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日, 姚晓瑜照旧带着稿子去了话本大全的报社,皮康秀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姚晓瑜已经习惯了他抢先阅读的作风,只在旁边吃着糕点等人回神。
“这便结束了吗?”
皮康秀读完最后一句话,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姚晓瑜, 姚晓瑜咽下一口芸豆糕,愉快的点点头。
“对呀,丁娴有了新伴侣, 好友的事业有了继承人,表妹不必再被随意挑个人成婚,每个人都有个好结局。”
姚晓瑜决定说出真实身份, 言语上也没再隐藏,可满心满眼都是丁娴传的皮康秀根本没听出什么不对,还在纠结这个结局,倒不是不好,只是跟他想的,或者说世人认为的儿孙满堂的包饺子完美结局不一样。
皮康秀甚至已经能想象到这个结局发出去会引发多少争论, 在丁娴刊登出来之前,他一向以为洛阳纸贵只是夸张的说法,可现在……这哪里是小鱼啊, 分明就是海鲸,从头到尾都伴着腥风血雨。
“至少写写丁娴成婚吧,都到结尾了, 教书先生还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在丁娴传的最后一万字,丁娴接下了新工作的聘书,回到自己的房子的时候, 看到了门口和离后不想二嫁,想找她讨个主意的表妹。
表妹的情况比丁娴更惨一些,丁娴在家里虽然比不上兄弟,却也算是父母的宝贝,定亲的时候特意询问过她的意见,该有的嫁妆也一样不少,便是和离以后,家里也帮过忙。
所以丁娴打脸虽然没放过家里,但打完就过去了,虽然跟家里没有以前的亲近,却也能和平相处,可表妹不一样,父母将她全当个换钱的物件,到了年岁便跟能给她父亲帮助的人订了婚,好容易和离也是一文嫁妆都没带出来。
她跟丁娴的好友,温家子单方面的灵魂伴侣一样,是被家里除组的女郎。
丁娴同情表妹的遭遇,知道她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后,便先塞到了好友手下做事,没想到表妹年纪小,在做生意上却极有天赋,又因着孤家寡人的身份,喜的好友将其带在身边,俨然视为了继承人。
而丁娴家的教书先生,在极寻常的一个清晨,向丁娴捧出一束红花。
“谁说没有名分的,这不是送了一束红花吗。”
姚晓瑜说的理直气壮,她在现代写文的时候,男主能有朵粉花评论区都得普天同庆——有段时间流行正房气度勾栏做派的嫡嫡道道,她顺势写了个红粉之别,没想到被评论区定成了传统。
说来也奇怪,她专心写感情戏的时候,读者们总求着她继续让女主走事业线,等男主成了背景板以后,他们反倒能为了一两句话嗑生嗑死。
“红花有什么……你怎么知道教书先生送了一束红花?你识字?不,不对……”
皮康秀正想反驳,却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再联想到之前姚晓瑜说的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丁娴的眼神颇有几分痛心疾首,姚晓瑜不知道这目光是什么意思,只当皮康秀看出她的身份,便干脆的挑明了:
“因为我是作者。”
“你家少爷想让你做妾?”
姚晓瑜的爆马和皮康秀的推断同时出口,两人看向彼此,沉默片刻又同时惊叫:
“小鱼先生怎么可能是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
办公室外面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皮康秀默默把全开的门拢上一半,想想又将门重新推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只是拿出报纸挡住了一大部分视线。
“你是怎么想到做妾的?”
姚晓瑜是真的不明白皮康秀的心路历程,她描述中跟这个词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皮康秀在报纸后面尴尬的挠了挠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能说自己在姚晓瑜提到剧情的时候,下意识想到有人读给她,并条件反射的将这个读书对象锁定在少爷身上吗?
而少爷读书给不识字的漂亮小女佣听,还说的是只送花不给名分的故事,抱着什么心思不是很明显吗。
“抱歉,是我想岔了。”
皮康秀有些窘迫的道歉,这次的确是他思想龌龊的锅,不过……
“小鱼先生?!”
皮康秀回想起刚刚姚晓瑜说的话,无缝衔接了刚刚被震惊到的情绪,好在外面人的目光提醒着他现在的场合,让皮康秀自觉压低了声音,不然最多两秒,两人就会被围观。
“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皮康秀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信了几分——再心大的人也不可能在故事刊登的时候一次都不来,除非送稿子的就是作者本人。
况且姚晓瑜除了最初几次领稿费,后面的伪装并不算多么走心,也就是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两者之间被画上等号,皮康秀才发现之前几乎处处是破绽。
作者的笔名是一条小鱼,面前的人是姚晓瑜,完全就是同音不同字,他之前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
“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皮康秀没问什么文章细节,这方面姚晓瑜的了解估计还不如读者多,毕竟好些读者是真的完整的把丁娴传的某些部分给背了下来,顺便做了阅读理解。
比如丁娴和温家子成亲后,夏日换上的绿色窗帘就被读者解读为象征着丁娴被戴绿帽子的心情,但姚晓瑜只是随便编了一个颜色,因为姚家穷的连衣服都打了补丁,窗帘早就被卖了。
“行,不过我的字跟稿子上的不一样。”
姚晓瑜提醒了皮康秀一句,便写下一手以前背过的小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1]
姚晓瑜的字没有因为写稿练出来,还是横平竖直的一笔一划,在现代或许能称一声好,但在这个时代只能说是勉强入眼,至少皮康秀只瞧了一眼就默默移开了目光。
的确不一样,稿子上面的字要比这个好一点。
“为什么字不一样?”
皮康秀刚问完就后悔了,字体不一样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他要做的是把姚晓瑜的身份确认好,不是纠结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原稿修改的痕迹太重,看的费劲,我让家里重新帮着誊抄了一遍。”
姚晓瑜没说为什么不自己誊抄,皮康秀也没问,他们这边把原稿丢过来的作者不在少数,写过的东西不想再抄一遍对作者来说实在太正常了。
“你非要对笔记的话,最前面的两万字是我自己誊抄的。”
姚晓瑜思索着还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据,皮康秀却已经彻底相信,一边想着将那两份手稿当传家宝,一边一口一个小鱼姑娘的叫上了——先生是对男子的尊称,老师现在不是对作者的称呼,叫姑娘有些不合适,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小鱼小姐听着便怪怪的,叫妹妹的话,那就是真的占便宜了。
“你可以称呼我为女士,小鱼女士。”
听了皮康秀的苦恼,姚晓瑜提供了另一个选择,在她原本生活的时代,虽然还有人认可出色的女性被称为先生,但女士这个词语也被更加广泛的运用。
“小鱼……女士?”
皮康秀称呼的有些艰难,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觉得这个称呼比小鱼先生还要难出口。
“嗯。”
姚晓瑜听出皮康秀的别扭,但她不准备妥协,不习惯没关系,多叫几遍就顺了,现在是卖方市场,皮康秀不叫有的是人叫。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上海致富记》的故事,你们报社还要吗?”
见皮康秀有些迷茫,姚晓瑜后知后觉的解释:
“就是苗柚金……苗五妮的故事,我前两天起的书名,好听吗?”
姚晓瑜对这个名字可得意——起名废要想出一个合适的书名可难,《上海致富记》,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挣钱的故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皮秀康的脸看着有些绿绿的。
“苗柚金是怎么回事?”
皮康秀在昧着良心夸奖书名,和实话实说错失作品之间选择了转移话题,假公济私的问出自己的疑惑点。
“这是苗五妮后来改的名字,五是排行,妮是女子的代称,到街上喊一声,十个有三四个都要回头。”
剩下五六个也不是因为有名字,而是她们的排行和代称不同,妮,妞,娘,氏,小姐……所有人都是一个名,一张脸,面目模糊的很。
哦,有些还是有区别的,比如直白的招娣,或者稍显隐晦的盼儿和引章。
“总得有个正经名字。”
就是现代被人诟病的苏苏软软枝枝,也比这种毫无意义的名字来得好。
姚晓瑜的轻描淡写,在皮康秀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
“苗……柚金的故事暂定千字一元一角,若是后面卖的好,便涨到一元四角。”
皮康秀知道这个价格有些低,但他们报社主要刊登的还是鸳鸯蝴蝶的爱情故事,而苗五妮这一类的底层奋斗文,在种花的小说界也没有几篇,他们刊登是需要承担风险的。
唉,为什么小鱼女士不肯再写一篇丁娴传的这类故事呢,这样他就不必纠结稿费了,直接就能给个高价——
作者有话说:【1】该诗为《山村咏怀》,作者是宋朝的邵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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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卖野花真的能挣钱吗?”
解决了新文和稿费的两大块心病, 皮秀康总算是能问苗五妮的职业问题了,他见过卖玉兰花的老婆婆,也瞧过簪着栀子花的少女, 但那都是自家的植株,赚的也就是闲暇时候的补贴,职业的卖花姑娘几乎都是从花店进的花。
皮秀康觉得姚晓瑜真的很喜欢发掘行业的新赛道, 上本丁娴干的是现在被称为家庭教师,以前叫女夫子的行当,主要教导的却不是贤良贞静, 琴棋书画女子如何保护自己的嫁妆,如何在遭受不公的时候巧妙的反击。
就他所知,在丁娴当家庭教师的情节发出来不过一周, 已经有那心疼女儿的大户人家悄悄寻摸起类似的女子,重金请回来教导家中姑娘,发展到现在,连他古板的好友也问他有没有这方面的人脉,俨然已经成了风潮。
而新书中的苗五妮,虽然选择的是更加常见的卖花姑娘, 却不是从花店买进卖出,而是选了野花的无本买卖,但就凭着小鱼先生的名气, 过几天想必会处处山茶街街杏,野花满篮遍地春。
山茶花和杏花,是文中苗五妮找到的, 有名有姓有情节的无本花,尤其是杏花,姚晓瑜为了促进文中的销售, 还特意写了一对相互暗恋的有情人因为杏花捅破窗户纸,成为伴侣的故事:
你我各拿着一根杏花枝,本是未曾注意到的擦肩而过,没想到花枝相撞花瓣落,下意识的扭头,便对上心上人的眼睛。
这个情节在现代已经被用烂了,但在这个时候还新颖的很,让皮秀康这个早就成婚的都有些心动,已经琢磨着下班以后跟妻子这么玩一次,更别提那些还没皮康秀看过套路多的青年男女,怎么可能不跟风来一遭!
“能挣,但要好好挑选花朵,而且也只能挣一笔快钱。”
姚晓瑜也不瞒着,她给皮康秀的稿子卡到野花大卖,苗五妮挣到第一桶金的节点,后面就是苗五妮想要扩大买卖,然后发现一夜之间处处都是卖野花的,本就图新鲜才买的少量客人根本吞不下这么庞大的市场,野花小贩便无师自通的开启了价格战。
而苗五妮在这个时候反其道而行之,从店里进了鲜花,赚起了第二笔钱。
不过这些都是后面的情节,姚晓瑜也没有跟人分享大纲的意思,浅浅满足了一下皮康秀的好奇心,便高高兴兴的下楼,照旧打牙祭买肉回家,只是在下周上班的时候,寻了个周二妞能请出假的日子,撬了医院的午饭,去吃了个羊肉锅子。
店老板是从北平来的,二八酱调的极好,见姚晓瑜一个人过来,还特意安排了角落的位置,姚晓瑜也没有辜负店老板的期望,一顿吃完直接用银元算了账,出门还被送了根这时候极贵的黄瓜清口。
饶是如此,姚晓瑜进药房的时候,还是被古婶吐槽一股膻味儿。
“跟刚从羊圈里打滚回来似的。”
姚晓瑜默默把椅子挪了挪,考虑着在药房准备一身换洗衣物的可能性——冬天实在太适合吃锅子了,她已经在心里预定好了下周的牛肉火锅,这衣服这么吸味,一顿下来她估计就成了牛味的小鱼。
古婶一次两次能体谅,但她不能得寸进尺啊。
专门为了吃东西准备的衣服也不用洗,挂外面吹上一宿的风,什么味道都能散的干干净净,只是得防着被人偷走……
晚上回去的时候,姚晓瑜就打消了做吃饭专属的衣服的念头——太贵了,加了棉花的厚衣服实在是太贵了!
她现在知道阿Q的棉被为什么能当出两千钱了,这个时候的保暖衣物是真的很值钱!
当然如果姚晓瑜肯退一步,把填充的棉花变成稻草或者芦花的话,那衣服的价格会变成她舍得的数量,但相对满足自己的部分口腹之欲,姚晓瑜还是觉得健康更重要,只能遗憾的放弃做新冬衣的念头。
再等等吧,等春天到了,做件能穿到夏天的新春衫。
姚晓瑜在心里哄好了自己,又看向虽然穿了厚衣服,手脚却还有一截在外面的陶二妞:
“这衣服你家就这么让你穿出来了?”
好歹相处了一段时间,姚晓瑜也大概知道了陶家的情况——虽然没穷到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却也只有两件厚衣服,他们真的舍得拿一件给陶二妞?
“我抢过来的。”
陶二妞有些得意的说道,见姚晓瑜感兴趣,便将事情说的更详细了些——
陶家做单衣的时候偶尔还会考虑一下家里的女人,给陶大妞做一身新的竹布衫什么的,但做厚衣服的时候,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能穿新的厚衣服的人选有且只有两位,就是陶爹和陶家的大儿子,陶爹是家里的男性长辈,陶大儿子是长子嫡孙,只有他们愿意放出来的东西,才能被其他人争取。
“就那么几间茅草屋,还搞出皇帝登基的架势?!”
姚晓瑜没想到在民国也能碰上嗲子文学和娇子文学的践行者,但想想好像又不奇怪,毕竟现代是这个时代的未来,只有这些思想一直传播下去,才有网友们吐槽的九子夺迪。
嗯,雅迪电动车的迪。
“谁说不是呢,两间草屋还有一间是我搭的呢。”
陶二妞说着便翻了个白眼,之前自己被下了降头的时候,那真是一人挑起全家担,人家老黄牛还得精细的草料喂着,她倒好,耕陶家的地只需要一碗野菜粥。
之前不觉得,这几天吃好了才发现她心脏时不时就抽抽,虽然没钱去看医生,但傻子也知道这情况不正常,她几年前可没这毛病,明显是被累出来的。
“这衣服也是我挣来的,买的时候说的可好听,一口一个要用就说,结果我今个儿早上一提,那嘴巴脏的……”
陶二妞说着就皱了眉,想起那些言语,哪怕她一拳干掉了陶家大儿子的五颗牙,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嗯,回去再把人打一顿吧,她大哥的命被她救了三回,一顿打也就是个利息。
“他们还想把衣服想回去呢,可惜没一个打得过我的。”
陶二妞笑的可得意,琢磨着过两天把袖子和裤脚接上一截,可能是做多了活,虽然瘦了点,但她的个子是全家最高的,比陶家大儿子还要高上一整个头。
这衣服是按照大哥的尺寸做的,要往下传给二弟三弟……直到最小的弟弟穿完,才会大姐二姐的轮下去。
不公平,但这是陶家的规矩——现在改了,陶二妞用物理手段让父母暂时的洗心革面,得到了衣物的归属权。
“他们还说穿两天就还回去……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吧。”
陶二妞笑的有些狡黠,显然是为自己的主意高兴,姚晓瑜听着只觉得恨铁不成钢:
“还回去干什么,天冷了把里面的棉花拆洗出来,不就是春衫了?再用布头拼个袋子,棉花往里面一塞,枕头不就也有了?!”
明明陶二妞才是经济条件更差的那个,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一物多用呢。
“你家里的衣服有多少是你挣出来的?能拿的也都拿出来吧,不拘是换钱换物,还是拆洗了做成别的东西,不都比穿在他们身上好?”
姚晓瑜刻画苗五妮的时候废了不少心力,不知不觉就对陶二妞有了些移情,加上极品家庭的配置实在是有些经典,她便不自觉的多说了几句,然后就给陶二妞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上班,写稿,下班,吃饭,睡觉。
姚晓瑜照旧在休息日带着稿子来到皮编辑面前,接过八个闪亮的银元,正纠结着这次是打牙祭还是买棉鞋,就听到皮康秀又说起丁娴传的出版问题。
“下周才正式刊登结局,但有些人已经联系我想出版了。”
皮康秀对丁娴传出版充满热情,不只是因为作品出版给报社带来的诸如眼光好之类的无形利益,还有更直接的金钱刺激——丁娴传成功出版的话,他这个负责的编辑是有奖金的!
“有哪几家?版税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相对于皮康秀的激动,姚晓瑜就显得冷静许多,第一次听到丁娴传能出版的时候,她激动的几天都没睡好,但丁娴传出名太早,出版商找上来的也太快,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把姚晓瑜的兴奋给磨没了,弄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利益最大化。
“第一批打算印多少本?我什么时候能在书店看到?又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姚晓瑜已经打听过这个时代的版税比例,一般在10%到25%之间徘徊,但也有作者因为作品抢手,得到更高的版税,姚晓瑜觉得自己的版税不至于跌破底线,但因为是第一本书,价格应该也不会开的很高,大概会在11%到15%之间。
便是一本书只卖一个银元,只要印刷的数字不是太惨淡,姚晓瑜都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
作者有话说:好像有点水,下章推一下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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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国时代,出版的收入一般有两种计算方式,版税×出售的书籍数量,或者版税×印刷量,版税的价格要看作品的标价,比如一本书印刷出来,卖一个银元,版税是10%,则每卖出一本书,作者能拿到一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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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丁娴传比姚晓瑜预料的更受欢迎, 在询问过找上门的出版社作风,结合版税首印数量等因素,姚晓瑜选了开明书局, 首印一万两千本,版税为11%。
这个出版社给的条件在一众出版机构里算的上平平无奇,但胜在结款爽快, 也没有欺压作者,侵吞版税之类的负面消息,姚晓瑜现在只是个家道中落的橡胶柿子, 在没有变成硬柿子之前,找个品性好的合作伙伴可太重要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比起选一个对你很好的人, 更应该选的是本身就很好的人,放在出版社的挑选上也是一样,姚晓瑜愿意用让利换取安心。
“第一本书,还是稳当些好。”
皮康秀也赞同姚晓瑜的选择,两人达成一致,姚晓瑜便将出版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了皮康秀, 自己无事一身轻的继续在医院摸鱼,趴在桌上写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丁娴传也终于迎来了大结局, 这个故事从刊登就伴随着腥风血雨,姚晓瑜也做好了掀起千层浪的准备,只是……
“什么叫很多人联合起来, 要求给丁娴和教书先生办婚事?”
姚晓瑜诧异的看着皮康秀,一时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皮康秀看着抓狂的姚晓瑜, 脸上也露出苦笑——
丁娴传结尾放出来的炸弹实在太多,但不管是管理者思想还是女子继承人,都是老古董们陌生的领域,所以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能看懂的,丁娴和教书先生没有正式确立关系的片段上。
之前掀起的风浪也不小,但那个时候是全面打击的多点开花,再大的攻击力被分散以后也削弱到了能够承受的地步,可现在是集中攻击,可不就显得声势浩大?
“装死吧。”
姚晓瑜郑重的给出建议,改结局是不可能改结局的,给一份正红已经是她的底线了,再说一遍,她真的不擅长感情戏,丁娴的第一段婚礼已经用掉了她好几个月的浪漫细胞!
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报社表面上看着苦恼,其实心里美着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黑红也是红,不怕被人骂,只怕被人遗忘。
“或者提前把致富记的故事放出去,让苗五妮出去吸引视线。”
姚晓瑜写的是爽文小说,但不意味着就是两眼一闭胡乱发挥,苗五妮的事业线她查找了不少资料,塞了许多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候妥妥的干货进去,尤其是最前面的无本卖花生意,跟手把手的教导也没什么两样。
只要有第一个尝试着吃螃蟹的人,姚晓瑜相信丁娴的讨论会直接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毕竟种花上下五千年,财神爷一直站在潮流顶端。
“我们再想想……”
确定姚晓瑜这边不会松动,皮康秀只能皱着眉把人送走,姚晓瑜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哼着歌去吃了顿打边炉——潮汕人家做的牛肉锅子,味道绝了!
……
码头吞吐着人流和货物,随处可见送别或者团聚的人。
“好好学英文,我会跟你写信的。”
谈清月不舍的看着孟明珠,孟明珠含着眼泪点头,两人道别了又道别,却始终不肯放开彼此。
“你要记得我,海外路远,信件易失,要是一封信没有回应,那就多写几封。”
孟明珠细细叮嘱着,目送着谈清月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船,瞧着喷黑烟的船只消失在天与海的尽头,才叫了一辆黄包车去卓家,路上瞧见为了一顶瓜皮帽跟小贩争的面红耳赤的男人,也只当没看见。
她现在已不是苏家媳,苏俊文再如何窘迫也跟她孟明珠无关。
孟明珠刚进卓家,卓家小姐就高兴的扑过来——她是真怕孟明珠一去不回。
这是有先例的,有人去送亲友,到了码头才发现自己实在是舍不得,亲友要是没本事还好,若是有本事,将船票一买,送人的便跟着走了。
“不会随便走的。”
孟明珠给卓小姐吃了颗定心丸,她做事向来有始有终。
安抚了有些焦虑的学生,又见过学生的家长,孟明珠终于能回房间休息,她难得没有换了衣服再往床上坐,而是径直扑向柔软的枕头,左右脚互相蹭掉了鞋子,躺在床上发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忙碌的时候还好,清闲下来以后,孟明珠便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许多天睁眼便翻身坐起,确定自己不在苏家的房间,旁边也没躺着苏俊文才松口气。
和离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情,若真是一场梦,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心力再来一回。
孟明珠看着特别适合用来上吊的横梁,意识到自己思想有些不对劲后,立马翻开床头那厚厚一叠剪报,对着丁娴离开温家的部分仔细阅读。
说来可能有些夸张,但她的人生真的重启于这篇故事。
在她跟谈清月在苏家门口把苏俊文扇成了猪头三后,谈清月因为没有三书六聘走的潇洒,可她在去了自己嫁妆里的宅子住了几天后,还是回了苏家——
爹娘已经上门给她讨过公道,兄弟也为她撑了腰,所有人都说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既然已经表了态,再闹下去就是她不懂事,孟明珠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不高兴。
不高兴不高兴着,她好像就病了,对什么事情都没了兴趣,直到有个丫鬟为了讨好她,送了丁娴传的报纸过来。
报纸上刊登的是最初甜蜜的五千字,她毫无悬念的掉了坑,然后发现自己的情况竟然跟丁娴有微妙的相似,只是她选择了退让,而丁娴选择撕破脸。
她本来只当是故事看,直到丁娴寻找到了家庭教师的工作,孟明珠的心突然动了动。
她也读过学堂,她也掌家内外,她在闺阁之中也美名远扬——丁娴能当养活自己的女夫子,那她行不行?
火星燃起就再难扑灭,孟明珠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心态派人出去打探家庭教师的薪水,但等她真正定下卓家的工作的时候,她抱着自己的被子哭了许久。
然后,就是和离。
不像丁娴的利落,她跟苏家令人看足了笑话,双方几乎是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才勉强分开,家里心疼她所嫁非人,让孟明珠回家暂住,发誓这次一定擦亮眼睛,给她找个比苏俊文好千倍万倍的男人,吓得孟明珠直接住进了卓府。
家里人的好意她心领了,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孟明珠暂时不是很想开启第二次婚姻,她只想为教育事业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家里人见她这么坚定,身上又带着女夫子的清贵名声,便没在逼她。
孟明珠在卓家的日子不算差,某天休沐的时候碰上了谈清月,两人心平气和的聊了会儿天,才发现彼此极是契合,两人的交情飞速发展,两三次见面后,便成了伯牙子期的知音。
谈清月能顺利上船,离不开孟明珠的帮忙;孟明珠的英文入门,是谈清月手把手教导。
“要平安啊。”
孟明珠看着丁娴说的【山高水阔,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的话,在心里默默祝愿好友一路顺风,希望自己能够顺利读上谈清月的研究生,然后思绪就跳到小鱼先生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信上。
“谈小姐,喝口水。”
张自宝,也就是张婆婆拍拍谈清月的背帮着顺气,递过来一杯水,刚吐完的谈清月面色苍白的道了声谢,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才回来几个月,她就有了晕船的毛病?
谈清月想到以前在甲板上漫步的自己,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为被当爹的克着了,自从他的信漂洋过海的送过来,她的人生就开始一路向下。
要不是他催婚,谈清月也不会急着找对象;要不是急着找对象,她也不会被苏俊文迷惑;要是不被迷惑,她也不会回国;不回国,她就不会被成为第三者,更不会被关起来,差点成为当爹的踏脚石。
综上所述,她爹就是一切的起源,瘟中之瘟。
向来不内耗自己的谈清月信心满满的下了结论,一阵海浪打来,船上又开始颠簸,好容易恢复点的谈清月脸色又白了,张自宝眼疾手快的撑开袋子,避免清理房间的需求。
“幸好,幸好……”
幸好她已经把娘的嫁妆卖了,自己也跑了,渣爹把她关了这么久,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她还给这个爹埋了个地雷,只等爆炸——母为女则刚,她真的很想知道,老夫少妻的组合,究竟有多少真感情。
还是要谢谢那张不知道是不是张婆婆落下的纸片,若不是瞧见丁娴的故事,她不知道多久才能想清楚,作为感谢,她给“一条小鱼”寄了一点小小的报酬,希望她能收下。
谈清月喃喃的说着什么,张自宝好奇的凑过去,却什么都没听到,见谈清月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便到旁边坐下,重新数了一遍钱。
谈清月服软以后出门的次数也有限,当了这么多年大小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换钱的隐秘门路,张婆婆对这些小道却是门清,但她不要换到的钱的分成,只要跟着谈清月一起出国。
顺便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张自宝,意思是做自己的宝贝。
张自宝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也不知道外国的日子是个什么样,但她知道继续待在上海,就儿子和儿媳的态度,她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现在出来,左右也不过是吃饭睡觉,实在不行就脖子一套。
……
“这么多信?”
周春花诧异的看着孙女,姚晓瑜只是尴尬的笑笑。
深夜。
姚晓瑜打着哈欠,决定再拆两封就去睡觉,信封被打开,飘出两张庄票——
作者有话说:孟明珠/谈清月:一点小小的报酬。
拆开信封的姚晓瑜:哪里来的富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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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想把三人组合的结局写一下了,现在圆满啦,两个女孩子选择了光明的道路,姚晓瑜发家致富,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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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辛苦写了几个月的文章, 偷摸存下来的钱不过几十枚银元,两张轻飘飘的庄票,直接实现发家致富。
【难怪都说穷人身上吸血, 不如富人身上拔毛。】
姚晓瑜在灯光下确认了三遍,才接受天降横财的事实,她镇定的去洗漱, 没什么异样的上楼,将两封信连着庄票放到枕头底下,才激动的在房间来了段舞动青春。
她暴富了!
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法将这笔钱置办成固定资产, 但没钱和有钱不用是两码事,后者就像安全网的托底,不一定用得上, 但看着便让人觉得安心。
当晚,睡在庄票上的姚晓瑜做了个梦,她拿着个布袋子坐在草地上,天上的金元宝一个个的往袋子里掉……
“昨天梦见了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第二天早上的周春花调侃着孙女,姚晓瑜揉着酸疼的腮帮子没吭声, 因为睡觉嘴角咧的太大导致脸抽筋什么的,听着实在有点丢人。
“想笑就笑吧,我不会怪你的。”
姚晓瑜把刚买的不合胃口的糖果递给陶二妞, 忧郁的叹了口气,陶二妞发誓她不想笑,但看着脑袋往一边歪的姚晓瑜, 还是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杠铃般的声音。
“可以了。”
姚晓瑜黑着脸把馒头塞到陶二妞的嘴里,强行给人闭麦,她自觉是个好脾气的人, 但陶二妞连续笑了五分钟也太过分了。
这次塞的是热乎的馒头,下次再这么没眼色,她就怼个苹果好好冰一冰这姑娘的嘴!
“这个大夫很会治落枕。”
陶二妞把馒头咽下去,指了指旁边的医馆,那里面的老大夫她在配菜的店里见过,吃饭的档口刚好来了个落枕的客人,本来丝要吃完饭再去看的,刚好在店里碰上大夫,咔咔两下就把歪着的脖子给薅直了。
“要是真的几下就好,我再给你买个包子。”
姚晓瑜进医馆的时候,还不忘给陶二妞画饼,然后她就见识了到了什么叫人民的口碑——大夫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不但帮她把落枕恢复了,还顺便给她全身正了个骨,甚至诊断出她肾虚的毛病,叮嘱y她有条件得多吃羊肉。
姚晓瑜:……
“现在的大夫都这么厉害了吗?”
姚晓瑜迷茫的看着陶二妞,陶二妞回以同样茫然的眼神——姚晓瑜家里好歹还有个惯用大夫,她家可是连大夫都请不起,又怎么能评论医生的好坏?
“我买羊肉包子,你吃不?”
姚晓瑜放弃讨论大夫的医术,换了个陶二妞能听懂的话题,果然看到女孩的眼睛一亮。
“行了,不是说了吗,给我找个靠谱嘴严的裁缝铺子,这羊肉包子的钱就算是抵消了。”
姚晓瑜无奈的看着陶二妞,难得觉得道德感太高也不是一件好事,她因为天降横财难得大方一回,还非得给陶二妞找点事做,才能让人接了这份带肉的吃食。
“我肯定给您找个最好的铺子。”
陶二妞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不少好事,才能被选到姚小姐身边,姚晓瑜看着陶二妮红了的眼眶,实在不明白陶家是怎么能把这么软和的一个人逼爆发的。
他们对二妮到底有多苛刻啊?!
***
陶二妞的动作很快,两天就找到了复合姚晓瑜要求的裁缝铺子,或者说是家庭裁缝店?一间房分了两部分,前半截开店,后半节截住人。
要是有别的选择,陶二妮也不想找这个店,但什么都不问还有购物渠道的店铺实在太少,筛选以后竟然只剩下这一家。
“这是缝穷婆合开的铺子,嘴巴再严实不过,什么花样的衣裳都能做,只是家里没有男人……”
缝穷是修补衣物的行当,因为是给单身汉子补衣服,又要带着工具走街串巷的抛头露面,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才会做,久而久之,干这行的都被称为缝穷婆。
缝穷婆多是出于无奈才出门挣钱补贴家用,但好些人家花着她们挣来的钱,却因为所谓的接触男子,对她们没有好声气,能挣钱的时候还好,等眼花腿抖挣不了钱了,稍有些良心的可能会供些粥汤糊弄肚皮,但也有好些会将缝穷婆直接赶出门。
遭遇这种事情的缝穷婆多了,彼此都有兔死狐悲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提议,缝穷婆们开始从牙缝里开始藏钱,最后用铜元汇成的银元,集资买下了这间房子作为无处可去的栖身之所,后来为了挣钱,又发展成隐秘的小店。
“只要不是贵重的衣料,她们都能搞来,而且不问你从哪来,到哪去,做出来的衣服有什么用。”
陶二妞知道这时候的人讲究个避讳,就像是新娘梳头要请全福太太,寻常人做衣服,也更喜欢找那一大家子的,这个店少了男人,总有些人认为这店天然就低上一等,不想降价,那就只能在其他地方放低要求。
有些人不愿意穿单身女子做的衣服,觉得穿了也会落个没男人要的下场,但姚晓瑜越听眼睛越亮,她表达满意的方式也很直白——
“回头我请你吃红烧肉。”
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陶二妞肯定没少费工夫。
陶二妞在听到红烧肉的时候,口中的唾液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泌,她很想拒绝,但身体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象征性的推拉几次,便果断答应下来。
***
庄票没有明确的到期日,姚晓瑜并不准备立刻兑换,但也不打算拖的太久——这笔钱对富商巨贾的人家并不大,却足够令多数人眼红,姚晓瑜若是就这么大咧咧的过去,钱被家里保管,成为还债和家用的公共款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更大的可能是姚晓瑜前脚领了钱,后脚就被人一闷棍砸晕,醒来以后别说取出来的钱财,连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要被人摸走,这还是良心未泯的人的做法,真碰上狠心的,连姚晓瑜自己都会变成商品。
但一直不取钱也是不行的——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银行和钱庄也并不是什么稳定的存在,若是取钱的机构倒闭,庄票瞬间就会变成一张废纸,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到手的财富失之交臂,姚晓瑜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所以不是不取钱,而是缓取,慢取,优取,有次序的取,有能力有计划的取。
姚晓瑜修改掉第一百八十三个取钱计划的破绽,如是想到。
“吃饭了。”
古婶敲敲姚晓瑜的桌子,姚晓瑜将本子一合,迅速起身:
“来了。”
姚晓瑜把本子一合,迅速冲向食堂——今天做的可是羊肉,耽搁可就抢不到了!
日子如流水样过,在姚晓瑜从缝穷婆的店定制的棉袄做好的时候,报纸上关于丁娴传的的腥风血雨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倒不是喷不动人了,而是小鱼先生的新故事刊登了。
新的角色已经出现,喷子怎能停滞不前?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额,苗五妮承担了大部分火力,落在丁娴身上的就少了,报社乘机对结局盖棺定论,引来一片狂骂。
报社:……
没关系,黑红也是红,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毕竟骂是大众画报的,报纸销量增加带来的奖金却是给报社的每一个人的!
人总不能为了脸面,跟到手的钱过不去吧?
“好多人都觉得苗五妮的性子不好,担心会教坏家里的女孩儿。”
皮康秀一边将读者来信递给姚晓瑜,一边说道,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姚晓瑜顿时回了神,兴致勃勃的追问是怎么一回事——
跟丁娴的大体符合女子形象不同,姚晓瑜在写完一本书后,对这个时代的作品要求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在写苗五妮的故事的时候,便悄悄的将自我约束的镣铐解开了些:
相对于贤良淑德温柔懂事的传统女性形象,苗五妮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性子,她总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正式的名字?为什么她一定要做家务?为什么她必须嫁个好人,不能做商人赚大钱?
数不清的为什么盘旋在苗五妮的脑袋里,有些时候的苗五妮能得到答案,但更多的时候,她只会惹来一顿打,可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放弃提问,只是跑的越来越快,让家里人根本追不上,等想打人的劲儿过去,才笑嘻嘻的回来。
姚晓瑜花了许多的心血和笔墨描绘五妮——她没有受过教育,虽然出生在家庭中,思想却跟天生地养一般,精力十足的大声说笑,领着男孩子到处闯祸,每次被骂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的时候,总会摇头晃脑的反驳:
“我就是女孩子,我是什么样,女孩子就是什么样。”
聪慧,大胆,乐观,口齿利落,擅长交友,擅长学习,偶尔有点莽撞却不失善良的底色,抛开性别不谈,苗五妮是个极令人喜欢的孩子,可惜总有人抛不开:
“他们觉得苗五妮应该更懂事一点,不能跟家里的男人抢吃食,不该逼着兄弟做家务,也不该整天跟个男孩一样到处乱窜,最重要的是,女孩儿不应该比同龄的男孩儿强壮,不可能是孩子王。”
皮康秀瞄了瞄姚晓瑜的脸色,接着说道:
“他们说女孩可以有点小脾气,但应该像幼猫挠人,不然以后凶悍的名声传出去,别人不会夸奖,以后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姚晓瑜冷笑一声,打断了皮康秀的复述:
“你还记得夸字怎么写吗?”
“大亏!”
好女孩上天堂,坏女该走四方。这句现代已经不合时宜的话放在这个时代居然该死的合适,还是写实派——贤良淑德的好女孩儿,多数都是要连骨头都被嚼碎吃掉的!——
作者有话说:小猫挠人:当你足够弱小的时候,愤怒也只会被人当成可爱和撒娇。
——
苗五妮是一个有点野,更遵守自然法则的弱肉强食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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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这篇文应该春天再发的。”
皮秀康把十四枚银元推过去, 姚晓瑜娴熟的分成两份,有些好奇的抬头:
“怎么了?”
她的稿酬在致富记刊登两周,共一万字后, 稿酬便从一元一角涨到了每千字一元四角,去掉明面上的五元稿费,她私底下每周都能多出九个银元的可支配收入。
但这个数字瞧着多, 也不过是用汗水换来的酬劳——繁体字写着很费功夫,每周写几千字的稿子的作者已经是极勤奋的存在,姚晓瑜这种每周定期上交一万字, 还有四千字存稿的,在其他人眼中跟八爪鱼差不多。
“现在是冬天,山茶和杏花春天才开, 现在街上卖的都是腊梅和百合。”
早知道就让小鱼女士把文章中的售卖花朵换一换了,皮秀康没把这句话直白的说出来,但姚晓瑜读懂了他的意思,只是——
“苗五妮的事业只能在春天发展,冬天对穷人来说太长了。”
失业,寒冷, 饥饿……街上每天都有人带走冻硬的尸体,许多人根本见不到第二日的朝阳,这并不是换一个花名就能解决的问题。
姚晓瑜见皮康秀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就没有将一些更阴暗的猜测说出去——
这个时代的人也是一种商品,而父母天生就享有对子女的支配权,虽然俗话都说虎毒不食子, 但在子嗣众多嗷嗷待哺的情况下,活泼健壮不听使唤的女孩子……
姚晓瑜看着还沉浸在苗家的亲情戏中的皮康秀,决定做一回好人, 不把苗柚金跟家里决裂的剧情透露出来。
……
“品行高,花开旺,小姐,买一枝跟您一样高洁的梅花吧。”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先生,买一束百合花给您太太,让感情百年好合!”
卖花姑娘使劲的吆喝着,篮子里只有少少几朵花是花店批发来的,多数都是梅花百合一类的应季花,说话也比之前干巴巴的询问好了不少,明显是得了苗五妮的真传。
“小姐,来一束跟您一样美丽的郁金香吧,能放好多日子呢。”
姚晓瑜只是略停了停脚步,一个只有她胸口高的小姑娘就跑了过来,仰着脸期待的看着她,姚晓瑜的目光却只凝固在她手上——全是冻疮。
“……多少钱?”
姚晓瑜轻声问道,小姑娘报了个很实在的价钱,姚晓瑜见她的花也没剩几枝,索性直接包圆,又买了个热腾腾的馒头过来,跟小姑娘聊了会儿天。
小姑娘攥着馒头本来还担心呢,生怕碰上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但姚晓瑜只问了下她为什么能想到卖郁金香,小姑娘一下便放松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我之前跟阿娘洗衣服,手都烂了也赚不到几个铜子儿,多亏致富记里面写了能卖野花赚钱,现在不用一直浸在冷水里,现在靠着这无本的买卖也能赚到点嚼口,日子可好过多了。”
就是这致富记里面只说了女童卖花,没说阿娘这种年纪的也能卖花,不然她就把阿娘一起拉过来干活了,浆洗衣服的活又累又费手,冬天就是受罪,还赚不到多少钱。
是的,虽然这个上海致富记的名字在皮秀康和许多人眼中俗到不能再俗,但它得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致富,搞钱,多么亲切的说法,跟他们听不懂什么意思的文章名截然不同。
尤其是看到了野花销售对卖花女的现实影响后,便是不识字的人也愿意买上一份,沾一沾书中的财气,不求跟苗五妮一样顺利的日进斗金,只求后面能写到他们能做的生意,多挣点嚼口。
姚晓瑜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觉得小姑娘的日子很差,但在上海的冬天,有爹娘护着,有一份能干的活计的小姑娘,过的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至少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她不会因为冻饿而死,她能够睁着眼睛看到下一个春天。
但日子不该是这么过的,世道也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
“掌柜,你这边还有多少馒头?”
姚晓瑜问了数量,推过去一枚闪亮的银元,也不让老板找钱,只让他把剩下的钱也做馒头,给这些卖花姑娘按人头分一分。
“若是有多的,便从最穷的姑娘开始再分一回。”
姚晓瑜不怕老板分错人,开了十多年的铺子,铁打的包子铺老流水的卖花姑娘,不能说每一个都门清,但大概情况还是知道的。
“你把你娘叫来,一起看着老板,别让他做小馒头,作为报酬,你娘单独分两个馒头,你多分一个馒头,行吗?”
姚晓瑜蹲下来,温和的看着小姑娘,小姑娘抱着馒头,郑重的点点头,没一会儿就扯来一个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手上还能看到水渍,指头肿成了骇人的紫黑,
确认了监督人员的可靠,姚晓瑜看了卖花姑娘们最后一眼,便跟周春花往家走,两人走过了街角,周春花才慢吞吞的开口:
“你知不知道……”这几个馒头根本没什么作用?
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姚晓瑜怎么可能救的过来,这完全是把钱往水里扔。
“我知道。”
姚晓瑜打断了周春花的话,很平静回答。
她知道这些馒头是杯水车薪,但有一点儿总比没有好,或许卖花女们就差这一顿饱饭,或许有人从生到死就差这一口吃食,有了这个馒头,就多一个能看到曙光的人。
从1914到1949,还有三十五年,但也只有三十五年。
熬一熬,忍一忍,等一等,或许就能看到红旗升东方,过上带着奔头的好日子。
麦子熟了五千次,人民万岁第一次。
“奶奶,我就是刚领了钱,有些激动。”
姚晓瑜借着揉眼睛的动作擦掉雾气,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暴露出哭腔,但周春花人老成精,怎么可能没听出来,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小姑娘还是见识太少才会心软,等到她这个年纪,见识的多了,心肠自然就硬了。
两人回去以后,都没有说起这枚用掉的银元,只是周春花晚上难得开了会,说起了还钱的事情。
“再过七天就是小年,要是不想被人上门要账,就要提前去走一圈。”
或许不少人家并不在乎这点欠款,但姚家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东拉西扯的把账平一些,让各家知道她们没有在摆烂,后面的日子才能稳稳当当的过下去。
软柿子只是让人想捏,烂柿子可是想踩就踩。
“奶奶,我陪你去。”
姚天睿率先表态,之前他不知道奶奶带着妹妹一家家写欠条,现在知道了,便不愿意让妹妹遭人奚落,奶奶……父亲出不得门,母亲走不了路,家里再没第二个有分量的长辈。
“奶奶,我也去。”
姚晓瑜举手,深宅大院的场景只在记忆中见过,她很想在现实中解锁一下新地图。
“奶奶,我以后是家里顶事的男人,不可能一直躲在您身后。”
妹妹撑起家用是迫不得已,他要是连这种场合都顶不住,也就别说什么复兴姚家的事情了。
姚晓瑜这边的理由则更简单:
“奶奶,我要多瞧瞧不同的人,才有能写的东西。”
周春花看着一双孙辈,狠狠的瞪向儿子和儿媳——但凡他们身子骨好些,都轮不到小儿女出头,温柔看懂了周春花的意思,默默低下头,见丈夫还傻不愣登的跟婆婆对视,难得大胆的把姚平安的脑袋也往下一摁,碰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姚平安:……
温柔:……
“你们两个都跟着我去,天睿,你也是个大人了,这次的欠条你来写,摁我们两的手印。”
姚家的债本就跟出嫁女无关,姚晓瑜帮忙是情分,明晃晃的银元掏出来,总不能还让人承担风险。[1]
周春花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还债的事情定下来,当天她就去请了做工的店里请了假,第二天就带着姚晓瑜和姚天睿出门,欠条被撕掉了几张,剩下的更新了数字,依旧是厚厚的一叠,但总归是看到了无债一身轻的希望。
债主们收到了部分还款,虽然有些人说话并不好听,却也都给了明年不打扰的话头,周春花要的就是这份承诺,带着孙女孙子挨家挨户跑了一天,登完最后一个债主的门,三人迈着软绵绵的腿,顶着满天星光回了姚家。
“不要饭,有粥吗?”
周春花摆摆手拒绝了压的严严实实的米饭,哑着嗓子问道。
她这一天都没停嘴,现在连嚼东西都嫌累;天睿写了一天的欠条,手还是抖的,八成用勺子都难;小鱼……就这喘气都费劲儿的模样,还是别折腾了,带时候勺子铲出火星子,米饭估计连皮都没破。
“今天没熬粥,要不我做个泡饭?这个快。”
姚晓瑜和姚天睿没什么意见,周春华也就默认了,温柔把沉的赘手的米饭带进厨房一通捣鼓,一会儿的功夫,就让姚晓丽把饭端上了桌。
泡饭就是字面意思,米饭放到热水里压散泡开,没有粥顺口,但嚼着也不费劲,累极了的三人也没什么挑剔的心思,就着桌上的五花肉炒白菜懒懒的吃上一碗,便挨个洗漱上楼,进被子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睡熟了——
作者有话说:【1】周春花不是过河拆桥!是给姚晓瑜一条退路,在那个年代虽然有一人欠钱全家还的说法,但欠款人只要没有女子的签名,一旦她出了意外,温柔虽然走不脱,但姚晓瑜和姚晓丽可以通过嫁人规避欠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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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走完一圈债主家, 姚晓瑜仗着自己有存稿暂时放弃了每天的小说两千字,而是趁着还有记忆的时候疯狂填充素材库,白天趴桌晚上点灯, 疯狂肝了近十天,确定脑子再也榨不出东西,才瞧着面前厚实的三大本满足的呼出口气。
她把本子小心的放好, 上楼躺进柔软的被子,正想进入甜蜜的梦乡,就听到本应该睡着了的妹妹小小声的开口。
“姐姐, 学校放假前要跟家长说些事情,你能去吗?”
这个时候也有家长会?
不对,都这么晚了, 这妮子怎么还没睡觉?!
……
“手续已经办完了,下学期你就回原来的学校上课。”
姚晓瑜摸摸妹妹的脑袋,将姚晓丽的数学老师的样貌仔仔细细记在心里,现在的工作并不好找,但找到了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也不会轻易换人。
教学能力差, 性别歧视严重,无师自通PUA……这些在现代随意拎出来一个就能让老师身败名裂的事情,放在这个时代的学校中却并不算什么, 别说把人逼得退出教育界,就是让人引咎辞职都相当困难。
不过这份难也只是针对小人物,换做有权有势的人家, 只要派个人过来说一声,便能直接将人在教育界封杀,但读两元学校的家庭, 又怎么会跟权势搭得上边?
正是知道这一点,算术老师才这样肆无忌惮。
姚晓瑜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果断给姚晓丽转校,但这并不是服软,而是开战之前的转移家属——文化人的战斗不见血,写字的笔就是姚晓瑜的手中枪。
但是文章发表,舆论发酵,再到结果出现是需要时间的,姚晓瑜并不准备让妹妹在这个期间继续跟这个老师学习,在征求了妹妹的意见以后,干脆就转学了。
她很庆幸自己当时心血来潮,答应了妹妹来开家长会的要求,不然按照现在的普遍观念,这个算术老师的行为只会被家里的其他人正常化,等姚晓丽彻底被教歪了,纠正过来就难了。
“你觉得这个老师让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姚晓瑜一边让点心店老板把枣泥方谱打包好,一边轻声问道。
陶二妞坠在两姐妹的五步之外,保持着既能在危险的时候及时反应,又不会听到交谈的安全距离上。
姚晓丽沉默着没有说话,姚晓瑜也没有逼问,只是一口咬掉了枣泥刘备的头,这家用的是个头不大的紧皮枣,不加糖也甜得很,模子是三国志的,一套二十四个人物,各个颇有神韵。
“我说过。”
姚晓瑜吃完了桃园三兄弟,姚晓丽才慢吞吞的开口,声音小小的,姚晓瑜没听清,咽下青龙偃月刀后把耳朵凑过来。
“你说啥?”
姚晓丽抓了个赵云在手里,又说了一遍:
“我跟爹娘都说过,爹说会跟老师谈,可一直没去;娘说老师说的没错,女孩本来就没男孩聪明,而且反正也是要嫁人的,读不上去也没关系。”
“你和大哥,奶奶一天到晚都在忙,我不想让你们更忙。”
姚晓丽把枣泥赵云的半截身子咬掉,狠狠的嚼,姚晓瑜听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直接气到红温。
相对于姚家的其他人,姚晓瑜对这个妹妹是最不熟悉的,主要是她有空的时候妹妹都在上学,回来以后除了帮家里做事,也不怎么跟她说话,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但温柔和姚平安……
当晚姚家吵了个惊天动地,姚晓瑜火力全开,不带脏字的把姚平安夫妇硬生生骂晕过去三回,周春花直接做主,姚晓丽不但转回原来学校的从家里出,能考上中学也供,温柔想说什么,被周春花一个眼神给封了口。
老太太精着呢,现在姚晓丽才二年级,最快从高小毕业也要读五年书,姚天睿四年就能毕业,到时候找个酬劳丰厚的工作不是难事,几年下来债应该也还完了,姚晓丽的学费也就是洒洒水,对现在基本没影响。
况且近几年世道变了,有些有钱人家虽然还是喜欢和旧式女子成亲,认为她们本分,但也有不少人家乐意找女学生,觉得能读书的女子才能生出聪明孩子,姚晓丽没嫁妆,想去好人家,那张毕业证就是撑腰的底气!
“姐姐你好厉害啊。”
事情过了明路以后,姚晓丽看着姚晓瑜的眼睛里都带了星星,她知道父母可能是不了解老师真正的情况,但不妨碍她摆脱算术老师以后的高兴,虽然要跟好不容易混熟的同学分开有些舍不得,但回去以后也能看见之前熟悉的同学,也没什么不好。
“好好读书,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给你出学费和生活费。”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小小声的问姐姐:
“女孩子也能读大学吗?”
她以前都只听到别人让她哥哥考大学光宗耀祖,从没人对她有这种期望。
“可以的。”
姚晓瑜肯定的回答,现在是1914年,再过五年,大学会第一次对女性开放,二十年代以后,女大学生也会变得常见起来,姚晓丽不跳级,考大学也要等到二十年代中期,只要分数够,肯定有学上。
但这话说出来有点预言的意思,所以……
“大学的分数很高,你要从现在开始努力,考上最好的中学,才有可能上大学。”
契约只让姚晓瑜的支援到中学毕业,她愿意承担姚晓丽的大学学费,更多的其实是对同性的帮助,但也没有多少关注——能读就读,考不上就得算。
她抓周春花和温柔的识字也是这个原因:在后面的几十年,识字的总还是少数,在这方面抢先一步,无形中就能比别人多上许多机会,而能占据优势的同性别者,哪怕多一个都是好的。
但姚晓瑜也不是什么冤种,等常用字认识完了,她也不会接着抓婆媳两人的学习。
认识常用字是姚晓瑜对共同生活的成员的底线,跟他们是谁,愿不愿意无关,如果姚晓瑜到的不是姚家,而是张家或者李家,也会把人挨个抓着扫盲,但也只是扫盲。
“我肯定好好学。”
姚晓丽握着拳头跟姚晓瑜保证,姚晓瑜只是笑笑。
学习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姚晓瑜以前总觉得这话能把耳朵磨出茧子,现在才发现真是至理名言,她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熟了。
……
玛利亚医院的福利很好,除了必须留下的值守人员,剩下的人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放假,一直到元宵过了才去上班,姚晓瑜在家里憋的慌,索性跟周春花出去置办年货。
周春花自从还了第一次债,整个人便松弛许多,连姚晓瑜说过年的稿费用来置办物件,不上交的要求也只是略磨一磨就答应下来,要不是下一刻就为了炒花生和小贩讨价还价,姚晓瑜险些就以为奶奶转了性。
“我孙女小,我可不小,别想多花一点儿冤枉钱。”
好吧,还是那个从牙缝里省钱的小老太太。
“奶奶,这帽子好看。”
姚晓瑜趁奶奶跟卖年画的争论的功夫,从旁边的货郎担子上拿了顶棉帽往周春花头上扣,那货郎也是个妙人儿,一边说着不重样的夸奖的话,一边左手左手接钱右手找钱,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便扎进了人海没了踪影。
周春花只觉得脑袋上一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姚晓瑜和货郎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她回头的功夫,就瞧见自家不省心的孙女对着光看手上的铜元。
找钱的人没耍心眼,图案平平整整的,不是那花不出去的小圆铜片。
周春花庆幸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刚刚她们花钱用的都是银元和银角子,这丫头哪儿来的铜元?!
“把这个退了,我年纪大,受得住风。”
周春花板着脸把帽子从脑袋上摘下来,刚暖和起来的头瞬间又凉了下去,她甚至能感觉到寒风直接顺着太阳穴吹进去,但她只是把帽子往姚晓瑜面前递,并不松口。
“我从挑担货郎手上买的,人已经走啦,您就戴着吧,好看呢。”
姚晓瑜把帽子拿过来,一边迅速往周春花脑袋上套,一边絮絮叨叨,今年置办不起新衣服,但小老太太还是坚持给家里的每个人买了新棉鞋,只有她自己没有置办新东西的打算,姚晓瑜实在瞧不过眼,才给人买了顶帽子。
老人家的头可怕风吹了,她自个儿的奶奶每年冬天都是帽子轮流带,她网购玩的可溜,什么绵绵帽球球帽堆堆帽……把脑袋带着大半个额头包的严严实实,半个月都不重样。
就算往前看,富贵人家的老太君冬天还要勒抹额呢,老人暖暖头,平平安安又见春。
“您再说,我可就要闹了。”
姚晓瑜劝了一会儿,便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周春花过来被唬住,没再提退货的话,虽然嘴巴还在嘀嘀咕咕,但看着就差跟太阳肩并肩的嘴角,就知道小老太太心里美着呢。
从小年到除夕,姚晓瑜和周春花就这么蚂蚁搬家的置办年货,闪亮的银元一天比一天少,家里的过年物件却一天比一天多,尤其是吃食,仗着现在天冷好保存,几乎就是不要钱的往家里屯——
铺子都守着老规矩,大年三十就闭门,正月初六才开张,不备上一星期的吃食,拿着金子都敲不开食铺的门。
二十八,姚天睿放假,直接被姚晓瑜抓来做手打牛肉丸,新鲜的牛肉被锤足一万八千下,累得姚天睿两眼发直,连煮熟以后比乒乓球还弹的牛肉丸都没心思看。
二十九,周春花将被姚晓瑜确认了没用的报纸三叠两折,给全家戴上了简单的防灰帽,将柴火绑到扫把上手动延长,开始大扫除。
三十,炸丸子,蒸馒头,煮花生,考试。
除夕,姚晓瑜出门访友——
作者有话说:你们还想看小鱼写什么故事?满脑子都是穿越重生真假千金,有点灵感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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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牛肉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动画片《大耳朵图图》里的梗,有一集图图妈出去找工作,图图爸爸和图图就天天在家吃剩菜,有一天图图问这个菜是什么,图图爸就是这么回答的。在这里表达了姚晓瑜对剩菜不感兴趣的强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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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真的要这个时候去吗?”
除夕的早晨, 周春花皱着眉头问道,别的日子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大年夜, 就非得赶着这个时候去拜访朋友?
“都已经约好啦。”
姚晓瑜从医院放假的时候还挺高兴,毕竟不干活就拿钱的日子没人会不喜欢,直到她反应过来这意味着自己不能随意出门后, 顿时觉得天塌了——她计划兑现庄票的日期就在这几天!
而更糟糕的事,因为家里的琐事花费了太多时间,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已经到了大年三十,如果除夕她没法取钱成功的话,那至少要等到端午节, 才能做第二次尝试!
好在姚晓瑜从事的是创作领域,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就给自己在除夕当天的出门编了个有点梦幻,但因为年龄问题显得十分可信的借口:
在中学毕业的时候,姚晓瑜因为前途未卜,跟几个好朋友做了约定——如果姚晓瑜还想要维持这段友谊, 那就主动去找她们,但如果一年都没有来的话,那她们跟姚晓瑜便不再是朋友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第二年了。”
姚晓瑜抱了抱周春花,毫不犹豫的出门,小老太太看着孙女和陶二妞相伴的背影, 终究还是没把小鱼带回去。
女孩们的约定在年长者眼中其实没有多少分量,但周春花也年轻过,知道这个时候的女孩子们的诺言对她们非常重要, 如果姚晓瑜今天不赴约,那些同学是真的会跟小鱼断掉关系的。
或许几年以后,成长了的同学们会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孙女也能重新成为她们的好友,但这个时候受到的伤害也是真实的。
“按计划行事。”
刚走出一段距离,姚晓瑜便低声对周二妞说道,周二妞脸色严肃的点头。
……
年前的一小段时间钱庄是最忙碌的时候,许多大户人家来结账,许多铺子的掌柜来收账,许多人把空闲的钱置办庄票,许多人将存下的钱取出来四处应急。
尤其是大年三十和除夕的上午,从掌柜到伙计,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银元流水般进进出出,瞧见小些的数字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姚晓瑜不要银元要金条的换算,也只是被多瞧了一眼。
“走吧。”
姚晓瑜拎着竹箱子招呼,十几个提前雇好的成年男子迅速围拢过来,不怀好意的目光飞快的消失,一行人上了黄包车直奔饭庄。
“这些钱,”
姚晓瑜抓出一把大洋放到桌上,想想又抓出一把,看向被惊动的掌柜和小二,粗腰浓眉看上去格外显眼。
“给他们大肉管饱,饭尽吃,花雕尽喝,够不够?”
几桌客人的眼睛都粘在银元上,小二做不得主,看向掌柜,掌柜丁点犹豫都没有便狠点了下头。
“够!”
这家饭庄的档次不算低,但也不算高,姚晓瑜拿出来的这两把银元,够他们过年两天的入账。
别看十来个汉子各个都是精壮的能吃模样,但一个个的穿着明显是穷苦打扮,这种人最好伺候,只要肉够多量够大就行,至于饭量%就是按照之前来的,一顿能吃三斤肉五斤酒两斤生米的饕餮的食量,他们也不吃亏。
大肥肉片子,一个银元能买七斤上下,瘦肉更便宜,白菜萝卜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上好的白米,三元六角能买一百斤;花雕便是按着散卖的价钱,一斤也不过一角两分半。
按照饭庄大批的采购价,一个人能吃上八角钱已经极了不得,但那桌上的银元掌柜用这么多年的眼力担保,绝对超过二十五枚!
便是按照对半赚来做菜,剩下的也够一家子年夜饭吃到初七!
“那就先上几盘下酒的小菜,再切些牛肉端上来。”
姚晓瑜做足了没心机的模样,陪着吃了好几块牛肉,乘众人吃的高兴的时候,才跟旁边的人说要去厕所,几人酒热正酣,瞧见这小少爷的钱袋和竹箱都没带走,也就没了跟上去的心思,等他们发现姚晓瑜迟迟未归的时候,已经晚了。
再打开那钱袋和竹箱,呵,里面的银元听着叮叮当当,数一数,刚好是给他们的酬劳。
“人去哪了?”
有丧了良心,赚了小钱还想抢大钱的人站起来,试图逼问掌柜,刚刚还满脸堆笑的男人直接变了脸色,一挥一招呼,伙计连着刚刚叫来的人呼啦啦围上来,各个手上都拿着家伙。
真当他这个饭庄开着没靠山?
***
姚晓瑜出门便一路狂奔,沿着自己探查熟的路来到提前租好的旅馆,上楼用黄铜钥匙开了门,往角落一缩,便飞快的解起了衣服,心却还跳的厉害。
为了安全的换到这笔钱,她做了很多预案,其中就包括半路有人下手和人跟着出来怎么办,但幸运女神好像难得眷顾了她一下,一切都是按照最顺利的情况进行。
“冷静,冷静……”
姚晓瑜小声的做着深呼吸,把衣服解开,两个袖筒翻转过来,崭新的蓝色外套直接变成了半旧的黄色,任谁也瞧不出是同一件衣服。
几年前皇帝退位,有条件的都扯了黄色布料做衣服,便是那些打着心思的人真的瞧见了衣服反面的黄色,还能猜出来两面穿的工艺,要找也是大海捞针。
姚晓瑜得意的翘翘嘴角,飞快的把腰上的草绳解下来——除了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它们可是改变体型的大功臣,关键是随处可见,当线索还是泥牛入海。
转眼瘦了两圈的姚晓瑜拍拍自己的马甲,确定放着金条的口袋都结实才放松了些——值钱的东西塞在怀里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她经过反复联系以后,每根看似放在胸口的金条都进了马甲的不同口袋。
然后是解开盘在头上的辫子,用帕子沾着角落水盆里的水擦掉刻意画粗的眉毛,用提前碾好的煤炭粉末把牙齿涂一涂,劣质的胭脂抹了嘴唇,略微富态的少年转眼便成了少女。
他们自以为看穿了姚晓瑜的伪装,认为这是个伪装穷人的小少爷,其实这是洋葱瑜故意让他们发现的马甲,让他们因为外表上的破绽忽视她的真实性别——
然后又是一层伪装。
咳,人生在世,多几层马甲也很正常。
姚晓瑜将草绳绑在房间的床上,穿好黄面在外的衣服,从窗口下到一楼,悄无声息的没了踪迹。
“去爱路酒店。”
姚晓瑜把银角子递给黄包车夫,黄包车夫从她头上新式的帽子瞧到带着黑色牙齿,再看到红艳艳的嘴巴,就明白这是一个悄悄去花钱的纺织女工,他脸上便露出些得意的笑,仗着现在多数人回去过年,要了双倍的车资。
如他所料,女工虽然心痛,但为了尽快赶回去,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钱。
爱路酒店离姚家只有两条街,姚晓瑜下了车,从陶二妮手里接过装着原来衣服的藤箱,飞快的在角落换好,又用竹筒的水洗了唇漱了口,才自然的拎着箱子往家里走。
“这是别人寄放的衣服,过了年要带回去。”
姚晓瑜的说辞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她做出一副外出疲惫的样子上楼休息,门一锁就开始疯狂藏匿金条,等最后一根金条也放好后,姚晓瑜终于放心的躺在床上,嘴角咧的越来越高。
她成功了!
虽然悄悄攒下来的银元花的差不多了,但比起这批到手的财富,那些小钱根本算不了什么!
“姐,娘炸了丸子,快来吃。”
姚晓丽蹬蹬蹬的冲上来,提醒姐姐下来打牙祭。
“来了。”
姚晓瑜给箱子上了锁,把钥匙挂在脖子上,脸色平静的开了门,思索着明年得添置一个带暗格的家具,还得买床被子把妹妹分出去,现在的黄金还能勉强藏好,等以后钱越来越多,怎么藏都是个大问题。
现在金价不算高,三十多枚银元就能换一条小黄鱼,也就是一两黄金,姚晓瑜就是不算版权费,每周十四元的固定收入去掉明面上的五元,一个月也能存下一条小黄鱼,算是甜蜜的小烦恼。
姚晓瑜边想边下了楼,厨房已经冒着腾腾的热气,被试火候炸了一小盘的豆腐丸子已经被姚晓丽吃了大半,姚晓瑜拿了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滋味不差,就是有点炸焦以后的苦味。
温柔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几个月也不过是能把菜炖熟,味道全靠菜色本身的新鲜顶着,炸丸子这种高技术菜对她来说很有些为难,出锅的丸子不是没熟就是焦了,姚晓瑜吃了两个实在塞不下去,默默退出了偷嘴的竞争。
希望温柔把没熟的丸子多做一些,毕竟没熟可以跟其他的菜一起炖,炸焦了就只能把焦糊处去掉,不然苦味真的如影随形。
除夕是个大日子,全家在厨房一忙就是一天,就连烧火都不大行的姚平安也分到了个扒蒜的任务,等下午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一盆一盆的菜,让姚晓瑜挂上了痛苦面具。
这些菜都是为了年夜饭准备的,但吃不完也不会丢掉或者舍出去,而是会在后面的日子反复加热上桌,或者放些其他的菜,伪装成新菜进入姚家人的胃里,姚晓瑜对吃一顿剩菜没什么意见,但她真的对牛肉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的汤不感兴趣![1]
但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还是很好吃的,主要是肉多,而且温柔扬长避短,做的基本上都是炖菜和蒸菜,姚晓瑜捡着喜欢的填饱了肚子,就看到姚晓丽在玩糖果烟花。
顾名思义,这种烟花有着类似糖果的外观,点燃以后还会射出各种彩带,是比较流行的玩具烟花,数量没多少,姚晓瑜也不打算跟姚晓丽抢,看了会儿便围到煤炉边烤火了。
“我跟你们说,之前我不是在外面做工吗……”
除夕守岁是习俗,但不做点什么,已经养成生物钟的人很难撑过十二点,姚家有小孩在,不好打牌和玩麻将,周春花想了想,决定通过闲聊打发时光,但话题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八卦大会。
“我也是真没想到,那男的……”
左手瓜子右手盐水花生的姚晓瑜耳朵支棱的高高的,丁点困意都没有,她一直以为老一辈人玩的花是有些人为了粉饰自己扯出来的幌子,现在才知道保守的中国人生出十四亿人居然不是个段子!
炸裂,太炸裂了!
姚晓瑜不断在心里发出尖锐爆鸣,直到守岁结束都有些意犹未尽,第二天早上还想着那个姐姐跑了弟弟替嫁的瓜。
初一的姚家是很清闲的,没有人来拜年,他们也不用给别人拜年,彼此道了几句吉利话,吃了顿年糕青菜粥的早饭就没什么要做的事了,姚晓瑜索性上床睡了个回笼觉,等中午下楼的时候……好么,萝卜烧肉丸。
丸子还是炸焦了的。
第48章
初一, 睡回笼觉,吃萝卜烧肉丸。
初二,睡回笼觉, 吃白菜烧肉丸。
初三,姚晓瑜啊姚晓瑜,你怎么能如此的懒惰, 你忘记了你的文学事业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吃土豆烧肉丸。
初四,睡回笼觉, 吃冬瓜烧肉丸。
……
正月十六,玛利亚医院复工,上班。
放假的时间总是快乐又短暂, 春节转眼过去,姚晓瑜吃了从小贩手上买来的元宵,终于不得不结束了躺吃的休闲时光,顶着寒风爬起来上班。
“可算是能出去挣钱了。”
比起因为睡不着懒觉蔫巴的姚晓瑜,陶二妞浑身上下都在冒快乐泡泡,家里年前就跟她服了软, 但瞧见她过年在家又开始炸刺儿,教训一回两回还能当个乐子,次数多了也烦的慌。
“你说那个小鱼怎么还在说卖花啊, 啥时候能给个新的挣钱法子?”
年前姚晓瑜把致富记中苗五妮卖花的事情跟陶二妞讲了讲,陶二妞一下便领会了新的挣钱法子,送了姚晓瑜进医院就挎着篮子卖没本的野花, 中午去配菜的那边做活,下工以后又去卖花,然后估着时间去接姚晓瑜。
挣了多少姚晓瑜不知道, 但应该有些收获,因为陶二妞在陪着她来回的时候,总算舍得时不时买个大饼填肚子了。
“我记得你生意还行?”
姚晓瑜有些疑惑的看着陶二妞,虽然现在走几步就能碰上卖野花的姑娘,但陶二妞对花朵的搭配无师自通,不管准备了多少,就没有剩下的时候。
“的确还行,”
这门生意都是被姚晓瑜点拨了才做起来的,真实情况陶二妞瞒着谁也不会瞒着姚晓瑜。
“但卖花的越来越多了,而且我担心臭脚巡来收卖花税。”
臭脚巡是这个时代巡警的绰号,因为他们上工的时候,脚上常年穿着一双大皮鞋,味道很重。
“都这么不要脸了吗?”
姚晓瑜瞪大了眼睛,心里却已经信了卖花税的话,无他,现在的税务真的是五花八门,从上到下都在变着法子捞钱,别说卖花的活人,就是尸体都得收个死人税。
在后世的一部著名电影中有句台词,说是税已经收到九十年后,本来是夸张的说法,在现在却是写实派。[1]
【……吸气加税,呼气加税……】[2]
姚晓瑜回忆起动画电影的著名台词,想到□□“税美人”的新称呼,只能说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当年评价的魔幻现实正好扎在几十年前的自己心口。
“谁说不是呢。”
陶二妞叹了口气,要是能安安稳稳的卖花也行,可这世道偏不让人好好过日子,这米价年前就涨了些,可现在也没有降下来的意思,日后估计就是这个价了。
小鱼的故事写的是真好,苗五妮也让人喜欢,可再喜欢,她还是想寻摸些自己能干的赚钱法子啊。
苗五妮在上海站稳脚跟当然令人高兴,但陶二妞也要讨生啊。
这些烦恼陶二妞说不出来,最后只汇成几句希望小鱼能写些别的赚钱的法子的话,姚晓瑜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叹气,默默回忆起自己安排的剧情线来。
在上海致富记中,姚晓瑜延续了把人骗进来杀的写作手法,开头一万字主要是苗五妮在故乡的生活,第二个一万字则写了来上海之后全家的无所适从,和苗五妮的寻找商机,直到第三万字,苗五妮才正式开始卖花。
而话本大全在年前的最后一刊,写完了苗五妮在野花事件中的三赢——即别人卖店花她卖野花,别人卖野花她找店花,她还借机摸清了一些底层的关系的赢三次。
这个时候的报社在过年会休刊,时间跟多数店铺掌柜的上工时间一样,年三十停,初六复刊,为了让读者们过个好年,皮康秀特意跟姚晓瑜做了沟通,多刊了些字数把野花事件彻底完结,省的过年还对致富记牵肠挂肚。
也因为过年不想太闹腾,复刊以后的第五万字,姚晓瑜把目光从苗五妮身上转到了整个苗家——挣钱!挣钱!但凡家里能喘气的都给我起来挣钱!
苗五妮在卖花的这段时间,也跟固定路段的人混了个脸熟,虽然没到能互相帮忙的地步,但至少不会被恶意驱逐,她利用这一点,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塞到了擦皮鞋的队伍里。
她只置办了一套擦皮鞋的工具,让三人轮流使用,也不指望他们能赚上太多钱,只要别被拍花子拐走,每天挣到自己的饭钱就行。
这种行为在现代会被喷的体无完肤,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相当令人羡慕的待遇——擦鞋箱可是固定资产,能换钱的!
下面的小孩处理好,上面的哥哥姐姐也不能闲着,比她大一岁的四哥去报童里混着,大姐三姐和二哥挎了篮子,去工厂的门口卖茶叶蛋和粢饭团。
白天的船上腾出了位置,就能接一些占地比较大的手工活,也能接一些帮着浆洗缝补衣物的活计,这是苗家父母的主要收入——
别看这些好像是有手就能做的事情,但在苗五妮打入上海本地人的内部之前,这些跟苗家这种船上居住的,甚至跟大多数地上的滚地龙人家都没有关系。
他们只能吃着所剩无几的家底子,跟被提溜到地面的鼹鼠一样到处询问有没有能干的活计,价钱压了又压,多数时候依旧只是失望,便是有极少数的进账,收入甚至都不够本钱。
对帽帽船上的人来说,成为会被累死的男工和三四十岁就苟延残喘的女工,是他们根本不敢想的美梦。
苗五妮在混迹上海卖花的时候看清楚了这个事实,心里渐渐萌生出带着全家存钱搬进上海的念头:被当成本地人是不够的,只有真的在里面租了房子,住进去开了火,那些有形无形的资源才会真正向苗家打开。
在全家被赶上挣钱的路的时候,姚晓瑜给每个人都写了单独的小片段,白日大家各自奋斗,晚上便汇聚在一起统计收入,虽然空间狭小灯火如豆,却透出说不出的温馨,这平和的一万字,是姚晓瑜争论最少的的两刊。
但不太适合陶二妞——人的精力就这么多,干了一行就没功夫再做另一行,把家里人叫来帮忙也是不可能的,就陶家一堆人的德行,不拖后腿已经是难得。
不过这一万字只是给复刊的缓冲,接下来的剧情……
“可能很快就有你能做的生意了。”
姚晓瑜把嘴里的肉蛋咽下去说道,陶二妞嚼着大饼嗯了一声,没怎么放在心上。
肉蛋是摊主家乡的叫法,要是按照材料划分,这个小吃应该叫粉皮猪肉口蘑羹,做法就是把葱花水烧开,泡开的口蘑倒进去,然后把提前炸好的,裹了面糊的猪肉放进去,加发好的粉皮,加盐和其他调料炖的浓浓的,一口下去全身都暖和了。
“这可是宴席上的大菜,在我们那儿,除了红白喜事,只有过年才能吃到。”
摊主眉飞色舞的招揽着新客人,姚晓瑜起身接了账,琢磨着下班的时候摊主要是还在,就再来吃一碗。
陶二妞把姚晓瑜送到了医院门口,就继续着自己卖花做事的日常,只是最近的竞争越发激烈,哪怕是她想把花卖完也很勉强,今天篮子里更是破天荒的还剩了一枝红梅。
相对于一大篮子的数量,这一枝花不算什么,但陶二妞不敢肯定,这会不会是一个不好的开始,她盯着红梅半天,最后叹着气插在了自己的麻花辫上,衷心的希望苗五妮下一刊的故事可以给她一个赚钱的新路子。
连摆摊的小贩都买起了野花,这生意可怎么做。
“要看看吗,买一件东西送一朵梅花,都是今日摘下来的。”
衣服上绣着一双小鱼的女子热情的招呼,篮子里的梅花挤挤挨挨,陶二妞绷着脸摇摇头,走远了才开始无声哀嚎:
送花的人都冒出来了,这生意是真不能做了!
度日如年的熬了几天,陶二妞终于等到苗五妮的故事继续刊登,她毫不犹豫的掏出两个铜元买了报纸,脑袋凑上去才想起自己如今只认得百来个字。
陶二妞:……
一刻钟后。
“上回说到苗五妮给家里找生活……”
陶二妮站在茶馆门口,把耳朵支棱的高高的,听里面的老韩头念报纸,胖了些的老韩头也知道众人想听哪个故事,象征性的先念了念报纸的各类标题,就翻到了上海致富记,大声的念起来。
先是一段心理描写,说的是苗五妮起了全家搬进上海的心思以后,就在心里琢磨哪条街的房子又好又便宜,家里要存多少钱才能从小船中挪到地面上。
【“四个银元。”】
【苗五妮念叨着,眼睛亮的像燃烧的火。】
【现在天渐渐暖和了,睡地上也不怕着凉,家里人挤一挤,只要一间房就能住。】
【两个银元一个月,还要准备好一个月的租金,加起来就是四个银元,只要交到房东的手上,就有了一间不被风吹雨打的屋子,家里在上海也就站稳了脚跟。】
老韩头念着苗五妮的算盘,陶二妞一边想让这些话快点过掉,直接跳到能挣钱的地方,一边又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一间自己的屋子呀,真好——
作者有话说:【1】税收到九十年后:出自电影《让子弹飞》。
【2】吸气加税,呼气加税……:出自动画加菲猫的《猫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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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姚晓瑜年后刚上班的时候还是很快乐的, 主要是医院头几天复工的时候,为了提高大家的工作热情,工作餐都特别好, 但随着所有人的工作态度逐渐恢复,工作餐也回到了年前的正常水准,比起外面的依旧丰盛, 却已经有些满足不了姚晓瑜的胃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本来忍忍也不是不行,但有一天姚晓瑜照旧去食堂排队的时候, 看到了肉菜供应是萝卜烧肉丸,顿时条件反射的转身就跑,等姚晓瑜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已经坐在了饭店里,面前还有个等她点菜的店小二。
“一份烩三丁,再来一碗米饭,有什么新鲜菜吗?”
姚晓瑜兴致缺缺的问道,她啃了一冬天的地窖菜,总算明白洞子货为啥能卖大价钱, 物以稀为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人在冬天真的想吃口新鲜菜。[1]
她也是被现代的菜篮子工程给惯坏了。
“有,今个儿刚到的蘑菇, 嫩的很。”
姚晓瑜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获,先要了一盘子才问价——贵!贵的她心抽抽!这酒楼就是仗着这个时候的蘑菇稀罕, 明目张胆的宰客!
“……再来个清汤,够了。”
看着店员欢快离开的背影,姚晓瑜叹了口气, 她以前写小说的时候,主角都是用反季节蔬菜赚大钱的那一方,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成了被宰的肥羊,还是争着抢着让人宰的那种。
“这都什么事儿啊?!”
姚晓瑜捂住嘴,才发现这话是别人说的。
“卖花都要交税,以后那擦鞋的卖报的也交税呗,哦,还有那路上的乞丐,是不是也得交个乞讨税?”
莫谈国事,但法不责众。
大汉的话惹来一片笑声,还有人应和:
“您还真没说错,在这世道,乞丐就得交乞讨钱,我年前听得真真的——”
应和的男人摸约是个人来疯,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便压低了嗓子,故意摆出副之前看到的凶面孔:
“你膝盖跪着的是上海的地儿,磕头磕的是上海的路,碗里要的是上海的钱,那自然归上海的管,路修起来不容易,要是被你跪坏了碰破了哪里寻,修路的费用交些出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跟说贯口一样,众人配合的叫好又鼓掌,只是脸上都多出许多苦意。
这该死的世道。
掌柜见气氛低沉下去,巧舌如簧的打起了圆场,众人不想影响吃饭的心情,也配合的转了话题,姚晓瑜在角落不发表任何言论,只安静的听着种种言语,它们多数会被放在记忆的角落,但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变成写作的素材。
市井风俗,皆是故事;嬉笑怒骂,也成文章。
“您的烩三丁,菌子牛肉,芙蓉白玉汤,米饭上齐了。”
姚晓瑜不想惹人注目,上菜的小二声音也识趣的压低,姚晓瑜夹了个烩三丁中的火腿入口,直接被鲜的打了个机灵。
现代的烩三丁用的是相对家常的土豆萝卜,但这个时代用的是海参和鸡丁,跟现代的比起来,也就是火腿还在菜谱上,可也是一分钱一分货,吃着几乎不像同一种食材。
海参是国足钦点的黑刺参,鸡丁是现杀带皮的腿肉,火腿选的是顶尖的上方,连勾芡的粉都是藕粉加了茯苓粉,瞧着一片都是食材的本色,吃一口舌上的滋味能留个几天。
就是有点鲜过头了。
姚晓瑜喝了口汤冲淡嘴里的味道,觉得吃掉这一餐以后,至少有一个月不会再点这道菜,她承认烩三丁的美味,但它就像是用老母鸡和火腿换了南风肉和鲜肉的腌笃鲜,对她的饮食习惯上的刺激有点大。
不是不能吃,只是不能频繁的品尝。
“这几天怎么到处都是背着筐子的人?”
众人的话题兜兜转转,姚晓瑜喝着汤,留了半只耳朵听八卦,这芙蓉白玉汤听着贵气,其实就是鸡蛋豆腐汤,只是师傅的手艺好,云朵一样的芙蓉蛋花,配着雕花的豆腐,让姚晓瑜心甘情愿的多掏钱。
“还不是那苗五妮闹的,”
姚晓瑜捕捉到关键词,喝汤的速度慢了下来,听着捧哏说话:
“这跟致富记有什么关系?”
说话的是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靴子上的珍珠都有龙眼大小,以前都是在雅间呼朋唤友,今个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坐在大堂。
他还挺喜欢苗五妮的故事的,穷穷的很新奇,就是每次挣到的丁点零碎让他瞧着着急,总想丢块金砖进故事,让小丫头快些过上好日子。
“那报纸上不是写了,苗五妮干起了批发生意吗,小鱼先生从买货到卖货都写了明白,可不就有人想学着挣钱?”
安排全家的一万字是姚晓瑜过年特意给的舒缓,现在元宵也吃完了,苗五妮自然得接着搞事业。
作为一个很有行动力的女娃,苗五妮确定家里初步达到收支平衡以后,就考虑起除了卖花卖报擦皮鞋的新生意,在多方打听查看以后,苗五妮决定成为一名小货娘。
货娘,对应的是货郎,只是相比健壮男子能扛到乡下的移动小商店,苗五妮只打算在上海胡同里背着竹筐卖些针头线脑,别瞧这生意不起眼,其实本小利高周转快,做好了就是闷声发大财。
而且苗五妮心眼多,竹筐瞧着是一整个,其实里面分了三层,最上面放着野菜,收税的过来就说是背着走亲戚,中层放着价钱低些的针线,就是被抢了一把也没多少成本,最下面才是值钱的珠花顶针,身上的钱也是分开藏,主打一个狡兔三窟。
而且苗五妮选的时候也巧,四月清明的前后,家家户户多少都要准备些祭祀,不少节俭的家里会叠元宝,这方面的生意苗五妮掺和不上,但穿元宝的线却是能卖的。
就跟卖野花一样,精准抓住消费痛点的苗五妮再次吃到了第一口螃蟹,靠着针线狂赚一堆铜元,给自家入住上海按了加速键,直接再次给不少人再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卖货的男人是不好逃税的,女眷却简单,而且背篓家里就有,针线也不值钱,便是卖不出去,自家也总是能用完的。
“你瞧着那些小媳妇老太太背篓里都是野菜草绳,其实值钱的东西都在下面呢。”
公子哥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随即又有了新的疑问:
“挣这么点钱有什么用?”
这就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众人默契的越过这个话题,继续天南海北的聊天,姚晓瑜夹了片蘑菇塞进嘴巴,虽然是夏天最常见的平菇,但在冬天吃上这么一口……抢钱就抢钱吧,她就这么一张独生嘴,总不能亏待了!
“大平报你们看了吗,今天登了一篇文章,我瞧过,写的极好。”
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说道,姚晓瑜听到熟悉的报社名字,刚收回来的心神又分了两分过去,她记得自己在那边投了稿子,只是今天还没看到大公报就到了午休的时间……
“是邱小姐的那篇吗?”
有早上看过大平报的人开了口,这份报纸的经典文章不少,但今天能称得上极好的,也就是那一篇了。
“对。”
本来只是分享一篇好文章,没想到竟然还真有瞧过的人在,男人顿时显得更高兴了,而姚晓瑜在听到熟悉的名字被肯定的时候,便已经确定是自己的文章。
她在放假的时候没有混吃等死,而是借着心里沉淀下来的,对姚晓丽老师的愤怒写了一篇文章,然后在邱小姐和东风中纠结许久,选了邱小姐作为新笔名,打算给文坛一点小小的震撼。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大平报进行投稿……因为这个报社有女主编。
“那篇文我看了很长时间,看完就去换了身衣服。”
搭话的人有些感慨,他本来只是因为习惯的报纸卖完了,随意买了一份报纸,但邱小姐的文章实在是……他想给孩子看,又怕孩子看完不肯去上学。
周围人听着两人的交谈,对这个故事越发好奇,公子哥儿听了几句,便嚷着让掌柜找个识字的人过来念邱小姐的文章,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在钞能力的作用下,掌柜眼都没眨的便应了下来,而知道自己写了什么的姚晓瑜默默加快了进食速度。
都是花了钱的,连饭都是用的当年的新稻,蒸出来晶莹剔透,吃着软糯香甜!
在读报纸的人进来之前,姚晓瑜咕咚咚喝掉了最后一口汤,默默把身上的衣服裹紧。
读报纸的是想赚外快的说书先生,语气饱满感情充沛,让人听着颇有代入感……但有时候真的没必要那么投入。
姚晓瑜看着把扣子扣上的公子哥儿,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了帽子的掌柜,看着说书先生额头上豆大汗珠,把自己的衣服又裹紧了些。
【“妹妹?妹妹跳河了。”】
【“哥哥……前两天好像也死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这兄妹又不是什么好人,吃酒,吃酒……”】
说书先生念完最后几句,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已经弄湿了里衣,大堂保持着落针可闻的诡异氛围,直到公子哥儿一句几嗝的打破寂静——
“这……嗝儿……就完……嗝儿……了?”
说书先生很想摇头,但他只是肯定的点头,在他的脑袋做出上下晃动的瞬间,大堂爆发出大片的声浪,哭嚎并着尖叫,跺脚带着唾骂,还伴随这拍桌之类的辅助性动作和大片会被屏蔽的脏话,姚晓瑜瞧着胆战心惊,明白了撒泼这个词从不针对性别——
作者有话说:【1】洞子货:指冬天在暖房培植的花草或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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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的编辑是有女性的,比如吕碧城和胡彬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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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听完邱小姐的文章的众人在发疯, 姚晓瑜一边努力的消减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回忆自己当初到底写了个啥,才能造成现在的群魔乱舞——
发表在大公报的文章很简单, 甚至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一对前途光明的兄妹,在不负责任的老师的影响下走向了悲剧。
姚晓瑜想让妹妹的算术老师得到应有的教训,却也不想破坏自己平静的生活, 所以她选择开一个新马甲。
为了让更多的人产生共鸣,姚晓瑜将兄妹的家庭背景设定成了家道中落——富人看到过去的繁花似锦,穷人瞧见现在的家境衰微, 每个人都能在兄妹中找到自己的孩子的影子。
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动人的言语,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被剖开皮肉, 呼啸的寒风穿过骨架,读完发现只是文字带来的错觉,后怕的呼出口气,才发现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而等这份庆幸过去,被压住的愤怒才会浮出来——姚晓瑜没有设计什么酣畅淋漓的结局,而是把好人没好报, 坏人富贵平安到老贯彻到底,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师不但桃李满天下,还家庭和睦儿女成群,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读者的乳腺不是乳腺。
包饺子一样的大团圆结局会让读者的负面情绪消减,而这种憋屈中的真实结局会让读者把作者骂的狗血淋头,然后跟气球一样到处乱窜, 至于情绪的发泄口……姚晓瑜想着自己在文章中提了一嘴的学校和算术老师的名字,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善良了。
她只把对方做过的事情写了出来,不但没有编造别的事情, 甚至没有添油加醋!
***
算数老师觉得最近的日子有点不对劲,同事和校长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还时不时说些学生不应该区别对待的话,开什么玩笑,女娃天生又笨又懒,要是不多教教管管,以后肯定是祸头子。
而且学校也就算了,在上班和回家的路上,他也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偏偏他们又做的隐晦,他想抓都没个理由、
“发生什么了吗?”
算术老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有些嫌弃的看向洗衣服的女人,当年的媳妇多好啊,会满眼崇拜的瞧着他做算术题,会跟他手牵手传出去散步,虽然没文化,但长的跟花儿一样漂亮,哪像现在……
红楼的宝玉说的果然没错,这女人一旦成了婚,就做了死鱼眼珠子,丁点趣味都没有了。
也就是他好心,才让这女人在家里享福。
“没什么。”
女人收回目光,跟往常一样送男人去上课,叮嘱大妮二宝看好三宝,把做好的发网放进篮子,准备送去相熟的裁缝铺里换铜元,她本来想跟男人说最近好像有个故事里的人跟他同名,但又怕男人借此扣家用,犹豫半晌还是没开口。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男人任职的并不是多么好的学校,每月的薪水并不算多,还要留一些交际应酬,他总是抱怨家里吃粥,嫌弃女人做活不体面,但女人要是不糊些火柴盒,做些手工活补贴家用,家里早就断粮了。
女人心事重重的往裁缝铺走,被勒紧的肚子并不发出咕咕声,路过一个台子的时候,女人听到有人在读报纸,她本来没什么兴趣,可下一秒,就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女人住了脚,一直到文章读完,还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容易回神便下意识的要往家跑,脚步一动篮子一抖,她又住了脚。
犹豫了一会儿后,她依旧往裁缝店的方向走。
男人前两天在家做酒,花了不少钱,今天她要是拿不到铜元,家里就要断粮了。
女人到裁缝店交了货,又拿了好些原料走,因为是做了几年的相熟人家,店里没有要押金,女人用这些钱买了碎米,匆匆回家煮饭。
挑水,劈柴,洗衣……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黑了下去,女人扶着腰从厨房出来,刚坐下休息没一会儿,就看到男人推门进来。
“你还说家里有许多事情要做,怕不是在凳子上坐了一天吧,也就是我有文化,才不跟你计较。”
算术老师轻蔑的说道,疲惫的女人已经没了辩解的心思——是是是,地上的鸡屎是自己没的,他每天的衣服是自己干净的,水缸的水是自己填满的,连米都是自己蹦跶着洗完进锅的。
女人本来想说今天听到的故事,被男人这么一冲,那股子焦急劲儿就没了——故事里面可只说了男人的名字,挨打遭骂也轮不着她和三个崽子。
她从没想过男人会平安:她听那个故事都想打算术老师,文章里的老师甚至还没男人过分呢!
想到面前的文化人没多久就会倒霉,女人甚至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思,但转瞬又有些犹豫,好歹是三个娃的爹……
“大妮,说了多少遍,女娃不能吃那么多东西,不然以后嫁不出去的。”
男人娴熟的把大女儿的粥倒了一半在自己的碗里,又盯上了二儿子——
“吃东西这么凶干什么,粗俗,一点儿都像我。”
男人一口把儿子的粥喝了三分之一,又开始回顾往昔:
“当初我就不该娶你,弄得孩子都一身的毛病……”
说个屁,就这德行,挨打也是活该!
***
“送你。”
陶二妞左手拎着竹箱,右手把一朵绢花递给姚晓瑜,她早就看姚晓瑜光秃秃的脑袋不顺眼了,别家的小姐不是珠翠满头,至少也是穿金戴银,她家的这个倒好,十天有九天是麻花辫,耳朵上连个银丁香都没有。
“哪来的?”
姚晓瑜摸着明显价值不菲的月白色面料,把绢花系在了发梢,陶二妞不是个喜欢推来扯去的性子,说送就是真送,她要是不收,这姑娘才会不高兴。
“捡漏买到的,可便宜。”
陶二妞得意的掂掂手上的竹箱,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一个臭脚巡,喝令陶二妞把箱子打开,陶二妞做足哆嗦的模样,八成新的箱子打开,露出一叠叠黄色的纸钱。
“干净滚,真给老子找晦气!”
臭脚巡边呸边蹿出几步远,陶二妞随意的把箱子合了,跟姚晓瑜匆匆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才咧嘴无声的狂笑起来。
“藏什么猫腻呢?”
姚晓瑜感兴趣的探头探脑,陶二妞也不瞒着,沿着箱子边边摸摸提提,露出下面一大片的绢花绒花通草花来——这竹箱是特意定的大套小,四周都有活扣,除非明白关窍,不然丁点痕迹都露不出来。
“最近那些臭脚巡跟疯了一样,逮着个背筐拿箱的就让人打开,碰到卖针线的,要么交钱要么收货,我这些可都不便宜。”
陶二妞想到定制双层竹箱的价格,心口疼的直哆嗦,但不买是不行的,这卖花税虽然也跟其他的许多税一样,是一阵一阵的事情,她也没怎么被抽查,但人不能靠运气活着——货都是半买半赊的,但凡被逮着一次,她就别想翻身!
“你这是只做贵价生意啊。”
姚晓瑜翻看着饰品,陶二妞卖花的收入应该不少,她在书里写了好几个档次,这人直接奔着最高档走的。
“想赚笔大的,可不就得辛苦点。”
陶二妞倒是挺自在,就是话里的意思……姚晓瑜也不追问,陶二妞在她面前就不是个藏的住事儿的性子,顶多三天,这姑娘会就和盘托出!
两天后。
“你把纸扎铺子要折的元宝全承包了?!”
姚晓瑜知道陶二妞能力不差,但发展的这么快……别人在地上走,陶二妞在天上飞是吗?!
“没有全承包。”
陶二妞纠正姚晓瑜的错误。
“只是跟人合伙,要了四间铺子的分量。”
陶二妞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奇妙的很,她在听到苗五妮借着纸扎铺子的元宝赚钱就起了心思,在村里悄悄问过一遍,确定对扎元宝挣钱都不忌讳后,便有了当中间商的打算。
针头线脑赚的再多,体量摆在这里,腿都磨细了也就挣那么些钱,但瞧着再多,哪里比得上大规模出货?
若是她没本事挣这个钱也就算了,现在是她在家找齐了手巧的村民,在上海说动了纸扎铺子,就差一笔中间钱,陶二妞怎么可能甘心?
别说什么今年凑不够明年再来,上海的生意瞬息万变,陶二妞也只是钻了个时间差的空子,每一分所谓的蝇头小利都有瞧得上眼的人,有时候一步快就是步步快!
为了凑钱,她这几天都没再去做配菜的工作,只一门心思的卖绒花绢花通草花,抹额耳环铜顶针,但再怎么努力,等到约好的当天,手上的钱还是差了一半。
她当时都揣着菜刀准备好去借个九出十三归了,结果天上掉下个合伙人,分出一半的利,也凑够了剩下的钱。
那衣服上绣着一双小鱼的怪姑娘脑子比她还灵活些,她提议陶二妞不要把折好的元宝全交上去,而是留下一成左右自己卖,赚来的钱也能更多一些。
“你没钱可以找我啊。”
陶二妮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长话短说,姚晓瑜却只听到陶二妮宁可跟刚认识的朋友合伙,也不跟她借钱,可能是生理状态影响大脑,姚晓瑜觉得有些伤心。
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不是不是……”
陶二妮手忙脚乱的哄人,她真的将姚晓瑜当成亲近的人,但关系越近越要谨慎,才越不好随意开口——
作者有话说:一点点秘密:兄妹的故事其实有两个版本,另一个没有被投稿的版本是差一步,大致是老师重男轻女,重富轻穷;兄妹两个分别占了穷和女,总是被打压,碰到机遇也没法发挥最佳的状态,比他们原来的手下败将差了一步,兄妹安慰自己以后还有机会,但这个时代的竞争十分残酷,差一步就是步步差,直到最后没了性命——而这个机会在手下败将拿到后,便轻易的丢掉了:他们不缺这些。
这个版本没有投稿的原因,是小鱼觉得这个故事不够锋利。《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