
姚晓瑜顿了顿,给了姚平安一点接受的时间,才继续说道:
“若是您不答应,我只能去找外面的人;左右这回我去接活的时候,贺掌柜说近来多出许多想要抄写的学生。”
姚家的收入除了姚晓瑜的写作行当,从来都不是秘密,许多人不是不能做抄写的行当,只是一时间没有想到,现在姚家把路走通了,便有不少人心动,好些人家为了增强竞争力,还主动提出可以自备墨水,还能降价。
民国人内卷起来也是很可怕的,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抄写降价也只是时间问题,就是不知道要降到什么地步才算完。
“听小鱼的,就按照一千字一角钱来算。”
周春花想到路上多出来的帮忙写信的书桌,直接替姚平安做了决定——给哪个抄写不是抄写,比起外面的,当然是自家的用着最放心。
一千字一角钱,一万字就是一个银元,比外面的价钱好多了。
“那行。”
姚平安也不是矫情,他只是担心这个抄写钱是女儿补贴给他的,现在确定姚晓瑜是真的需要人干活,也就不纠结了。
在女儿手底下做事是有点别扭,但人总不能为了这点小情绪跟钱过不去吧。
“爹,你好好看,我知道你爱看话本子,等我出了名,家里还完债,就给你找个书店工作,到时候有人借书你就登记一下,剩下的时间想看多少话本子都行。”
老父亲解决了姚晓瑜最大的隐患,姚晓瑜也不介意给他画个香喷喷的大饼,看着姚平安唰一下亮起来的眼睛,姚晓瑜在心里比了个耶,知道短时间的誊抄工作她不用担心了。
况且姚晓瑜也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打算给姚平安找一份这种工作,在家躺平是不可能的,除非姚平安跟她一样能靠着写作挣到吃饭的钱,不然以后居家工作的只能有她一个。
至于没了姚平安,她要找谁帮忙誊抄……这不还有周春花和温柔吗,反正她也不要求字迹有多好,只要清晰工整就行。
人不能因为年纪大了,就拒绝读书识字啊。
姚天睿也是可以顶一顶的。
再不济,她还有个亲爱的,打算供着读大学的妹妹呢。
即使姚家人都用完了,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她那个时候应该也养得起一个专门的抄写员,或者将自己的作者地位在写作界确认下来了。
姚晓瑜心里的算盘打的滴溜溜转,没有读心术的姚家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还在商量要读哪个故事。
先前姚家什么故事都听,后面便渐渐有了偏向。
姚天睿偏爱风花雪月,周春花婆媳却想听滑稽侦探,姚平安喜欢武侠故事,姚晓丽没什么偏向,非要说的话,喜欢好玩一点的故事。
姚晓瑜作为一个读故事机器人,耐心的等他们讨论出结果,固定了的生物钟带来几分困意,姚晓瑜似有若无的打了个盹儿,众人也终于商量出结果——他们想听姚晓瑜写的文章。
姚晓瑜:……
#急!当面放钩子会被打死吗!#
……
一人微薄的反抗终究抵不过大势所趋,姚晓瑜还是翻出了自己的《丁娴传》开始朗读,顺便在心里苦中作乐——起码只要直接朗读就行,不用重说故事了。
“……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众人正等着后面的故事,就看到姚晓瑜飞快的起身,跟兔子一样飞快的溜了出去,短暂的水声过后,就是啪嗒啪嗒的上楼,然后是清晰的栓门声。
“……天睿,你看看后面讲了什么?”
周春花被故事勾的心里发痒,好在家里识字的虽然不多,却也占了三分之二,跑了一条小鱼,还有个三个能看报的。
“好。”
姚天睿也好奇的很,他正是喜欢风花雪月的年纪,姚晓瑜写出来的丁娴简直就是他梦中的妻子模样,不,他幻想出来的未来携手之人也没有这般好,那温家子实在好运。
姚天睿兴冲冲的拿起了报纸。
“……”
姚天睿的脸僵住了。
“……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周春花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实在着急的很,便催促起了大孙子。
“这个我听过了,后面说了什么?”
“没了。”
周春花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就看到姚天睿笑的比哭还难看。
“报纸上只刊登到这句话,一句多的都没有。”
姚天睿知道姚晓瑜为什么跑的那么快了,文章卡在这里,是他写的他也跑。
死丫头还锁门,你有本事放钩子,有本事开门啊!
……
半夜,被热的睡不着的姚晓瑜决定下楼走一走,刚打开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大坨黑影,人还没反应过来,黑影就开了口:
“小鱼,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姚天睿看着姚晓瑜,姚晓瑜看着姚天睿。
“啊——”
第二天,姚天睿是青着一只眼睛去上班的。
后面的几天过的很规律,姚晓瑜一口气把丁娴找工作,把上门劝她再嫁的父母撅回的剧情写完了,姚平安誊抄完以后,在姚晓瑜身边踱来踱去,欲言又止。
“小鱼,我跟你娘,和丁娴的父母不一样。”
姚晓瑜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以为姚平安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想说什么,原来就这。
“我知道。”
姚晓瑜大大方方的说道,很多人在情感表达上都有些困难,但姚晓瑜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讲究含蓄当然很好,可直白的表达也很棒啊。
“你和娘都是把孩子放在心上的,肯定不会跟丁娴的爹娘一样,那只是一个故事。”
姚晓瑜并不怀疑温柔和姚平安对孩子的爱,只是手指有长短,他们最爱的恰好不是姚晓瑜,但不够爱和不爱还是有区别的,不然她现在就不是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而是早就被换了彩礼。
“对,只是个故事。”
姚平安使劲点头,长呼了口气,终于没再围着姚晓瑜打转,姚晓瑜反手敲敲酸疼的肩胛骨,继续琢磨剧情,不忘在未来计划中加上随时随地出门。
从她来到这边,姚晓瑜就只有交稿子的时候才能出门,但也是来去匆匆,就算问周春花和姚天睿再多的问题,也满足不了姚晓瑜的探索欲。
她知道这个时代并不安定,但文字是扎根在土壤中的,她一直闭门不出,短期还能靠着别人的口舌,和来自现代的知识写些东西,但越是往后创作便可能会越发的艰难。
当然,要是做个文抄婆就是另一回事,国内发表过的故事不好抄,未来的名著,或者干脆把国外的故事用自己的话重说一遍,都是现在能走通的路。
但姚晓瑜还是更喜欢光明正大的走自己的路,哪怕更远更崎岖。
都说文人软性子,可姚晓瑜并不想折了骨头。
而在外界,经过几天的发酵后,《丁娴传》的后续剧情终于再次刊登出来。
“卖报咯,卖报咯,《话本大全》丁娴的故事第二期来咯,温公子十里红妆娶丁娴,回国以后就离婚咯——”
张三草挥动着手中的报纸高声叫嚷,另一只手的腋下夹着的报纸很快就卖空了,他兴奋的将沉甸甸的铜币倒进家中的钱箱,又冲向报头那边,打算再进些《话本大全》。
他一边在路上狂奔,一遍巴望着这个小鱼先生能多写点故事,最好每天报纸上都能刊登丁娴的故事,这样他的生意就会很好,很快就能存够钱。
……
“那丁娴瞧着丈夫的眼睛,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光风霁月的夫君,已经在不知不觉烂掉了。”
老韩头读完最后一句,熟练的往桌子下面一躲,茶馆寂静了一会儿,很快便爆出冲天的骂声。
“怎么又断在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说:【1】前半句出自“李调元”《咏美女》: 一名大乔二小乔, 三寸金莲四寸腰。 买的五六七包粉, 打扮八九十分娇。后半句我凑的,丁香乳是以前流行的裹胸审美,墨云飘是指头发好,为了押韵勉强写的。
第25章
上海县城, 大院中。
小姑娘兴致缺缺的瞧着刚送来的报纸,自从看了丁娴的故事,她便总觉得这些文章少了几分意思, 不是说不好,而是……怎么说呢,就是读着有点费劲。
她家是有些权势的, 也听过推行白话文的风声,但看过一些所谓的白话文章以后,小姑娘觉得用不用白话文都无所谓, 左右跟文言文也没太多的区别。
直到看到了小鱼先生的故事,小姑娘才知道文字还能这么用。
能用小鱼做笔名的人,年纪应该不大吧, 若是成了婚,对妻子会有温家郎君对丁娴那么好吗?
应该会吧?
小姑娘的脸上泛起了红云,将报纸随意的往后一翻,顿时睁大了眼睛——
“奶奶,今天报纸上又刊登了丁娴的故事。”
百无聊赖的老太太噌的坐了起来。
“哪儿呢哪儿呢,给我瞧瞧。”
老太太兴冲冲的扒拉着报纸, 小姑娘就指给她看:
“您瞧,这个故事的名字也定下来了,就是最上面的三个字:《丁娴传》, 这里是作者的笔名:一条小鱼。”
不识字的老太太随着孙女的手指,靠着刚才的记忆力,一字一句的跟着读:丁娴传, 一条小鱼。
“这写书的可真有意思,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儿。”
不过的确比那些轻狂客之类的要好记多了,小鱼又简单又常见, 红烧清蒸都好吃……老太太的思维跳跃的很,转眼想到了鱼儿的一百零八种做法,又怀念起年轻时候吃的各样美食。
小时候还在北平的时候,她阿娘偏好一口翠盖鱼翅,按她们家的财力也算富贵吃食,要先用鸡汤炖好发出来的上品排翅,然后配鲍鱼和云南的火腿,加了新鲜荷叶包起来烧两盏茶的功夫,再换了新荷叶才能动筷子。
阿娘一直吃外面的手艺,家里的厨子觉得不服气,在加鲍鱼的时候添一昧油鸡的鸡皮,味道更好,从此阿娘就只在家中吃这道菜,厨子于是很得意。
老太太小时候跟着吃过几回,味道不差,火腿和鲍鱼的香气被吸入鱼翅,鸡油增了细润的滋味,再配上解腻的荷叶味道,阿娘给她盛出来的一小碗,总是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但比起这种借位菜,和茄鲞这种分子料理,她最喜欢的还是食物本身的滋味,像是夏日常吃的什锦冰碗,新鲜的莲藕菱角鸡头米,配上新鲜的榛子杏仁核桃仁,再放两枚蜜饯,下面用嫩荷叶一托,好吃又雅致。
那鸡头米选的都是刚出来的,煮开以后是好看的浅黄,堆在一起也没什么分量,咬下去却极嫩,一小份便所费不赀,却从不缺食客。[1]
“奶奶,您听吗,不听我先看了。”
小女郎不满的晃悠着出神的老太太,老太太回了神,冲孙女讨好的笑笑。
“听,当然听。”
美食什么时候都能追忆,抓心挠肝的文章可等不得慢慢来。
两人达成一致,很快沉浸在丁娴的世界中,可随着剧情的发展,本来被甜到的小姑娘却皱起了眉,直到读完最后一句烂掉的话,她的心终于死了。
姚晓瑜深谙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的名言,在前面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丁娴和温家子的爱情,只让人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夫妻。
更残忍的是,在丁娴和温家郎君年轻的时候,那些允诺和誓言都是真心的,温家子是真的想跟妻子同沐雪共白头,也是真的想在走完了这辈子以后,还想要相约下一个百年。
然后丁娴的丈夫烂掉了。
“小鱼先生怎么可以这么写?他是不是想变成咸鱼干!”
女孩将报纸狠狠摔在地上,哭的满脸的泪,老太太把孙女搂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小姑娘的背,心里却琢磨着得多买几份报纸,让其他的孙女也瞧瞧这故事。
她的孙女们样样都好,就是将感情看得太重,刚好用丁娴给她们洗洗脑子——连这样的神仙眷侣都会变心,她们怎么敢把男人视为自己的全部的?
等她避暑回去,就把这些女娃子一个个撵去读书!
***
租界内,楼房中。
“第五夫子,你的眼光不行啊。”
女人调侃着快要气炸了的男人,前些日子她看完丁娴的故事以后上楼逼问,才知道男人把丁娴当成了闺女。
而男人嘴上对温家子不留情,心里却还挺满意这个配来的儿婿,男人最了解男人,那温家子是真的把丁娴放到心上了,结果今天的报纸一出来,他破了大防。
他闺女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王八蛋了啊!
***
丁娴的故事引起的风浪跟姚晓瑜无关,她依旧在家里埋头写作,捋大纲,定伏笔,设爽点,修文章,读报纸,集素材……真应了那句话:只要你想,事情便做不完。
温柔忙着打理家务,姚平安要完成抄写的任务,两人都是非必要不出大门的主儿,两人听过姚晓瑜的故事以后,只觉得会很受欢迎,但到底受欢迎到什么地步,他们却是没有概念的。
“我同事上班的时候,大骂那温家子不知福,说若是换了他有丁娴这样的女子为妻,定然不会多瞧旁人一眼。”
饭后闲话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姚晓瑜的故事,姚天睿一边啃着生梨一边说道,这梨不大,但很甜,一个铜元能买两枚,他买了六枚回来跟家里分着吃。
姚天睿在做了一段时间的工后,手上的事情渐渐捋顺了,跟同事们的关系算不上十分亲近,但也能有来有往的聊上几句,今天进了办公室就看到同事一脸激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听才知道是丁娴传后面的故事放了出来。
“丁娴所托非人啊!”
听着同事们的长吁短叹,想到他们之前对这种鸳鸯蝴蝶派不屑一顾的模样,姚天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妹妹的故事,好像写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的多。
“我那边也有人说这个故事。”
周春花默默举起了手,她做饭的那个工坊都是陕西的,中午喜欢找个地方睡一会儿,但打头的人最近可能不太舒服,每次睡觉都被别人的呼噜声吵醒,为了让做工的人不睡觉,打头人专门花铜元找人给他们读报纸,但也没什么用。
除了笑话能听一会儿,稍长点的故事根本听不进去,直到前两天。
周春花早上过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丁娴的故事出了新的,她便花了铜元买了一份话本大全,打算等晚上回去的时候让姚晓瑜读,结果那个读报纸的人拿错了报纸,便读起了丁娴的故事。
虽然不是从头开始,但现在的报纸在连载的时候,都会花一点版面简单介绍前面的事情,众人听着毫无障碍,读报的人念了一句又一句,众人不知不觉便渐渐安静下来,然后……
“还好你把身份捂的严严实实,不然我非得被他们吃了。”
想起文章戛然而止后众人的反应,周春花现在都觉得头皮发凉,不过她孙女也厉害,写出来的故事竟然能让这些不识字的工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以后一定能挣到许多钱。
“我有个同学也在说。”
姚晓丽把梨皮咽下去,举着手说道,姚晓瑜没把自己的笔名瞒着妹妹,只是让她别往外说,自觉被当成大人的姚晓丽兴奋的点头,当真守口如瓶。
“她说她姐姐读了这个故事以后,哭了,然后就去找娘,说什么自己被骗了嫁妆。”
姚晓瑜的脸色怪异起来,她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随手一写。
“我同学说要给一条小鱼写感谢信,姐,你好厉害啊!”
姚晓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姐姐,咬了一口梨子以后又戴上了痛苦面具——这皮可真难咽啊。
***
“小鱼少爷可给我们报社惹了不少麻烦。”
皮康秀一边从姚晓瑜手上接过写好的稿子,一边调侃的说道,他们本来以为第一部 分发出去的威力已经够大了,结果第二个五千字发出来以后,来问剧情的就没停过。
也就是今天早上报纸才刚刚发出去,大家忙着看后面的情节,他才有了些空闲时间,但想想这五千字卡在了女主反击的前一秒,皮康秀又觉得八成清净不了多久。
姚晓瑜眨了眨眼睛,大概明白皮康秀的意思,但一条小鱼的作品,跟她姚晓瑜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
“那你把稿子还我,我让其他报社登。”
皮康秀:……
他说了不少好话,贡献了三盘糕点,才让这小气的丫头把这一节给揭了过去,看看时间也不敢再耽搁,拿出八个银元放到桌上。
姚晓瑜一个个数过去,又抬头看向皮康秀——千字六角,她应该拿六个银元,怎么多了两个?
“你家少爷的文章很好,带着我们的报纸也卖的比之前好,我就申请提高了稿酬,现在《丁娴传》的价格是千字八角。”
姚晓瑜的眼睛唰的就亮了。
一周八个银元,一个月就是三十多枚银元,绸缎铺子的大掌柜,一月的薪水也才八元,她一个人挣的钱,抵得过四个甄诚实!——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姚晓瑜:宋朝和民国,文科生的两个短暂就业春天。
第26章
“奶奶, 我请你吃饭。”
姚晓瑜将三个用报纸包好的圆硬东西塞到周春花手中,兴奋的说道,周春花这段日子节俭惯了, 下意识想让姚晓瑜回家吃,又想到这钱已经是交过家里的,便没再说什么。
姚平安赚到的抄书钱, 也都是被姚晓瑜从贺掌柜那边跟自己的工钱一起领了以后,直接交给周春花的,姚平安知道自己是个手里没数儿的主, 平时不出门也没什么花销,对这种处理方式也没什么意见。
原先姚家富裕的时候,钱也大多在二老手中, 姚平安要用钱了,便直接冲着家里要,或者干脆在外面挂账,他身子弱,受不得声色犬马,左右买的都是笔墨纸砚, 话本游记,也没什么不能冲家里说的。
“就这家吧。”
姚晓瑜想打牙祭,却也不打算挑战周春花的底线, 她没选什么大饭店或者大酒楼,而是走进了一家普罗餐馆。[1]
普罗餐馆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定位类似于现代的自选餐+快餐店, 可以直接点套餐,也可以单独点餐,十几个铜元便能吃的很好, 饥肠辘辘的壮汉想在里面填饱肚子,花费也不会超过二角钱。
“给我两块排骨,用粉皮打底,再炒一盘青菜……今天还有白切鸡?”
姚晓瑜有些惊喜的看着那一小碟鸡肉,她选这家餐馆是因为里面做事的人都穿着浅色的衣物,桌椅地板也收拾的很干净,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
“是的,一角钱一份,您要来一份吗?”
白切鸡的分量不大,但算不上贵,姚晓瑜立马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周春花,问她要不要也加一份肉,周春花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除了青菜要现炒,其他的菜都是提前备好的,姚晓瑜和周春花等米饭盛出来,便开始大快朵颐,排骨的肉不多,但因为舍得下调料,滋味不差,粉条可能是炖久了,几乎在底下彻底融化,可直接舀到饭里,也是很好吃的。
白切鸡是凉菜,但颜色并没有改变,应该做出来没多久,蘸了旁边的酱碟子,好吃。
周春花不想要锻炼牙口,把排骨换成蒸出来的肉饼子,下面的垫底也换成了豆腐,同样吃的很香。
青菜是最后上的,分量不少,却没什么油光,但姚晓瑜还是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两个月了,她可算是吃了个炒菜!
周春花干体力活,姚晓瑜费脑子,两人的饭量都不小,但这边的米饭也用的是大海碗,一碗下去,连饭带菜撑的祖孙两个直打饱嗝。
一碗米饭六个铜元,两块排骨和肉饼一个价钱,都是七个铜元,底菜不要钱,青菜一个铜元,白切鸡一角,姚晓瑜和周春花敞开肚子吃,总共花了三角多一点。
这钱对有五个银元的姚晓瑜算不上贵,却让周春花心疼的很:
“我们这一餐吃的都够家里一个月的菜钱了。”
不算豆腐和肉之类的吃食,姚家每日花在蔬菜上的钱,也不过一个铜元。
吃饱喝足的姚晓瑜只当没听见,她自己赚的钱都不能给自己花,那她这么辛苦做什么?
况且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在姚家还完债务之前,她肯定是没法找保镖的,独自出门的年轻女子在众人眼中就是块肥肉……怎么就不能从天而降一个天选保镖呢。
姚晓瑜叹着气买了三斤瘦肉让小贩切片,准备下次或者下下次拿到稿酬的时候,就去买把菜刀,她实在是不想吃一整片的白菜叶子了。
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再把铁锅买回来,不需要多大,能做个炒菜熬个猪油就行。
“奶奶,我们真的好穷啊。”
姚晓瑜买了些新出来的报纸,叹着气跟周春花说道,拎着肉的周春花抽了抽嘴角,不是很想搭理一直吃零嘴的姚晓瑜:
“你不是刚拿到稿费吗。”
五香豆,黄枝连,芝麻大饼糖年糕,瞧见什么就买什么,现在嘴里还喝着桂花赤豆汤呢,额外算钱的竹筒眼都不眨就付了钱,路还没走到一半,都花了快一个银角子了。
若是这样都算穷,她年轻的时候算什么?
“除了这几个银角子,我现在也就剩下一个整银元了。”
听着孙女愁眉苦脸的抱怨,周春花面上不显,在在心里飞快的盘算:刚刚给的三个报纸团,里面应该有三个银元,这几个银角子都是一个银元破开的,再加上没动过的那个银元,这次小鱼应该拿到了五个银元。
报纸上的字数她趁着不做饭的时候悄悄数过,过了五千,但没到五千五百,若是报刊的规矩跟抄书的一样,三千四百字按照三千来算的话,那就是五千字的报酬。
到现在为止,报纸上登了三次小鱼的文章,每次占的地方都差不多,字数应该也差不多,第一回 的钱已经算完了,这次给的应该是一万字的酬劳,共五个银元在,折合起来就是千字五角。
比第一次的五千字三个银元要少,但小鱼也说了,第一回 是那边看她年纪小,写的故事又好,凑了整数,这种长篇的稿子,给千字五角也很合理,她做短工的价钱也比长工贵。
但一周存两个银元,一个月就有八个银元,小鱼年纪也不大……
“等下次拿了钱,我就去买把菜刀,剩下的钱再存着,存够了就能买口小锅,家里就能重新吃上炒菜了。”
孙女在旁边掰着手指盘算,周春花想了想铁锅和菜刀的价钱,也没了多要些钱的心思——就小鱼这打算,手上的钱也留不下几个子儿,她还要让人往家里多交钱,那就是连个零嘴都不让人吃,也实在过分。
“要是还有钱,家里也得扯点布做衣服……”
姚晓瑜还在数着要花钱的地方,见周春花的表情从犹豫到释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收入这一关,到现在才算是过了!
她虽然把没交上去的收入过了明面,但家里肯定会猜测她给自己留了多少,姚晓瑜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姚家推断出自己手上攥了多少钱。
就像是日记分给老师看的,给家长偷看的,和自己真正的一样,账本也要做明面和暗地里的,她说的收入是一部分,“心直口快”被姚家推断出来的是另一部分,最后没包含在内的,才是她真正能存下的钱。
姚晓瑜不想这么麻烦,但她更不想赌人性——
在大家庭中,允许有自由的可支配收入是一回事,有大额的可支配收入又是另外一回事,按照千字六角的稿酬来算,姚晓瑜每周可以拿到六元钱,一个月至少是24元的收入。
便是每月交给家里十元,再加上四元的抄写费用,姚晓瑜自己能支配的,还有十个银元,她出去的次数不多,只要不买燕窝鱼翅,怎么花都花不完。
而这个钱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充公,但就跟说出来的存款就有人帮着打算一样,被推断出来以后,姚家便会将这笔钱纳入家庭消费中,姚晓瑜不想哪天睁眼就被通知自己存的钱充公了,就要提前做好打算。
比如将自己的稿酬说低一些,从根本上隐瞒部分收入;再比如将这些银元中的一部分提前花掉,周春花为了还债都是能省则省,现在偶尔买点几铜元的零嘴还行,大额开销是真的舍不得。
姚晓瑜双管齐下,一边将自己六角的稿酬降低到五角,一边把到手的钱直接用掉,她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想好怎么让皮编辑对外面隐藏掉自己的收入,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的稿费提升居然会这么快,第二次就涨了价。
但这样也好,她的收入又多了一层马甲——姚晓瑜跟姚家人说五毛钱,姚家人真的过来打听,要是从编辑部其他人口中知道了六毛钱的真实收入,便只会以为姚晓瑜每一千字多拿了一个银元。
可姚晓瑜预判了他们会来查账的预判,已经提前跟皮编辑说好了,隐藏收入中还有隐藏的收入,绝不会让她一夜回到解放前。
姚家人都不差,可母亲爱长子,姚平安疼幼女,周春花对三个孙辈一视同仁,便是因为姚大牛对姚晓瑜多一分疼爱,也只有那么一分,家里人真的合起来说话,周春花也不会站到姚晓瑜这边。
姚晓瑜盘算着便开始叹气,觉得自己有个空间就好了,她也不要求多大,能放两台手机盒子的就行,到时候里面放把小手枪,配个刻了血槽的开刃匕首,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边走边吃的到了贺家书局,姚晓瑜交了姚平安抄完的纸张,领了新的抄写伙计,把钱随手塞给周春华,见小贩那边刚出了几根油条,顿时眼睛一亮:
“奶奶,你吃不?”
见周春花摇头,姚晓瑜便只要了两根油条,一根自己吃了,另一根拿在手里,准备让家里煮粥吃,周春花颇为心疼的看着花出去的两个铜元,最后狠狠一扭头,催眠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也就是小鱼会赚钱,不然这个花钱如流水的样儿,以后可怎么办哟——
作者有话说:【1】普罗餐馆:名字来源于单词“proletarian”的简单发音“pulou”,意思是常见,简单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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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入和存款真的不要随便说出来,有人真的能把你的每一分钱都盘算的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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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晚上吃的是豌豆肉片粥, 温柔一下午剥出来的豆子全都一餐煮了,入口一抿就化,带着细微的甜味, 姚天睿吃的眉目舒展,喜的温柔连声说明天还做。
姚晓瑜买回来的一根油条被分成两根面棍,然后撕成六段放到每人的碗中, 姚晓丽很喜欢这个滋味,姚平安见状,把自己的一段又扯了大半给小女儿, 难得开了口,让周春花明天买几根回来吃。
“现在家里多少有了些钱,偶尔买点吃食解解馋也不妨事。”
话说的很委婉, 只是为了谁众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周春花应了声好,姚晓瑜舀了块肉嚼嚼嚼,只当没听见,等收了碗筷念了今天报纸上的故事,就开始重新做起了预算。
因为下个月的八个银元, 下下个月及以后每个月的十个银元,夜晚的桌子姚晓瑜是有独一份的使用权的。
她并不需要巴望着其他人晚上有事要做,然后蹭一点光亮, 而是可以从容的,平静的将煤油灯点起来,在星星的陪伴下将纸张慢慢填满, 只是看着那灯火,姚晓瑜总想起那个有名的句子:
【……晚饭早……定例不准掌灯……例外……赵大爷……准其点灯读文章……阿Q来做短工的时侯,准其点灯舂米。】[1]
她是那考秀才的赵大爷, 还是舂米的阿Q?
想着想着,姚晓瑜便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她并不担心自己做预算的时候被人发现,楼梯已经修建了好些年,虽然还能正常使用,但只要人走上去,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轻微的声音,这种小小的摩擦声在白天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在晚上……
“咯吱咯吱——”
姚晓瑜拿了一个本子覆盖到纸张上,钢笔悬空点向前方的报纸,又看向只写了几个字的纸上,似乎想写些什么上去,却迟迟没有动笔。
“还不睡吗?”
姚天睿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困倦。
“还差一点,写完就休息。”
姚晓瑜头也没抬,身边有黑影悄悄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又悄悄回来。
“咯吱咯吱——”
姚晓瑜拿开了挡着的本子,将报纸往前推一推,接着算自己需要存的钱。
在她的规划中,几年之内家里人都会有点自己的事业,但一人出去是不安全的,最好的方案就是雇佣可靠的保镖,要是赚的钱够多,还要把枪配上。
可这笔支出家里八成是不会同意的——姚大牛出门的时候,也只是带着伙计,而不是专门花钱请人保护自己。
姚晓瑜一向习惯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她要提前把这笔钱准备好,好在她家现在还欠着债务,至少这几年只要多注意着些,有人陪着出门,不碰到人贩子之类的社会渣滓,也不怕被人盯上,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现在是1914年,在她的时代的历史上,1919年会有第一批女生进入大学,姚晓瑜如果幸运的赶上了这波春风,又丝毫不耽搁的毕业,她刚好22岁。
而要是一切顺利,在姚晓瑜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应该在文学界有了一席之地,也攒下大笔资产,家中没有拖累,又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在某些人眼中,就是个再耀眼不过的金娃娃,只要娶了她,财富,地位,名声都有了。
而这还是相对正向的打算,某些人的龌龊心思,姚晓瑜只想一想都觉得恶心,她以后要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就得提前做好准备。
姚晓瑜不奢望什么顶级的保镖,但也不能是个耀武扬威的酒囊饭袋,但她现在没什么信息渠道,便只按照十元每月的底价来计算。
她依稀记得三十年代会迎来银元贬值,物价大涨,但记不清是民国三十年,还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便只按照更前面的年份计算。
从二三年到三零年,刚好七年的八十四个月,按照最低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再加上她不一定能搭上□□的路子,还要按照黑市的价格购□□支弹药……保底估计,她在二零年之前,要准备好两千枚大洋,或是等价的黄金。
姚晓瑜算着算着便倒吸一口凉气,翻到前面需要准备的总价又淡定下来,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她预算中样样都要最好的,每一笔都不是个小数字,两千银元也就是多添一笔罢了。
慢慢存吧,总能存够的。
姚晓瑜更新了自己要准备的钱财总数,伸了个懒腰,去厨房用凉水擦了身子,带着预算本子上楼休息,还不忘提醒自己明天问问周春花哪里有卖蚊香的,那嗡嗡声实在烦人。
“蚊香烟纸店就有卖,不过只有野猪牌的,你要用的话,回来我给带一盒。”[2]
这个时候的烟纸店相当于后世的便利店,或者说杂货店,常用的小物件几乎都能在里面买到,因为多数是家庭经营,也有个“夫妻老婆店”的别称。
听到有蚊香,姚晓瑜一个劲儿的点头,管它什么牌子,她关心的只有一点:
“有用吗?”
说来可气,现代的驱蚊液驱蚊手环之类的产品一大堆,真正起作用的却没几个,姚晓瑜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商品,最后还是回归了经典绿色玻璃瓶的怀抱。
“有用,这是日本那边的牌子,好用着呢。”
姚晓瑜点下去的头僵住了。
她一卡一卡的抬起脑袋,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明明秋老虎已经走了,上海的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蚊子们每天都在进行最后的狂欢,她真的挺受折磨的:
“奶奶,这个野猪蚊香是哪里的?”
姚晓瑜希冀着听到不同的答案,周春花开口的很利落:
“日本的。”
姚晓瑜的心终于死了。
“没有别的牌子吗?”
姚晓瑜还是不肯相信,试探着问道,再怎么垄断,自制的土香总是有点市场的吧?
“前几年还有,但没什么人买,今年入夏就没见过了。”
周春花想起来也觉得可惜,以前有个老太太的香做的可好,价钱也便宜,但野猪的蚊香来了以后,就让店员围着老太太吓唬,后面老太太就没再来过了。
其他的蚊香的待遇也差不多,能吓就吓,吓不住就打,打不服就说坏话,然后在广告上说自己的蚊香多么多么好,还刊登广告,说举报土蚊香有奖,几板斧下来,蚊香市场就彻底被垄断住了。
真不愧叫这个牌子,卖蚊香的也是一群蛮横的野猪。
“那我还是自己做吧。”
姚晓瑜终于死了省事的心,同时庆幸自己当年玩香的时候讲究实在,起手就是最简单的蚊香——做完蚊香以后,她就对别的香方没了兴趣。
“你会做?”
周春花睁大了眼睛,好像头一次瞧见自己的孙女,蚊香也算是一门手艺,富贵人家瞧不上这几个钱,穷人家却是要能靠着生活的,纵使现在做不了,也多半只传给子孙后代,她这孙女……
“我打算把艾草晒干了,掺和进香粉里试试。”
哦,原来是小女孩儿的过家家。
周春花明白了孙女的打算,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陪着姚晓瑜割了好些艾草回来,直接在院子的角落铺平晒干。
等艾草干的透透的,姚晓瑜便拿了个把艾草叶全都装进去,然后把全家人筷子吃饭的那头朝上,对着蓬松松的艾草叶就是一顿戳,直接把艾草变成了艾绒。
“奶奶,明天给我买一点香粉呗。”[3]
没法随时出门就是不方便,想买点东西都得让其他人帮忙。
姚晓瑜一边往周春花手里塞铜板,一边笑嘻嘻的凑过去,周春花推开快挨着她的脑袋,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要买的?”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大的姑娘还跟饴糖一样,那陈家三岁的小孙子都没这条小鱼会撒娇。
周春花在心里嘀嘀咕咕,嘴角却诚实的翘起来。
“再加一块没烧过的木炭,一把生糯米就够了。”
她学的蚊香就是最简单的配方,四样材料已经足够了,有些大姥想要别的效果,就会加减或者替换材料,姚晓瑜没这个天赋,摸索出驱虫的合适配比已经用尽了力气。
“行。”
这些东西都不难找,周春花当晚就全都带了回来,姚晓瑜兴奋的接过,准备连夜给蚊子一个好看。
木炭碾碎糯米煮汁,跟捣碎的艾绒和香粉混在一起,过筛的步骤因为没有工具直接省略,揉成大黑团子揪出剂子,搓成长条摆成蚊香圈的模样,干了就能直接使用。[4]
“……这就做好了?”
周春花看着一个个简陋的黑色蚊香圈,虽然已经做好了小姑娘玩闹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小鱼是怎么能把圆圈都做的这么丑的?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好疼!
“好了。”
姚晓瑜肯定的回答,自从绿玻璃瓶换了代言人以后,她一直用的都是自制的蚊香,颜值是低了点,但作用杠杠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比例,姚晓瑜做出来的蚊香颜值越低,效果就越好,这批蚊香做的她自己都不敢看,晚上肯定没有蚊子敢骚扰!——
作者有话说:【1】出自鲁迅文章《阿Q正传》
【2】野猪牌蚊香:日本货,二十世纪初期在我国的蚊香界处于垄断地位,后被国货“三星牌蚊香”取代。
【3】香粉:现代的粘粉,制香的天然粘合剂。
【4】蚊香的方子是网上找的,效果是作者编的,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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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你们要用蚊香吗?”
姚晓瑜问道, 被蚊香丑到的众人纷纷摇头,她便只取了两个蚊香圈放到火边,利用做饭的热度尽快烘干。
阴干的蚊香效果最好, 但她不想等了。
当天晚上,姚晓瑜难得睡了个好觉。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般的过着,稿纸一张张的送到报社, 银元一枚一枚的进了姚家,小鱼先生的名声越叫越响,丁娴的故事也随着越印越多的报纸传遍了上海。
“据说现在家中养了女儿的, 都会订一张有丁娴故事的报纸。”
周春花兴致勃勃的跟姚晓瑜八卦,孙女在家里不知道,她之前在上班的路上, 还听到几个女孩子说以后长大了要嫁给小鱼先生呢。
“为什么?”
姚晓瑜有些好奇,现在还没有到思想解放的时候,她这个文章其实会被归为“不该看的杂书”的,父母不反对已经是开明的表现,鼓励……
“好像是有户人家的女儿买了报纸,然后发现她嫁的人家耍的手段跟丁娴公婆的一模一样, 消息传开以后,不少人家怕自家姑娘也碰上这种心眼子,便买了报纸让女儿学。”
姚晓瑜瞪大了眼睛, 确定周春花没有开玩笑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真的是随便写的!”
打脸的剧情在现代都快被写烂了,她也只是换了换时间背景而已, 非要说花了什么心思,那也就是在文字上下足了功夫,让事情读起来显得尤为真实罢了。
“我知道, 但那姑娘的状况就是那么巧合。”
周春花也觉得怪有缘分——竹马的小哥哥青梅的她,变心的丈夫只要嫁妆的家,除了时间地点人物不对,剩下的匹配度几乎是百分百,不然也不能让那傻姑娘当场破防。
现在那姑娘已经带着和离书回了家里,据说那写了丁娴教训公婆的报纸直接被请进了祠堂,那户人家还放出话来:女儿因丁娴传才脱离苦海,若是小鱼先生肯光临寒舍,他们必有重谢。
重谢不是什么空口白话,要知道,那姑娘的父母在前些年可是开钱庄的,近几年又搭上了洋人,把钱庄变成了银行,手中金山银海的淌,珍珠如土玉如铁放在这家可是写实的![1]
“不过坊里都说,他们是瞧上了小鱼先生的才气,想招他做女婿呢。”
周春花说到这里,终于憋不住的笑出了声。
姚晓瑜:……
***
“这排骨是新鲜的吗?”
姚晓瑜用指尖碰了碰猪肉,摁出来的小坑转眼便复了原。
“肯定新鲜,我天不亮才杀的猪。”
肉贩拍着胸脯跟姚晓瑜保证,小姑娘没什么经验,后面跟着的周春花可不是吃素的,况且这姚家的姑娘是个财神,每次停在他的摊位面前,动辄便是几个银角子,只是总捡着没人的时候来。
“这里到这里的两块排骨,我都要了。”
姚晓瑜比划了一下肋排的位置,今天有喜事,她准备在肉摊上豪气一把——还没卖出去的两大扇排骨,她都要了!
“小鱼……”
周春花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姚晓瑜瞧了一眼她身后的背篓,周春花便没再说话。
孙女刚给家里出了一大笔银元,排骨便是买的再多,也抵不过攒了这么久钱才背回来的铁锅。
罢了罢了,左右小鱼手上也没多少钱,花就花了吧。
“都要?”
虽然知道姚家姑娘的大手笔,但肉贩子还是又确认了一遍。
“嗯,但是只要肋排,其他的部分不要,再加一块肥肉。”
比起身体偏爱的红烧肉,姚晓瑜更喜欢的还是这种只有一根大骨头的精排,可这种部位在姚家眼中是不划算的,也就是今天她把铁锅买回来了,姚晓瑜才打算奢侈一把。
“肯定不带着其他地方。”
肉贩眉飞色舞的应下,三两下将脊骨杂骨之类的部分跟排骨分开,还贴心的问姚晓瑜要不要帮着剁块。
“横着剁几刀就行。”
周春花开了口,本来想乘机掺点肉,多赚点钱的肉贩顿时蔫巴了。
姚晓瑜:……
这就是为什么她以前不爱在超市以外的地方买菜,玩不过,真的玩不过。
进入姚家的铁锅得到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先用一整块猪皮部分将锅里擦拭一遍,用清水洗净后又用大块的肥肉熬了两碗猪油,将锅狠狠润过,才将分割开的的排骨通通下锅,做出整整一盆子的荤食。
“今天不是红烧肉吗?”
姚晓丽瞧着巴掌长的排骨,有些好奇,之前家里没有铁锅,姚晓瑜领了稿费,买的总是适合炖煮的纯肉,姚晓丽已经将红煨肉和姚晓瑜外出画上了等号。
二年级的小学生没什么文化,分不清厨房中的烧和煨。
“今天换个口味。”
姚晓瑜端着米饭,看着红烧排骨熟悉的颜色,想到自己从此告别清一色的蒸菜,只觉得天空都明亮了。
温柔的手艺一般,但排骨很新鲜,又舍得放调料,只要牙齿稍稍用力,光溜溜的一整根骨头就被扯出来,姚晓瑜先用筷子夹,后面觉得不过瘾,仗着都是家里人不需要形象,索性直接上了手。
嘴一张一合,手跟撸串一样攥着排骨往旁边一拉,鲜美的肉汁在唇舌之间爆开,用力嚼用力咽,姚晓瑜吃的酣畅淋漓。
费劲的用着筷子折腾排骨的姚晓丽看着羡慕,见家里人对姐姐的做法没多大意见,便也试探着将吃排骨的工具从竹著换成了手,一口下去直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盆排骨放在桌上,本来应该是个高兴的好日子,偏姚晓丽啃排骨啃的一手油腻,抓碗的时候一打滑,碗磕在桌上碰出个口子。
“啪啦!”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六双眼睛都汇聚在瓷碗的缺口上,姚晓丽脸唰一下就白了。
“没事,碎碎平安。”
姚晓瑜打了个圆场,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周春花比划着碗的缺口,有点估不清尺寸。
“这有一寸吗?”
补碗的钉子是按寸算的,一般都是头尾各有一个钉,然后就是中间一寸一个钉,按照钉子的使用数量算钱。
“多准备点几个铜元吧。”
温柔叹了口气,有姚晓瑜在,家里的状况好了不少,但姚晓瑜除了在吃食上大方,其他方面都活的挺凑合,家里的碗拢共也没几只,碎了真的有点心疼。
“我记得那补碗刘的手艺还行……”
这个时代称呼手艺人,一般都是职业加姓氏,比如那有名的刷子李泥人张,补碗刘就是对姓刘的补碗匠的叫法,但他并不只会补碗,而是锅碗瓢盆瓦罐大缸都有两手,只要没碎成沫又肯出钱,都能修的完完整整。[2]
温柔跟周春花讨论起哪个补碗匠的手艺好价格公道,姚晓瑜听得津津有味,连带着对明天都有了些期待——补锅补碗的手艺,她在现代刷视频的时候都没见过!
第二天周春花起得比往日都早,吃了两口粥便匆匆往外走:补碗的匠人会四处招揽生意,周春花要是走的晚了,等补碗的匠人出了门,那这碗还得耽搁上一天。
姚家的碗只比人多两个,但那备用的里面装着满当当的猪油动不了,今个儿的碗修不好,姚晓丽就得用盘子吃饭,影响形象倒是七尺,主要盘子真不方便喝粥。
姚天睿上班,姚晓丽上学,家里很快的就从热闹的六人变成了三人,姚晓瑜正琢磨着是先看报还是先码字,姚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周春花找的补碗匠到了。
姚晓瑜一点不犹豫的鸽了今天的更新,开始观察补碗师傅是怎么干活的——
坐在小板凳上的刘师傅用垫布垫好了膝盖,把瓷碗掉落的地方重新拼合回去,里面用铁丝圈子撑开,便开始在碎片和瓷碗上面打孔。
打孔的工具有点像拉二胡的弦弓,钻头是极小的一粒闪亮的东西,会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姚晓瑜看的好奇,刘师傅也不瞒着:
“这是金刚石,硬的很。”
刘师傅不担心姚晓瑜会抢生意,别看金刚石只有那么一丁点,但这玩意可贵着呢,更何况修盆补碗也要手艺,若是她真的光靠看就能把自己的手艺摸索出来,那更是不用担心——
有这种本事的,随便做点事情都比当补碗匠人赚的钱多。
姚晓瑜不清楚刘师傅的小算盘,她已经被钻头的材质给震惊了。
金刚石可能有些人不了解,但它的别称是钻石,便是极小的一粒都价值不菲。
四个被抹了清油的孔洞打出来,刘师傅飞快的用类似订书钉的锔定把断裂的地方重新连接起来,然后抹上一层白色的灰膏,再把多余的灰膏刮掉,这个碗就算是做完了,只是那缺口的裂缝显眼的很,瞧着实在不大和谐。
但这都是小事,能用才是最重要的。
温柔付了钱,刘师傅便收了东西从院子里出去。
“锔锅锔盆锔大缸嘞——”
有点耳熟的吆喝声渐渐走远,姚晓瑜看着被修好的瓷碗,脑子里冒出好几个灵感——
作者有话说:【1】珍珠如土玉如铁:化用自红楼梦[珍珠如土金如铁],为了不跟前面的金山银海重合,故意修改。
【2】刷子李,泥人张出自冯骥才的《俗世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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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姚晓瑜的薄被从只盖肚脐眼逐渐变成裹住全身,在第二次半夜被冻醒后,她默默把买厚被子的行程添在了拿稿酬的日子上。
明明她赚的也不少, 怎么还总是觉得钱不够花呢。
姚晓瑜看着明面上能支配的,可怜兮兮一眼就能数清的银元,思索着开源的法子, 想来想去,还是将目光转向了手中的钢笔——
“这不是丁娴的故事?”
姚平安看了一遍姚晓瑜递过来的原稿,有些疑惑的看向女儿。
“要是这篇故事能登报, 我带家里下馆子吃羊肉去。”
姚晓瑜冲着姚平安笑出一口白牙,瞧着实在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可姚平安总觉得女儿说这话的时候, 带着点蔫坏的劲儿。
“你说的。”
姚平安也不多问,只是用钢笔敲敲姚晓瑜的脑袋,等姚晓瑜再去送稿子的时候,手上的稿纸便厚了几分。
***
“《丁娴传》快要写完了,你家少爷还打算写新故事吗?”
皮康秀一边将银元递过来,一边问姚晓瑜, 拖那个到现在也只知道笔名的少爷的福,他们的报纸每次刊登丁娴的故事的时候,便卖的格外的好, 连带着平日的报纸销量也上去了一截。
虽然这本书的稿酬卡死在了千字八角,但上面已经发了话,若是“一条小鱼”肯写新书, 第二本书可以给千字一元。
而且这只是底价,若是小鱼先生还想要更高的价格,也不是不能商量。
现在以写作为生的人并不少, 但像小鱼先生这样不拖稿又写的好的作者却少的很,能碰到就要赶紧定下,不然被别家的编辑拐跑了,他哭都没处哭。
“等完结再说。”
姚晓瑜的新书已经有了思路,但要不要发给继续在《话本大全》上刊登,还要看报社这边的态度——她并不打算一直顶着少爷的马甲,要是报社不因为性别和年龄对她有偏见,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多做点打算总是没错的。
“要是提前想好的话,一定要先来找我们。”
皮康秀听出姚晓瑜的意思,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转向了另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你家少爷写了回信吗?”
姚晓瑜:……
跟现代的网络评论不同,这个时代的车马很慢,跟作者的交流方式通常是寄信,因为姚晓瑜把自己的信息捂的很严实,读者的信件一般都是寄到编辑部,由报社转交。
姚晓瑜每次过来交稿子的时候,都会带走厚厚一叠信件,但她怕露出破绽,从来只看不回,问就是少爷太忙没时间写信,但每次皮康秀还是要问一问,主要是关心自己的回复——他也给小鱼先生写了很厚的信。
“……少爷忙着读书,大约要再等上一个月,才有时间看信。”
假的,这个时代的文字很昂贵,因为缺少阅读量,她早就把所有的信件都拆开看完了,最多的就是对她往死里放钩子的控诉,其次就是表达对文章的喜爱,还有一些事或隐晦或直白的情书。
“那不是要等到丁娴传写完?”
皮康秀大惊失色,无意识的摩挲着姚晓瑜刚送过来的稿件,然后发现触感不对——
从前往后翻是丁娴传的后续剧情,但从后往前翻,文字里便没了熟悉的人物。
“这是……”
姚晓瑜“似乎”才发现不对,瞬间变了脸色,伸手就要抢夺,皮康秀眼疾手快的一蹬凳子,直接把自己反着摔到了地上,好在有靠背挡着,脑袋除了有些嗡嗡作响,没什么大碍。
他秉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趁姚晓瑜被他一摔吓到,抓紧时间翻到了后面的文章开头,飞快的扫了起来。
几秒后。
皮康秀飞快的把稿件放进抽屉,又咔哒一下上了锁,姚晓瑜看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觉得似曾相识。
……
“啪!”
皮康秀办公室的门被重重甩上,定时来领稿费的小姑娘冷着脸出了编辑部,楼梯被踩的噔噔响。
他们这边的楼梯是新修的,除非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就解了惑——从办公室出来的皮康秀
笑的比偷鸡的狐狸还贼。
上次他这么笑的时候,还是从姚晓瑜手里拿到了丁娴传。
“康秀,你又收到了什么好文章?”
有个编辑跟皮康秀关系不错,直接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不知道。”
皮康秀摇摇头,见众人一副不信的模样,只能说的再详细些:
“这篇文章不是往我们报社投的,我怕她拿走,就先……”
皮康秀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众人已是心领神会,虽然觉得总坑小丫头有点不讲道义,却也纷纷嚷着要看文章,但皮康秀都没读完,怎么可能把稿子先给他人品鉴?
他只当没听见,直接缩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还特意给门上了锁,才从角落搜出钥匙,开了放着稿子的抽屉。
文章并不长,但皮康秀看完以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他机灵,做出一副摔的严重的模样把小丫头给吓住,将文章给留了下来。
……
姚晓瑜出了编辑部,就没再做出愤怒的表情,只是下楼的时候脚步声刻意加重了一点。
“今天怎么出来的这样晚?”
周春花拎着空荡荡的油纸袋问道,她的板栗都吃完了。
姚晓瑜去拿稿酬的时候,周春花是不上楼的,但她没钟表,很容易等孙女等的心焦,姚晓瑜便在到报社楼下的时候,从旁边的小贩那里买一些板栗,让周春花边吃边等。
一般姚晓瑜一进一出的功夫,板栗会被吃掉六成,便是有事要说也不过消耗八成,可今天的板栗全吃完了也不见孙女出来。
“有些事情要说,奶奶,我想吃鸡丁,您让娘给我做嘛。”
姚晓瑜晃悠着周春花,把自己写了新文章的事情含糊过去,周春花被磨得没法子,两人相伴去了干货店,路上,姚晓瑜回忆起自己的新文章来。
这次她给皮康秀的是个一万字的短篇,灵感来自之前看到补碗匠的时候记录下来的素材,还有梦中被描金嵌玉修补,足够买椟还珠的瓷碗,名字也直白,就叫《金纹碗》。
姚晓瑜本来想写个大长篇的,一只碗透露出家族兴衰的故事,但她的手上没有足够的资料,群像文又最忌讳胡编乱造,强写只会是糟蹋名声的四不像,最后便只写了个短文。
借物喻人在这个时代也是很常见的写法,只是姚晓瑜将瓷碗的状态和主角的命运设置了一明一暗交织的双线剧情,配上文笔和画面感,故事便精巧的很。
姚晓瑜回忆着皮康秀急匆匆把文章上锁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少爷”不缺钱,他们的态度才会好,稿酬也给的高,所以这篇文章只能是“意外”被看到。
计划比姚晓瑜想象的还要顺利,至于那个摔倒……真的是意外,好在没什么大碍。
短篇的稿费会略多一点,也不知道能不能突破千字一元。
“景先生总算弄清楚了自己对丁娴的诶心意,再纠结下去,我都替他着急。”
“我觉得这句话写的真好:【不要找一个对你很好的人,而是要找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那工厂主可真讨厌,想要方子不是堂堂正正的购买,竟然想把人纳做姨太太。”
“我还是觉得温少爷可惜,多好的一对儿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
路边又有人讨论起丁娴传来,姚晓瑜跟周春花对视一眼,默契的在旁边挑起了鸡蛋。
偷听是不可能偷听的,她们只是刚巧看到旁边的鸡蛋又新鲜又好,这才停下来买了些。
姚晓瑜的丁娴传大概是十三四万字的篇幅,现在已经寄给了报社十万字,刊登出来九万字,剧情已经走了大半。
聘请丁娴的家庭准备远渡重洋,去没有没战火波及的国家过日子,丁娴拒绝了跟他们一起走的邀请,留下来跟温家子的真爱做起了肥皂生意。
只是两个女子没有庇护,走的很是艰难,好容易将作坊开成了工厂,又被带权势的人给看上,想要连人带厂全都吞掉。
……
因为怕触碰到敏感题材被人盯上,姚晓瑜每次写完都要再三检查,但来自现代的认知根深蒂固,再怎么带着镣铐跳舞,也难免会露出一些痕迹。
比如丁娴在打脸温家的时候,并不只对着刁难她的婆婆开炮,那好像什么都没做的公公也被扒下了仁善但无知的外皮——不是说婆婆一点罪都没有,而是在男权的社会下,婆婆只是伥鬼,是用线牵着的傀儡。
至少在温家是这样。
姚晓瑜写的越多,引来的争议就越大,其中不乏有些被戳了痛脚的恶言——
“女子就应当相夫教子,牝鸡司晨是国家大患啊。”
脸上满是沟壑的老头子大声的叹气,引来一片附和声。
“就是就是,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子,送我我都不要。”
“谁知道那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
……
周春花担心的看着姚晓瑜,姚晓瑜只是笑着看向旁边的巷子,那儿有个摆着小摊,衣服上绣了两条蓝色小鱼的女子。
三,二,一。
“啊——”
污言秽语的老头一声惨叫,吐出一颗牙——
作者有话说:《金纹碗》的故事写了好几个版本,还是不太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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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那女孩儿是谁?”
周春花看着那些乱说话的人挨了嘴巴子, 心里舒畅又觉得蹊跷,再一看孙女的表情,得, 肯定跟姚晓瑜有关系。
“我不知道,”
姚晓瑜诚实的摇摇头,然后无比熟练的避开奶奶揪衣领子的手, 急急的解释:
“但她给我寄过信。”
姚晓瑜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她和女孩的关系跟周春花慢慢说了——她收到的信件很多,但因为种种原因, 并不是每一封信都有寄件地址,这个女孩寄出来的信就是这一种。
“她没说自己的名字,只写了自己惯常的打扮, 我认出了她的衣服,但不认识她。”
上海不大,却也不小,能碰到自己认识的读者,对姚晓瑜也是个意外的惊喜。
“她是个等郎妹。”
等郎妹类似童养媳,只是女孩子到夫家的时候, 丈夫往往还在婆婆的肚子里,相差个八九岁已经是幸事,那歌谣中的“十八娇娘三岁郎”也是寻常。
那女孩儿是在庙会的时候被人贩子拐了, 吓得发了烧没了记忆,才被卖到上海的乡下,因为丈夫一直没出生, 她被婆婆家认为是“没福气的人”,过的并不好。
一直到十六岁,哥哥找到了她, 付了二十枚大洋做赎身费,她才算是脱离了苦海,也就是回了早就没记忆的家,女孩儿才知道那婆家离她家只有三十里。
几个钟头的路,她走了十多年。
但回去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头几日激动的时候,女孩儿在家中是娇客,过了最初的愧疚期,多出来的女儿要吃要住,家中又只有哥哥在挣钱,便看女孩儿有些不顺眼了。
“……她在信里说,是看了我的文章,才下定决心出来摆摊,开始有些艰难,但现在已经能够自吃自用。”
女孩儿对那个“婆家”收了二十个大洋才肯放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的日子虽然没有那么好过,但也要看和谁比——跟她一起卖到同村的女孩子有两个,卖到村的有三个,都是童养媳或者等郎妹。
女孩儿的日子也苦,可从早到晚的做活至少能吃上一碗冷饭,冬日的被子虽然硬的跟石块一样,却也能挡寒风;婆婆的嘴巴比刀子还利索,却并不经常动手;至于生病……公婆生病都是靠着自己熬过去的,不请大夫不开药是一视同仁。
她能活到大哥来接,一方面是命硬,另一方面是公婆没有故意磋磨。
而另外几人——
一个童养媳在家做活却没有饭吃,饿的偷吃鸡食,被骂着馋嘴打死了;一个等郎妹冬天睡在窝棚里,活生生冻死了;一个为了刚出生的小丈夫有奶吃,冬天下水捞鱼,害了病死了;一个因为婆婆一直没有生出小丈夫,时常被人口花花,婆家都是窝里横,把她硬生生折腾死了。
至于最后一个……婆家为了还债,把她给转手卖了,但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包药粉,直接把婆家连人带狗都给弄死了。
然后还本着杀一家也是杀,多杀几家也是杀的念头,从他们村杀到了女孩儿这个村子,达成一人灭五门的成就,然后就再没了消息——
村里人说这个女子疯了,耳提面命家里的孩子不能这么学,但五户灭门案之后,村里再没了死女娃的事情,连女孩儿的待遇都更好了些。
“……她打算存够了二十个大洋就把大哥的债给还了,省的家里一吵架就拿这个说事。”
姚晓瑜想到信中写的【赚到钱以后腰杆子直了】的话,脸上全是笑意,这种信在寄过来的信件中也只有寥寥几封,却让姚晓瑜高兴的不行——每一封信件,都象征着至少一个人的生活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变。
“她在信里说了,她常穿的衣服上都新缝了一双小鱼,要是您不信,回头我们去仔细瞧瞧,那小鱼吐的泡泡都是钉子形状。”
她的笔名是一条小鱼,小说的女主又姓丁,这是谐音。
周春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回去的时候,当真又路过了那个小摊。
女孩儿身上的小鱼手艺粗疏,钉子也只是一横一竖的超简单模板,姚晓瑜却觉得好看极了。
干货店里有笋干和香菇,但祖孙俩在街上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碰上一个卖荸荠的,关键是卖鸡的也没了踪迹,姚晓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叹口气,安慰自己土豆炖肉也蛮好吃的。
“明天要是有鸡,我悄悄买一只回来。”
周春花刚听完女孩儿的故事,正是感性的时候,见孙女一副蔫哒哒的模样,心头一热便许了诺。
“奶奶你太好了,我要吃小鸡炖蘑菇,还要吃鸡肉丸子!”
姚晓瑜噌的抬起头,一通彩虹屁把奶奶吹得晕晕乎乎,等周春花开始心痛起买鸡的钱的时候,明天吃鸡的事情已经被姚晓瑜说给了家中所有人听。
木已成舟,反悔是来不及了,还是想想附近的村子有没有便宜鸡卖吧,刚好柴火也要用完了,顺便瞧瞧有没有便宜又好的能送上门,饿了能喝水,冬天不烧柴火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周春花盘算着必要的开销,连吃饭都不怎么用心,要不是肉都提前分好了,就周春花这神思不属的的模样,能尝到两块肉已经是姚家孝顺的结果。
【好吃!】
姚晓瑜眯着眼睛在心中感叹,麻将大小的瘦肉已经炖了不少时间,吃起来却丝毫不发柴,入口便让人从心里生出满足来。
她又从锅中夹了块土豆,土豆已经被炖成了半融化的模样,姚晓瑜的筷子伸过去的时候没有遭受丝毫阻力,要不是她提前拿了碗在下面接着,土豆甚至会吧唧一下重新掉回锅里。
姚晓瑜用筷子挑了点土豆泥进嘴巴,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土豆泥拌饭的碳水组合。
是真的好吃!
吃饱喝足,姚晓瑜躺在床睡了个长长的午觉,等再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只剩一半还在地平线上。
晚饭吃的是冬瓜瘦肉粥,味道不差,分量不小,就是肉丝瞧着多,其实一碗里面也就两口,有点不过瘾,但中午的菜色不差,姚晓瑜便只当这餐是清肠胃的。
吃过晚饭念了报纸,姚晓瑜望着亮亮的煤油灯发呆——写作这一行同样讲究个一天不练手生,她今个儿一天没动笔,多少得写上几百字保持手感。
但丁娴传的细纲已经码好了,她又有存稿,便不是很想继续写这种按部就班的发展。
说的再直白一点,姚晓瑜想开新文了。
这是件好事,但她卡在了题材和人设上。
“一条小鱼”的马甲是姚家现在最重要的经济基础,虽然可以写的略微出格一些,可要是过了头被炸号就不太好了,姚晓瑜只能忍痛暂时放弃了无限流之类的题材,在相对好接受的穿越,重生和穿书三个选项中徘徊。
从N选一进化成三选一是一件好事,但这并不意味选择难度就降低到了哪里去,姚晓瑜过多的想象力和见识在这个时候反倒成了阻碍。
她想到的每个题材每个人设都有精彩的故事,梅兰竹菊的主角各有风姿,姚晓瑜菠萝蜜般的心尖尖上站满了人,放弃哪个她都舍不得。
烦恼。
姚晓瑜苦苦琢磨着新女主的时候,《金纹碗》的故事已经悄悄上了报纸,周春花因为姚晓瑜偷偷投新稿件的事情跟孙女闹了好一阵的别扭,哪怕姚晓瑜解释说是怕没刊让她白高兴一场,周春花陪着姚晓瑜去拿稿费的时候,依旧是气呼呼的模样。
几天的时间足够让文章的讨论发酵,姚晓瑜走在路上,除了听到称赞丁娴有勇有谋的话,也有人谈论起了小姑娘。
金纹碗的主角没有名字,嫁人之前,父母叫她囡囡和大女;入了花轿,称呼便成了夫人和儿媳,因为走得早,大家也都依着小鱼先生给主角的称呼,叫她一声小姑娘。
“碗是碗,不能说话不能动的一个物件,怎么就是那小姑娘了。”
这不是对金纹碗文章的第一次争执,但姚晓瑜还是第一回 听到,脚顿时就挪不动了,周春花虽然气姚晓瑜写新文章不告诉自己,却也配合着做出一副走不动的模样,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听起墙角。
“你没发现吗,每次小姑娘出了事情,那碗也会跟着有事。”
旁边有个女学生接了话,可能是不急着上课,确定想不通的人真的看了好几遍这个故事,不是胡搅蛮缠后,便停下来多说了几句:
“小姑娘被裹脚的时候,那碗被磕了口子,你还记得补碗匠人怎么说的吗?”
想不通的人回忆了一下,飞快的开口:
“【这碗终究是破了再补的,便是用了白铜和颜色相近的膏,也不可能跟原先一模一样。】”
女学生一合掌:
“这不就对上了吗,小姑娘定亲的人家不要裹脚的女孩子,她便被家里放了足,可她放脚以后还能跑能跳吗?”
旁边有人跟女学生打了招呼,可能是要上课,女生也没给人多留思考的时间,噼里啪啦跟爆豆一样接着说道:
“就算这个是牵强附会,后面小姑娘去婆家的时候,婆家嫌弃小姑娘身份低微,给她换了个身份出嫁,那碗上便裹了一圈银边,成了瞧着好看,但不值多少钱的银丝碗,不正对了改头换面,和嫁妆的表面光?”
“还有那丈夫掀翻小姑娘的桌子,瓷碗被磕成两半,正对那夫妻离心?”
“后面找了补碗匠人调了膏,又用金粉画了花样,白玉做了装饰,让普通的白瓷碗变成珍品的金纹碗,人人都喜欢。”
“不是跟小姑娘后面学了锦衣华服的打扮,做成让所有人满意的夫人吗一模一样吗。”《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