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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因为朋友的不信任而伤心的姚晓瑜是很难哄的, 陶二妞费尽口舌说了许多好话,又保证下次碰到这种事情一定第一个来找姚晓瑜,这事才勉强揭了过去。


    日子流水般划过, 姚晓瑜终于通过刷医生和护士的好感度解锁了她心心念念的玛利亚医生,并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得到了一个小百合花的昵称, 但什么时候跟玛利亚医生开口,她还没有想好。


    直到有一天,太阳顺着药房的窗户进入房间, 姚晓瑜看着那抹耀眼的金色,突然觉得时间到了。


    ……


    “玛利亚医生。”


    姚晓瑜敲敲门,走进来坐下, 玛利亚看了她一眼,写完最后几个字才放下钢笔。


    “今天又有什么问题?”


    玛利亚瞧着终于学会打扮自己的小百合花,心情不错的问道,她的工作并不轻松,但姚晓瑜是个懂事的姑娘,从不在她忙的时候打搅她, 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很轻松。


    姚晓瑜拨动着发尾的月白色绢花,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


    “玛利亚医生, 我听说您给人做过放脚手术?”[1]


    玛利亚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姚晓瑜只是冷静的跟她对视——她选择这个医院,除了工作轻松供暖充沛,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医院有玛利亚医生。


    一个有技术的,对医院有掌控权的,给人做过放脚手术还成功了的女医生。


    “我的母亲需要做这个手术, 请问什么时间比较合适呢?”


    姚晓瑜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医生,玛利亚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介绍手术情况和风险,而是问道:


    “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玛利亚在种花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能辨别一些词语的差异,小百合花用的是需要而不是想要,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医院有经验丰富的麻醉师,手术费和护理费都是我出。”


    姚晓瑜巧妙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但回答跟明说也没什么区别——


    放脚手术是一定要做的,现在包括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种花都不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姚晓瑜保证不了温柔能一直生活在安定的环境中,一双能正常行走,甚至能跑能跳的脚很多时候就是活命的保证。


    在这个随机死亡率高的吓人的时代,姚晓瑜没法给温柔点上幸运值,就只能尽可能的补上最短的那块木板,在这方面,她不打算,也不准备征求温柔的意愿!


    ……


    “手术最好定在四月到五月之间,高温容易让伤口感染,寒冷则会影响愈合的时间。”


    玛利亚说完发现不对,又补充道:


    “我这是国际历法的计算,用你们的月亮日历来算,应该是……”


    玛利亚看向旁边的日历有些犯难,姚晓瑜也不让医生尴尬,接过话头:


    “按照西方的历法,我四月一日带母亲来做手术可以吗?”


    日历换算废不了什么功夫,先把手术日期定下来才是大事,能上手术台的女医生可抢手的很!


    “如果那天出了太阳的话。”


    玛利亚眨眨眼睛,姚晓瑜死皮赖脸的把日期磨成了三天,她就不相信能这么霉,三选一都轮不到一个晴天!


    目的达成的姚晓瑜心满意足的退了办公室,还贴心的给玛利亚关上了门,玛利亚听着那根本掩饰不住欢快的脚步,难得想起了曾经。


    玛利亚,教派中的含义是圣母,但她起这个名字并不是为了弘扬什么,而是因为“玛利亚”在亚兰文中代表着“苦涩”,很符合她当初非自愿来到种花的心情。


    在玛利亚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大学毕业前,她都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圆满的家庭——温柔的母亲,严谨的父亲,阳光的哥哥,还有一只作为家庭成员的大金毛,是标准的幸福模板。


    连财富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不至于引起别人的觊觎,但雇得起保姆,交得起保险,上大学的时候不需要贷款,甚至毕业以后还能给儿女提供一小笔创业基金。


    她的哥哥考上了大学的法律系,毕业便进了华尔街,是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而她也被医学院录取,老师直接给她承诺毕业就入职。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如果她没有因为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听到父母在床上规划怎么把毕业的她卖个好价钱的话。


    玛利亚对当时的事情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现在回忆起来的情绪也足够让她明白自己那个时候的绝望,这也是为什么她并不给家里回哪怕一封信的原因——现在的原谅,是在欺负过去时光中无依无靠的自己。


    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哦,她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软磨硬泡的提前拿到了那笔创业基金,跟老师求助着提前毕业,等结婚的车停在学校的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在在跨洋的轮船上了。


    她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到了中国,改名换姓,成了上海的玛利亚,开了家生意不好也不坏的小诊所,通过老师漂洋过海寄过来的信件了解家里的情况——


    父亲失业了,家里搬到了更小的地方,母亲开始学着做家务,哥哥那边的上司暗示要送礼,但家里没钱,于是本来顺畅的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


    她的离开好像是沙堡的第一个洞,看着毫无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渐渐变糟……但国外的事情跟上海的玛利亚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想把她当成礼物送上去的时候,也没有留情啊。


    玛利亚继续靠着自己的外国面孔在种花过着平静的日常,除了偶尔有些遗憾自己可能再也做不了手术,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差劲,但事业运来了是挡都挡不住——


    有户姓仇的人家邀她上门看诊,那三胞胎中的的老大在她开完药方后,挥退了所有佣人,低声问她能不能做放足手术,还拍着胸脯保证需要什么手术工具都能搞来,玛利亚回忆起自己的柳叶刀,一个没忍住就上了钩。


    她本来想着等到来年春天再做手术,毕竟要一只脚要截掉四块骨头,一双脚就是八个见骨的伤口,冷天真的不利于恢复,但三胞胎坚持在当年的秋天做。


    “再不做,我们就要嫁人了。”


    这话引起了玛利亚的共情,她咬着牙上了手术台,而三胞胎也跟她们承诺的一样,做完手术就彻底消失在人海,仇家三朵金花失踪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都跟玛利亚无关。


    除了隔一段时间就送过来的,一个或者几个要求放脚的女子,不断增加的各种医疗器具,价比黄金的种种药材,和地下室多出的一箱箱银元。


    仇家的满城喧腾渐渐过去,玛利亚上街闲逛,碰上了以前聊得很好的学长,学长正苦于在种花没有放心的西式医院,缺靠山和缺钱的两人一拍即合,玛利亚医院就这么建立起来。


    再后来,学长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医院没了靠山,玛利亚正在思索自己是撤裁人手还是拼死一搏,就发现医院恢复了风平浪静,再一打听——仇家三姐妹龙王归来!


    现场没明着说,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名利场上的人都叫三姐妹大白鲨,意思是嘴狠心黑,咬到了利益就不松口。但玛利亚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她又有靠山了!


    三胞胎没把自己继续伪装成裹脚的一步三摇,又把玛利亚医院庇护在羽翼之下,稍稍有些脑子的,便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众人瞧着商场厮杀的三姐妹,嘴上没说什么,但玛利亚医院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几个女孩儿,甚至还掺杂着几个妇人。


    有几次玛利亚外出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人时不时的相互追逐蹦跳,像轻盈的蝴蝶。


    而玛利亚做过的年纪最大的人的手术,是一位已经当了奶奶的女性,除了头发掺了银白,脸……她实在是认不清东方人的年龄。


    “我都六十五了!”


    那个女子坐在椅子上,瘦成了一把骨头,声音却很有力气,让玛利亚联想到了踏春时候看到的土地,干枯,贫瘠,但只要好好养伤几年,就会重新充满生机。


    玛利亚为女人的年龄担心,但女人只是固执的摇头,所以在最后,这个奶奶辈的人还是躺上了手术台,可能是太过紧张,在麻药发生作用之前,她一直絮絮叨叨的讲着自己的故事。


    很寻常的故事,富贵人家的姑娘,几岁的时候便裹了脚,只是她个子长得格外高,比寻常身量的女孩儿受了更多的罪,却又在生产的时候享福——大骨架生孩子要稍稍轻便些。


    本来日子就这么过,结果丈夫沾了赌瘾,卖了房子田地还不够,又借了高利贷,还不起就栽进了黄浦江,她在娘家豁出去闹腾,勉强弄得个身死债消的结果,但钱房地却是一个都没了,她这个家里还算娇养的女郎为了养活孩子,不得不下地耕作。


    人们一直都说裹脚享福,说什么三寸金莲不下地,女人用亲身经历明白这些都是狗屁,村里好些人都是小脚,照样下地干活,走不动没事,趴着,跪着,爬着,滚着一样做事。


    她咬着牙干了一年又一年,换了个被儿孙嫌弃不能做活的结果,好在她也不是没心眼的人,房子写着自己的名字,被她直接连着没成熟的庄稼低价卖了出去,当天就离了村。


    她茫然的走在上海街头,然后碰到了年轻时候的好友,当年同样要人搀扶的女子如今脚步轻快,她厚着脸皮上去搭话,才知道玛利亚医院能做放脚手术,她便来到了这里。


    “他们都说我吃不下东西是日子到了,但我知道,我只是脚坏了,等脚好了,我还能活许多年。”


    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玛利亚娴熟的操作,几个月后,她在街上看见挑着担子的女人,比做手术的时候胖了些,脚步迈的很大——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仇家邀玛利亚上门看诊,是因为女医暂时找不到,而仇家老太太是个古板的人,比起男人,她更能接受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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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放脚手术:取自1978年的《缠足畸形的外科治疗》论文,里面对需要取出来的骨头和恢复效果都做了阐述,本文设定因为蝴蝶效应,玛利亚掌握了这项技术。搜狐网2018-07-16 08:20的《邪不压正:缠过的小脚,究竟能不能恢复如常? | 剧说服饰史 》,用户叫“传统服饰”的文章中选用了这篇论文的部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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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温柔的时候,想到了那个经典的地狱笑话:甲乙两人看到熊,甲不知所措,乙系鞋带,甲说他们都跑不过熊,乙说不需要跑过熊,能跑过甲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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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姚晓瑜跟玛利亚医生定下给温柔做放脚手术的时间, 便照旧回去上班,坐着针线活的古婶瞧着姚晓瑜进来,自然的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抽屉里, 边上锁边开口:


    “小姚啊,我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好歹换个借口呢。


    刚被打了掩护的姚晓瑜有些无奈,但还是顺着古婶的话说:


    “那您快去, 这边有我守着呢。”


    古婶要的就是这句话,姚晓瑜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古婶已经走到了药房门口, 还不忘做出尽忠职守但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我争取尽快回来。”


    话说的很好听,但姚晓瑜知道,古婶这一走, 再出现就是明天上班的时候了,好在药房几乎没什么事情,她一个人也游刃有余,甚至还更自在些。


    看着小报上《邱小姐作品伤人:同名同姓同学校的倒霉蛋惨遭殴打》的标题,姚晓瑜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决定过几天去问问学校有没有把这个算术老师开除, 没有她就再写一篇。


    或者那篇差一点的废稿,也能修修改改投出去?


    翻翻报纸上的文章,写写苗五妮的故事, 算算自己的稿酬,不知不觉就都到了下班的时间,回去的路上瞧见肉摊上还有一斤多的五花肉, 姚晓瑜直接让小贩切片包圆了。


    今天跟玛利亚医生的交谈这么顺利,应该庆祝一下。


    姚晓瑜拎回去的五花肉得到了家里的热烈欢迎,熬出来的猪油往碗里一倒, 配着买回来的豆腐一炖,虽然瞧着一片白,但又好吃又不费牙。


    吃了饭,姚晓丽端着碗往厨房走,温柔跟在后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痛苦。


    不疼?


    只是习惯了。


    温柔以前也说过一些家里的事,其中就包括她裹脚的日子:


    “先是健壮的婆子掺着你往前走,然后就换成丫鬟,最后就是自己走,温家是不养抱小姐的。”


    那个时候有三寸金莲四寸银,五寸铁莲难嫁人的说法,女儿家为了个好姻缘,脚越缠越小,有些根本不能走路,只能靠别人移动,被称为抱小姐。


    “不能不走吗?”


    姚晓丽睁大了眼睛问道,怯怯的把自己的脚往后收,那么点儿大的脚,走起路来得多疼啊。


    “怎么可能不走,身后有人拿着竹条的,不走就往身上抽,又是脚疼又是身上疼,当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竹枝就是字面意思,竹子的枝条摆下来,去掉上面分叉的小枝和叶子,细细长长的光滑一条,瞧着不起眼,但抽在身上的滋味谁尝谁知道,姚晓瑜以前有同学闯祸,被父母用竹枝抽屁股,还是隔着衣服的,第二天上学都不敢坐着听课。


    “脚上能练到走个百步,就得开始学着控制脸上的表情,脚上再疼,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得笑,谁敢龇牙咧嘴,竹枝就抽过来。”


    男人喜欢的是三寸金莲的婀娜多姿,就是真的疼,也得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别样风情,被痛意扭曲的脸是没有人愿意看的。


    世上的女子谁不疼,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也就是要给你裹脚的时候,大清亡了,不然你也得挨抽。”


    温柔点点被吓的缩成一团的姚晓丽的鼻子,姚晓瑜当时从没那么庆幸过原主的身体不算好——当年原主被试着裹脚,当晚就发了高烧,请了大夫来把脉,才知道姚晓瑜的身子骨差,裹了小脚八成得没命。


    姚大牛抽着烟想了几天,最后还是更疼姚晓瑜的性命,只是私下准备了不少嫁妆,准备给孙女用钱砸出一桩好姻缘,后面民国成立,天足运动越发广泛,姚大牛便更是庆幸。


    可惜那堪称庞大的嫁妆,也随着姚大牛孤注一掷的失败没了。


    ……


    晚上下了雨,姚晓瑜听着天然的白噪音睡得极好,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窗外依旧飘着朦胧的雨丝。


    “把伞撑上再走。”


    周春花把油纸伞递给姚晓瑜,这是年前买的,不大,也没什么装饰,唯二的优点就是结实和便宜,姚晓瑜接过来打开,照旧跟周二妞一起去医院。


    “来两碗肉面,一根油条。”


    脚上的鞋子不防水,尽管姚晓瑜穿了三双厚袜子,还尽量找没水的地方走,湿意还是渐渐出现在脚上,姚晓瑜看了眼自己糊满泥巴的鞋,又瞧了眼陶二妞脚上的木屐,果断在旁边的大饼店坐下,点完单就截住陶二妞的话头。


    “你敢说不饿,绢花我就不要了哈。”


    平时来回拉扯一下就当是锻炼嘴皮子了,这么冷的天还进行你要我不要,我给你的你必须要的话术……姚晓瑜是真的不想给自己找罪受。


    陶二妞刚想张开的嘴猛的闭好,姚晓瑜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肉面上的很快,面条很细很长,汤汁很鲜,姚晓瑜边吹边吃了大半碗,才把油条泡在里面一截截咬着吃,沾满了汤汁但还没有软下来的油条在嘴里发出咔咔的脆响,姚晓瑜满意的眯起了眼。


    被浸湿的脚依旧冷得慌,但一碗面条下肚,身上也暖和了过来,姚晓瑜付了九个铜元,就跟等了好一会儿的陶二妞出了大饼店,这次两人没再停下,到了玛利亚医院门口才各自分开。


    “这是哪来的?”


    姚晓瑜打开西式药房的门,先是被里面的足部特有的味道险些冲了个跟头,然后就注意到放在窗户下面的煤炉,古婶把鞋脱了,只穿着一双袜子,在炉子旁边烤火。


    “我儿子看到今天下雨,特意搬来的。”


    古婶炫耀了一会儿,又招呼姚晓瑜过来烤火,姚晓瑜掏出两枚熟鸡蛋递给古婶,便自然的下来。


    “你这准备的可真够齐全的。”


    古婶瞧着姚晓瑜左拿一条擦脚的布巾,右拿一双干袜子,有些惊讶的感叹。


    “我身子骨弱,生病了很难好,只能多做些准备。”


    姚晓瑜把鞋子尽可能的靠近煤炉,一句话把酸溜溜的氛围打散,又捡着没被雨水沾湿的报纸,给古婶念了几个笑话,才瞧着煤炭缝隙里的暗红色发呆:陶二妞现在在干什么?不会还在冒雨挣钱吧?!


    “钱当然要挣,但你不能再淋雨了。”


    蓝双语抓住陶二妞的手,把人强行摁在了凳子上,提起煤炉上的小壶,倒了一竹筒热水给陶二妞,衣服上的两条小鱼格外显眼。


    “你知道生病了以后,看一次大夫要多少钱吗?”


    蓝双语也是穷过来的,知道自己的合作伙伴最关心的问题,一句话把人给定在原地。


    “你在村里的时候,应该见过好好的人淋了一场雨,就生病了的事情吧。”


    陶二妮听着蓝双语的话,下意识的想到了石头叔,那是他们村里最强壮的汉子,一个人能顶上一头壮年的老黄牛,吃的多拉的多做的多,硬是靠自己的造粪能力养出半亩良田。


    可就是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在两年前想着多做些农活,下雨的时候多在外面呆了一时半刻,回家以后就开始咳嗽,大夫请了苦药喝了,也没熬过两个月。


    “先烤火,身子坏了,什么都是虚的。”


    蓝双语叹了口气,陶二妮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将脚从木鞋中解开,把湿透的袜子脱掉,露出满是冻疮,已经被木鞋勒出深深的印子的脚,两个女孩挤在胡同口的桌子后面,坐在一条长凳上,靠着一把伞挡雨,像是报团取暖的鸟儿。


    热意顺着脚渐渐传向全身,陶二妮看向旁边撑伞的蓝双语,突然开口:


    “你说不能淋雨,为什么今天还要出来摆摊?”


    蓝双语的表情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从第46章 开始小修了一下,不影响大体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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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蓝双语没有回答陶二妮的问题, 因为本来细蒙蒙的雨突然变大了,一把小伞遮不住两个女孩子,陶二妮心里一着急, 就把桌子举起来当伞,招呼蓝双语提好炉子带着其他东西跟上,去了谈过纸元宝生意的白事铺子避雨。


    铺子的掌柜刚接了个着急的单子, 正因为下雨没有工人发愁呢,就从天而降两个壮劳力,给了蓝陶两人高价不说, 还供了一顿带肉的午饭。


    “下午接着干,你们放心,我这边做一天给一天的钱, 绝不拖欠。”


    老板拍着胸脯跟两人画大饼,丁点没有使坏的打算,那么老大的一张桌子,寻常男人都不一定举的起来,他要是耍玩心思,这姑娘把桌子砸到他头上咋办, 更别说陶二妞还担着他的纸元宝的生意。


    蓝陶两人看着变小但一直没有停下的细雨,算了算上午赚到的钱,欣然答应下来。


    ……


    纸扎铺子的两人吃饭的时候, 姚晓瑜也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光明正大的拎着箱子出了医院,进了提前踩点好的小旅馆, 给了铜元让人打了热水擦脸,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是端着水盆出去的小二看到的场景,在房门合上的瞬间, 姚晓瑜便从床上下来开始换装——先将头发绑成全在后面的麻花辫,然后带上瓜皮小帽,换了衣服鞋袜,画了个劣妆,眉毛上点了两颗黑痣,斗篷一披上,就是个截然不同的形象。


    就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姚晓瑜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往腰上塞了把匕首,又塞了颗鹅卵石在舌头上,试着说了几句话,才满意的点头,然后从窗口蹿了出去。


    鹅卵石塞到嘴里,说话的声音会含糊一些,音色也会改变,没法长期使用,但作为不会伪音的人的临时小妙招还是不错的。


    精心挑选的房间是一楼的单间,比上次取钱的地方隐蔽性更高,却要安全的多。


    “去乡真街口。”


    姚晓瑜拦下一个车夫,说道,狡猾的车夫打量着面前说话含糊的少爷,要了个高价。


    他可是个聪明人,这小少爷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扮女人不知道把瓜皮帽换个发型就算了,连妆容都这么劣质,两颗痣也不知道遮一遮,脚上还穿着金丝小靴子,嗓子也没掐,一看就是个傻肥羊……呸,多金的主儿。


    姚晓瑜干脆的付钱上车,等到黄包车跑起来的后,脸上露出了跟车夫相同的得逞笑容。


    角色扮演这招一回生二回熟,车夫以为她是个装女人的男人,其实她是个装男人的女人,那傻不愣登露在外面的两个痣也是故意留下的记忆点,主打一个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也不知道邱小姐的文章能不能换钱。】


    姚晓瑜期待的想着,她想要钱又想保证自己的安全,所以在把写着邱小姐的笔名的文章寄出去的时候,虽然没有留下详细地址,却在信中写了,如果他们想要给稿酬的话,就把某天不记名庄票放到信封里,然后寄到乡真街的邮筒。


    这是她到处踩点后无意中发现的bug——乡真街这边的房子很少,居住的人也不多,邮递员基本上是一周才来拿一次信,而且因为邮筒用的时间太久,底下有了一条裂缝,投进去的信件可以直接从缝里拿出来,姚晓瑜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而且老天都在帮她,雨水是消除痕迹的天然橡皮擦,而今天是约定的日期过后的第五天。


    希望她可以顺利拿到邱小姐的文章的稿酬,毕竟她最近是真的穷。


    姚晓瑜在黄包车上虔诚的祈祷——除夕当天的钱庄取金活动几乎榨干了她的银元,每周入账的银元吃东西是够的,但加上在缝穷婆那边做衣服的费用,温柔的手术费和护理费,以及一些姚晓瑜心血来潮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版权的费用倒是不少,但要印完才给钱,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到手里,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那些换来的金条……还是多写点稿子吧,不到买房子或者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也别想让她和亲爱的小黄鱼们分开!


    “到了。”


    黄包车停了下来,姚晓瑜把钱递过去,拒绝了车夫的回程推销,转到巷子里没了踪影,车夫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甚至去巷子里看了一眼,才可惜的咂咂嘴走了。


    紧握着匕首的姚晓瑜左弯右绕,戴好兜帽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飞快跑向邮筒,仗着自己穿了斗篷能挡住的范围比较大,飞快的从裂缝里摸信。


    一二三四五,姚晓瑜犹豫了一下,果断决定在邮筒旁边看,第一封不是,第二封不是,第三封……大公报编辑,邱小姐,对了!


    姚晓瑜将其他的信放回去,糊了把泥在裂缝上,再次飞快的蹿进小巷,居民们忙着躲雨,没有发现邮筒旁边来了又走的身影。


    一切顺利的姚晓瑜把信放进口袋,沿着巷子走出乡真街,不忘在路过的水坑中把手洗干净,才招了一辆黄包车,沿着原路返回到离旅馆五十米的地方。


    “呼——”


    顺利从窗口翻过来的姚晓瑜长出口气,飞快的把妆卸了衣服换了,拎着箱子精神抖擞的出门。


    “那个小姐应该睡了个好觉。”


    旅店门口的门口的人看着姚晓瑜刻意拍红的脸,做出合理的推断。


    顺利拿到信的姚晓瑜摸着自己走三步叫两下的肚子,也不急着去上班,随便找了家干净的饭店,大大方方的问起了招牌菜。


    “我们这儿的糖醋瓦块,还有宽汁儿都是顶好的。”


    跑堂打扮的姑娘一甩辫子,脆生生的说道,姚晓瑜见女孩信心十足,加上实在饿得慌,直接一样来了一份,只求能够快点上菜。


    “爹,一个糖醋瓦块,一份宽汁儿!”


    姑娘蹬蹬蹬的去了帘子后面,姚晓瑜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这边能让女孩做伙计——家族企业!


    就是不知道手艺怎么样。


    可能是姑娘在里面说了什么,姚晓瑜的菜上的很快,两个快比她脑袋大的碗都装的满满当当,香气一股股冲过来,本来想等凉些再吃的姚晓瑜没忍住,直接夹了块鱼进嘴里。


    好吃!


    糖醋瓦块就是糖醋鲤鱼,看似平平无奇,入口才发现没有丁点土腥味,也尝不出粗糙的质感,舌头一抿肉便化了。


    “这可是我爹亲自去选的黄河鲤鱼,放到水缸里饿了整三天。”


    女孩得意的甩甩辫子,他们家在北平的名声可大,不少老饕点名要吃这一口,说是筋抽的干净,鱼肉吃着够嫩。


    靠着这一身料理鱼的本事,她爹从她出生开始就攒嫁妆,要不是被那□□精看上,他们也不至于只带着细软来上海,让爹一大把年纪还得从头打拼。


    “你家的店肯定能做大!”


    姚晓瑜听着女孩的解说,只觉得嘴里的鱼更美味几分,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电视上去昂贵的餐厅吃饭的时候,旁边总会有个人解释菜色的做法和来历了,有介绍和没介绍真的不一样!


    宽汁是先煮后煎的细面条,姚晓瑜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只当是类似拉面里的柳叶宽汤一类的默认行话,面条上面浇了鲤鱼的糖醋汁,本来应该是甜腻的味道占上风,吃着却格外的爽口,跟鱼肉一起嚼还能美味翻倍!


    鲤鱼和面条的分量都很足,姚晓瑜硬是一口一口的全塞进了肚子,才扶着墙出了饭点的门,从昨晚就开始下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照在路上,好些地方都出现了粼粼的波光。


    姚晓瑜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已经移动到了西方,帮着姚晓瑜打掩护的古婶顺理成章的溜号,只留下有锁门任务的姚晓瑜在西药药房。


    刚好看信。


    放松下来的姚晓瑜将箱子打开一条缝隙,抽出巧妙搁置的信件,信口被封的很严实,姚晓瑜小心翼翼的打开,先看了眼庄票的数字。


    六十元?!


    邱小姐的文章拢共一万两千多字,相当于千字五元,短篇的酬劳的确比长篇要高上一些,但这个稿酬也差不多是短篇行当中的中上水准了。


    在稿酬换算出来的瞬间,姚晓瑜甚至有了只写短篇的念头,要不是想起被邱小姐文章掀起的,到现在都没有平息意思的教育界的风浪,还有金纹碗的两元酬劳,姚晓瑜的主要写作方向可能真的会改变。


    毕竟她又不指望青史留名,那人生在世,追求的不就是碎银几两?


    别的不说,她今天吃的那盘子糖醋鲤鱼,都是用银元来论价的!


    “这是……”


    姚晓瑜畅享了一会儿在金山银海中打滚的感受,才发现信封里除了庄票,还夹着一张纸,抽出来才发现是大平报的女主编写给她的信。


    内容并不多,首先是对投稿文章的夸赞,然后就是报社不会探究姚晓瑜身份的保证,接着是稿费说明,最后则是欢迎再次投稿,字体大气,语句优美不繁复。


    姚晓瑜瞧着纸上写着的,这封信是女主编自己趁着没人的时候投进乡真街的邮筒里的文字,哪怕知道这是为了她以后的稿件,还是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


    不愧是吕主编,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细节:古婶热衷于溜号的原因是家里最近接了个叠纸元宝的手工活,但这东西体积大,不像针线那么好携带,而且医院做白事的东西惹人忌讳,她只能在家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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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写了蓝双语的故事,写了1000多字,又觉得跟文章关系不大,就拎了出来,打算等完结后单独放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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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写个中式恐怖的短篇小说,小鱼是披着邱小姐的马甲,还是叫粉红毛毛兔/天蓝大大猫之类的新马甲?或者你们有很好马甲名推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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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五十个银元不是什么小数字, 但也没有到引起人注意的地步,姚晓瑜挑了个中午从钱庄兑出来,伙计每十个用纸裹好, 全放到腰上的口袋也没让人瞧着胖多少。


    “有钱了,我请你吃大餐!”


    看着守在钱庄门口的陶二妞,姚晓瑜得意的扬扬手中的小包。


    话是这么说, 两人最后也只寻了个小馆子,吃了个馅饼粥。


    馅饼粥不是什么特殊的粥,而是馅饼+粥的套餐, 姚晓瑜在现代只看过没吃过,但在这边尝了以后,她觉得这个粥更多的是充当解渴的作用, 牛肉和羊肉馅饼的滋味倒是不错,分量也大,两人拼命吃最后还是留了一半有余,只能各自分分打包回家。


    姚晓瑜下午还要上班,选了没膻味的牛肉,但进了房间还是被古婶闻了出来, 然后再次喜提一人值班的待遇。


    姚晓瑜:……


    跟着姚晓瑜回家的牛肉馅饼得到了热烈欢迎,冷掉的饼子被连着馅料切小,跟鸡蛋一起下锅翻炒, 变成了一道好吃的新菜,周春花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每月的十个银元已经不少,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姚晓瑜不知道周春花的心思,她把五十块都交了手术费,说好多退少补后, 就开始发愁了——从哪里能找到合适的护工?


    伤筋动骨一百天,温柔手术后为了恢复,脚肯定是不能动了,但护工实在不好找。


    要勤快,温柔有什么需求的时候不能装聋作哑。


    要诚实,不能玩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或者偷吃温柔的饭菜。


    要识字,温柔无聊的时候可以帮着读读报纸,打发时间。


    要力气大,解决生理需求,翻身换衣服之类的辅助工作必须到位。


    要手脚麻利,不能洗个衣服花半天,冲个碗筷花半天。


    要听得懂人话,不要打着对温柔好的名义不按照规定做事。


    ……


    姚晓瑜皱着眉,将所有的要求都列在一张纸上,然后从自己觉得影响最小的开始删除,直到再也没法下手,纸张上也只剩下寥寥几个字:


    勤快,干净,听得懂人话。


    这是她不能修改的硬性要求。


    “我先去村里问问,应该能找到人。”


    陶二妞接过写了基础要求和附加要求的白纸,也没瞒着自己先择近录取的打算——叠纸元宝给的钱不少,但总有些人不擅长这方面,或者不喜欢做这个的,姚晓瑜给钱利索又大方,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姚晓瑜见陶二妞答应下来,也松了口气,她的人脉不少,但花钱雇人的风声是不能传出去的,有钱不还的消息传出去,姚家就完蛋了!


    陶二妞的动作很快,几天的时间就有了回复,还不止一位人选:


    “桃花婶子是顶干净的,做事也利落的很。”


    每一根头发都包在头巾里的婶子伸出手,指甲干干净净。


    “笑笑妹妹人瘦了些,但听话,力气也大得很。”


    比姚晓瑜还矮半个头的女孩半蹲下来,双手给陶二妞来了个公主抱,半分钟以后才把人放下,脸不红气不喘。


    确定两人都不是别家不要的婆婆/小姑子后,姚晓瑜把她们都留了下来,准备实行二十四小时倒班制度,只是她本来是按照三个人的八小时排班,现在只有两个……


    “一人一天上六个时辰,每天工钱是这个数,行吗?”


    三个人的活计两个人干,一个人自然要拿一个半的工资,姚晓瑜在现代没少听老板因为克扣工钱被人捅的新闻,她可不想在民国时代成为新闻当事人。


    “行!”


    两人连丁点犹豫都没有,便果断答应下来,姚晓瑜跟她们约定好做工的日子,桃花和笑笑便结伴回了家,走到陶家村村口的时候,两人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在那站着,再凑近些,笑笑便露出促狭的笑:


    “桃花婶,桃花叔来接你了。”


    李桃花被打趣的脸泛红颊,迎上去的脚步却丁点不慢,笑笑瞧着两人渐渐靠近,默默扭头往家里的方向走,拒绝充当电灯泡。


    村里的男人都说桃花叔没出息,竟然不遵从祖宗规矩,把桃花婶叫大石家的,而是让别人叫自己桃花叔,但笑笑却觉得没什么——祖宗规矩也没让他们吃饱饭啊,最近她能多吃两口,还是靠着二妞姐姐带来的纸元宝活计呢。


    “我回来了。”


    陶笑笑进了自家的院子,在角落坐下,也帮着叠纸元宝,众人等的心焦都没听见第二句话,陶母只能主动发问:


    “选上了吗?”


    三妮的力气天生就大,干农活的时候是一把好手,做些叠元宝之类的轻巧活计就不行了,时不时就把纸戳个洞,哪里比的上她哥。


    “选上了。”


    笑笑简单的应了一句,不是很想说话,陶二妞来说护工活计的时候,家里就问能不能让儿子去,要不是陶二妞一再说不要男孩,她根本站不到姚晓瑜面前,甚至她的名字都是临时起的。


    她之前一直叫三妮,是陶二妞说叫这个的太多,让家里给她改个称呼,结果她爹想都没想就说她叫“走运”,意思是希望她有这个出门赚钱的机会是走了大运,这哪里像个正经名字!


    还是二妞姐打圆场,说幸运的孩子笑口常开,给她改了个笑笑的名字。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家里还当着她的面说要是她被选中了,就把这个上海做事的活计让给她哥,还自以为大方的让她在两个哥哥中随便挑。


    “让不了,那边要照顾的是个女子,从最开始就没考虑过男人,除非……”


    陶笑笑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一字一顿的开口:


    “大哥和二哥给自己一刀,当个太监。”


    话音刚落,陶笑笑便往后一仰,险险避开爹的巴掌,见当爹的还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便直接把旁边的二哥往前面一推。


    “啪!”


    好听,真是个好头!


    陶笑笑幸灾乐祸的看着二哥脸上的巴掌印,把人往旁边一撇,直接对上了陶父:


    “过几天就要去做工了,顶着巴掌印是生怕我不被开除,打,你打,有本事往这打!”


    陶笑笑拍拍自己的脸,陶父气的七窍生烟,却硬是不敢动陶笑笑一根手指头,最后恨恨的丢下一句:


    “今天谁都不许给她吃饭!”


    坐回原位的女孩眯了眯眼睛,直直的盯着陶父:


    “您可想好了。”


    陶父还没反应过来,陶母已经变了脸色,匆匆放下叠到一半的纸元宝,扯扯陶父的袖子。


    前两年他们心情不好,见当黄牛租出去的三丫头一身脏兮兮回来的时候,随便扯了个幌子罚三妮不许吃饭,三妮面上没说什么,第二天趁着家里人多数人出去,直接拿着绳子把家里剩下的人给捆了,拎着柴刀劈开放粮食的地方,给自己做白面鸡蛋吃。


    这还没完,家里人回来的时候,三妮进来一个捆一个,堵着嘴巴往角落一扔,就让他们看着她大吃大喝,吃完面条吃点心,吃了点心又杀鸡,连半大的猪都被剁了脑袋,低价卖了好些肉出去,然后用这个钱去买各种点心。


    他们堵着嘴也骂了吼了哭了求了,但这个铁石心肠的主儿,硬是把所有金贵的吃食都糟蹋干净了才把他们放开。


    三妞发疯的那几天,他们用了近一年才缓过来。


    “吃!你最好多拿些钱回来!”


    陶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陶笑笑只是耸耸肩,压根没放在心上。


    “钱在人家手里,给多少难道还能我说了算?”


    就冲着当爹的这句话,她就得主动压价跟主家唱双簧!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年她把家里的鸡鸭鹅猪连吃带卖以后,陶父没把她卖给人牙子可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她是个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再养几年就能换高价彩礼。


    小丫头卖不了多少钱,但能生孩子的壮劳力在村子里可精贵着呢!


    她只恨自己发疯的晚了,要是再早几年杀鸡吃猪做面条,早些过上顿顿吃饱的好日子,没准还能长得更高些,弄得现在都是瘦小伶仃的模样,要不是今天她证明了自己的力气,那个姚小姐肯定不要她。


    年前她给人掰玉米,就看到她娘拦住了王媒婆,两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架不住苞谷地是个藏人的好地方,她离两人也就几排玉米,什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娘问王媒婆有没有肯出高价的人家,瞎眼瘸腿打人共妻山沟沟的都不要紧,只要肯出钱就行,谈论她的语气不像是说闺女,倒像是谈牲口,养大养肥了,就能出栏卖钱了。


    ***


    送走两个预备护工,姚晓瑜请了陶二妞一碗鸡丝拉皮作为感谢。


    拉皮是东北的特色,跟凉皮差不多,店家的手艺很好,淀粉做出来的拉皮透如水白如玉,配着鸡丝调料一拌,吃到嘴里滑溜,嚼着还有点带筋,配着少少的绿叶吃着格外清爽。


    陶二妞不客气的吃了三碗才放下筷子——她摸遍了全村才找来两个合适的人,这顿是她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小鱼和二妞本来真的吃了大餐,但一千多字有点水文,就删掉了。


    ————


    ————


    第55章


    姚晓瑜写了篇新文章。


    这件事并不在她的规划内, 毕竟前两天姚晓瑜才给温柔找到了合适的护工,再过几天就是做手术的时间,她要做的应该是给快要开天窗的苗五妮多多存稿, 稳固自己收入的基本盘,来应对温柔手术后的风波。


    但人要是能时时刻刻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姚晓瑜自认为没有到达那个境界, 所以在一天的连环刺激下,她直接熬一晚上,文不加点的狂写万字是很合理, 也很合逻辑的——


    毕竟哪个人在上午听了陶笑笑的故事,下午跟玛利亚医生聊天,知道清明前手术排期少, 节后紧俏的原因是女人做了手术就只能躺在床上休息,清明没法祭祖;晚上还碰上被儿子为了凑彩礼钱,强行把亲妈嫁出去的事情后,都很难冷静下来。


    姚晓瑜理所当然的想到,天边已经出现了微光,她写下文章的最后一句话, 脑袋里那根被创作拉紧的弦终于断开,肾上腺素瞬间失效,姚晓瑜看着手上厚厚的稿纸,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


    “今天起的这么早……你不会根本没睡吧?!”


    照常起床的周春花看着姚晓瑜发青的脸,明显的黑眼圈,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姚晓瑜虚弱的笑笑,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这个短篇跟兄妹的故事一样,必须保密发货!


    “最近一直写不太出来, 今天难得有了点灵感……”


    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将手上的稿纸捏的更紧,然后在周春花“那也不能一熬一整夜”的唠叨下把东西收好,照常洗漱吃饭,周春花本来想让姚晓瑜请假,却被姚晓瑜坚定的拒绝,只能叮嘱陶二妞多看着点自家孙女。


    “你昨晚做贼去了?”


    陶二妞嘴上调侃,手却紧紧抓着姚晓瑜的胳膊,防止同伴一脚踩空。


    “是啊,做的还是采花贼,少爷们一个个长得都可漂亮了。”


    姚晓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旁人震惊的看过来,就看到少女酡红的脸和睁不开的眼睛,于是恍然大悟——人喝醉了以后,说什么都是正常的。


    在家狠拍了一阵自己的脸,维持清醒度的姚晓瑜:……


    总之,两人还是顺利的到达医院门口,拎着箱子的姚晓瑜一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就摆出高中标准的休息姿势睡着了,古婶见她这么疲惫也没打扰,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拍拍姚晓瑜的肩膀把人叫起来。


    姚晓瑜的肚子很饿,但困意更重,到了食堂只是勉强吃了几口就盖上了饭盒,回药房继续趴窝,等到快下班的时候,才勉强把自己撑起来。


    “你晚上做什么去了,这么困?”


    古婶好奇的问道,姚晓瑜用手掩住打哈欠的嘴,眼睛都不眨的开口:


    “马上到祭祖的日子了,我家扯着我叠了一晚上的元宝。”


    老一辈的规矩里,祭奠和白事的元宝都要家里做,据说家里人叠的越好,在下面就吃的越开,当然,这条规矩和所谓的九蒸九晒一样,同样只限于女性。


    “难怪。”


    古婶一下就不奇怪了,虽然上海因为做工的人多,叠元宝的规矩已经渐渐不大流行,但老一辈坚持的话,儿女也是拗不过的。


    “忍忍吧,过了清明就好了。”


    古婶不好插手别家的事,只能做些苍白的安慰,姚晓瑜配合的笑笑,低头看起了报纸。


    下班,锁门。


    姚晓瑜难得雇了黄包车,一直把自己拉到家门口,随手将中午没吃完的饭盒放到桌上,给家里人加餐,肚子可能已经饿过了劲,总之她看着比中午还寡淡的饭菜实在是没胃口,勉强夹了几筷子萝卜和五花肉,就洗漱上床睡觉了。


    “没发烧,应该就是单纯的熬夜累到了。”


    迷迷糊糊中,微凉的手伸到了额头上,姚晓瑜听出是周春花的声音,便不再警惕,只任由自己陷入更黑更沉的梦乡。


    然后就被饿醒了。


    姚晓瑜把腰带勒的更紧了些,轻飘飘的下楼,就着冷水洗漱完天也才蒙蒙亮,她不打算领取农家灶的烹饪任务,便出来在桌子面前坐下,把煤油灯亮起来,准备瞧瞧自己昨天写的文章。


    “姚、晓、瑜、你又熬夜!”


    周春花的一字一顿的叫着孙女的全名,姚晓瑜僵住了。


    她要怎么才能让周春花相信,她这次是真的起的很早呢?


    ……


    总之最后还是解释清楚了,只是姚晓瑜这个星期暂时被没收了熬夜的权利——周春花打算把煤油灯放到她房间放着。


    “我年纪大了,遭不住这么吓。”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姚晓瑜还能怎么办,只能无奈的接受,然后把稿子放到医院修改。


    “所以这就是你没吃早饭的原因?”


    陶二妞看着要姚晓瑜把羊肉饺子一个个往嘴里塞,默默给她递了碗水过去,姚晓瑜把卡在喉咙口的饺子咽下去,摇摇头。


    “吃了,”


    姚天睿是温柔的心尖尖,但有周春花在,温柔也没什么开小灶的法子,只是过了年以后,全家的重心又集中在了赚钱上,饭菜的质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她已经打定主意,等到医院这边的工作干不下去,她要么去找一份别的工作,要么就得假装上班,总之绝不会再把自己放在院子里,看着那高墙外四角的天空,享受过自由的滋味,便过不得受拘束的日子。


    “就是我还想吃肉。”


    见陶二妞一脸不信,姚晓瑜夹下一个饺子的时候进行了补充说明,写作对她来说是一件消耗很大的事情,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她每次完成一个大情节,都会去吃一顿大餐,有多多的肉的那种,只是昨天实在困得很,又没有及时补充能量,现在吃的才凶了些。


    陶二妞没说话,姚晓瑜也不再开口,吃完饺子走到医院,两人照旧分开做自己的事。


    “大作家又在写什么?”


    古婶看着姚晓瑜在本子上修修改改,戏谑的问道,她以前叫姚晓瑜“小文化人”,自从发现姚晓瑜会抄些报纸上的东西以后,大作家便顶了这个外号,但没多少嘲笑的意思,只是觉得叫的有趣——出了药房,古婶是绝不会这么叫的。


    “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让自己流芳百世。”


    姚晓瑜一本正经的说道,引来古婶的大笑,她最喜欢的就是小姚的这一点,不会把她的话落在地上。


    “哈哈哈……行,你抓紧写,我就不打扰大作家了。”


    古婶说完便闭了嘴,安静的做起手工活,姚晓瑜继续看自己熬夜写出来的文章,许久后将稿纸放下,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真的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靠着一腔心头火写出来的故事,竟真的除了字体的简繁转换以外,没有任何能改动的地方。


    是的,不是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而是没有能改动的地方,或许文章里的某些地方不是那么精致,但就是不能动,哪怕改上一个字,文章的味道就都没了。


    这篇文章实在是奇妙的很,姚晓瑜想了半天才想到合适的形容:别的故事就像是砖瓦房,改字句词就像是抽砖换瓦,只要没动到关键部分,便没什么大碍,甚至技巧高超的还给换上金砖玉瓦,让文章更加出彩。


    而这个故事就像是氢气球,修改就像是用针扎眼,刀划口,而且填补上去的字句也不是原来贴合的尺寸,看似只改了一丁点,但文章里的气已经全跑光了。


    “这竟然是我能写出来的文章?!”


    姚晓瑜小小声的惊叹,果断决定使用一个新马甲,邱小姐很好,但这样特殊的文章值得一个单独的马甲,比如……粉红毛毛兔!


    最软的称呼,就应该配最地狱的笑话!


    姚晓瑜真的很期待那群人对文章破口大骂,然后点名道姓粉红毛毛兔的模样。


    几日后。


    “凤鸣,你又在翻投稿信?”


    吃饭的时候,好友看着匆匆吃完就开始看信的孔凤鸣,颇有些无奈。


    “我们的稿子已经够了,而且连备用的都准备好了,你再翻,这次也注定上不了杂志啊。”


    若是放在《金钗叙》初开缺稿的时候,这些没名气的作者文章或许还有那么几丝填充的可能,但现在她们的杂志已经有了些名声,光是刊登有名声的作者的文章都排版不过来,哪里还有沧海遗珠的位置呢。


    况且想要打败那些已经闯出来的作者,文章的品质并不是达到沧海遗珠的地步就行的,这个新作者需要对占位置的文章形成碾压的局面,说的更俗一点,就是要天降文曲星才行。


    但有这种水平的作者,怎么看得上她们这种刚拼搏到行业中上的半月刊?就凭她们杂志的编辑全是女子吗?


    “没时间也就罢了,有时间总是要看一看的。”


    孔凤鸣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上的稿纸打开,看了一会儿便眉头紧皱的丢下,又开了另一个信封,连着几封看下来,她忍不住双手抱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引来好友的疯狂嘲笑。


    她当然知道这些信里的稿件基本都是不合格的,但看着这些稿件,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是投稿信被选中刊登,靠着一笔笔稿费从家里出来的,她怕没拆的信里面会有跟她一样情况的人,一想到抱着最后希望寄出去的信件根本没有被拆开……


    “这个字体有点可爱。”


    孔凤鸣兴致勃勃的给好友展示,这封信的字跟刚学钢笔的小学生一样,在基本的横平竖直上带着点圆,好友胡乱应了一声,对犟种好友感到深深的同情——有个带点趣味的字体就兴奋成这样,这些稿件是有多差啊!


    “不知道这位的文章……”


    孔凤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消了音,好友好奇的看过去,就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粘在了稿纸上。


    还真有沧海遗珠?


    好友也不敢打扰了,只安静的等孔凤鸣读完,这一等就等到了午休结束,孔凤鸣用奇异的眼神看过来。


    “你的嘴是开过光的吧?”


    好友还没反应过来孔凤鸣的意思,就被她的下一句话给惊呆了。


    “天降文曲星真的出现了!”


    孔凤鸣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同事们直接呼啦啦围了上来,连主编也好奇的凑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文章,才会被评点向来不留情的孔编辑夸成这样。


    “主编,这篇文章我们一定要发,还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孔凤鸣艰难的突破同事的包围圈,将没读之前漫不经心的稿纸如同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递给有决策权的主编,让向来大大咧咧的女人接稿纸的时候也多了几分小心。


    “我看……”


    接过纸张的女人也接过了孔凤鸣递过来的消音棒,看过之前孔凤鸣阅读速度的好友知道一时半会儿别想看到文章,便问孔凤鸣这个稿纸上到底记载了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


    孔凤鸣陷入了沉思。


    “我为了这碟醋包的饺子可真棒!”


    姚晓瑜将原稿又拿出来看了一遍,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吹彩虹屁。


    这篇文章写的是一个讽刺故事,或者说是一个地狱笑话,姚晓瑜真正想让读者看见的,也就是文章最后面的几句话。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的“坏女人”,她虚荣,懒惰,贪婪,拜金,心机深重,极会演戏,长得漂亮作风却不正派,跟许多单身男子拉拉扯扯,好听的话轻易能说一箩筐,却从不肯给承诺。


    她的坏打小就能瞧出来——夸着别人家孩子给她做事,扮出嘴甜贴心的模样,以读过书的女孩子能卖更高的价钱的借口,哄着家里让她上学,结果拿了毕业证就跑了,让等着她嫁人,给七个哥哥弟弟娶媳妇的家里面对傻子家的怒火,她倒是过着舒服的日子。


    长大以后便更坏了——家事儿呢,她一个指头都不动;孩子呢,她怕死在产床不肯生;倒是女人不该干的读书识字,吃酒经商,她样样都能的很,还总让女孩儿读书,甚至给女子办了学校,她甚至还想做官,简直是大逆不道!


    所以她死了,英年早逝,不知道凶手是谁,死的时候桌上放着份文件,是她当科长的通知书,已经盖了章。


    这消息传出来,各方的滋味都有不同,但不管怎么样,人死了以后盖棺定论,唢呐一响坑一挖,也没了什么可能。


    ……真的吗?


    女人又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到了地府,知道自己在阳间做了什么的女人已经做好熬酷刑的准备,却得到了上面的嘉奖和欢迎——这地府的官员和主事,竟然都是女郎!


    “这有什么奇怪,女娃死的多嘛。”


    ……


    “这故事当真令人……但好像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朋友一边搓着鸡皮疙瘩,一边疑惑的问李凤鸣,李凤鸣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不是解释的解释出来:


    “你去看看,看了就知道这个文章不一样。”


    朋友越发好奇,但要跟老大抢故事看还是不敢的,只能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这个作者写的这么好,笔名叫什么啊?”


    孔凤鸣还真没来得及看,毕竟能留下的文章才有刊登笔名的资格,她现在都是先读故事再看名,现在稿子被主编拿着,看她那宝贝劲儿,肯定是没法过去瞅了,好在有些不愿透露真名的人,也会把笔名写在信封上……


    “粉红毛毛兔?!”——


    作者有话说:新马甲到了,加更不可能,多写了半章。


    ————


    ————


    第56章


    披着粉红毛毛兔的马甲的稿件要寄往哪个平台, 姚晓瑜并没有思考太久,官方和民间的报纸都尝试过,这次她打算跨出舒适圈, 往杂志方向试试水,出于一点小小的私心,现在不算缺钱的姚晓瑜想把稿子给有女子工作的杂志社。


    看来看去, 姚晓瑜选中了从主编到责编都是女性的金钗叙,但这个第一选择并不是全部的选择,姚晓瑜打算等上半个月, 要是没有回信或者收到了退稿信,就再寄给别的杂志社——


    现在的编辑很少看新人的稿子,他们更倾向于跟熟悉的作者合作, 再不济也要有熟人推荐,能原路退回的稿件已经是幸运,许多稿子可能只会被堆放在一起被灰尘掩盖,甚至被丢进废纸篓,自此杳无音讯。


    无稿可登和不看投稿的情况同时出现,在这个时代并不奇怪, 不然姚晓瑜也不至于在第一次投稿的时候上演那么一出大戏,信件里的稿子写的再好,可在连信封都不拆开的情况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希望金钗叙里面有能看新人稿件的编辑。


    姚晓瑜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 她真的真的不喜欢誊抄。


    ……


    1915年4月1日,晴,适合手术。


    姚晓瑜照常的出了门, 在拐角的小摊上吃了一碗熏燕翅粥,燕翅不是大雁的翅膀,而是大排骨加了作料, 用红曲熏了做出来的,单吃的滋味便不差,将肉撕碎就着绿豆和银鱼一炒,配粥吃更是一绝。


    姚晓瑜慢悠悠的刮了碗底,确定家里人在这个时间已经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才带着提前雇好的壮汉往家走。


    敲开院门,姚平安不见踪迹,温柔正在收拾碗筷,虽然知道姚平安今天要出门,但姚晓瑜还是问了句姚平安的下落,得到访友的结果才放下心来,看着依旧没停住动作的温柔,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先礼后兵。


    “娘,你真的不想放脚吗?”


    如果可以,姚晓瑜还是希望温柔能够自愿跟她走。


    “怎么又说起这事来?”


    温柔有些疑惑,却依旧摇头,姚晓瑜叹了口气,当着温柔的面把药粉撒到竹筒里,摇匀了递过去,温柔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然后直接被姚晓瑜捂住了嘴。


    “蒙汗药而已,您乖乖喝掉好不好?”


    姚晓瑜试图解释药粉的无害,但不知道为什么,温柔挣扎的更厉害了,她耐心的等了三秒,见温柔依旧没有妥协的意思,只能示意壮汉上前,一手刀把人劈晕过去。


    真是的,乖乖喝了药睡到医院,打完麻醉做手术不好吗,非得在后脖子上来一下。


    “把人抬过去,动作轻一些。”


    温柔不重,但对姚晓瑜来说压力还是有些大,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雇佣过来的人一个抬肩一个扛脚,在没碰到温柔丁点皮肤的情况下,顺利把人运到了门口的黄包车上。


    然后姚晓瑜一转头,就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姚平安的震惊的眼神。


    姚晓瑜:……


    半分钟后。


    “您别叫,我把您一起带走行不?”


    姚晓瑜试图跟被捂住嘴的姚平安打商量,被两个壮汉反剪住手,顺便捂住嘴巴的姚平安挣扎无果,终于点头。


    姚晓瑜松了口气,让捂嘴的壮汉撒手,嘴巴得到自由的姚平安刚想大叫,就被一个苹果重新堵了嘴。


    “您还是安静点吧,再挣扎,我只能让您也晕过去了。”


    姚晓瑜苦恼的叹了口气,她本来是想直接把温柔运走,先斩后奏的做了手术再跟家里人说的,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一起带走了,好在陶二妮给了她几条绑手的草绳。


    费劲巴拉的把温柔往旁边挪挪,姚晓瑜把姚平安往车上一塞,用加钱大法堵住黄包车夫的嘴,正要跟两个雇来人钱货两清,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鱼,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折返回来的周春花话音未落,就透过黄包车布帘的缝隙,看到昏迷的温柔和被堵住嘴的姚平安,旁边的姚天睿已经被彻底惊呆了。


    姚晓瑜:……


    罢了,可能是上天注定要她们见证吧。


    姚晓瑜冲着两个壮汉比了个加钱的手势,给了两人一人一手刀,在车夫愤怒的眼神中将两人扶到车边坐下,让壮汉帮着去找几辆黄包车过来。


    姚晓瑜只雇了一辆黄包车,她本来的打算是把温柔放到车上,自己坐在旁边,壮汉在完成把温柔弄上车的任务就可以功成身退,但现在……


    “再雇四辆黄包车,讲明一个车要拉两个人,可以加钱。”


    两个壮汉一人一辆,她自己单独一辆,周春花和温柔一辆,姚平安和姚天睿一辆,浩浩荡荡的上医院去吧。


    姚晓瑜心里叹着气,不妨碍她面上演戏,上车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一条街都知道姚家人不知为啥晕倒了,二孙女哭着雇了黄包车,在好心人的帮忙下把人送去看病。


    等姚家人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姚晓瑜用钞能力暂时腾出来的病房里绑的整整齐齐,连嘴里塞的苹果大小都差不多——姚晓瑜从小贩手里买的,而温柔已经被打了麻醉,推进了手术室。


    姚晓瑜也不急着把人解开,先说了温柔做手术的事情,又把人嘴里的苹果拿出来,让他们挨个提问。


    为什么做手术的事情不跟姚家人说——之前聊天的时候提起过,没有一个人赞成。


    手术的钱是哪里来的——有人要把丁娴传印书,给的版税。


    ……


    所有的问题问完,三人看上去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姚晓瑜将绳子解开,周春花活动了一下酸软的手腕,一巴掌甩到姚晓瑜的脸上。


    “有钱做这劳什子的放脚手术,没钱还债,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姚家!”


    一想到别人会指着他们家,说姚大牛家里尽是些有钱不还的,周春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还想扑过去补一巴掌。


    姚晓瑜避开周春花第二次抬起来的手,看着满脸写着有话要说,最后还是没吐出一个字的父子俩,眼神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啪!”


    姚天睿捂着脸后退两步,满脸都写着委屈——奶奶动的手,你打我干什么?


    “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用就这么用,你们愿意留就留,不愿意就滚。”


    姚晓瑜冷声说道,周春花年纪大,姚平安身子弱,她打了还得付医药费,姚天睿就不一样了,身强体壮恢复快,蹦起来打也不伤筋动骨,最重要的是作为姚家的长子嫡孙,他在姚平安和周春花心里的分量都很重!


    “这次我只还一巴掌,下次你再动手,就别怪我雇人打他十巴掌,”


    姚晓瑜跟周春花保持着安全距离,脸上在笑,但像在哭。


    “外面的人下手可没个轻重,到时候打断了鼻子落了牙齿什么的,大哥多可惜啊。”


    姚晓瑜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琢磨着待会儿得问问哪里消除痕迹的药膏效果最好,她家里从来都是言语教育,极少的几次体罚也只是抽抽手心,现代加上这个时代,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挨巴掌。


    “你也别说什么不是你动的手,要怪就怪你是爹和奶奶的心尖尖,孩子代长辈受过本就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打在你身,痛在他们心啊。”


    姚晓瑜说完就开门走了,她急着去买药。


    麻醉的分量很足,手术进行的很顺利,等温柔清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


    “……家里有人照顾,您好好养伤。”


    确定温柔接受现实后,姚晓瑜简单解释了几句,留下桃花和笑笑两个护工在床边照顾便离开了,只是晚上回去的时候,姚家的气氛难免有些怪异。


    姚晓瑜也并不主动接近,只自顾自的去洗漱,冷水洗脸有点难受,但也没有冬天刺骨的寒意;空荡荡的锅碗里面没有晚饭,问题不大,她箱子里有当宵夜的的软面饼,还有买来准备给全家加餐的清酱肉,夹好比姚家的晚餐质量好多了。


    晚上姚晓丽跟周春花一起睡?


    那更好了,一个人占一个被窝,睡觉的时候都宽敞多了!


    冷暴力的法子只有对在乎的人才有用,姚晓瑜跟姚家的关系……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只相处了几个月,其实跟关系一般的室友差不多,只是生活上的联系要略微紧密一点。


    开始或许还有些动容,但父母捧在手心的独生女感受到那份有限的爱以后,实在是很难付出全部的真心,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可能还好,但现在……


    说的再地狱一点,姚晓瑜其实是在发挥尊老爱幼,关心呵护残障认识的优良品质,她给温柔做手术,其实跟把生病的猫咪拎到医院治疗一样,只因为温柔长期在她的生活范围内,而姚晓瑜有这个经济条件。


    【明天早上是吃羊肉粉,牛肉面,还是褡裢火烧呢?】


    姚晓瑜在被子里伸胳膊蹬腿,从早餐一直想到根本没机会吃的夜宵——大馋丫头也就这点出息。


    单人单床的姚晓瑜睡得很好,第二天顺利开门还小小惊讶了一下。


    她还以为会被锁在房间里禁足呢,还特意叮嘱了陶二妞怎么应对,没想到姚家还挺……好吧,还是得出去吃。


    姚晓瑜用冷水洗漱完,拎着箱子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外走,琢磨着要是过两天她在家里的待遇还是没有恢复的话,交给周春花的钱就得降到每周一元。


    左右她只在姚家住,不在姚家吃,便是算上庇护的钱,一个月四枚银元也已足够丰厚。


    “要是能找到合适的房子,给我留一间。”


    姚晓瑜拍拍陶二妞的肩膀,在羊肉摊上点了碗面,一会儿的功夫,面连着羊肉就被端了上来,嫩绿的花椒叶撒在上面颇为好看,姚晓瑜抄起筷子,一会儿的功夫,只留下干干净净的两个大碗。


    这个摊子的烧羊肉是有名的,老板半夜就跟着屠夫去农户家里蹲着,羊肉都是前脚杀了后脚卖,一盆子羊肉扣在半人宽的铜盘子里,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连肉带汤的一抢而光,姚晓瑜今天也是赶上了,才吃着这一口。


    “走吧。”


    姚晓瑜站起来付了钱,去医院的路上再没停脚,陶二妞闷不吭声的跟在后面,脑子一个劲儿的在房子上打转。


    之前想过女人租房的困难,陶二妞已经差不多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姚晓瑜这次一开口,又把她心里的念头给勾了出来。


    房子,家里谁都不能指着她的鼻子,对她说有种就滚出去的房子。


    ……


    后面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家里的冷处理在姚晓瑜拒绝将稿子给姚平安抄写,周春花只收到一枚银元后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热水,干净的衣物和一日三餐被重新供应,只是姚晓瑜和姚家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已经隔出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姚晓瑜有些浅浅的失落,更多的却是放松——相对于之前不多的亲情,得到过父母爱的独生女更适应这种高价买来的高质量服务。


    她照常的洗漱吃饭,写作睡觉,一天去看温柔三次,桃花和笑笑都照顾的很尽心,温柔吃得好睡得好,虽然除了被抱出去晒晒太阳也不怎么运动,但营养补充上来,整个人的气色瞧着都好了些,玛利亚医生说按照现在的回复速度,再过段时间就能试着走一走。


    温柔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复心情,倒是能跟姚晓瑜正常说话了,甚至因为躺在床上太无聊,姚晓瑜又不想让她在床上做手工活,为了打发时间,每天都很积极的认字,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就能把千字文背的滚瓜烂熟,还能磕磕巴巴的读报纸,让姚晓瑜大为震撼。


    果然主观能动性才是提升效率的一流工具!


    周春花和姚天睿也时不时的会来看一眼温柔,有时候跟姚晓瑜撞上,他们便会显得有些尴尬,姚晓瑜倒是还行,现代“就蒜挤进去,也是橘外人”的场面多了,这种就是洒洒水。


    最近苗五妮的故事到了关键转折点,她忙着呢!


    姚晓瑜在桌前凝神静气,回忆着之前的剧情——


    苗五妮靠着清明时候赚的一大笔铜元,加上被姚晓瑜塞了无数细节的两万字的小机遇凑起来的外快,终于存上了四个银元,本来欢喜的想要租房子,告别那艘随时都会沉底的小船,却因此跟家里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父母觉得相对于每个月都要掏钱的租房,这四个银元应该用来买粮食,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周围瘦巴巴的兄弟姐妹就是理由。


    苗五妮虽然觉得不妥当,但毕竟年龄小,又自觉见识短,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妥协了,四个沉甸甸的银元交出去,父亲当天就找人借了扁担,去上海买米。


    苗五妮本来想跟着去,或者至少说说情况,但父亲觉得这是男人做的事情,况且买米有什么不会,坚决不允许,就这么完全不了解行情的上了路——在上好的大米三元六角一百斤的时候,苗父用四个银元换来一百斤的陈米,还直说碰上了好掌柜。


    可不是好掌柜吗,他本来可以只给你碎米的,却还给了你稍好一档的陈米。


    苗五妮告诉他真正的米价后,苗父先是死活不相信,然后又嚷嚷着要去找骗子退钱,好容易把人劝下来,苗父又指责苗五妮没有提前将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丢人。


    苗五妮:……


    总之,一家十口靠着这些陈米,难得吃了两天饱饭。


    但也只有两天。


    因为第三天粮食就只剩下苗母装成怀孕的模样,放在肚子前的罐子里的十来斤了——苗父觉得大家都是好人,无视了苗五妮不要下船的告诫,等孩子走了就去挖野菜,只留苗母一个人看船。


    然后船就被抢了。


    而且抢劫的人也不是通过船只吃水的深度判断里面有粮食,而是苗父骂苗五妮的时候根本没收着嗓子,吃饱了还跟别人吹他们买了大米地才漏出来的消息。


    苗五妮:……


    钱没了,粮没了,苗五妮也暂时没了大赚一笔的路子,只能辛辛苦苦的重新攒钱,终于在冬天到来之前凑够了四个银元,而这次她没有跟家里说,而是先斩后奏,租了房子就让苗家搬家。


    苗父苗母本来想教训敢乱花钱的女儿,但常年载重十人的小船在超负荷运转下,已经变得不太能使用,为了不让苗家不值钱的家伙什打水漂,苗家父母决定先搬家,保住家当以后再跟苗五妮算账。


    而上一次姚晓瑜交过去的稿子,就卡在苗家父母搬迁完毕,让苗五妮跪下的那句话上。


    姚晓瑜:……


    也亏得皮康秀被她磨出来了,不然她真的担心自己卡文卡多了被打死。


    心虚归心虚,接下来就是苗五妮和家里的第一次大冲突了,还是要好好写的,姚晓瑜又回忆了两遍故事的发展情况,确定情绪酝酿到位了才落笔——


    苗五妮跟家里吵了个惊天动地,父亲的权威在她的心里彻底碎成了渣,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苗五妮在自己存起来的钱第五次被兄弟姐妹拿去买糖以后,意识到这样不行,便决定把赚到的钱交给母亲保管。


    而母亲也跟她保证,一定替她藏好这笔钱,等她用的时候就拿出来,苗五妮看清了父亲,但对母亲还有些希冀,相信了这番话,每天起早贪黑的去赚钱,然后用木炭计算存款的总数。


    在这个漫长的时间中,家里的日子也在慢慢变好,搬进上海的他们终于被当成自己人,受到一些基础的庇护,相对划算的手工活也冲他们敞开了大门,苗父甚至拉起了黄包车——黄包车的活计是要有人担保的,不然随便谁都能拉,混子把车卖了怎么办!


    铜钱凑成银角子,小洋汇聚成银元,苗五妮算着存够了六枚银元,便满心欢喜的冲母亲讨要:六个银元不多,却足以做最基础的小生意,让她有闯荡的本钱。


    苗五妮正满心欢喜的盘算着未来,母亲却沉默了。


    哪里还有钱呢,苗五妮交上来的钱早换了苗父的酒,家里的肉,哥哥的拜师礼……


    苗五妮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母亲避开了她的眼神。


    那一天,整个院子都见证了苗家的大战,他们头一次知道苗家的五姑娘竟然能这样凶,力气会这样大,本来有意求亲的纷纷打消了念头——他们家可经不起这样的糟蹋。


    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离家出走的苗五妮终究还是回了苗家,只是再没了活泛劲儿,挣来的钱少了不说,也都吃进了自己的嘴巴,再没往家里交过一文,苗家父母心有不满,但终归心虚,吵过几回后还是默认了。


    每天摆着张死人脸,挣上一个月都凑不够三十个铜元,自己用就自己用吧。


    但苗家父母并不知道,颓废只是苗五妮迷惑他们的保护色。


    第57章


    苗五妮在家里砸东西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出气, 但等跑到屋面,意识到以她现在的形体和年龄没法在脱离苗家后独自生存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并在短时间内用生意人的思维,做出了继续在苗家生活的决定。


    但生活和生活也是有区别的,她要是什么准备都不做的回去, 只会变成到了一定年龄被兑换成银元的血包,因为父母在意识到孩子只有家里生活一个选项的时候,便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苗五妮不知道垄断的意思, 但她见过有人把比芝麻大的金子卖出一百个银元的场面,那手里有金子的人就仗着金子的形状是独一份,拿捏准了掏钱的人现在就得要, 根本等不得另寻工匠打造的时间,要多少钱都得掏!


    现在她是买金子的人,父母是卖金子的人,主动权都在爹娘的手里,好在父母并不知道他们手里这份金子的价格,这次苗五妮的离家出走, 就是第一次估价。


    苗五妮灰溜溜的回去,就是被父母拿捏的角色;可要是她在外面生活的很自在,那就是她拿捏父母, 苗五妮知道这一遭关乎到她嫁人之前的日子,果断决定装出她在离开苗家以后能独自生活的假象。


    她成功了。


    “在外面生活的不差”的苗五妮被父母强行带了回来,虽然还是按部就班的做着小生意, 却对银钱根本不上心,赚到的钱都进了自己的嘴巴,把自己养的高大又壮实, 在家在外却刻意弯低头,刻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几年下来,别说外面,连家里都记不清苗五妮的长相。


    父母对此颇有微词,但想到苗五妮再过几年嫁人能换来的彩礼,加上心里凑不出一个指甲盖的愧疚,最终还是默认了苗五妮的做法。


    但这些只是苗五妮故意表现出来的,她每日的收入并不比之前的少,只是藏到了别的地方,铜钱变成角洋,银角子兑换成银元,她存够了做生意的本钱,又存够了租房的银元和押金,在听到报纸上说某地发大水后,她就知道时机到了。


    苗五妮很能沉住气,照旧每天挎着篮子出去做小买卖,直到有一天她迈出家门,就没再回来。


    苗家人意识到苗五妮跑了以后,也想把人找回来,可上海实在很大,他们没了苗五妮帮着规划也没有自己思考,几年下来依旧在家附近的几条街打转,字不认识就算了,连自家的姑娘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们只能沮丧的接受家里男孩的彩礼跑了的事实,每天起床第一句,张嘴先骂苗五妮——但这有什么用呢?


    身高腿长,能轻易打过三五个男人的苗五妮已经攒足了资本,离了家就是凤飞于天,龙入大海,再没了拘束,就像她几年前想的一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创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这个大情节涉及到苗五妮的蜕变,跨越了文中几年的时光,姚晓瑜写着也并不轻松,等终于写到苗五妮在自己的租房合同上按下手印的时候,玛利亚医生已经宣布温柔可以试着下地走路了。


    死了不少脑细胞的姚晓瑜看着桌上的存稿,果断选择摸鱼围观。


    “疼就说,不要忍着,不然伤口裂开就要修养更长的时间。”


    护士在旁边娴熟的记录并警告,温柔坐在病床上,扶着床头缓慢的试图站起来,单手能把人举起来的陶笑笑在旁边死死的盯着,生怕温柔腿软的时候手伸出去的不够及时。


    长久被抱着解决生活日常,温柔对靠着自己站起来的感觉已经有些陌生了,她一点点的将身体完全站直,站在衣服上的赤脚传来酸软的感觉,但不疼。


    温柔又往前走了两步,酸软的感觉更甚,细微的疼痛随之而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发现这份痛楚之前不同——它不是来自骨头,而是来自皮肉上没有完全脱落的伤口结痂。


    温柔的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不疼了,骨头真的不疼了!


    温柔下意识的想要跑起来,这是她从白布裹足以后就再未做过的事情,被称赞的三寸金莲就像是小美人鱼的双腿,行走都如同在刀尖,跑跳不过是梦中的奢求。


    她无数次跟好友在阳光下踢毽子,左脚换右脚,右脚转左脚,七彩的毽子啪一下打在肩膀上,她灵活的一抖,让毽子顺着后背滑下去,一只脚脚跟扬起金鸡独立,另一只反过来翘起,脚尖对着毽子一顶,那毽子便轻盈的跃出去。


    然后高兴的醒来,发现不过一场梦境。


    这次的手术她其实没抱太大希望,但现在似乎……


    温柔一个重心不稳,腿一软就要跌落在地,陶笑笑及时把人往上一提,温柔的膝盖却还是磕着了,不是很疼,却让她堵在嗓子里的哭声飞了出来。


    一向被家里严格管教,连行走的宽度,笑容的弧度都要严格把控,从几岁就不怎么情绪外显的温家小姐,裹脚后头一回不顾及形象的嚎啕大哭。


    姚晓瑜:……


    “适度的情绪宣泄有利于身体恢复。”


    不知道什么过来的玛利亚医生在本子上写写记记,还不忘宽慰她好像被吓傻的小百合花,温柔的反应已经是相对平淡的,玛利亚记得有个大家夫人康复了以后,连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要是不怕的话,患者可以适当的吃些鱼虾,有利于伤口愈合。”


    玛利亚医生犹豫了一会儿,叮嘱姚晓瑜,她在种花也呆了不少时候,知道这边受伤的时候不能吃发物,鱼虾就是其中之一。


    但之前有富贵人家过来做这个手术,年纪大了也不讲究忌口,每顿都要吃些鱼肉虾仁,结果倒是成了一批人里面好的最快的一位。


    她以为这是偶然现象,后面又碰上几幢才发现不是这样,其中的原理玛利亚解释不通,但吃鱼虾做了放脚手术的人有利,却是不争的事实,只是她平时也不大敢说,怕被骂庸医,更怕被人扣屎盆子。


    “我知道了,谢谢玛利亚医生。”


    姚晓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也是她被惯性思维洗脑了,其他的伤势自然不能吃这些东西,但骨头的愈合需要大量的胶原蛋白质,鱼虾正好对症。


    猪蹄温柔也该吃腻了,晚上给她点个斑鱼吧,对伤口有好处,滋味也不差!


    姚晓瑜拎着自己的小箱子下班,对家里似乎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神视而不见——自从誊抄了苗五妮面上不显,却跟家里悄悄离心的情节后,姚家便总有人这么看着她,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目光越发热烈。


    “这周的稿子。”


    姚晓瑜抽出一叠纸张递过去,一边思索明天的目光会灼热到什么地步,一边去厨房看晚饭。


    又是肉粥。


    姚晓瑜也懒得拿勺子,直接端着碗在厨房喝完,洗漱完径直上楼,回了房间把门锁好,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发呆。


    他们住着的房子在院子的正中间,歪心思的人想摸进来得先跨过高高的院墙,安全是安全,却也断绝了吃夜宵的可能性,连带着夜间的小贩的吆喝声都有些模糊不清。


    姚晓瑜买的报纸和杂志根本赶不上她的阅读速度,在匮乏的打发时间的活动中,比起在楼下抬头看着高墙外的四角的天空,姚晓瑜更喜欢在高处瞧着外面来回的人,望着远处工厂亮起的灯,再瞧一瞧跟现代相比亮的不像话的月亮,能清楚的瞧见的满天繁星。


    要是现在楼下有个馄饨挑子,能让她放个系着绳子的篮子下去,吃一碗刚出锅的小馄饨就更好了,最好是虾仁馅的,一吃虾肉就在嘴里活泼泼跳的那种。


    吃了许久肉粥的姚晓瑜有些嘴馋的想到,啪一下上床睡觉,准备把时间快进到第二天的早晨,让幻想付诸实践。


    然后她吃上了羊肉烧麦。


    咳,那什么,谁也不知道人生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比如转角遇到新省老板的羊肉烧麦,不是姚晓瑜吃惯了的面皮裹着拌过的糯米皮,上面或者里面放了香菇丁和肉丁的那种,而是顶头稍稍捏紧,里面是满当当的羊肉的草原烧麦。


    青春期的少女正是能吃的时候,在家吃了一大碗肉粥配着两个煮鸡蛋,到外面还能塞下好几个拳头大的羊肉烧麦,肚子吃的圆鼓鼓,哒哒哒的走到医院就又饿了。


    姚晓瑜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个状态,熟门熟路的从抽屉里拿零嘴,又去围观温柔练习走路,只能说手术的影响真的很大,温柔的锻炼堪称早起人类驯服两肢的珍贵日常,好在力大无穷的陶笑笑随时陪在身边,没让温柔青一块紫一块。


    瞧瞧温柔的锻炼进度,想想自己一日三餐的打牙祭分量,看看每天早上买来的报纸杂志,写一写苗五妮的故事,日子一天天的过,来自半月刊《金钗叙》的过稿信终于在姚晓瑜领过一回稿费后,连着稿费的汇款单寄到了姚晓瑜留下的邮局地址中——


    作者有话说:姚晓瑜暂时离不开姚家,但苗五妮可以离开苗家


    ————


    ————


    第58章


    姚晓瑜先看了一眼汇款单的数字, 嚯,足足八十四块钱,以前一直听说杂志给钱大方, 今天拿到了才发现是真香。


    顶着粉红兔马甲寄过去的短篇拢共一万两千多字,折合出来的稿费是千字七块,比大平报那边还要多两元。


    姚晓瑜克制着自己想往短篇赛道跑的心, 将汇款单妥善的收好,开始仔细看信,信件上面的字迹很清秀, 内容不长也不多。


    先表示了《金钗叙》杂志收到稿件的荣幸,然后吹了一通文章的彩虹屁,再写了一下她们给出的稿酬和总稿费, 这篇文章会在下一刊发行的时候刊登,最后希望姚晓瑜能多给她们寄些稿子,她们有钱,对好稿子的诚意非常足!


    全文的语言简练而不失优美,就是行文瞧着有点眼熟……姚晓瑜翻出大平报吕编辑的回信对了对,然后陷入了沉思——这些编辑是不是有一个统一的写信班?


    如果她再写个不错的短篇, 寄到另一个刊登平台,会不会收到第三封开篇夸作品,中间写稿费, 结尾欢迎继续投稿的编辑来信?


    姚晓瑜饶有兴趣的想到,但这话也就是说着好玩,毕竟编辑给作者写信也就是几个目的:通知稿件是通过还是退回, 对稿件进行评价和修改,告知关于稿费的问题,以及向作者催稿, 所有的内容排列组合一下,有几分相似实在再正常不过。


    皮康秀还跟姚晓瑜说起过一桩趣事:以前有个大报社的编辑写退稿信写烦了,就专门找人给他雕刻了一个退稿信的印章,在黑色印泥上一沾,往纸上一摁,就直接给人原路退回。


    姚晓瑜当时感叹人类在偷懒的方面的创造力果然是无穷的,报纸杂志才放开了几年,就有了回信模板,甚至开玩笑的说以后可能会有打印机印刷出来的统一回复——然后她就看到了皮康秀怪异的脸色。


    就,大家偷懒的思路都是一样一样的。


    ……


    汇款单到手,姚晓瑜也不耽搁,第二天做着简单伪装把钱给领了,地址填了邮局,粉红兔的马甲算是半公开,再全副武装其实有点多余,微装一下就好。


    钱是上午请假领的,桌椅是下午买的,送货上门的人是跟姚晓瑜前后脚到家门口的。


    “小鱼,这是……”


    周春花惊愕的问道,下意识的关上了门跌——欠债还买大件,被人瞧着了传出去可不好,别人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个人行为,除非女子正式嫁了人,不然都是个人行为全家买单。


    “我房间缺了套桌椅。”


    姚晓瑜提着煤油灯淡定的说道,姚家晚上会做一会儿手工活,现在想想,还是有个自己的灯方便些。


    桌椅也是一样,之前欠债的时候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姚晓瑜的房间跟雪洞一样,除了稍稍一动就嘎吱作响的床,和旁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卖不出去的小床头柜,什么家具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姚晓瑜没有抗议,主要是姚家的房间都是清一色的空荡,甚至姚晓瑜还多一个床头柜。


    姚家仅有的一套桌椅被放在一楼,家里吃饭,姚晓丽写作业,温柔周春花做手工活都用的上。


    “你的钱……”哪来的?


    顾忌到家里的情况,周春花硬是等到搬东西的人走了才问,姚晓瑜也没多说,直接一句话顶了回去:


    “用版税买的。”


    丁娴传还在印刷厂,版税要等到所有的书印出来才到手,但不妨碍姚晓瑜拿着它当借口,反正不说个具体数字,谁也不知道她拿了多少版税。


    至于周春花上门去问……要是报社那边瞒不住的话,姚晓瑜就可以搬家换合作方一条龙了。


    好像那样也不错?自己的房子的危险虽然会多,但起码能有个衣柜,她现在衣服少,床头柜和床脚还能放的下,可过些日子从医院离开,她悄悄做的打牙祭的衣服,和伪装的各种衣饰就难找地方放了。


    “奶奶,您要是瞧见又合适又好的衣柜,跟我说一声,我给您辛苦费。”


    购物欲被勾起来就有点消不下去,姚晓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添置家具的念头,现在电灯还没有完全普及,周围的人虽然整天支棱着耳朵听姚家的开销,但晚上只要小心点,还是能来个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你哥和你娘都没有衣柜呢。”


    周春花听了姚晓瑜的话,下意识开口,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孙女自从温柔去医院后,难得出现的笑脸消失了,好容易亲近些的语气也冷了。


    “衣柜是我自己花钱买的,他们要是想要,也花钱就是了。”


    姚晓瑜平静的阐述着事实,心里倒是没多少愤怒,她跟姚家名义上是一家人,但财政上除了每月的十元钱,已经完全分割开了,你会要求相对熟悉的陌生人为你花钱吗?


    “您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托别人帮忙了。”


    小鱼这是跟家里离了心啊!


    听着这公事公办的话,周春花再次意识到这个事实,脸色都有些灰败。


    但她还是应了下来。


    家里还欠着债,多一个银元都是好的。


    新的桌子和椅子都很好用,姚晓瑜在拧到最亮的煤油灯下又有了灵感,但依旧是长篇,她只能先把大纲稍稍填充一下,等苗五妮的故事写完了,新书的女主角找到了,各方面都准备好了,再开启新的故事。


    姚晓瑜画好最后一个圆润的句号,把灵感小本子放到抽屉里,咔哒一下上了锁,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躺在床上转眼便入了梦乡,姚晓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转眼就忘也睡得不错,只有姚家父子和周春花久久难以入眠。


    第二天,姚家难得起晚了,就着冷水洗漱的姚晓瑜还以为是因为昨天的话,姚家又想跟她折腾冷暴力了,瞧着同样迷茫的姚晓丽才发现不对。


    “奶奶和爹好像都睡得挺晚,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姚晓丽一边用小布巾擦脸,一边有些郁闷的说道,姚晓瑜本来还担心是不是生病,听到姚晓丽说就是单纯的没睡醒便放下了心,正想着去外面凑合一口,就听到肚子在叫。


    “咕——”


    好像不是她的肚子?


    姚晓瑜的视线挪过去,姚晓丽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姚家人长得都不错,被好好养了几个月的姚晓丽脸上多了些婴儿肥,姚晓瑜瞧着可怜巴巴的漂亮小姑娘,很自然的心软了。


    “姐姐带你去打牙祭。”


    姚晓丽这个年纪应该吃的荤素搭配营养俱全,但姚晓瑜这个时不时在外面打牙祭的人都没脱离营养不良的范畴,姚晓瑜也就没强求妹妹吃菜,直接让老板用一指宽的面饼给妹妹夹了个酱肘子,怕一个味道吃着腻,还让老板剁了几个卤鸡蛋进去。


    “这真的是给我的?”


    姚晓丽看看手上的酱肘子,又抬头看了眼姚晓瑜,反复几次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家里虽然在姐姐挣钱以后时不时就能吃上肉,过年也狠狠吃了些荤,但她手上这么豪横还是头一回。


    “我先送你回去,要上班了。”


    姚晓瑜用一句话终结了姚晓丽的提问,见妹妹路上不吃也不问,她只是偶然发了下善心,就像是刚买了不少火腿肠的上班族看到肚子瘪瘪的眼熟三花,便顺手投喂了一下,至于三花是打算独吞,还是跟家里分着吃都无所谓。


    送姚晓丽去学校是不可能的,能管一顿饭已经不错了,休想让她的腿再受罪!


    “老板,给我来个□□腿。”


    送了妹妹回家的姚晓瑜去而复返,对着酱肘子的老板说道,□□腿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一种鸡腿骨插在全瘦的肉里面卤的做法,收缩以后的卤肉把骨头裹的很紧,撕扯起来极过瘾,姚晓瑜偶然吃过便一直惦记着。


    吃饱喝足,慢悠悠的晃到药房,刚好赶着上班的点,姚晓瑜围观了一下已经从慢走变成快走的温柔,在日历上三天后的日期画了个圈——金钗叙的下一期在那天上市,被编辑狂吹的地狱笑话也将经历市场的考验。


    姚晓瑜希望它能表现的好一些,因为这关乎她下次的稿费;却又希望它不要引起太多的风浪——这个时代真的是枪打出头鸟,有危险的时候,名声可能是护身符;但没有危险的时候,名声本身就是危险。


    别的不说,就是在道德水平相对较高的现代,被开盒的作者又什么时候少了恶意?


    这个时代看人不顺眼,可是真的能在物理层面采取行动的!


    姚晓瑜有些担心的等待着文章的反馈,而比金钗叙杂志刊登先到来的,是深夜悄悄被搬过来的衣柜。


    周春花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老式衣柜,比姚晓瑜还高一个头,瞧着已经用了许久,但里面没有灰尘,挡板也不弯曲,姚晓瑜还算满意,辛苦费付的也很爽快。


    周春花看着递到面前的两枚银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小鱼在第58章 终于有了自己的桌椅和衣柜,让我们为她鼓掌


    ————


    ————


    第59章


    在姚晓瑜拥有了自己的衣柜的第二天, 终于在报刊亭看到了新一期的金钗叙,她让老板把杂志取下来,翻了翻目录, 没看见眼熟的标题,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没给这篇文章起名字。


    “这本多少钱,我要了。”


    姚晓瑜掏出钱把金钗叙买下, 老板灼热的目光终于远去,她随手将杂志往胳膊下面一夹,挑了个合心意的小摊坐下, 准备吃了早饭再慢慢找自己的文章。


    猪肉口蘑的烫面饺子最贵,但滋味最好,姚晓瑜一口气吃了三十个, 听到老板说他们的饺子凉了也皮不散边不硬,又要了二十多个备着饿了填肚子——十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每天都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姚晓瑜带着饺子进了药房,把饺子连着包装放在提前准备好的盘子里,才翻开还能闻到墨水味道的金钗叙,从第一篇开始读下去。


    金钗叙刊登的文章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并不算差, 姚晓瑜还从里面得到了一些散碎的灵感,直到她读到自己的文章……姚晓瑜默默的将杂志收好,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开始完善大纲。


    报纸什么的下午再看吧, 那个时候应该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


    “四倍的印刷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第一百八十三次从孔凤鸣嘴里听到这句话,好友实在受不了了, 把手上刚买的杂志一放,双手捧着孔凤鸣的脸,脑袋哐的往人额头上一砸。


    “清醒了吗?”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好友不顾自己同样火辣辣的脑门,紧紧的盯着孔凤鸣,她知道孔凤鸣因为这次推荐上去的文章让半月刊印刷量翻倍的压力很大,但这不是孔凤鸣折磨自己耳朵的理由!


    “印刷量是主编决定的,不是你!”


    李凤鸣只有推荐权,没有决定权,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而且现在已经印刷出去了,你再念叨有什么用?”还能把成本给念叨回来吗?


    好友看着孔凤鸣叹了口气,四倍的印刷量冒的风险的确有些大,但木已成舟,一遍遍重复既定的事实只会令人烦躁,况且——


    “粉红兔的文章不好吗?”


    孔凤鸣果断摇头,就算哪方面都不好,粉红兔的文章也不可能不好。


    “那就相信她的文章。”


    好友斩钉截铁,孔凤鸣被这种情绪感染,郑重的点点头,翻开旁边厚厚的一叠杂志……一叠杂志?!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好友翻看着还能闻到墨味的杂志,百思不得其解——她们作为金钗叙的编辑,是有免费的样刊的,有书还花钱买一样的书……好友的舌头转了转,将到嘴边的两个字咽回去。


    孔凤鸣倒是理直气壮,一本本跟好友介绍:


    “这本平时看,这本送人看,这本放家里收藏,这本专门给别人借阅,这几本寄到北平,让他们往山东寄……”


    孔凤鸣出身孔家,那个在齐鲁之地占据了大部分田地的孔家,她逃婚出来后在上海扎根,惦记着家里的母亲和姐妹,却也怕自己被孔家带回去,要寄或者收什么东西,都是通过北平中转,再到彼此的手中。


    这些书会被腐朽腌入味的孔家当成洪水猛兽——现在的孔家早已不是几千年前的模样,不然也不会在几年后举起“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的大旗,但没关系,这些杂志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真正想让母亲和姐妹看见的,已经放在了油纸的夹层,衣物的缝隙,中空的鞋垫等一系列隐蔽之处,众人查了大件,便没心思在这些不值钱的小件上,即使都被一一缴获,她也会在信中留下购买信息的暗号。


    孔凤鸣分到最后杂志还有些不够用,好友本来不以为意,听到孔凤鸣的安排,想到粉红兔的文章质量,也觉得除了平时翻看的一本,还要买一本专门用来收藏,借阅的倒是不用,不过她的确有那么几个适合分享文章的好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好友先是一愣,然后彻底不担心这一次的金钗叙的销售情况了——她这个看过不少文章的都有了收藏和分享的念头,其他人呢?


    印刷量是上期的四倍的金钗叙火了,准确来说,是里面名为白玉簪的文章火了,连带着这期的杂志也销量大增,街头巷尾都有人讨论剧情,连带着粉红毛毛兔的作者名也被人津津乐道,让人总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这两年的文曲星大盛,才接二连三冒出这样多的好文章。”


    路边算命的瞎子信誓旦旦,听众人的语气中带着不信,还掰着手指算给众人听,其实也没几个人,小说才刚刚发展起来,众人耳熟能详的无非就是五部作品三个人。


    “小鱼先生的丁娴传和金纹碗,还有现在没写完的致富记;年后邱小姐的兄妹传,还有最近粉红……毛毛兔的白玉簪。”


    老瞎子念最后一个笔名的时候打了个磕巴,实在想不通写这么好的文章的作者怎么就起了个这个名儿,弄得他挣钱都觉得烫嘴,好在也只要念一遍,不然笔墨店的老板给的钱再多,他也不干!


    金钗叙给地狱笑话起的名字不是白玉簪,但就跟这篇文章不能多一字少一字一样,这个名字看的越多,跟文章就越不契合,于是广大群众给它另起了个贴切的小名——女主自从有钱后,头发上便常年挽着一根白玉簪。


    “五篇文章瞧着不多,但这可是街头巷尾都谈的,除了家国大事,不说前几年,就是往前几十年有这种架势的文章吗?”


    上一个井水小溪边皆传唱的,还是柳三变的诗词,瞎子属于强行抬咖,但听他说话的人都没多少文化,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对,纷纷点头。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这不是文曲星大盛的架势是什么?”


    老瞎子这是纯粹的偷换概念,现在的白话文小说也只是刚刚萌芽,前几年就更不必说,没有家喻户晓的作品才是正常现象,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出了一个看完牙医又去买甜食的文豪。


    至于再往前,那可还在大清,真有那出头的椽子,早就被捞去打生桩镇国运了!


    “文曲星动了,就是识字的人捡钱的时候,你们家若是有那识字的姑娘小子,又不缺那几枚铜元,倒不如买几个铅笔本子,让孩子试试,没准名字就印在了纸上,从此光宗耀祖了。”


    这话搔到了众人的痒处,在他们朴素的认知中——文章登报,那就是青史留名!


    话说回来,这附近好像就有个专卖笔墨纸张的店铺?——


    作者有话说:有读者反馈第五十六章 【高价服务】中温柔做手术,姚晓瑜跟家里闹矛盾缺少衔接剧情,现已修文,可返回重看,不影响后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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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你们……干啥呢……嗝儿!”


    鲁大醉醺醺的走到笔墨店门口, 看到好几张熟悉的脸,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问道,有认识的人看了鲁大一眼, 知道他刚从酒馆回来,也不起冲突,便简单说了说文曲大盛的前因后果。


    喝醉以后思考能力下降的鲁大听得迷迷糊糊, 就明白他们在买纸笔,虽然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从口袋里摸出剩下的钱, 也凑趣似的要来一份。


    说来也巧,他今个儿赌赢了钱,去吃了两碗酒, 买了一盘茴香豆,身上刚好剩了四个铜子儿,能换一个本子,一根铅笔。


    “我回来了,人呢,死啦?!”


    鲁大攥着东西踹开门, 牧晚霞将自己往角落缩了缩,生怕引起男人的注意,男人吃了酒会打家里人, 上次她没躲过去,现在手上还有一大片淤紫。


    “呼噜噜——”


    鲁大嚷了几句觉得没趣,将纸笔随手往桌上一丢, 自己往床上一躺,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女人安静的等了好一会儿, 确定鲁大睡熟了,才悄悄爬出来,继续做针线活。


    “娘,我回……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牧金银挎着篮子进来,看到鲁大的瞬间便皱起眉,他自从染上了赌瘾,不到天黑一般是不会回家门的,今天怎么……


    “这个你收好。”


    女人悄悄把铅笔和本子递给女儿,珍珠聪慧又能干,要不是鲁大被辞退就没了干活的心气,她女儿应该是个高小毕业的女学生,哪里还需要卖针头线脑补贴家用。


    “他今天发邪了?”


    牧金银一边琢磨着这个全新的本子和笔能卖多少钱,一边低声问到,鲁大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带点东西,一般也就是几颗黄豆半把野菜两张草纸,但就是这些他也是独吞的,但凡瞧见母女两个吃用,便是劈头带脸的一顿打。


    好在只要睡过去,这人一般也不记得自己拿了什么,所以她们都习惯把东西收好,等鲁大不在的时候悄悄吃用,牧晚霞觉得忐忑,牧金银却理直气壮的很——家里的钱都是她们赚的,换这么点东西还亏大发了呢!


    “鲁金银。”


    女人皱着眉头看向女儿,牧金银的脸比当娘的更沉:


    “我姓牧,不姓鲁!”


    在鲁大赌红了眼睛,想把她卖到窑子里的时候,她就不姓鲁了!


    “东西你收好,”


    见女儿红了眼眶,女人也有些后悔,哄了几句没什么效果,想了想终于松口:


    “你嫁的人家要是愿意养我,我就跟你走。”


    以前牧晚霞总觉得自己不能拖累了女儿,但现在想想,她身体不差,能帮着洗衣做饭带孩子,男人那边应该愿意要个不花工钱的老婆子?


    “说好了!”


    牧金银飞快的跟牧晚霞拉钩,激动的就差又蹦又跳,她一直想让娘跟她走,娘说没有女婿养岳母的道理,现在可算是想通了。


    “再等一段时间,我身上来了,找了女婿就悄悄的走。”


    牧金银眼睛闪闪发亮的跟母亲描述未来,好一会儿才出去做饭,然偶就看到小姐妹凑了过来。


    “今天我爹给我弟买了本子和铅笔,说什么今年来了文曲星,让我弟写东西发到报纸上挣银元。”


    逐渐暗下去的天色掩盖了表情,牧金银连引火的禾草烧到手上都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小姐妹的话。


    写字,发报纸,赚银元。


    这是牧金银从来没想过的事,她出生的时候鲁大刚升了管事,专门扯了块布给她做书包,说姐姐要做个好榜样,当个女学生,但她还没到上学的年纪,书包就被送到当铺换了钱,鲁大一天就输完了。


    但牧金银依旧想认字,所以在选择补贴家用的行当的时候,她成了极少的女报童,碰见和善的客人就让他们教一个字,几年下来,硬是将常见的字都认识了,报纸上的故事也都能看懂,但她从没想过自己跟那些铅字有什么关系。


    “我爹还说我弟肯定能光宗耀祖,但哪有男人会叫邱小姐和毛毛兔,要我说,文曲星就算点人,也只会点姑娘家……”


    小姐妹的絮絮叨叨点燃了牧金银心里的火,天有地有都不如自己有,要是她能挣钱的话,男人以后反悔了,她也能带着娘自己过日子。


    只要有足够的钱。


    这么多人都买了本子和笔,她手上的应该很难卖出去,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如果世上真的有文曲星,那也该落在女子身上!


    她想试试。


    ……


    商业的嗅觉总是敏锐的,在一家新开的笔墨店借着算命的嘴宣扬文曲星大盛,引来生意站稳脚跟后,经营着文房四宝生意的掌柜嘴上骂女子果然阴险狡诈,私下却纷纷找了各种半仙儿将这个说法传播开来。


    也就几天的功夫,满上海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两年文曲大盛,只要家里有识字的人,便是手头再怎么紧巴,也要挤出四个铜元,买个本子买枝铅笔,让家里试着写点东西出来。


    失败不过没了四个铜子儿,没用完的本子和铅笔还可以给其他人用,成功却至少都是一枚银元进账,三倍的利润就能让人冒赔命的风险,一枚银元可以换一百二十八枚铜元,这可是三十多倍的回报,足够让人疯狂!


    这个人为制造的潮流本应该转瞬即逝,但在一个叫牧金银的女孩儿真的在报纸上发表了豆腐块,她那个院子里的人也亲眼见到那枚闪亮的银元,然后将消息流传出去后,所有人都疯狂了!


    写作,投稿,赚银元!


    在全民写稿的的风潮下,上海能找到的到的编辑两眼一睁就是拆信,双眼一闭就是手稿,裁纸刀磨了好几回,竟然真的在汪洋大海中捞出几颗明珠,等这些作品被一一刊登后,文曲大兴的说法直接违反了从上到下逐渐出现的风潮,开始向上层传播。


    而四倍印刷的,有白玉簪文章的某个杂志也借着这股东风,把供应量从绰绰有余变成了一书难求。


    想刊登文章,总得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才能被印刷成铅字,家有余钱却没正经书的老百姓们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水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神婆神汉口中公认的五个作品,但找了以后才发现,最好买也最划算的,还是白玉簪的这本杂志。


    刊登苗五妮的故事的报纸很便宜,但每次只跟挤牙膏一样放一点点,而且还在连载中,买一次没几个铜元,多买几次就贵了;兄妹俩和金纹碗虽然是短篇,但因为是完结的,并不便宜,单篇就跟半本金钗叙相当,至于丁娴传……太长了,太贵了,买不起。


    倒是白玉簪,虽然乍一看是配货销售,买这个故事就要将整本杂志都买下来,但杂志的其他文章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关键是铺货够多,只要稍稍费心便随处可买,而且不用担心溢价问题。


    而且转换一下思维:买杂志给文章听着有些冤大头,可要是将白玉簪看成一个单独的个体,买了这篇故事,就送大半个杂志的其他文章,不就划算的很?


    ……


    “老板,有金子,什么钗记的书吗,就是有白玉簪的文章的那篇。”


    女人眼巴巴的看向报刊亭,头发上还沾着细小的棉絮。


    “你说的是金钗叙吧。”


    老板本来还没听明白,白玉簪的关键词一出,直接完成精准定位。


    “早就卖完了,这书卖的快的很,几天前就没货了。”


    女人听到这话,只能失望的离开。


    “这下放心了吧?”


    好友笑吟吟的瞧着孔凤鸣,嚷着要孔凤鸣请客——为了查看金钗叙的销售情况,她跟孔凤鸣跑了小半个上海的书店和报刊亭,肚子都要饿扁了。


    “行啊,我前两天刚寻着一个蜀菜馆,水铺牛肉做的极好。”


    心理压力没了,孔凤鸣答应的很爽快,天明时候宰的牛,挑着二肥八瘦的地方去了筋膜,切了薄片放绍兴黄酒里面滚一滚,又过了一遍掺了鸡头米粉的盐糖水,下锅烫熟也不必沾料,撒些白胡椒粉就能吃,孔凤鸣私心觉得比北平的涮锅子更合胃口。


    她也是过上好日子了,都能比较什么东西好吃了。


    孔凤鸣在孔家的时候,吃的东西没多少肉就算了,还清淡,还分量少,每次瞧着佣人给家里养的金丝虎放饭,她都恨不得自己也是只猫儿,她在孔家活了多久就饿了多久,就因为那狗屁的瘦腰好嫁人!


    “走着!”


    好友知道孔凤鸣绝不肯让自己的嘴受委屈,边咽口水边上黄包车,两人呼啦啦的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


    姚晓瑜其实没指望白玉簪能卖出特别好的成绩,主要是这个故事的讽刺意味太强,很多高攻低仿的人对号入座以后会自发抵制,谁知道一个文曲大盛,直接让白玉簪变成了风口上的猪。


    这样也好,这篇文章传播的越广,或许就能让更多的人本来无缘的人听见,让自己的命运转向更好的方向。


    安徽,卫家山。


    背着书箱的男子风尘仆仆的下了马,将约定好的钱递给马夫,约好七天后来接,便进了院子,将带来的礼物分给了家里人,然后神秘兮兮的说自己读到了一篇极有趣的文章,打算明天去树下念给爹娘听。


    爹娘很高兴,树下是老人家聊天的地方,有孩子陪着是极有面子的事情,更别说还给他们念故事,小儿子来上这么一回,能让二老从念头炫耀到年尾!


    “文章叫什么名字?”


    卫老爷子有些好奇的问。


    “白玉簪。”


    男子笑着回答,又想起刚下马车瞧见的事情,不由开了口:


    “右边那一家是……”


    卫老婆子叹了口气。


    “他们当家的上山打柴,受了寒没熬过去,前几天刚入土。”《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