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内裤


    最后李然还是把笔记借出去了,“非原版”。


    他买了几个大小相同的厚本子,一比一地“拓印”墨宝,原封不动地抄写下来,耗时七八天终于完工。


    原版自己自私地藏着,非原版慷慨地借给同学。


    李然比较喜欢写字,实在不想和各科试卷相爱相杀时,便在空白地方乱写乱画。其中以小乌龟出场居多,慢悠悠爬行的,栽坑里后四脚朝天的,看对眼儿后约会牵手的,简直应有尽有。


    再喜欢的东西当做任务完成时,都只能感到痛苦。最近写那么多字,右手着实吃不消,手指上的笔茧都厚了,李然最喜欢的小乌龟都被打入冷宫,多看一眼就烦。


    迟蓦也一同遭到了忽视。


    下晚自习回来,用过晚饭后不用叫,李然就抱着书包直接去书房找迟蓦,这儿真的快成为他们两个共同的起居室了。


    他把当天需要完成的所有试卷双手捧着交给迟蓦检查,错题被红笔圈出来,睡觉前会全部订正,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对面,展开迟蓦总结的重点知识,奋笔疾书地抄写到另外的B5本子上,没空跟他哥说话。


    这个过程比较无趣,但李然最近是位好学生,一笔一划地抄写笔记时,所有重点内容又描黑加粗地刻在脑子里,练就“想忘都有点儿困难”的神功。


    迟蓦知道他为什么抄笔记。


    但还是问:“写什么呢。”


    李然边写边背重点,正起劲呢,好一会儿才捕捉到从耳边飘过去的声音:“……啊?哥,你说话啦?说了什么?”


    最后一句难免带上心虚与讨好的语调。


    迟蓦沉默,面无表情。


    而后说:“你为了别人,无视我?”


    他脸上喜怒不形于色,每天拽着张二五八万的脸,像李然这种心思细腻的,恨不得长在别人喜怒哀乐的情绪表里,生怕自己哪句话或哪个眼神惹人不快,察言观色的功夫不说登峰造极也炉火纯青,都不能很快分辨迟蓦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只能从他的小动作里确认。


    这人心情不错时喜欢用手指敲桌面、扶手,还有方向盘,总之手下有什么敲什么,节奏轻巧有规律,和那时浮在上游的愉悦心情息息相关,像首轻快曲子。


    心情欠佳时,迟蓦酷爱拿紧绷绷的菩提珠弹自己,左手腕没少遭罪。后来几十上百串菩提珠被李然大胆地没收拆卸,重做尺寸,恶习才算从源头制止些许。


    菩提串尺寸不再紧紧勒着迟蓦手腕皮肤,伤害不了自己,但时不时喜欢摸菩提珠、试图崩自己的习惯他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看他摩挲菩提珠玩时,李然就知道迟蓦不高兴。


    不过有一点很庆幸,迟蓦跟外人在一起是副什么德性李然见得少,和自己在一块儿时,迟蓦从不让他猜。像现在,就是迟总心情不虞加想教训李然的时候。


    “我没有无视哥啊,我刚才在背笔记呢。既然都重新抄一遍了,肯定不能白抄嘛。”李然立马说道。


    书房里的灯光无处不在,渲染着两个人,如白昼一般。某种曾经压进黑暗里的情丝就像这种光线,看得见摸不着,发散出去把李然裹吸进来。


    自从迟蓦表白过心意后,他看似对李然没有区别,以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其实他的占有欲望和宣泄欲望得到诡异的短暂消解,正由点及面的渗入李然。


    一个人无视另一个人,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没有谁是谁的全部。先前迟蓦没名没分,李然也不知晓他的心意,被无视他不介意,如今迟蓦还是没名没分,但李然已知晓他的情深,再被无视迟蓦就非常介意。


    碳黑眼眸装着像光线一样密集的东西,迟蓦深深地看着李然说:“下不为例,知道吗?”


    语气明明是温柔的,李然却想起鸡皮疙瘩。


    连连点着头说:“嗯嗯!我知道了!”


    这孩子有时候令人绝望的心大,迷信地相信第一印象,第一眼不喜欢的人以后大概率也不喜欢,除非有第二印象可以扭转。


    例如迟蓦刚搬来这里时,他第一次见人家,觉得人凶连看一眼都不敢,相处后发觉迟蓦是大好人,又是给他房子住,又是教导他交友学习,他爸妈对他都没这么好,立马迷信地相信第二印象。曾经的第一印象早不知道堆到哪个犄角旮旯蒙尘吃土,迟蓦光辉伟正的第二印象在李然这熠熠生彩,从未想过他哥是坏蛋。


    迟蓦本人说自己不是好人的时候,李然都当他是自谦。


    何尝不是一种“恋哥脑”?


    由于不真实的“我爱你”事件过去了许久,迟蓦绅士周到克己复礼,没有越雷池的地方,李然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男人已在无形中取得了许多特权。


    “给你买了几条内裤,今天换上试试。”迟蓦说。


    有次蓦然科技搞团建,李然看大哥大姐们在外面的泳池里开心玩水,想学游泳,迟蓦没同意他穿着一条泳裤跑出去和大家一起,去了只有他们两个的泳池。


    那时他和他哥都看过彼此的身子,李然倒没有多害羞,闻言只是微微一愣,从笔记本里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买新的啊?我才买了没多久呢。”


    迟蓦:“定期换。”


    “噢,好的。”李然拿笔杆碰了碰下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很私密的东西,声音小小的疑问弱弱的,“你买的时候也没有问我。你知不知道我的……”


    “哥,你知道我穿多大的内裤吗?”李然几不可闻道。


    迟蓦翻看文件,好像不知道似的一味说:“等晚上试试。”


    四角款式和之前没什么太大区别,男性的基础款,无特别设计,不花里胡哨,正好是李然的尺码,面料更亲肤舒适,该兜住的都能兜住,做高抬腿的动作裤腿也不会往上移动。


    迟蓦没敲门,回自己房间一样把李然落在书房的一本教材送回他卧室,恰巧碰到李然从浴室出来,浴袍松松垮垮披着肩。他专注地擦头发,黑色的四角裤紧贴大腿,里侧的肉似乎被勒出一条浅浅的痕迹。


    这点力道不会给穿它的人造成勒肉负担,但能给亲眼看它的人造成视觉上的盛宴。


    看着自己亲手挑选的东西被李然穿上身了,迟蓦感到一股隐秘的满足爽感在体内肆意游走。


    “——哥。”李然刚走到卧室中间,扫见人影吓了一跳。


    “嗯。”迟蓦说道,摇了摇手里的厚教材,书页哗啦啦地翻开几页,好像在为被故意藏起来而发出抗议声,“书忘拿了,明天要用吧。别忘记带。”


    李然接过来,笑了:“我刚才就在找呢,没找到。”


    “嗯。睡吧。”迟蓦转身出去,带上门,“晚安。”


    “晚安啊哥。”


    家里两位老人已经有好多天不能好好地“晚安”了,愁得华发更白,没日没夜地凑着脑袋密谋该怎么把迟危打包丢出去。叶程晚是他们的儿子,如假包换地亲生儿子,二老每年见他的次数有限,说实话想得慌,可谁让他跟迟危那大变态是两口子呢,程艾美六亲不认,跟叶泽一起决定先把叶程晚这个不肖子孙打包扔出去,迟危自然而然地就走了。


    迟危年假有一个月,每年都休,但每年都选在这个季节而不是选在过年。别人过年在家里团圆,他过年在公司上班。奇葩。


    来到这儿后,迟危从仓库里找出自己齐全的钓鱼设备,去有冰的地方冬钓。


    黑白无常看见曾把它们网过来的渔网大怪兽,如临大敌,蹿得特别高。


    发现这件乐趣后,迟危玩儿心大起,顿时展开渔网要跟黑白无常玩躲猫猫游戏,而且专门挑李然跟迟蓦不在的时候,省得他们老说不要欺负他们的小猫,被叶程晚发现后照着后脑勺呼了两巴掌才消停。


    钓鱼十五天,十四天空军而归,李然见识到了什么叫“差生文具多”,一阵唏嘘。原来他小叔也不是天才,不像他哥,样样精通。


    叶程晚嫌迟危折腾,让他老实歇着吧,废物男人与鱼无缘。


    趁早认清现实。


    满打满算地祸祸了程艾美跟叶泽28天之久,迟危订机票和叶程晚返程,终于要滚蛋了。


    程艾美跟叶泽制定了几十个对策还没来得及实行,就得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当时就要放一天空普天同庆的炫彩烟花,大肆庆祝。下完单想起城市里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颇为可惜地退单,买了几百个气球,等到货后全吹起来一起踩炸,噼里啪啦地也能应景。


    还特别环保呢。


    迟危年轻时遭到二老阻拦爱情,和叶程晚情路坎坷,快二十年过去依旧是“怀恨”在心,确定女婿身份后一点不藏着掖着自己的臭脾气,他走前冷笑着对想喜极而泣的二老说:“血压都挺高的,一把年纪了别整天像老小孩儿一样。每次旅游也能丢三落四,被人骗得干干净净,叶程晚全是随了你们。”


    他几乎是捏着鼻子阴阳怪气道:“爸,妈,我跟阿晚不在身边的时候注意好自己身体。要是实在不听话,你们就和我们回去住几天,让阿晚多陪陪你们。”


    二老的脸全像吃了菜叶子一样绿,皮笑肉不笑,背地里磨牙让他赶紧滚。


    李然整天泡在苦巴巴的学海里,回不了头,看不到岸,眼睛一睁一闭就是高考能要人命的倒计时,没命地和时间赛跑,跟小叔晚叔真正交流对话的次数没有那么多,按理说他们是来是去都不能引发太多感情。


    但听说迟危要走,李然表面啊了声,装不舍,暗地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挺高兴的。


    这些天里,迟危和黑猫不打不相识,不曾和平相处,见面就掐。猫高贵冷艳,不喜欢谁就是不喜欢谁,绝对不主动靠近;人有时候比较欠,越不喜欢自己就越想招惹,迟危每天看着黑白无常,深度思考怎么把这俩同性恋猫逮回家,表情严峻,认真的。


    李然很害怕他走时不说一声就把黑哥和他老婆偷偷带走。


    一家人送迟危跟叶程晚去机场时,没出别墅大门,李然的心始终提着。二老不想奔波,没去送,车里只有一对儿同性恋和一个同性恋一个直男的组合。


    迟蓦开车,李然坐副驾驶。


    库里南驶出车库,马上就要出别墅区,迟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让迟蓦停车道:“等等,我得把猫带走。”


    吓得李然赶紧拍他哥胳膊急切地催促:“哥,哥,哥哥,不要听小叔的啊,快点走快点走快点走,把车开快点啊哥……”


    后面坐着俩大人,他不敢放肆,声音不高,揪住迟蓦衣袖摇晃的手比他的音色急多了:“那是我……我们的小猫,不能让小叔带走。那是我们的小猫!”


    “它们不是流浪猫吗?跟着谁不是跟?”迟危诡辩地说道。


    迟蓦没理他,用行动理了李然,库里南“轰”地飞出去。


    回不了头了。


    叶程晚无奈地哭笑不得。


    今年的冬天不太冷,只是雪下得比较早。


    李然还在穿毛衣衬衫和风衣时,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凉意是细细软软的。


    每天上学迟蓦都得动手摸李然的衣服,确保暖和,从里摸到外。他的手在寒冷的冬日里过分得火热,所以不怕冰到李然,手指掀开衣摆摸厚度,指背会擦过李然的小腹,又或者是腰侧。


    习惯那么多次的李然也没让自己学会对触碰脱敏,被摸到肚子,他肚子就会颤颤巍巍地痉挛缩紧,被摸到侧腰,他整截腰身都要细微地哆嗦,连摸到小腿他都会不自主地绷紧小腿肌肉,带起更漂亮的流畅弧度。


    他模模糊糊觉得不对,想小小地抗议,可迟蓦每次都是一触即分,不作分秒的停留,哪儿有占便宜的迹象。


    “肯定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然严肃地心想。


    迟蓦理好李然的衣服,心里的污淫念头压不住,最后堪堪硬起精神,让必须去见心理医生的正义理念压倒邪恶的腌臜事。


    他约了心理医生见面。


    后来又下了两场雪。


    雪纷纷扬扬地落,李然最近一段时间的周末没去白清清家里吃饭,当然也没去李昂家,作业实在太多了。


    上半学期的高三已经接近尾声,总共就这么长时间,李然没想过再混日子。


    虽说他目前还是不太清楚自己以后到底要干什么,但最起码不再得过且过。


    他有努力的目标了——上个好大学,尽他所能地优秀。让他哥的教导看见回报。


    李然在电话里叮嘱爸爸妈妈照顾好自己身体,降温添衣,预防感冒。上次白清清跟他说赵叔叔病毒性流感挂了好几天水,李然记得,额外多叮嘱了白清清和妹妹都要穿厚衣服。


    赵叔叔挂水的时候,白清清也在医院看胃病,说是胃里有点炎症。李然问过许多次,听白清清复述了医生的话,吃饭太快对胃有负担,食物太冷太热对胃也不好,让她学着慢点吃东西,别像个饿死鬼似的。


    但几十年的习惯,哪儿能说改就改。李然就打电话发消息说她,不拐弯,不抹角,直接说。


    这种场景放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白清清最烦听他人说教,只允许自己说教别人,要是李然敢这样,知道他是为自己好,白清清也要反驳回去,让他记起儿子的身份,少跟自己老妈大逆不道。


    谁知道这招没用了。白清清因为胃被李然念叨,反回去念叨他,从排名倒数的成绩念到令人恨铁不成钢的老实性格,念完记起李然成绩提升,一直是班里的第二名,全校前二百也排得上名次,白清清顿时语塞,当老实的李然不怕她叨叨把话堵回来,白清清就惊呆了。


    她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点儿味道来——她亲爱的孩子变了。


    这天李然又叮嘱她照顾好自己的胃和其他方面,一口气说许多话,白清清欣慰地笑道:“你真是长大了啊小然,以前知道你心细,但你不会用嘴说啊,有时候看起来难免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妈妈还伤心过呢。”


    “看看你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有觉得关心是为难的,都快不像你了。都是跟小迟学的吧?”


    李然微怔,人对自己的变化是迟钝的,非得等别人点出来才能更明晰地认识到。


    和白清清没见过的这些日子里,不算太久,而且她是李然的亲妈妈,时常看见孩子的母亲在听到别人说“你儿子明显长高了一截”“你女儿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种话时,总说孩子没变,觉得别人客套而已,外人一年见不上几次,有什么变化他们当然能对比个一清二楚,母亲经常见孩子,便看不出细微的变化,可白清清却说李然变了。


    李然自己都没意识到。


    确实都是迟蓦教的。


    这两天期末考试,考完直接放假,高三生没那么多假期,一周后过年,初五就开学。


    最后一科考完是六点,雪停了,天黑了,空气里有一层雪停后浮动的潮湿因子,像雾。


    李然踩着地上一层薄雪嘎吱嘎吱地出校门,中途搓起了树下的白雪,捏成雪球,一个大一个小,摞在一起,大的是肚子,小的是脑袋,接着又寻到两根枯树枝,插出来一个细胳膊细腿的不协调的四肢。


    打算一会儿把这个丑兮兮的小雪人送给迟蓦。


    谁知今天来接他的是沈叔。


    “……我哥呢?”李然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小雪人,怕它化掉,又怕被看见,鬼鬼祟祟地彰显吝啬。


    他想让迟蓦第一个看见小雪人,这是他亲手做的。


    沈叔不跟陌生人说话,一旦说就是把人当朋友,一张嘴跟打机关枪似的不停输出,不过有时效性,会腻。


    李然得到“宠幸”几天,早不知道被打入熟人的冷宫几百年了,沈叔像对正常人那样话不多不少地说道:“看心理医生去了吧,死了才好呢。”


    李然不高兴地看他:“干嘛这样说我哥。说话要有避讳。”


    沈叔跟迟蓦互骂损惯了,诅咒是常事儿,就是习惯,不是真心的,玩笑而已。


    小孩子还当了真,稀罕事。


    没被李然怼过、也不知道一看就没脾气的李然其实会怼人的沈叔是真稀罕,点头说道:“对不起喽,那我就祝迟蓦长命百岁吧。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绝对有你受的。”


    活一百岁,干一百岁。


    李然没听懂沈叔的意思,满脑子已被“看心理医生”占据。


    迟蓦怎么了?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哥心理有问题,还已经到了看医生的地步,特别严重吗?


    沈叔把库里南开进车库,自己步行走了,没进家,李然皱着眉心,捧着已经化得差不多的小雪人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走,压根没想起来请沈叔喝茶。


    客厅里只有迟蓦一个人,他应该是刚回来,外套没来得及脱掉,肩膀沾着空气里的水汽,被冬日温度一拂,很冷硬。


    他明显是赶不及接李然考试放学,所以才让沈叔去接。


    李然轻轻地走过去。


    迟蓦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音色冷戾地说道:“过年回不回去用不着你们假心假意地惦记,别再用陌生号码打给我。”


    电话被迟蓦单方面切断,客厅一时寂静无声。


    爷爷奶奶前两天被晚叔接走检查身体外加在那边住几天,抗议无效。黑猫和他老婆熟悉家里后,学会客厅院里两头跑,成为半散养的猫猫。李然刚才回来时客厅开着,黑哥肯定带老婆出去看雪后的景色去了。


    家里没人也没猫,阒静。李然觉得迟蓦宽阔的背影有挥之不去的哀伤孤独,没忍住无声无息地靠近,轻声喊道:“哥。”


    迟蓦捏眉心的动作一顿,没想到自己也有注意不到外界动静的一天:“回来了。”


    他摸了摸在他旁边坐下的李然的头顶,一手潮汽,问他冷不冷:“我下午有点事情要办,刚回来不久。大概四点多的时候给你发了条信息,告诉你今天去学校接你的人是沈叔,但你当时在考试。放学后也没看手机吧?”


    李然任他摸自己:“嗯。”


    迟蓦身上有酒的味道,不是太重,但他喝了酒。


    “下午有个合作。”迟蓦解释说,“跟合作方喝了两杯。”


    李然乖乖地点头:“嗯。”


    他这么乖,应该夸夸,迟蓦觉得燥。喝酒跟不喝酒的时候人到底清不清醒另说,但多的是拿酒当借口干坏事的恶棍坏种,迟蓦也不例外。


    他没有压抑自己的恶,一把抱住李然,一呼一吸间平静无波仿佛全是克制,半张脸却已经埋进李然的颈侧贪婪地嗅闻。


    李然不知所措:“哥……”


    “嘘。”迟蓦发出这个语气助词时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李然的颈,他感受到李然的战栗,和根根汗毛竖起来却能忍住不逃的坚决,恶劣地扯唇微笑起来。


    “好孩子,别动。”他说。


    “让我抱一会儿,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迟蓦带着微醺的慵懒,不知真假地吓唬他,“但你要是乱动的话,我不保证还能衣冠楚楚。”


    第37章 亲密


    男人跟男人,不衣冠楚楚还能怎么样?又不能做什么……李然后背靠在沙发背里,腰后搁着鼓鼓囊囊的抱枕,上半身后仰时像极了朝拥抱他的人挺起腰身。


    优美的弧度。


    小时候,李昂作为他出轨加同性恋的生物学父亲,被白清清挂嘴边辱骂几年,直待这页糟糕且令人心理不适的生活翻篇,新篇章到来才悠闲停止。


    什么“勾引”啊什么“撅屁股”啊,白清清为保护李然纯净的幼小心灵,总是关起门来和李昂吵,像一头喷火的恐龙,势必要把李昂烧成灰烬。他们很快就离婚了,只在对李然的抚养权上产生分歧打了场小官司,没有拖泥带水,白清清快刀斩乱麻,将李昂与自己的十几年夫妻感情一夕之间斩得干干净净。


    因此上述的辱秽之言李然大概只听过一次,至今没搞明白什么意思,他设想过男人撅起屁股勾引另一个男人……想不出来。


    很奇怪。


    法院将李然判给当时有经济来源的李昂,但他那几年是跟没有经济来源的白清清生活的,曾经的夫妻私下商量好,怨归怨恨归恨,孩子的事不能受影响。白清清痛恨同性恋,扫见俩男的牵手都要翻白眼呕一会儿,她的孩子不巧是儿子,会被有同样恶心性取向的男人带坏。李昂似乎也知道这点,怕自己家的同性氛围对李然产生坏影响,争取完抚养权,任由白清清将李然带回家。


    白清清不爱说人坏话,嘴巴严,要面子,街坊四邻和朋友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跟李昂离婚的具体原因,只有李然在家时会听见她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李昂。


    话里没有任何“性”知识的传输,骂完后白清清还扭头面目扭曲地警告李然,离世上所有男人都远点儿。


    别的孩子在父母不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却偏要干什么的反叛年纪里,李然好像压根儿就没长这根人人都有的叛逆神经。他不好奇,从不曾在各浏览器上搜索相关话题,每天只顾在妈妈面前没有自我地讨乖卖好,生怕像爸爸不要他那样,再被妈妈丢掉。


    人类被刻意压抑的东西不会消失,它只是在潜伏、蓄势,总有一天会以一种更浓烈的方式迸发而出。李然迟到的“叛逆”就隐隐有这种趋势。


    他曾因为齐值说自己是“双性恋”而好奇,不重,但确实好奇。与男与女都可以谈恋爱比只和男人谈恋爱好得多吧,李然不知不觉间就往畸形的性取向中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潜移默化中,他觉得双性恋与他无关,所以可以尊重,已经细微地演化成同性恋好像也可以与他无关……也可以尊重。


    而且李然眼下有更想知道的事。他缩在迟蓦怀抱里,与那道宽阔的肩背比起来,他的身形显得小小一团,完全被迟蓦覆盖。


    “那你……衣冠禽兽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李然用咕哝地音量问,心脏狂跳不止。


    “……”


    “哥,你会咬人吗?”


    “……”


    “你不会真的想咬我吧?”


    “……”


    “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每战战兢兢地问一句,李然的声音就愈小,而迟蓦就愈发得缄默。两杯红酒的量,经过不懂事的小孩子挑拨,一下子狂热地发酵起来,满客厅都是酒香。


    迟蓦没动,微微拉开呼吸与李然洁白颈侧间的距离,晦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每一秒的眼神都不干净。


    李然太白了,咽口水时几乎不明显的莹润喉结微耸,离得很近才能看见的、几近透明的汗毛颤栗着,幅度小得几不可察,却更能引发迟蓦潜伏已久、且久不见天日的施虐欲。


    想让他抖得更厉害。


    “咬他。”迟蓦心说。他又稍稍拉开一寸距离,视线从颈侧挪到李然的唇,哑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坏孩子。”


    “我哪儿坏了啊……”李然当场就要反驳,而后猛地一缩胸膛,“啊,好冰啊。”


    百般呵护被捧回来的丑巴巴的小雪人,在两个大男人的火热体温的拥抱里,光荣地化为一滩水,流满了李然两只手,二人胸口也沾染白雪尸迹,面面相觑。


    迟蓦还好,被染湿的位置胸口靠上,接近肩膀,李然被弄湿的位置好死不死地尴尬,跟被玩儿湿了似的。


    冬日校服和毛衣都是浅色系列,湿一大块后特别显眼。迟蓦没注意小雪人,不知道李然给他捏了个会化的祖宗回来,诡异地紧盯着那片水:“你漏奶了?”


    “……”


    李然嘴唇嗫嚅,面红耳赤地吼道:“哥!我是男的!”


    男的怎么会漏奶呢?!


    疑似遭到调戏的李然气势汹汹地推开迟蓦上楼,手上的水全弹到他哥脸上,跑得特别快。


    “站住。”迟蓦睁开眼说。


    李然脚下一顿,不情不愿地站在楼梯中间,扶着扶手,转过身朝下看:“怎么啦?”


    这时迟蓦看到李然没拉拉链的校服后面,毛衣胸口插了一根干巴巴的黑色枯树枝,可怜巴巴地伶仃,了然道:“这是要送给我的小雪人?”


    “嗯,”李然说,“雪可白了。我放学看见就想捏一个。”


    “去换身衣服,别感冒。等会儿下来再给我捏一个。”


    “不给你捏。”李然又转身朝卧室跑,这次没有回头。


    敢闹脾气了。


    李然没回房间,而是站在楼梯口,抿着唇欲言又止。


    迟蓦看出他有话要说:“想跟我说什么?直接说。”


    李然勇气被点燃,脸上浮现一抹仿佛可以昭告天下的担忧。


    “哥……你今天,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啊?你怎么了?”


    “谁告诉你的?”迟蓦有些讶异,后明白,“沈叔吗?”


    “他大概就是随口一说,所以我就没有接着问他,”李然问道,“你真的去看医生了啊?”


    “嗯。”迟蓦说道,一双眼毫不避讳地在李然湿了的胸口过了两圈,“最近工作压力大,去定期排解一下。现在的社会有许多人都有心理压力,看心理医生就像体检一样走个流程,没有其他问题。”


    想起迟蓦总喜欢拿菩提珠弹自己的行为,李然的忧虑并没有因这些话而减少:“真的吗?”


    “真的。”


    李然:“哥。”


    迟蓦:“嗯。”


    李然攥了攥扶手道:“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我说的。我会陪你。我真的会。”


    看吧,这个小孩儿,这个很恐同的小孩儿,明知迟蓦对他有意思,喜欢他爱他,还要因为迟蓦曾对他的一点好而报答。


    心理医生劝迟蓦放手,这他妈谁能放手?呵。


    吃晚饭时,黑猫油亮黢黑的四条腿带着雪粒子慢悠悠地回来了,不知道去哪儿踩了雪玩,身后跟着慵懒的白猫。它们一前一后从开着一条缝儿的客厅门里柔若无骨地走进来,地板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初入豪门的前半个月,白猫懒得起不来,没日没夜地蜷成一团睡觉,睡得昏天暗地,黑猫没有察觉到危险——人不危险,也没有野猫,放眼望去全是自由自在的宽敞地盘。兴奋几天,四条腿抱着白猫撒欢蠕动,好几次白猫被它弄醒,生气地冲它哈气。


    等黑猫一边耙耳朵一边不服气地低呜,再一边小心翼翼地舔它,白猫才拍着尾巴随它来,仅剩下的一个蛋晃啊晃。


    宠物医生说白猫骨龄有两岁多,黑猫一岁多,没白猫大,有次李然写作业开小差,看着互相舔毛的黑白猫脑补了一出猫恋情深的故事。


    他上网搜过,猫界里通过毛发辨别美丑,玳瑁猫、三花猫是美女,白猫最丑,处于颜值链里的最底层。


    黑猫幼时大概是这样的,没爸没妈没有兄弟姐妹,白猫看它可怜,抚养它,把它养大,在这期间有其他野猫过来抢地盘争食物,就像李然曾看见黑哥愤怒地和狸花猫干架那样,保护黑猫不被欺负。


    战斗中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臭猫攻击下三路,经过一番鸡飞蛋打,白猫最终只可悲地保住了一个蛋蛋。黑猫长大后知恩图报反哺保护白猫,不让任何小杂猫欺负它,打架特别凶,警惕络绎不绝的两脚兽,但会看人下菜,每天逮住李然这样的老实人打劫鸡蛋,投喂男老婆。


    故事在脑中谱写没多久,李然正感慨俩猫的感情呢,黑哥就在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的伊甸园待腻了,一见客厅门打开就跑,不过只是偶尔。


    更偶尔的时候,它某只眼睛或某只耳朵还会带伤回来。有家了,见到外面的野猫,满腔仇恨依旧不减当年,见一次干一次。


    之后白猫也跟它出去玩儿。


    现在俩猫带着从外面踩回来的雪印羞辱客厅地板,李然大惊失色地制止:“不准上沙发。”


    晚了。


    黑猫轻巧地跳上沙发,慢条斯理地舔毛,同时轻蔑地扫视李然一眼,仿佛在说:“猫大爷的事你这个愚蠢的两脚兽少管,能为我铲屎都是你的荣幸,还不赶紧跪下谢主隆恩。”


    白猫紧随其后地跳上来蹲在旁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等着黑猫来舔。


    李然绝望:“坏小猫。”


    迟蓦笑了:“嗯。是坏。”


    黑哥开始舔舐老婆。舔着舔着变本加厉,开始压它身上四脚并用,爪子在踩,尾巴在抖。这种小儿科的场面李然见过许多次了,离得远不能看得太仔细,但傻子也知道它们在干嘛。


    对此李然很好奇,它们俩公的怎么搞?经常假把式地演?


    忍不住问旁边他哥:“小黑总这样虚空索敌,能舒服吗?”


    说着他想凑上去看,迟蓦按住他,淡定地劝他不要破坏别人夫夫间的好事,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李然:“噢,好吧。”


    以往过年李然都是去白清清家里过,不是自己一个人。


    虽说白清清是妈妈,但赵叔叔不是爸爸,两个双胞胎妹妹也不是同父同母的妹妹,总觉得中间缺点儿什么,一脉相承的浓厚血脉与经年累月的亲情相处,他们都缺少,亲近不了的。


    李然每次过去,都有一种外来者强行侵入一家四口美好生活的内疚。


    从除夕到大年初二,喜欢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心底里的李然每次都听从白清清的,会在她家里住上两天,那种隐没心间的、对妈妈家中整整齐齐一家人感到的歆羡,与对自己“侵略者”破坏他们之间温馨氛围的自责将他生拉硬拽成两半,竟生出寄人篱下的难过。


    但今年李然不打算在妈妈家里过年,他已经学会了拒绝,把想法说出口毫不费力。


    爷爷奶奶还在小叔家没回来呢,直接要在那边过年。迟蓦也要过去,带着李然。


    走之前李然要先去白清清家里吃顿饭,把除夕过了。昨晚又下雪,天色灰沉,世界雪白,院里一年四季常青的绿植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上周迟蓦可惜李然给他做的雪人化了,请他重做,李然没答应,要是现在再给他做一个,是不是有点儿不合时宜啊?


    是不是有点儿暧昧了啊?


    这算不算勾引他哥啊?


    应该不算吧。


    他哥是绅士。


    “哥,你先停一下车,”李然敲了敲车窗,让迟蓦等会再送他,眼巴巴地瞅着外面的雪,推开车门下去说,“我去给你捏一个小雪人,你等会儿我啊。”


    几分钟后,李然捧着一个手心大小的小雪人回来,言笑晏晏地递给迟蓦,说话时唇间呵出了白汽。这两天室外温度低,这片刻的功夫,李然双手和脸颊便被冻得通红一片。


    嘴巴也是,糜欲的红。


    仿佛引诱着人欺身压上去。


    迟蓦深深地看着他,捻了捻手指。


    想插他嘴里。


    ……最后当然没插。


    迟蓦小心地接过小雪人,回客厅把它放冰箱最底层。


    从此不见天日的冰冻世界就是它的家。


    以前李然去白清清家都是坐地铁,这是迟蓦第一次送他。


    谁先开的这个口不知道,总之坐迟蓦的车去往妈妈的小区好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只有两个人的一小时车程竟也没显得有多长,路面被冰冷的寒温冻出霜花一样的晶层,太阳光一照,跳跃的光反射进车里。


    正好被李然举起的手机抓拍到:“哥,你快来看看这个,我拍的好好看啊。”


    明天过年,每年春日往城市里流动的人在冬日回家,以解思乡之苦,此时想必已经全到了。


    他们的离去直接让这座繁荣的城市空掉一多半,车水马龙的街道空空荡荡。


    红灯拦住寥寥无几的车,迟蓦手指轻敲方向盘,扭脸看到李然的相册照片。


    一缕刚升起不久的朝阳举棋不定地掠过地面,由路边的水洼冰层捕捉,经过一系列原理,直直射向库里南半开的车窗。


    中间的“光路”被红黄橙绿几色彩虹渲染。


    李然单手持着手机拍照,影像映进后视镜,他的下半张脸与景色一样被囊括其中,彩虹的终点正好亲在他单薄的手背上。


    “发我。”迟蓦说。


    他欣赏照片的时间不长,但也有红灯的60秒时间,李然的脸皮只能经受不超过30秒的造作。


    照片里不只有景色,还有自己半张脸、一只手,非常有氛围感,好像他多么自恋似的。听迟蓦要这张照片,李然终于不好意思,几乎要跳起来说道:“要它干嘛呀,等我后面再给你拍一张更好看的景……”


    “我就要这张,发我。”


    “喔。好吧。”


    到了白清清所在的小区,李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该不该邀请迟蓦上楼,吃顿团圆饭。


    过年就是这么个节点。


    要是白清清没再婚,李然是她“家里”的儿子,迟蓦这半年这么照顾他绝对担得起一顿饭。


    问题是……李然在已婚的白清清家庭面前,是外人。他自己过来见自己的妈妈,都得考虑会不会打扰赵叔叔和两个妹妹。


    “哥,要不我明天再自己过来吧,今天我跟你过。”李然想到家里没人,他再一走就只剩迟蓦,这边的小区迟蓦也不熟,他和妈妈高兴吃饭的时候,他哥要去哪儿寂寞地待几小时等他啊。


    咖啡馆吗?


    想想就孤单。


    迟蓦知道他在想什么,摸摸他的脸,轻笑一声说:“明天过年,你从阿姨家回来就要跟我去那边的,所有行动归我安排。”


    “沈叔在这边,他过年没地方去,每到这时候就乱跑,我得尽尽地主之谊,省得他觉得咱们都是坏蛋。”迟蓦理了理李然的衣领,今天这小孩儿的装扮,从头到尾都经了自己的手。


    包括内裤。


    他满意地说:“去吧,下午我接你。”


    听他说沈叔在这儿,李然放心了,把一多半牵挂落在车里的迟蓦身上,剩下一小半期待和自己这个人就带给了白清清。


    李然提着和迟蓦一起去买的礼品走进楼里,满满当当。


    看见的每扇门户都张贴着喜气洋洋的对联年画,白清清门上也贴着一幅。


    门两边的对联工整大气,字体烫金,明显是买来的。而门中间贴的辟邪年画与对联就不那么相衬了。


    只见四四方方的红纸里,中央画着一只猫咪,不知道是蹲着还是窝着,姿势挺高难度的。眼睛是风火轮似的圆,还不一样大小,像极了欠打的挤眉弄眼,耳朵是往里扣的大碗,把小猫脑袋整个扣住,不知道它还听不听得见,尾巴在身后甩到前面,大概是想画出慵懒随意,但比尾巴根粗了两倍的尾巴尖直直地往猫的大嘴里戳。


    李然认真想了想,他和迟蓦的黑猫有时候忘记自己的尾巴存在,以为尾巴是逗猫棒,好奇地追着绕圈,把自己绕成陀螺都只显得可爱而不是愚蠢……面前这张辟邪年画,差点儿把他这个人类“辟邪”在门口。


    直到白清清听见门铃冲到门后开门,李然才忍受着“视觉盛宴”撕下视线,在脑子里把他哥的脸回想了十八遍才好。


    “来了啊小然。你妹妹用毛笔画的,是不是挺可爱的。”白清清注意到李然视线,充满自豪地炫耀道。


    李然满脑子的不忍直视,面上不显,学会昧着一颗良心不动声色说话了:“嗯嗯,可爱。”


    他请教般地问:“哪个妹妹画的呀?”


    “两个妹妹一起画的!”


    画画天赋直接在俩天才身上夭折,也是少见,李然又赶紧点点头说道:“真可爱。”


    白清清说:“是吧哈哈,我和她爸……和老赵正商量下一年送她们去学画画呢。省得俩小魔王在家里闹腾,烦死个人了。”


    “看看你,来就来嘛,又带东西。”白清清接了一下李然手里的东西,没接完,嘴上不停地埋怨,嘴角也不停地在笑。


    李然进来换鞋,说:“这些是我和我哥……就是迟先生,昨天去超市的时候买的。我也说太多了,但他说我买多少东西给妈妈都是应该的。必须要带。”


    “诶呦,这孩子年纪轻轻大有作为就算了还这么会说话,看看你,趁早跟人学学啊。”白清清心花怒放地说。


    “在学呢,”李然小声,说道,“……学了很多了。”


    李然离这儿远,坐地铁两个多小时,开车倒是快了些,但每次到这都接近饭点,跟专门来蹭饭似的,这几年“蹭饭达人”的身份没变过,非常稳定。


    而赵叔叔几年来的掌厨身份也没变过,俩人一个赛一个的稳定。李然刚进客厅,弯腰抱起一个胖嘟嘟的妹妹掂量体重,赵叔叔就系着围裙,举着锅铲从厨房出来:“你过来了啊。快坐。”


    “好的叔叔。”


    以往他俩一样拘谨。今天李然像变了个人,回应赵叔叔的话与之前的区别不大,可是他从容许多,竟没觉得四肢僵硬,再看赵叔叔别扭的模样,对比立现。


    李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一边自然地把一个妹妹抱起来放在腿上,任由她对许久不来的自己感到好奇,又捏又扯,另一个妹妹便爬到后面摸他的头发,口齿不清,说一句就要吸溜一句口水:“哥哥……你是我们两个的哥哥吗?我和大傻瓜姐姐昨天去了,宠物店看见一只小狗狗,毛毛是卷的诶,就跟哥哥你的一样诶,也是卷的诶……”


    “你才是大傻瓜妹妹!”大傻瓜姐姐喷粪喊道。


    “我是你们的哥哥,哥哥才不是小狗呢。我的卷毛肯定比小狗好看。”李然笑着说,同时看出赵叔叔和妈妈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大概在他来之前,两人就产生过什么分歧。


    他们在厨房进进出出,偶有肢体接触,却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大人们粉饰太平,李然不会主动挑破,当没看出来没心没肺地和妹妹们玩儿。


    半年过去,妹妹口齿清晰不少,体重不相上下,都挺圆,样貌也就更不分你我地像,用得完全是同一张脸。幸好她们都像白清清,皮肤白大眼睛小嘴巴,鼻梁这时就有“平地起高楼”的趋势,长大后绝对好看。


    李然实在分不清谁是谁,看到她们互相叉着腰,笨拙地支使着圆圆的身体拿抱枕扔对方,还非常友好地用“傻瓜”大声呼唤彼此,他不问自取地借来给妹妹们取外号。


    “傻瓜妹妹一号”和“傻瓜妹妹二号”,可爱。


    上次他还称呼这俩是“坏蛋一号”和“坏蛋二号”,哪里有做哥哥的样子。


    等吃中午饭时,确定白清清与赵叔叔间有问题的感觉愈发浓重,这一抹带着重量的忧虑,逐渐压在李然心头。


    他想,希望不是赵叔叔犯了错……希望赵叔叔犯的不是原则性错误。


    白清清眼里揉不得沙子,男人的原则性错误会让她嫌男人恶心,也会念叨辱骂一辈子,就像时不时把活着的李昂拉出来鞭尸一样,但恶心归恶心,她却不会让这种男人横插在自己以后的生活里,说甩就甩,与过去割席。


    白清清是清醒的,不会因为孩子妥协,懒得接收男人给她造成的种种伤害。


    可再体面清醒的女人,也架不住二次伤害吧。李然替白清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越想心里就越不舒服,结出疙瘩来。


    “赵叔叔,我这学期的学习比较重,所以很长时间没来。上次我妈妈说你生病了,病毒性感冒,我也没时间过来看看,真的对不起啊。当时你好像把妈妈吓坏了,她一直在照顾你,现在你身体好利索了吧。”李然罕见地打开话匣子,开口说道。


    他语气很轻,每个字都是一样的待遇,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把它们忽略。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好像格外强调“妈妈吓坏了”和“一直在照顾你”等一系列彰显白清清和他是一家人的信息。


    家人没有隔夜仇嘛。


    赵叔叔意外地看他一眼,觉得几个月不见,这孩子像偷偷进化了似的。学习突飞猛进,人情世故也有见解,甚至敢一字一句地把心里话说出口了。


    他上了什么课啊?这个班的老师这么厉害吗?


    提起那次病毒性感冒,赵叔叔果真想起白清清在他身边细心照顾,眉眼动容,叹气说:“谢谢小然关心,我好了。当然还是最谢谢清清当时没日没夜地照顾我,我应该知福。”


    他主动往白清清碗里夹了一块排骨,不觉得低头是没出息。


    白清清就喜欢他这点,不大男子主义,会承认错误并能深刻反省,会和老婆孩子说对不起。


    现在能做到这些的男人十根手指头能数过来。物以稀为贵。


    但她没意识到这次老赵低头是因为李然的话,她没有那么心细,听到李然说这么一长串还挺惊讶的:“呦,儿子啊,你最近会说话我只当是因为隔着手机屏幕,我们彼此看不见,你不知道偷偷练了多少次才说出口呢。没想到你当面也能说啦?”


    李然不好意思,往嘴里扒了口饭,小声说:“我以前有那么废物吗?”


    “有。”白清清严肃点头。


    李然:“……”


    李然就说:“他教得好。”


    依旧说得很小声。


    将近一中午不说话的两个大人由于李然的破冰,重新说说笑笑,白清清拿手指赵叔叔:“以后少气我,臭男人。”


    赵叔叔赔着笑脸:“是。”


    饭桌上大家还在细嚼慢咽品尝美食,白清清已经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自己的温饱,满足地摸胃:“吃撑了。”


    “妈,以后慢点吃饭吧,真的对身体不太好的。”白清清刚才脱了外套,李然看见她穿毛衣的腰身,比上次见到的胖,但他不敢直接说,怕被打,“你上次和赵叔叔去医院,还说自己看了胃呢。你跟我说医生让你别吃太冷太热的食物,还让你把饭多嚼几次,不听我和赵叔叔的,医生的话总要听吧。”


    “呵,臭小子,真是长大了是吧,嘴皮子刚学得顺溜一点就用到你妈身上,要反天啊?”白清清摸了摸自己的腰,惆怅地说道,“是又粗了。”


    李然连忙撇清:“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我说的。”


    白清清被他气笑了,笑着笑着变成开怀大笑,她轮流摸三个孩子的头,妹妹还小,摸她们的时候需要轻轻的,李然大了,摸的时候能拍。


    不轻不重的巴掌落李然后脑勺,白清清说:“粗就粗呗,生你们三个能不粗吗?你爸苗条你去看他,他又不用生孩子……你赵叔叔也苗条,他也不用生孩子啊,你更是细长的大高个儿,明年能长到一米八吧,你也不用生孩子,还在这儿嫌弃我来了。”


    说完她嘲笑自己:“不过现在我这个腰就是再装个孩子别人也可能会信,一问几个月啦,三个月了,说不定我真怀了自己都不知道呢哈哈哈哈哈……我喜欢孩子,但我实在不想再生了,就要你们三个就好。什么儿子女儿的,我已经儿女双全,不会再要其他的孩子。”


    这时李然瞥见赵叔叔脸上有点不自然,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李然顿时明白了,今天大人间的分歧,大概率是赵叔叔想要儿子,但白清清明确拒绝。


    他缓缓地皱起眉头。


    天色渐晚,往年李然都在这住几天,今天白清清还要收拾房间,李然说:“妈,我来的时候提前跟你说过呀,我今天不住在这里。我今年不是一个人的。”


    以前如果不来这儿,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住没有温馨可言的出租屋,所以算一个人——刚才说的话就是这意思。


    没有任何第二层的深意。


    但话落在白清清耳里却变了味道,她感到一种谴责:“你是在怪妈妈对你的关心不够吗?”


    李然一懵:“没有啊……”


    “算了,你不想住那就不住吧,省得我再收拾。”白清清没送李然走,一声不响地回房间。


    赵叔叔送李然到门口。


    走前李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叔叔,我妈妈再过两年就40岁了,年龄不适合再怀孕生子。希望您好好待她。”


    “是啊,女人超过35岁再怀孕就是高龄产妇了。你再过几个月18岁,我见你的时候你也长大了,又忘不掉小时候的事,我再怎么样都不是你爸。”赵叔叔握着门把手,随时能够关门,垂眼不亲不疏地说道,“不然我还能把你当亲生儿子培养呢。”


    他说话温润细雨,似乎毫无敌意,但李然就是听出从每个字的四周扎出来的刺,没有任何情分可言地扎向李然这个外人。


    几年的同桌而食,并不能拉进分毫距离。随着李然的逐渐成长——自然年龄,最近半年的学习成绩与其他方方面面,都能成为一种危机。


    李然转身走时礼貌地冲赵泽洋点点头,神情毫无变化,看起来还是像往常一样,但一走出小区见到等在路对面的库里南,李然就噘起了嘴巴。


    委屈顿时充盈在心间。


    他刚拉开车门无声无息地矮身坐进来,迟蓦就看到他垂落的眼眸和噘得老高的嘴唇,被他受的委屈扑一脸,立马伸手捏住他下巴让他看向自己,问道:“怎么了?乖宝。”


    李然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他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从不爱哭,曾经以为刮坏迟蓦的车要负债十万,李然也只是红了红眼眶,转头便坚强地面对现实。


    可现在只因为迟蓦的一句柔声询问,妈妈好像生气不来送自己,赵泽洋暗示他怎么样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只能是外人的满腔委屈一下子倾泻而出。


    把库里南引以为豪的大空间都装满了,全是李然的难过哽咽。


    迟蓦眉心锁得特别死。


    小孩儿那么乖,怎么敢让他委屈成这样?


    眼泪流到迟蓦手上,李然双手抓住迟蓦手腕,这幅姿态仿佛迟蓦把他下巴捏疼了,李然受不住要抵抗似的。


    他不愿在亲妈妈面前流露的情绪却愿意让迟蓦看见,全部。


    “告诉我。”迟蓦擦去他的眼泪,声音敛得更低,“嗯?”


    李然便流着眼泪,哽咽地小声告状说:“……我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以前受委屈,然宝:忍着,没事呀,强颜欢笑。


    现在,然宝:告状,哭鼻子,要哥哄哄。


    第38章 舔他(加更)


    听完“我不高兴”的李然告完状,迟蓦抿唇静默片刻,温柔地拭去他的眼泪,没有对白清清的翻脸比翻书快与赵泽洋露出的狐狸尾巴作任何评价。


    他知道,李然只是需要安慰陪伴,并不是真想听他对这些不负责的大人们口出恶言,他也嫌脏自己的嘴。


    对别人的家事,迟蓦一向不感兴趣。他宠着惯着的小孩子出去几个小时受了委屈,回来后和他哭泣,这是唯一的重中之重。


    李然的情绪鲜少外露,每次都需要勇气。迟蓦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的,用行动告诉他,哭不丢人,告状不丢人,下回还可以。


    迟蓦笑了:“花猫脸。”


    他两只大手伸过中控台,不管李然同不同意,卡住他腋下向上一提溜,臂力惊人地把一个快18岁的少年抱到自己腿上,近距离地擦眼泪,柔声道:“回家跟黑白无常比一比,是不是你的脸更花。你比它们更像小猫。”


    长这么大,李然哪儿坐过别人大腿啊,还是一个硬邦邦的大男人。当时就惊得收回眼泪,弱小地缩在迟蓦怀里,脊背挺得笔直,除了垂着眼睛绞弄手指,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和齐值去清吧那次,倒霉催地被迟蓦逮个正着,回家后双手被领带捆缚住,整个人又被压迟蓦腿上,挨揍挨得好不凄惨。


    两瓣屁股在挨打,没感受到坐迟蓦腿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肚子感受到了。迟蓦当时在气头上,制服李然时需要用力,手臂与腿的肌肉全部绷紧,李然趴在上面觉得很硬,硌得小肚子疼。


    小时候被妈妈揍屁股,李然就觉得特别丢人,好多年没敢再犯错,长大后再被揍屁股,羞耻肯定是翻倍的,李然记得挨完揍后他两天都低头躲着迟蓦走。可如今再想来,时间竟然把那时看着像天大一样的事稀释了,流淌在脑海与心间的,变成一件可供回忆的甘愿。


    不就是被揍一下吗?犯错当然要教训。


    一个人一生中要经历这么多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明明应该继续哭的李然不易察觉地调整坐姿,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迟蓦眼下没有生气,肌肉是放松状态吧,但李然还是觉得硬邦邦的,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自己软乎乎的臀腿,当然能明显感觉到硌。


    他哪儿知道迟蓦对自己的体格身材有严格要求,健身只是其中之一,格斗打拳才是重点,浑身充满爆发性的力量感。


    “我都哭了,你还笑。”李然不敢正脸面对迟蓦,余光瞥见他唇角的弧度,撇了撇嘴巴。


    “嗯,”迟蓦说道,又笑了一下,“孩子知道回家跟家长告状,而不是忍着,我高兴。”


    李然:“……这也能夸?”


    迟蓦:“嗯。做得很棒,乖孩子。”


    他捏捏李然的耳垂,用温暖干燥的手掌细细擦干那些眼泪。


    “别哭了乖宝。”迟蓦半真半假道,“再哭,我就舔你眼泪了。反正我挺禽兽的,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说到做到。”


    回去的路上,李然乖巧地缩在副驾驶里一声不吭,眼睛红红的,耳朵也红。


    他想,幸好中午去妈妈家里吃饭的时候没有真的把迟蓦邀请上去,要是他突然发癫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怎么办?他妈肯定会拿着通马桶的“拔粪宝”怼他和他哥脸上,把他们扫地出门。


    他和他哥又不是狗男男……


    除此之外,李然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迟蓦的“爱”毫无被冒犯的危机感。


    仿佛他哥只是开玩笑地说一说,那他也就不当真地听一听。


    只要迟蓦不步步紧逼,不需要李然马上做抉择,他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儿。


    是一把自欺欺人的好手。


    李然没有被追求过,他老实木讷,对感情伦理知之甚少,初中从桌兜翻出粉色信封,他以为是学校搞活动,需要每个同学参加,所以发了一份书面要求需要同学们注意,也没拆开看看,反正老师班长会再次通知。


    等过几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种颜色的信封是情书,心脏一阵乱跳,不敢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也能被喜欢,回头再找信,却找不到了。


    想必是这位曾对他芳心暗许的“瞎眼”人士滴了眼药水,清理掉对老实人的滤镜,气愤地把情书没收回去,判了李然死刑。


    自那以后,李然本人倒没听见过,但私底下许多人都知道这个笨蛋没长爱情脑,智商情商全换了美貌,欣赏欣赏就行了,别上赶着送情书自取其辱。


    这条约定俗成的规矩跟随李然上了高中,喝饱了墨水逐渐壮大,是一条高学历的规矩,导致李然高三上了一半,一封情书都没收到过。


    可李然也在喝墨水成长,眼睛看到的多了。通过情史丰富的同桌,他看出被男女老少都喜欢的齐值对谁有好感就追谁,虽说只要他出马,几乎没有女孩子不同意的,但没确定关系的这个过程,齐值从不怠慢,表白鲜花电影和约饭,每道流程一个不落。


    而这些迟蓦一个没有。


    李然也就毫无压力。


    乘飞机去迟危那里只需要半小时,方便。不过考虑到家里没人,得带着黑白无常,人坐飞机猫猫就得托运,李然不放心,迟蓦就说:“开车去。”


    “车程三四个小时,正好看看沿路的风景。”迟蓦打消李然想问时间会不会很长的顾虑,哄着他说,“收拾东西吧。给它们俩多带点儿吃的。”


    “我们过两天再回来。”


    李然开开心心地扒拉出落灰的航空箱,还是二位猫哥刚来时带它们去宠物店买的,用湿巾擦去表面灰尘,往里面放了开罐的罐头。简易的陷阱就成型了。


    白猫没动,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人类,思考他在干什么。


    黑哥脑子不多,向来记吃不记打,闻到味儿就冲进去,埋头吭哧吭哧干饭。等罐头还剩一多半,黑哥惦记着老婆,拿爪子勾弄罐头,想把它扒拉出去。


    李然当然不想让它出来,堵在门口做门神。


    “小白,你进去呀。”他几次三番地邀请白猫,脸上都快有谄媚的表情了。


    白猫保持斜躺在猫窝里的姿势,尾巴摆啊摆的,黑哥已经抵达航空箱门口,李然单腿跪地上推它屁股,黑哥意识到陷阱,扭过头来冲他哈气,一人一猫战况胶着起来。


    白猫喵呜一声,仿佛悠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在宠溺谁。它站起来走向航空箱,毛绒绒的爪子拍拍李然手背让他别挡门,优雅地走进去,低头慢慢地品尝黑哥想带给它的罐头。


    黑猫顿时老实了,不再想着越狱,在旁边舔它男老婆的毛。


    除两身换洗衣服外,两人几乎什么也没带,后备箱里全是猫的东西。


    吃的玩的睡的,应有尽有。


    大概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隔壁市的市中心。新年到来的最后一天,晚上十点的车竟川流不息,到处辉煌璀璨。李然和自己家处于边郊的地方相比,完全是乡巴佬进城,看得眼花缭乱。


    “哥,你之前是不是就住在这儿?和小叔他们一样?”李然扒着车窗,一张脸全扑在冷风里面,时不时地低哇一声,问道。


    “回来,鼻子都冻红了。窗户关上。”迟蓦说道,“17岁的时候从国外回来,确实是在这边住,两年以后在那边——就是你在的城市,开了家子公司,就暂且住在爷爷奶奶家。”


    “……子公司?”李然听话地关上窗,“还有总公司啊?”


    迟蓦点头:“嗯。”


    李然确实被冻到了,吸吸鼻子,声音微颤,颤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意思:“就在这儿吗?”


    “嗯哼。”迟蓦无所谓道。


    总公司几年前步入正轨,有迟危在这儿帮忙,迟蓦待在子公司问题不大。


    “……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啊。”李然悲伤地缩在副驾驶,抓住安全带嘟嘟囔囔。


    迟蓦瞥他一眼,笑了,伸手呼噜呼噜他的毛,意味深长地说道:“反正都是你的。”


    听说他们十点左右到,叶程晚和迟危在等他们。不到真中年的年纪,再熬几个夜没事儿。


    而且十点不算熬夜。


    “我俩在这儿就得了,您二老不睡觉干嘛呢?我们俩是能把他们招待跑还是怎么着?我不吃人吧。”迟危扫见被勒令回房间睡觉的程艾美,在二楼做贼心虚地探头,频率几分钟一次,忍无可忍地要上楼掰扯,“都一把年纪了照顾好自己身体行不行?叶程晚不听话都是像你们,怪不得他那么难管教。”


    “啧,你那么烦人呢。”叶程晚当头给他一巴掌,“现在父债还不子偿,就你会搞连坐。”


    叶泽从程艾美身后跳出来昂首挺胸道:“就是就是。”


    就在这时,别墅大院里响起车声,几人瞬时伪装成“父慈子孝”的美好场面。


    又静静地过几分钟,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风霜寒气附着在他们肩上,唇间呼出一道没来得及被关在门外的白汽。迟蓦两只手拎着猫的东西,李然怀里抱着航空箱,里面依偎着俩猫。


    迟危在他手上的东西看了一圈儿,最终呵了一声说:“过来没给人类带东西,全是猫的?你但凡带两箱高档礼品过来看你小叔小婶呢?我们辈分不够,不还有俩老的在吗?不带点高档燕窝和其他老年人能吃的补品吗?”


    迟蓦不给他面子,把猫的吃喝玩乐睡放地上:“你需要什么呢?有钱有势有老婆有婆家但是没娘家,不要太贪心吧小叔。”


    叶程晚“噗嗤”一声乐了。


    “我爹还没死呢。”迟危绷着脸要笑不笑,鼓舞他继续说。


    但迟蓦没再说下去,只大逆不道地冷嗤一声。


    大抵是在说还不如死了呢。


    李然记着迟危对他和他哥的猫情有独钟,从进来跟小叔晚叔还有从楼上跑下来的爷爷奶奶问完好,就紧紧地抱住航空箱,没敢把猫放出来。


    一是怕小猫对新环境有应激行为,得慢慢地适应,二是怕迟危一瞧见猫就说这对儿同性恋猫是我的了,谁也别想带走。


    “——呵。”迟危看李然护猫护得厉害,说道,“既然来了我家,猫就得变成我家的。”


    李然大惊失色,忙把自己跟猫都塞进迟蓦宽阔的怀抱里。


    叶程晚无奈:“你别吓唬小孩儿行不行。”


    迟蓦揽住李然的肩,教给他对策:“他要是真敢留下猫,你就把他老婆带走。”


    这次换迟危大惊失色,他老婆是个人,真能带走。


    叶程晚更无奈,看向迟蓦说道:“你别吓唬大人行不行。”


    程艾美与叶泽老胳膊老腿儿的下楼要缓慢,尽管想以冲刺的速度下来,一瞥见迟危警告的眼神就得稳重地顾好自己,老年人从楼梯上滚下去可不是开玩笑。


    这时他们终于走到李然面前抱住他。程艾美伤心地说:“我的乖孙儿啊,你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在这儿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手机不能多玩儿,还要在冬天这样天杀的寒冷季节里离开温暖的被窝起来锻炼,妥妥地蹲监狱啊……”


    等二老吐槽完,真的不能再熬夜,凄凄惨惨回楼上睡觉,被谴责的迟危不为所动,回卧室前看向李然,而后又看向迟蓦。


    他没开玩笑,正色:“你这童养媳,明天你要带着过去?”


    疑似童养媳的少年刚把黑白无常放出来,闻声李然惊疑地指自己,飘摇不定地问:


    “……我吗?”


    作者有话说:


    然宝受到惊讶,然宝有点害怕。


    第39章 贪婪


    迟家过年过得相当奇怪,人多,表面井然有序,但不热闹,就是乱。


    他们过的不像年,像宴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互换假笑面具,这个人刚说两句话,微一颔首便转向下个人,看起来熟也不熟的。


    但迟蓦说,迟家过年,从不邀请外人。也就是说今晚齐聚一堂,放眼望去大几十口的人,全是和迟家沾亲带故的。


    来之前李然心虚地说:“那我是外人啊,今天我跟爷爷奶奶还有小黑小白待在家里……”


    他话没说完便被迟蓦打断。


    “对我而言他们是外人,你不是。”他将一条很厚很长的围巾在李然脖颈间绕两圈,以防他去庄园的路上想看车外风景,又像昨天那样没头没脑地把脑袋送给冷风抚摸,“你总要见见他们的,现在时机虽然不是最好,但也算合适。我的家庭,你早晚都要知道了解一些。”


    “没有人敢对你说什么。”


    昨晚关于“童养媳”的言论迟蓦没有任何解释,行动上却严格执行。


    刚来半小时,李然就觉得透不过气。李然经历过沈叔这样几句话就能和他成为“最最最最最最好的好朋友”的难忘时刻,令人费解且恨铁不成钢的蜗牛节奏被拉快,又有迟蓦这位负责任的老师言传身教,半小时早就够他学着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


    但他已经在这些人里待那么久了,一个人呼一口气,令地球变暖的二氧化碳都数不胜数,别说暖和,还只想打寒战。


    他身上穿的羽绒服还没有脱呢。迟蓦给他戴厚围巾真是有先见之明,库里南开进庄园后又足足行驶半个小时,一听全是迟家的地界,这小孩儿刚把车窗升上去没多久就又降下来,家里的路不用遵守交规,一颗顶着卷毛的脑袋全探出去观察这座庄园,不可思议:“都是你家啊?”


    迟蓦还算客气地说道:“迟老先生的。”


    他那个还没死、仍健在的爷爷迟瑾轩的。


    迟蓦又说:“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就是小叔的了。”


    庄园别墅有一个专门举办宴会、一次性装两百人都不在话下的半露天场所,装潢精美,每件家具都有极致的考究。


    奢靡的宴会途中,人们能一边饮酒畅聊一边透过夜色遥望远处的山顶,薄雪未化。


    是一种别有风味的享受。


    因此就算有地暖也顾及不到所有地方,不太暖和。


    应该多穿点儿用来御寒。


    但来这里的所有人,女的长裙曳地,连脚上的高跟鞋都露脚背,漂亮的筋骨冻得发青;男的西装革履,领结袖扣,一身整整齐齐,多一件衣服都没有。


    只有李然,身穿羽绒服,毛衣,围巾,保暖内衣,加绒的牛仔裤,贴身长裤……保暖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哦,还有叶程晚,穿得也挺厚实,西装里面塞了好几件,内衬还贴满暖宝宝,恨不得浑身散发仙气——他毕竟是大人,每年老爷子组的局,面子还是得给。


    不过现在迟危和叶程晚还没来呢,迟老先生也没来。


    大人物就要让别人等待。


    不出意外,迟危一定来的比迟瑾轩晚。他年假几个月前休完了,问就是加班,时间不够。


    能参加迟家这种无聊的一年一度的“年会”已经够孝顺了。


    迟蓦在上升期,年纪轻,而且也没做大人物的习惯,早早带李然来这儿看这群妖魔鬼怪演戏逗乐。时不时讲点家族历史,今天的人齐,讲到谁可以用下巴点谁,防止李然对不上号。


    对得上人脸的八卦才有趣。


    “哥……他们都看我。”李然接过迟蓦让侍应生给他热的牛奶,捧在手心小口啜着,眼睛悄悄扫视所有打量过来的目光,贴着迟蓦胳膊,低声,“不是我的错觉吧……你悄悄帮我看看。”


    “不是你的错觉,他们都盯你半小时了。”迟蓦笑了下,不用看心里也知道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姨夫有多好奇,外表再亮丽光鲜,也控制不住人类的八卦心,但他还是遵从李然意愿,用身体微微遮挡住他,往人群里瞧了一眼,眼神是无机制地淡漠。


    他不是悄么声地看,那一眼光明正大,带着实质性的警告。


    因好奇打量一下就算了,谁敢再长时间地盯着瞧,别怪他小肚鸡肠地记仇,以后慢慢算账。


    几十道或明显或隐秘的眼神瞬间收回去,没说完的继续笑着说,没喝完的酒继续劝着喝,谁也没再往李然身上瞧。


    哪儿敢呐。


    迟蓦大年初一的生日,也就是今天,刚21岁。


    新年新生,好兆头,但迟蓦不接啊,没日没夜地往“恶”里长,老爷子都怕他。


    从长相再到铁血手腕,哪儿有20岁的样子。不是说他长得有多着急,相反他那张面皮有做小白脸的潜质,而是他脸上带着许多同龄人不曾经受过的霜寒,致使他眼神同等拔高,与20岁这个群体里的青少年们高度不合群。


    迟巍是迟瑾轩的嫡长子,虽有作为但不多,迟瑾轩扶一辈子也没让他扶摇直上九万里,迟蓦是迟巍的独生子,没怎么被扶自己就早早地长硬翅膀飞高了,像他那个造孽的小叔。


    真是造化弄人。


    “等等啊哥,小叔的名字不是叫迟危吗?你爸怎么也叫迟危啊?”李然哪也没去,就老老实实地待迟蓦身边,听他哥讲了段人物关系,人名听得他犯糊涂。


    有迟蓦在这儿,谁也不敢过来当面询问李然是谁,和迟蓦又是什么关系。是小男朋友还是床伴?家里不是最忌讳同性恋吗?


    不过年不见面,几乎一年没见过迟危与叶程晚的众人,都快忘了这还有对儿现成的同性恋爱人呢。


    迟蓦说:“不是一个字。”


    他拉过李然的手,在他掌心写两个字的笔画。


    危,巍。


    发音一模一样,喊名字的时候能分清喊的到底是谁吗。李然皱起眉,想不通,别人喝酒他喝奶:“为什么要这样取名啊?”


    “小叔是私生子。”迟蓦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上等的好酒在杯壁上荡漾,垂下眸羽大逆不道又不咸不淡地说道,“被三奶奶逼迫给名分时,为了羞辱刚出生的小叔,老不死的就屈尊降贵地赐了他这么一个名字。”


    迟蓦冷冷地嗤笑一声:“意为告诉他,危永远都是危楼的存在,顷刻间就能化为废墟,而巍是巍峨的高山,这辈子都是掌权的天。他的嫡长子只有迟巍——而迟危今生今世都只能做他见不得光的阴影。”


    李然差点被一口牛奶呛住喉咙,颤着音道:“……啊?”


    继而撇嘴感受到一股上涌的愤怒,口无遮拦:“有病吧。”


    “其实也不算是私生子,老不死的年轻时在香港,可以娶好几个老婆,只不过大陆一夫一妻制,除了结婚证上的原配,剩下的女人全算外遇。”迟蓦胳膊搭着沙发靠背,而后抬手碰碰李然脸颊,让他放轻松别生气,这些秘辛逸闻在他们这个所谓的上流圈子里人尽皆知。


    不用觉得知道这些事对他小叔感到抱歉,又或对他小叔产生心疼。迟危能从一个影子私生子走到今天,靠得不是谁心疼,是冷血心肠与阴险手段。


    迟蓦说:“老不死的私生子不是只有小叔一个,他最疼爱迟巍。骨子里的迂腐尊卑观念,让他最看中这个嫡长子,早早拟定的遗书里,所有家产财富都属于迟巍。但现在整个迟家,老不死的儿子们只剩下迟危和迟巍。而迟巍——”说到这儿,嘴角不屑地挑起了弧度,“是个废物。”


    他说起自己的亲生父亲比说陌生人还要冷漠,话语间甚至有一抹自己竟然是迟巍和齐杉造出来的厌恶。而且迟蓦没有明说迟瑾轩的儿子为什么只剩两个,剩余的又都去了哪儿。


    不用细思便已经足够恐怖。


    李然感觉冷,不易察觉地靠他哥更近。


    “儿子——儿子!”这时迟巍携着齐杉入场,她把纤细的手挽进迟巍稍稍挎起的手臂里,远远看见迟蓦,齐杉顿时把手抽出来,高兴地举起手作挥舞状,脚步匆匆地跑过来,没有稳重没有端庄,哪像嫡长子的嫡长夫人。


    相比于齐杉的欢喜,迟蓦的反应可谓冷漠。他一条手臂搭着沙发靠背,是个将李然完全纳入怀中的护持姿态,见齐杉跑过来动也不动,甚至翘起二郎腿,仰头把一杯红酒喝了。


    完全把自己当做说一不二的上位者,把母亲当作攀炎附势庸脂俗粉的外来女人。


    这幅场景许多人都悄悄看在眼里,一时间大气不敢喘,只彼此交换眼神。


    迟蓦生在迟家长在迟家,受恩于此,饱受祖荫庇佑,他却抱持着满心恶念回报,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他那位用尽上不得台面的狠辣手段、将迟家大权牢握手中的迟危有得一比,也许比迟危还要狠。


    想当年迟危20岁时,还在大学里任人欺辱呢,家里哪有他的一席之地,谁也不拿正眼瞧他。


    可迟蓦不一样,他早早地丰满自己的羽翼,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是可控的幼禽时,就已经张开鲜血淋漓的血盆大口扑向亲生父母,狠狠咬住他们的脖子,喝了满嘴的动脉之血。


    迟蓦一砖一瓦建成自己的科技王国时,正是迟巍这么多年经营的公司土崩瓦解之日,好好给迟蓦做了回“贡献”,其中不见血的血路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


    之前迟巍是位严父,齐杉也算是位严母,一手掌控儿子的人生,给他安排规划光明的前途。


    经过一次父子间腥风血雨的商业战,迟巍仿佛认识错误,试图与儿子破冰。


    奈何迟蓦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东西,齐值不小心暴露过他偷偷制作的巧克力让大人知道,害他受罚一次,多年过去都没再尝到迟蓦的第二块巧克力,如假包换的小肚鸡肠。何况是这种怨恨呢,迟蓦没让父母倾家荡产爬出去要饭都是他孝心发作。


    再说了,迟瑾轩虽然被迟危夺权,但身体健康状况还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他们这些败絮其中的上流人士为了做好面子工作,怎么都得招待好老爷子,让老不死的过得舒舒服服。


    他最疼爱迟巍,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嫡长孙把他的嫡长子弄破产呢,暗地里帮一把,顺势再用言语敲打迟蓦。


    这对明面上揣着父慈母端的夫妻,明知道迟蓦每年过年都会应邀回迟家一趟走个过场,给老不死的面子,却依然担心见不到他,早早地就连珠带炮似的打电话求他回来。


    迟蓦从不接他们电话,他们就换各种陌生号码打,有种狂轰滥炸的病态。


    “我过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迟蓦把喝空的高脚杯随手放旁边的小茶几上,另一只手屈起两根指节,蹭蹭李然的脸颊,有种微醺黏人的感觉,语调似乎都喊着缱绻,“他们总爱说一些废话,没什么好听的。乖点等我,不要乱跑。”


    李然点头:“嗯。好。”


    下一秒,就在迟蓦理了理剪裁得体的衣襟站起来要走时,李然一把抓住他的手。


    迟蓦垂眸看李然:“嗯?”


    “你怎么戴着这个啊,先把它给我。”李然不由分说地扒走迟蓦左手腕的黑色菩提串,双股的,团吧团吧塞进自己非常保暖的羽绒服口袋里,说,“我先替你保管……你别用它弹自己。”


    迟蓦捻捻手指,垂落在李然头顶的视线覆上一层晦涩,很想现在就把这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坏孩子绑回家,任他为所欲为。


    左手腕空无一物,空空落落的,却并没有往年的寂虚感,还被什么东西填补了。


    不让用菩提珠弹自己,迟蓦便屈指轻轻地弹了一下李然的额头,说:“胆子越来越大了。”


    话落,李然仰着脸,冲他乖乖地笑了一下。


    场地大,齐杉从另一端穿过碍事的人群走向这一端,需要时间。迟蓦没让她过来当着李然的面烦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等女人过来,学着迟危平常对待老不死的谦逊模样,没让齐杉在那么多沾亲带故的外人面前丢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


    不多时,迟巍也过来了。


    侍应生远远看到李然喝完一杯热牛奶,立马又送来一杯,还有各种精美甜点,甚至怕李然无聊融入不进大人的酒肉世界,还带来几幅乐高玩具——青少年玩儿的那种。


    否则李然真要被当成智障儿童对待了,他肯定要不好意思。


    迟蓦早就作过吩咐,今天他高不高兴不重要,哄好他家孩子就行。李然不喜欢人群鼎沸,迟蓦如果有事要忙,他就喜欢自己跟自己玩儿。


    所以来了这么久,有迟蓦的吩咐,脑子没病的人都不敢贸然过来搭话,李然自成一个圈,像被孙悟空圈起来的唐僧,各路妖精都不能靠近。


    但总有恰巧没听说这条吩咐的漏网之鱼。


    李然手上拆着乐高包装,眼睛观察着他哥开不开心,要是情况有异的话,他就支棱起来过去解围,把他哥救回来……


    “他们都说你是小迟总的童养媳,真的假的?”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好奇地踱步而来,他手里端着高脚杯,高风亮节的玻璃材料到他手中都变得油腻腻的。


    他瞥了一眼被迟巍与齐杉嘘寒问暖的迟蓦,两分钟内应该回不来,而后收回目光,光明正大地打量起李然:“长得确实挺好看的,但也没漂亮到让小迟总为了你和家族相逆衡的地步吧。难道你会下迷魂汤啊?”


    李然拧眉看向他,感受到轻视与冒犯:“关你什么事?”跟他哥待一起久了,好东西学到多少不知道,坏东西学得倒是挺多的,他音量虽然不大,但反唇相讥地问道,“刚才我哥在这里你怎么不来欺负我,害怕他吗?”


    “……”


    男人噎得一瞪眼睛:“小迟总在医院待过两年,不是都说病好了吗?怎么还变本加厉,找男人都找得这么没礼貌,小小年纪还懂仗势欺人。还童养媳呢,从小就把你养成这样啊?”


    “你不想活了?”身后幽幽地响起询问声,仿佛一股阴风吹来,男人受惊猛地回头,就看见迟蓦阴冷地盯着他,眼神就是在看一具尸体,“我有权有势,他不仗我的势仗谁的?”


    “你想好仗谁的势了吗?”


    男人双腿一软,双手几乎在看见迟蓦那双碳黑的眼眸时,就下意识抓住旁边一个匆匆而过根本无心彰显存在感的人,以此借力稳住身形。


    从此,李然再也没见过这个男人。


    冬天黑得早,宴会一样的过年团圆从六点就开始了,人数只增不减。


    八点左右,一位头发灰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的古稀老人,手持一根手杖走进来,全场顿时噤声注目。迟瑾轩今年七十多岁,只有后背有点儿驼,脊椎腰杆挺得直溜溜的,手里的紫檀手杖配他那一身用人模狗样闯荡出来的沉淀岁月,别有一番意境。


    他腿脚灵便地入场,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温和的表情称得上慈祥。场上眼睛太多,竟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没给老不死的面子,没看他。


    李然眉心皱到一起,少年多愁非良事:“哥,那个人说,你在医院待过两年看病……你怎么了啊?什么病啊?你好了吗?”


    过去的某些事情连当事人都会忘记,再回忆可能也回忆不出那时候的真正感受,时间冲淡一切。李然倒好,他不是当事者也非见证者,关心与担忧却能切切实实地写在脸上,任谁看都要动容。迟蓦这样的王八蛋更是,不要脸地觉得被挑逗了。


    李然还在说话,翻来覆去地问他怎么回事,嘴唇一张一合。


    迟蓦盯着他的嘴唇:“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李然都不知道这件事,眼睛微睁,“真的吗?”


    迟蓦说:“送我礼物。”


    李然立马答应说:“哥你要什么,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


    迟蓦便无声轻笑,倾身凑到他耳边,说:“给我一个吻。”


    不待李然反应过来产生震惊的情绪而仓惶拒绝,他又不容置疑地低声补充:“听我的。”


    第40章 激吻


    在外人眼里,他们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甚是亲昵。


    迟蓦侧首对着李然耳朵,下颚绷出一道凌厉的线条,该是冷硬的,但他唇角若有似无地浮着一丝清浅的笑,眼神中的冷漠融化,藏了些许的温情在中间,令他显得与平常不近人情的冷漠感大相径庭,给人一种迟蓦好像也很好说话的错觉。


    下一秒,他高大宽阔的肩膀微侧,几乎将李然半个身体都掩映在自己的护卫之中,谁也没资格再看他了。


    那些不怕死的眼睛只来得及被好奇驱使着,看到一点李然圆睁的眼睛,与通红的耳垂。


    迟蓦还是那个迟蓦,小心眼儿,报复心强,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可怕的掌控欲。


    这时如果再敢挑衅追逐——哪怕不是因为觊觎李然。他们的下场很大概率也会像那个招惹李然的油头粉面的男人一样,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怎么这样看着我?”迟蓦捏了捏李然耳垂,神情依旧带点笑,“说话。不要装小聋子,听到我说什么了吧?嗯?”


    平常也没见他这么会笑啊。


    李然被他勾得猛一激灵,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差点兔子似的跳起来,想到人多又生生忍住。


    他脑袋微侧想蹭掉迟蓦玩他耳朵的手,没成功,毛绒绒的头发反而压上去,仿佛在挽留迟蓦的手。被摸的只有一只耳朵,李然却觉得两只耳朵都痒。


    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椎骨一路向下,电流经过似的,他想战栗,好奇怪的感觉。


    李然抿唇咬牙又忍住了,不想在周围的衣香鬓影西装革履中做焦点,求饶似的看着迟蓦,小小声的询问语气里也含有祈求意味:“哥,你喝多了吗……你不要拿我寻开心啊……”


    迟蓦挑眉,说道:“我像喝多了?”


    不像。李然偏说:“像。”


    迟蓦便轻轻嗤笑一声,揉捻李然的手指用了点力,李然藏在羽绒服里的身体真的不可控地抖了两下,猫儿似的。


    那道骚扰人的举动变得愈加过分,李然小幅度的哆嗦震颤传达到迟蓦的指尖,让他感受了个够:“行,我们等回家再说。”


    场上老不死的迟瑾轩被一众虚伪假笑的男男女女围住,几轮阿谀奉承没停过。


    攀附谄媚成这样儿,老不死的也并没有多给这些人眼神,等迟巍去到他身边他就霸道地占住儿子,问他近日过得怎么样。


    退位的太上皇旁敲侧击地询问被迫罢黜的太子爷,有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法与那个谋权篡位的逆子迟危相互抗衡。办法见不见得人没关系,会不会把人弄死也没关系,只要能重掌大权就行。


    多少年来,饱受钟爱的迟巍娇生惯养,迟瑾轩的每个私生子都不是他解决的。要么老不死的亲自来,要么就是迟危动手。迟巍有尔虞我诈的心眼子,但属实不多。生在名利场,好得不彻底坏得不透彻,卡在中间做一个不好不坏的有良心但良心又不多的人,最容易坏事儿。


    而这些年他还越发讨厌父亲跟他说起迟危,每每提起这位他记不清排迟家第几的弟弟,就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无用。


    迟瑾轩每问一次公司近况如何,有无取得新进展,他有没有找迟危麻烦,都让迟巍打心底里厌恶,老不死的年轻时要是能管住下半身何至于此,话里的恭敬不多:“我怎么对付他?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儿子,只要有想加害他的心思,就疯的疯没的没,有三个现在还在国外呢,人是好端端的没事,但这辈子大概也就只有做流浪汉乞讨的份儿了……”


    前任太子爷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说话,和自己精神矍铄的老父亲行至一个角落,可以轻松观览全场,又不会被一些没有眼力劲儿的人打扰,表面装得风轻云淡,实际上银牙都快咬碎了。


    迟巍一口闷了红酒说:“他像他那个小三妈,为了进迟家的大门,满肚子的阴谋诡计,而且谁也不相信。没弱点。”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迟危能无情地走到今天,一是他们轻视了他,二是他遗传得好啊。


    迟巍就没有想过,他亲爹在香港做凤凰男的时候是怎么把老婆全家弄“死”独吞家产的,否则哪儿能有今天的辉煌。


    这自视甚高双眼长头顶上从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的烂货,脑子比不上迟危,连挑选遗传基因的本事都比不上迟危呐。


    迟瑾轩更是越老越糊涂,都忘记了他这位安享天年的“太上皇”也是被迫退位,竟还有心思对看重的嫡长子恨铁不成钢,恼怒得一怼手杖,重重地敲打两下地砖,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四十多岁了被人鸠占鹊巢,你还得过且过?一问就知道找借口,废物!”


    远处的迟蓦不用靠近都能猜得到他们在说什么,眼神随意一扫便移开视线,唯恐脏了眼睛。


    “李然……?阿呆?阿呆真是你啊!”齐值一身大人装,裁剪得体的西装,完美地包裹在他身上。原本有股成熟稳重风,一见到同学即刻变成少年,青涩显露,跑着来找李然。


    后者长时间坐着不动,身体热量流失,觉得冷,任由迟蓦伸手给他把厚围巾塞了塞,圈住小半个下巴尖,一方面又因为他哥索求的礼物而感到热,想把羽绒服拉链拉开,迟蓦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勒令不许拉开。


    搞得李然一时之间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热了,难受得不行。只想着能离开他哥一会儿,好让他的头脑清醒清醒,否则他愈发想不通、也不敢想通自己为什么脸颊发烫心跳加速,都不敢看迟蓦的眼睛。


    此时看齐值出现在这儿,李然嚯地惊喜,眼睛大亮。在这群互相奉承又或话里藏刀的大人们之间,有一个人竟是自己三年的同班同学,说没有感受到一丝丝的“救赎感”是不可能的。


    最大的可能是李然现在想远离迟蓦,一时冲昏头脑。


    “诶?——同桌!”李然简直病急乱投医,当场就要站起身来,朝齐值飞奔而去。


    可这个动作只是刚有一个发射趋势,一只大手就抓奸似的捞住李然的后脖颈。先拽住的厚围巾,迟蓦怕勒到李然又及时松手顺着围巾往里,有力的指节重重捏住李然热乎乎的后颈命运肉。


    大概滋味不太好受吧,李然下意识缩起了脖子,两边肩膀也端起来了。他“咣当”坐回到沙发上,重心不稳几乎歪倒在迟蓦敞开手臂的怀抱里。


    “……哥?”他一扭脸,觑见迟蓦冷冰冰的脸色,心虚得声音接近虚无。


    迟蓦:“你敢去试试。”


    李然不去,齐值已经跑到跟前了。


    “阿呆你竟然也来……表哥你是不是捏疼他了?”欢欣的语气在站到迟蓦面前时就收敛了许多,齐值发现李然两只手掌若有似无地推着迟蓦胸膛,可怜巴巴地缩颈端肩,微微皱起眉提醒。


    在厚围巾的遮挡下,迟蓦手指继续向下探索,从捏着李然的后脖颈,到摸到脊背中间那条由光滑皮肤勾勒的脊椎线条,他第一次在李然有完全清醒感知的情况下占他便宜,特别爽。


    当李然因敏感而抿唇忍住一小股一小股冲击向浑身的细微战栗时,迟蓦感受得清清楚楚,眼底凝出晦涩的爽感风暴,想扒光他,用眼睛把这些战栗啊痉挛啊统统锁在深处。


    然后让他幅度更大点。


    夜色渐浓,所有光感来源都来自这些人造的大小灯光,除了离得最近的李然,没人能看得清迟蓦的眼神。


    李然有点害怕,现在他真觉得他哥喝多了:“……哥。”


    “表哥?”齐值几乎和李然一起开口。


    迟蓦这才看向他,没有见到表弟的亲昵,有敌意地回答他上个问题:“关你什么事?”


    齐值的话被噎回到嗓子里。


    从小就是这样。迟蓦从小就是他们这些同龄人中无法超越的天才,没有人能攀比得上。齐值从小就要与他比较,尽管父母没有恶意,也更希望他开开心心不要掺和进勾心斗角中,但迟蓦仍是被他父母说“看看迟蓦”这种把他踩在脚下的孩子。


    而迟蓦本人向来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虚名,他像怪物,出奇得早慧,每次和同龄人站一块儿,他身高出众相貌出众,但总归不是外星人,一个鼻子一张嘴和俩眼睛,跟大家没有区别,可他就是比所有人都成熟,远远地超过了同龄人。


    小他两岁的齐值十岁之前还能和他玩儿,十岁往后就总觉得没办法接近迟蓦,这人太冷淡。


    最后一次跟他在一块儿看视频是13岁,那年迟蓦15岁。


    齐值缓缓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低位:“表哥我想跟阿呆说话。”


    “我缝住你的嘴了?”迟蓦说道,没有边界感,“说吧。正好我也能听听。”


    “我想和他单独说。”


    “不可以。”


    “他又不归你管。”齐值脱口而出道,“他是独立的吧。”


    迟蓦颔首,没正眼瞧他,冷冷哦一声,开口问李然时声音又轻柔得不像话:“好孩子,你归谁管?”


    李然便说:“……归你。”


    齐值觉得李然被绑架了,再不济就是被蛊惑了。


    这时全场上下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这瞬间的沉默仿佛一块往沸水里投放的巨大冰块,倏地凝固,直冒寒气。


    “实在不好意思啊各位,公司比较忙,刚加完班。”迟危携叶程晚一前一后地走入场中,瞬间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话是如此歉意的说,迟危的表现却没有丝毫感到抱歉的意思。


    姗姗来迟只是他一贯的摆谱作风罢了,比迟瑾轩地位还大。


    有关迟危每年都加班,并且听说他每年都把休年假的时间安排在一起,然后一次性用掉的说法,众人相当不理解,并且心里都颇有微词——谁每年过来等他几个小时还不见人影,心里都不会太爽的。


    有时间和心情休几十天的年假,证明他还没有热爱工作到丧心病狂的程度,那为什么不把时间留在过年聚会这样重大且有意义的场合呢?


    这不是本末倒置?


    难不成他故意把年假放在其他不重要的时间里休完,让所有人在过年期间都找不到他吗?


    今夜迟危带家属前来应付一顿饭,之后便再也不会出现了。


    问就是公司太忙。


    李然见到了不一样的小叔。


    只见他从一而终认识的、印象里有人气儿的小叔,在这个场合里冷酷异常。他只有和迟瑾轩说话的时候会稍微带上一副“父不慈子却孝”的哂笑,但也不达眼底,不染情绪。


    与其他所有歪瓜裂枣的男女都话不投机半句多,不拿正眼瞧别人的奉承,不接受任何敬酒。


    人到齐全,所有人坐下来吃团圆饭,维系一年一度根本不多的感情纽带,各个心怀鬼胎。


    两张铺着红绒布的、特别长的桌子临近地摆着,迟瑾轩坐在东面的那张桌子的首位,迟危坐他手边,叶程晚跟迟危坐一起。


    而迟巍连坐在迟危手边的地位都没有了,中间还得隔着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叶程晚。


    座位代表着关系亲疏。


    也代表着权利的象征。


    曾经迟巍是迟瑾轩唯一的爱子,现在迟危是迟瑾轩唯一的爱子——不管老不死的愿不愿意。


    李然看不透其中本质,但能看得懂一些位置安排。


    他只知道迟蓦和他被小叔命令着坐在他对面,这个就算看在面子工程上,也应该留给迟巍的位置被他们两个霸占,心中胆战心惊了好一会儿。


    但迟蓦没什么反应,所以大概一直是这么坐的。


    这么倒行逆施吗……


    席间迟瑾轩被一名身穿旗袍的漂亮女人伺候,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应该是他孙女吧,李然心想着没听过他哥说他有除齐值外的堂兄弟姐妹或表兄弟姐妹。


    穿这么薄肯定很冷吧。


    而后便听迟蓦附耳过来告诉他:“这是他去年娶的老婆。他娶过八个老婆呢,除原配外都被他称为外遇,但他原配和外遇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


    “啪嗒——!”


    李然的筷子掉在餐桌上,口瞪口呆。这道动静比地雷还要响呢,令所有人用餐的举动都诡异地停顿片刻。李然尴尬得想撞盘而死,手忙脚乱地要捡筷子,迟蓦慢条斯理地把一双新筷子递给他,压抑嘴角翘起的轻笑。


    “对了,我还没问小蓦,你带的这位小朋友是谁啊?哪家的孩子?父母是谁?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啊?跟你小叔比起来,是比得上还是比不上啊?你小叔年少有为事业有成,不是谁都有他这般冷酷的手腕和心肠的。”迟瑾轩年纪大了,食欲不如年轻人好,接过第八任小老婆的茶,端庄地呷一口后问道。


    利益熏心的诘问,火线一样地引导。


    迟蓦不回答:“嗯?爷爷您说什么?”


    “我说你带过来的……”


    “吃饭。”迟危发话说。


    老不死的登时一噎,真的下意识把话咽了回去。


    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个家真真是变了天哪,气不打一处来,为找回掉了的面子又摆出家主一样的气场,当面警告:“小蓦,你和小男孩儿们玩一玩我倒是不反对,但是你知道迟家的规矩,男人跟男人的感情是永远上不得台面的,你切忌走错路啊。”


    “你小叔如今一手遮天,和程晚不也是只有咱们自家人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夫妻吗?他们年轻时经历过什么,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在外人的眼里,迟危未婚,叶程晚也未婚,现在这个社会还容不下你们这些另立独行的感情呢,婚不能结证不能领,和女人在一起不一样。别把男同性恋那点事儿带到迟家里来。”


    不等迟蓦说话,迟危倒是轻笑一声,放下餐具给叶程晚倒了杯热茶暖暖身体:“您说的这些我好像都忘得差不多了,既然您这么想说,要不,今天就跟我好好讲讲我年轻时和阿晚都经历过哪些事儿吧?”


    “以防我忘记您的好。”


    这种微笑中的嘴炮硝烟很容易让没见过世面的李然害怕,但他此时没时间怕。


    因为迟蓦根本没听老不死的说话,又有意无意地凑近李然耳畔,边给他夹菜边不动声色地讲了段历史:“他年轻时谈过男人的,包养过几个男大学生,也轰轰烈烈地感受过爱情,但分手的时候产生分歧,应该是钱没给够吧。大学生被媒体拍到,老不死的和迟家公司一起被曝光了。”


    “当时他嘴硬说,现在是新社会新世纪,大家包容度高,男的和男的在一起追求爱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呜呼感情自由。”


    大抵是太有趣,迟蓦低声说话的笑意渐浓:“但股票大跌的形势教他做了一回人,公关根本处理不过来,差点陷入濒临破产的危机。自那以后,他知道世俗是容不下两个男人的感情的,搞不好直接影响家族生意,情爱和权钱他当然知道哪个更重要,男同关系就变成了他命里的忌讳话题,谁提跟谁急。”


    “——啪嗒!”


    这次李然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到了地上,他差点儿被嘴里的饭呛住,还好提前咽干净了。


    老不死的被以下犯上的迟危堵得大喘气,正有火没处发,外人李然再一次变焦点,跟故意的似的,他胸中火焰蹭地蹿老高。


    心想:“现在的年轻人果然都喜欢吸引注意力,几次三番地掉筷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家小孩儿还小呢,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场面,难免会紧张的。爷爷,您不会计较吧?”迟蓦先发制人地说,笑容很标准。


    李然果真怂怂地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嘛。”


    搞得迟瑾轩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气得更狠。


    不一会儿把脸都气青了,嘴唇发紫,跟中毒差不多。


    对面叶程晚埋首吃饭,全程安安静静,不曾加入任何明里暗里的口舌纷争。


    这时他胳膊肘拄桌面,单手扶额抿唇,几乎要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掐迟危大腿才得以忍住,迟危二十年来被掐习惯了,面不改色。


    吃完饭接近午夜十二点,庄园足够大,来的人都有独立的房间住,大多人都选择住下。


    迟危和叶程晚连夜离开,不会在此多待一秒。


    迟蓦也带李然离开,根本没想着让小孩儿在外人这儿过夜。


    不过迟危还要留下来和老不死的说会儿话,尽儿子之孝心。


    他很会做虚浮的表面功夫。


    迟蓦去开车,让李然在暖和的地方等他。他们不等小叔。


    不一会儿,有个男生先来到李然身边。齐值酸酸地问:“一晚上都没跟你说上话,现在你跟表哥关系这么好?连我都插不进你们中间了,成外人了是吗?他管那么严你还有自由吗?你连这都能受得了啊?你不觉得我表哥在控制欲这方面有点变态吗?”


    他吃饭时坐在另外一张长桌上,今天来的所有人都是和迟家有关系的,沾亲带故,但这层关系是因为齐值的爸爸与齐杉是兄妹,都不是迟家“原住民”。关联有是有,却不太深,所以他没机会和迟蓦李然坐在一块儿。


    直到迟蓦离开这会儿,齐值才瞅准时机过来。


    李然也就那会儿被迟蓦玩得如坐针毡,想跑,所以看见齐值才有如遇救星的错觉,被他哥一管教,理智顺着流淌的热血回归四肢百骸,再见就有些尴尬。


    他和齐值做了高中三年的同桌,关系不错,但也只是不错。


    李然知道自己和齐值不是一路人,闻言有些不高兴:“你不要说我哥坏话啊。”


    “……我这叫说他坏话?”


    “嗯。”李然点头,严肃。


    齐值服气:“这是实话。”


    李然不听:“才不是呢。”


    “李然你是不是被他灌迷魂汤了啊,你真的……等等,”齐值语气古怪,说道,“你叫他什么?哥?他让你叫他哥?”


    得到确定的小幅度点头的答案后,齐值说不清什么感觉,甚至有点想笑。


    迟蓦这个人,因为记小时候的仇,从不允许齐值喊他哥,只有听到表哥才会答应。


    只要齐值试探着喊哥,迟蓦连理都不理他。他从来都不开口纠正,但也从来都不降低底线。


    兴许是外面天寒地冻,又或者是眼下夜色甚浓,人类的感观会被放大,迟蓦不让他喊哥却允许李然喊哥令齐值不爽,李然向着刚认识没多久的迟蓦说话,而不向着认识三年的他更令齐值不爽……这种堵在胸口的郁结令他脱口说出了一些话,随后不看李然反应,赌气似的转头离去。


    留下傻愣愣的李然留在原地震惊发呆。


    齐值说:“迟蓦从小就是同性恋,他只喜欢男的,不像我还能喜欢女的呢。他十五岁被送进过戒同所,十七岁才出来。所以我是不是说谎,你应该能分辨得出来吧。你不是深度恐同吗?既然如此趁早离他远点儿!”


    迟蓦早就对李然说过“我爱你”,也毫不掩饰地承认过自己的性取向,听齐值用陷害好人那样的嫉恨语气说他是同性恋,李然当然没有对他哥只喜欢男的这件事重新感到震惊,而是气闷。


    气闷齐值这样说他。


    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啊,又没有喜欢他。


    关他什么事?


    其次一个疑问晃晃悠悠地浮上李然心头——戒同所是什么?


    而后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他曾经见到过的十五岁的迟蓦,被迟巍和齐杉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好言相劝。


    白清清当时指着马路对面的富人区,跟李然说等他长大后也要像迟蓦一样出国留学,回来后做某个领域的权威巨擘挣大钱。


    可迟蓦真的是去留学吗?


    库里南开过来时,李然站在门廊风口看手机。深夜的晚风冻得他脸颊和鼻子通红,时不时能听见吸鼻子声。


    “不是让你在暖和的地方等我吗?怎么在这儿站着。”迟蓦下车捧住李然的脸,冷冰冰,软得像冷果冻,“我们走。”


    李然下意识关掉手机,脑海里还是自己搜索到的、有关戒同所的相关介绍。


    按掉的手机屏幕显示北京时间23:52。


    马上就要大年初二了。


    迟蓦的生日即将终结。


    而一个月后的二月初一,是李然的十八岁生日。


    他们相差3岁零1个月。


    李然被迟蓦牵着手走到库里南车边,顺从地被迟蓦护着头顶坐进副驾驶,垂首一语不发。


    “怎么了,乖宝。”迟蓦摸着李然的头发问道,动作很轻。


    李然摇摇头,吸吸鼻子,闷闷地说:“……没有。”


    迟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他家孩子会难过,迟蓦肯定不会那么有心机地把李然留在这儿,而是带他一起去开车的。齐值整个晚上都在把眼睛瞥向李然,成功接近后,他肯定要说点儿什么话。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迟蓦没想过藏着掖着,李然早晚都要知道。就像迟蓦需要事无巨细地知道李然的所有,他当然也会尊重小孩儿,以同样的心扉让李然知道他的所有。


    只是这些话由他亲口说不太合适,多像卖惨啊——现在迟蓦这个不要脸的,本身也是通过别人管不住的嘴向李然传达他的悲惨经历。性质差不多。


    算了,这正是他想要的。


    捕捉李然,就得这样干。


    迟蓦没多少耐心了。


    这个人必须得是他的。


    迟蓦当作不知道齐值跟李然说过什么,看了眼手机,语气里含些秋后算账的笑:“时间还剩七分钟——现在还剩六分钟,如果我再不要生日礼物,可能又得等好久了。”


    换上引诱的低沉语气:“好孩子,你舍得让我今年没有礼物吗?不舍得吧。我从来没有跟谁要过礼物,你是唯一一个。”


    李然心下一惊,什么同性恋啊戒同所啊,全被抛至脑后,颤颤巍巍地抬头说:“啊?”


    他哥不会还记着……


    迟蓦猛地把他从副驾驶抱过来,放到腿上。


    这次和上次哄李然不要哭让他侧坐着不同,迟蓦分开了李然的腿,让他面对面地跨坐上来。


    大手掐住李然的下巴,迟蓦离得很近,他今晚没有吃什么东西,红酒喝了不少——沈叔就在庄园外面等着,等会儿他开车。


    淡淡的红酒味道充斥在两人鼻息之间,醇香微甘。李然在迟瑾轩一次又一次地存在感中,吃得更少,他几乎喝了一晚上的热牛奶,因为没成年滴酒未沾,但他此时却觉得头脑发晕,迟蓦的酒气全被他吮走了。


    “这么紧张干什么?放轻松点,好孩子。”迟蓦拍了拍李然的后背,而后手掌又从上往下。


    李然快哭了,说:“哥,我不是……”


    “嗯,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不要害怕。”迟蓦轻柔地打断他话音,“是我同性恋,是我爱你,跟你没关系。你看你又不喜欢男的,就算给我一个吻,性取向也不会变吧。”


    李然惊了,结巴地道:“还能、还能这样子啊?”


    迟蓦忽悠起人来不眨眼睛不打腹稿,笑道:“嗯。”


    “噢……好、好吧。”李然咽口水,竟神奇地放松了脊背。


    迟蓦看着绅士,一举一动都以礼相待,没任何令李然不适的地方。随后那只掐着李然下巴的大手稍微用力,迟蓦另一手扣住他后脑勺,在两人的唇刚触及到一点油皮的时候,迟蓦表面的绅士人皮就被内里的野兽撕烂,如痴如癫地吻了上去。


    仿佛要把李然吃进肚子里。


    直到这一刻李然才意识到迟蓦有多凶,都把他咬哭了。


    他低唔几声,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被按着他疯狂索吻的迟蓦判定为欲为逃跑之罪,碳黑眼眸霎时晦暗,惩罚性地咬下去。


    紧接着他大手狠狠地捏住李然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巴,舌头攻城掠地地扫荡进去。


    李然浑身都在发抖。


    颤如落叶,可怜极了。


    红酒的味道蔓延进口腔,李然头晕目眩,唇珠被舔,被吮被咬,嘴巴被亲得只能张不能合,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喉咙不住地吞咽,眼睛里的眼白渐渐多于有些涣散的深色眼珠。


    “嗯……唔……”


    不知过去多久,李然抖得愈发厉害,眼前也越来越晕,迟蓦这才放开他片刻,在他胸膛痉挛只有战栗却没有呼吸起伏的事实中命令:“用力呼吸,乖宝。”


    “现在就学不会呼吸,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晦暗不清的车厢里,庄园路灯远远地照过来,迟蓦紧盯着李然糜红的唇,被亲得肿起来,满足心想,果然好软。


    ——好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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