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阴湿


    迟蓦话音落地的瞬间,无形中扼住李然呼吸的纷纷麻麻的情绪被撬开一条缝儿,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保持好几秒钟,而后又猛地呼出去,又保持好几秒钟。


    准备动作是剧烈的,实则将全套做下来,一呼一吸都绵软无力,几近没有声响。


    李然嘴巴没感觉了。


    只感觉到胀肿与麻木,他想抿唇,没做到。上唇中间的唇珠平常不仔细看不明显——正常人都不会失礼到始终盯着人瞧吧。


    迟蓦不在正常人范畴,他以一种很难说清的眼神把李然现在红肿的唇珠视奸彻底,只等李然恢复好呼吸,继续猛攻采撷。


    李然双手软绵绵地扶住迟蓦的肩膀,外面的冷啊、风啊,雪啊,全与他无关。


    大脑没有感觉,四肢也没有感觉。他被迟蓦以桎梏的姿势锁在怀抱里,那两条有力的胳膊看似只是轻轻地一圈腰身,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只要李然有试图逃离的、微乎其微的小动作,迟蓦的大手就要顺着不知何时已经拉开拉链的羽绒服触及到里面的衬衫毛衣,狠狠地握住李然的腰。


    其中一只手掌便牢牢地按在李然的后背上,将他往前推,李然离迟蓦胸膛越来越近,中间几乎没有空隙。


    库里南一直发动着引擎,空调制热孜孜不倦地运转。没什么声音,热气一股股往人身上吹。


    李然热坏了。


    他怀疑就算车里不开空调也能热坏。真的好热。


    厚围巾尽忠职守一晚上,让李然的脖颈与下巴颏处于温暖之中,此时被告知不用再尽责,迟蓦将它摘下来扔在副驾,揽着李然腰的手缓缓向上摸他颈侧,而后大拇又指摸他嘴唇。


    “差不多了吧。”迟蓦的体谅堪称温柔。


    李然始终回不过神,还陷在头脑的空白之中:“……嗯?”


    迟蓦不会仔细回答他,直接行动起来。他让李然搂紧他的脖子,大手勾住李然后颈,山雨重来地压着他贴上来,张嘴吮咬住那片软唇。


    又是一波不知怜惜地索吻。


    亲得那么重。


    简直凶残……


    手机屏幕的零点时间安全地跳出来,大年初二荣幸来临,迟蓦这野兽超时收礼物,把李然亲得几近晕眩。


    大半个小时后库里南优哉游哉地驾驶出庄园,这次李然不像来时兴奋,仿佛一个被狠狠玷污的良家少爷那样完全缩在后座角落里,胳臂交叉,头抵玻璃。他怀里抱着自己的厚围巾,表情不能说潸然欲泣,反正平常总是显得无辜天真的眼睛红润润的。


    嘴巴也不能说是受委屈而不满噘嘴,纯粹是被亲得没消肿。


    路边,一道在午夜里的单薄身影擦着远光灯的边露出来,冻得弓肩缩脖,沈叔把双手放嘴边呵气,试图送点温暖给自己,脚下小幅度地跺脚转圈,哪儿有平日的帅气,不看正面看背面,姿势只有扑眼而来的猥琐。


    不出意外,他被冻麻的手半遮半掩、已经由冷风刮得发青的嘴唇在疯狂地咒骂“Fuck”!


    庄园在半山腰上,不比山下有栉比鳞次的高楼寰宇包围,多少能抵挡风袭。


    这破山上有什么啊?!


    刺眼的远光灯刚从庄园入口闪出一条边,沈叔就立马机警地扭脸,让自己隐没于黑暗中,杀手似的静静潜伏。


    过人的视力在即将打过来的光亮中锁定车辆,是熟悉的车牌号,沈叔才重新往手心呵气,又扭出一副猥琐的样子,裹紧单薄的风衣跺脚,恨得咬牙切齿。


    “你他妈的有病吧?!说零点结束零点结束,让我提前打车过来,等我到了你就在这儿。然后你看看几点了?!你他妈到现在才来?!你死不死啊?!”沈叔如见救命保温箱似的将自己卷进车里,大吼大叫道。


    叫完想到中国人过年有许多忌讳,其中要避口谶,捶胸顿足地用力道:“呸呸呸呸呸呸!”


    迟蓦还在驾驶座。


    沈叔在天寒地冻的外面连一分钟的时间都等不及,不等迟蓦下车换他上,直接开门关门,扑进副驾驶里后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风,差点泪流满面,火气也在温暖的车厢里噌噌噌地烧了三米高:“你敢驴我!信不信等你晚上睡觉我用刀子一下割断你的喉咙!冻死我了。你没人性吗?你是人吗?!Fuck!!”


    继而再次避口谶:“我不会真的割你喉咙,祝你他妈长命百岁行吧,祝我最最最最最好的好朋友李然也长命百岁行吧!”


    “嗯哼,谢谢,也祝你活一百岁。我正好和你一个物种,还比你有人性,气不气。”迟蓦淡定地接受祝福和回以祝福,再淡定地怼了回去。同时推开驾驶座的车门,走到后面坐进去。


    门刚打开就快速关上,没让肆虐的冷风灌进车厢波及后座角落的少年。李然中间和刚进来的迟蓦隔着的距离不远,但也能再坐下一个人。


    从庄园出来,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迟蓦开车时李然就始终保持这个姿势,傻了似的。


    此时他哥一来,傻掉的李然身体顿时绷紧,没有真变傻,还下意识地吞咽口水,紧张得把厚围巾勒成球,一动不敢动。


    “头不要抵着玻璃,”迟蓦看着他说,“很凉。”


    “……噢。”李然颤颤巍巍地应,颤颤巍巍地摆正脑袋,没再碰到冰凉的玻璃,垂首盯着自己脚尖。


    刚才额头有一小片皮肤是凉的,头脑能得以片刻清醒,能让李然脑容量有限的大脑思考他和迟蓦都干了什么。一遍遍确认这件事的真伪,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更重要的是可以降温,脸颊与身体不再那么热了。


    现在离开外层覆上一层冰霜花的玻璃,李然找不到清醒的源泉了,好不容易凉却下去的热意大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明明离迟蓦远,却又觉得他哥的皮肤紧紧地贴着他的,就像前不久,迟蓦解开他的羽绒服拉链,大手肆意妄为……虽说有毛衣阻隔着,可李然一直在抖,仿佛能清楚地感受到迟蓦手掌里粗糙的肌理纹路。


    迟蓦装看不见他的反应,不知怜惜,也听不见李然小声吸气求饶地喊他哥,坏得彻头彻尾。


    “过来。”迟蓦示意自己身边,道,“不要离我那么远。”


    李然想哭了:“……噢。”


    他慢慢腾腾地挪蹭过去,两人之间只差两厘米时,李然终于敢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迟蓦,祈求他不要在沈叔面前做那种奇怪的事情。


    缩在羽绒服袖子里的手指伸出两根,摸黑靠近迟蓦,李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知道的小动作勾住迟蓦的一根手指,讨好地圈起来,再可怜地挠挠他掌心。


    迟蓦没有在外人面前炫耀变态性癖的爱好,他也不允许有谁看见李然不知所措地情热上头时的可爱模样,但现在被孩子这样求着……他真的很想变成真正的禽兽把他搓圆揉扁。


    任由自己为所欲为。


    沈叔在冷风里冻半小时,怒气一时半刻消不下去,冻木的脑子注意不到后座不知何时变质的细枝末节,把手暖热后才敢握方向盘,边开车边质问道:“你敢让我等那么久?!我是你的司机吗?!你每年付我一百万工资我就要为你卖命吗?!你知道要开车还喝酒?!你要是不喝酒还用得着把我喊过来开车?!”


    “你欺负我没有人过年是不是?!就你有人是不是?!欺负我从国外来的是不是?你们中国人真他妈排外!我明天就要回英国!老子才不怕死呢!!他妈我是小日本儿吗?!该死的日本鬼子,投两颗核弹弄死他们!”


    车厢里有他愤怒地聒噪,冲淡一些李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迟蓦的僵硬绝望,不知不觉间眼皮开始沉重,困得点头。


    迟蓦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让他歪在自己身上睡。


    李然又一下子清醒。


    “睡吧,乖。”迟蓦哄他。


    李然果真没能坚持住,几分钟后缴械投降。


    他在无意识中将抱着的厚围巾随手往迟蓦大腿上一放,自己则软绵绵地趴上去,留了小半张脸给迟蓦,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迟蓦轻柔地摸他的脸。


    透过后视镜看见疑似“性情大变”的迟蓦,反映出的半张脸仿佛写尽了世间珍重,沈叔无声地呲牙咧嘴,被恶寒得起一身鸡皮疙瘩,摇头闭嘴不再说话,心道死神带不走的变态要祸害小孩儿了,祝福李然能爱他一辈子。


    否则谁也别想好过,李然能不能出门都是未知。


    昨天晚上算是熬夜,这对李然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致使他这一觉睡得特别香,连一点梦都没做。


    睁开眼看到窗帘缝儿里透出来的光亮,李然还懵了一下,以为是刚刚早上呢。


    直到他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着下午一点的时间,李然才“刷”地坐起来了。


    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他什么时候睡成这样过?


    迟瑾轩往年夜饭里下药了?


    真坏!


    对小叔坏,对晚叔坏,对他哥坏,真是个坏蛋。


    李然记得他昨晚撑不住,伏在迟蓦腿上睡觉。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这儿,回到小叔家后怎么上的床,怎么换的睡衣,李然毫无印象一概不知。


    ……肯定是他哥。


    一想起迟蓦,更多的记忆纷至沓来,李然下意识地摸嘴,而后呆若木鸡,傻坐在床头不知动弹,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表情哭兮兮的。


    他们要怎么像以往那样相处啊?还能回到过去吗?李然对感情再一无所知,也知道要是两个人亲了嘴,如果还嘴硬说成没有关系,就是活脱脱的渣男混蛋。


    其罪当诛!


    畜生不如。


    怎么能连黑哥都不如呢?


    李然不是渣男。


    李然也不是混蛋。


    李然还是个人。


    但他哥说,是他爱他,跟他没关系……


    让他不要怕,不要有负担。


    ……真的可以吗?


    李然哼唧一声,一头栽进枕头里,绝望感再次萦绕心头。而后他就察觉到枕头一边有点鼓鼓的,手伸到下面摸索,摸出了一个崭新的红包。


    同样崭新到散发着钱墨香的一沓红票票露出真身,李然头脑发懵地数钱。


    52张。5200块钱。


    迟蓦给的压岁钱。


    他知道给多了李然不要,觉得受之有愧,以后总要想着还回来,而给少了迟蓦又不乐意,思来想去,5200最合适。


    但对李然来说,这些钱他根本不敢收啊。


    这么多钱呢。


    慌里慌张地起床洗漱完,嘴巴疼得厉害,他皱着眉头小声斯哈斯哈,而后穿着睡衣跑出了房门,李然手里拿着那个红包,想要把它还给迟蓦。


    谁知道他哥不在。


    “小然你起来了啊,迟蓦说昨天你熬夜啦,今天肯定要晚起的,让我和老头子不用叫你。他说完我还不信呢,因为你生物钟那么准,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来你什么时候睁眼。没想到他竟然说对了!”程艾美听到房门响,眼睛立马从眼前电视里没什么意思的重播春晚中薅出来,坐在楼下沙发上嗑瓜子儿,扭脸往二楼看去,“你是不是没熬过夜啊?迟蓦去公司了,不在家。”


    李然不好意思,听到他哥不在家开始慢吞吞地下楼,一手扶楼梯扶手,一手挠了挠脸颊,说道:“……没有熬过。”


    上学时做题做到很晚,迟蓦也会督促李然在十一点左右上床睡觉,不支持贷款睡眠学习的做法。况且有时不到点儿,李然就自行趴桌上睡了,叫都叫不醒。


    谁都挡不住他的好睡眠。


    迟蓦亲手把他抱回房间那么多次,李然一次都不知道。可想而知睡得有多美。


    程艾美摇头可怜道:“年纪轻轻竟然不熬夜,生活还能有什么乐趣啊——哦呦我的乖乖,小然你的嘴怎么了啊?”


    人一离近她吓了一跳,只见李然嘴角破个大口子,现在是结痂状态,红的,疑似还有点肿。


    伤口放他脸上可怜兮兮的。


    程艾美心疼地说:“昨天晚上去迟家吃到好吃的东西啦?把自己咬成这样。”


    李然的脸“腾”一下红了。


    他无措地说:“我是……我不是……我是不是……”


    “好吃就好吃啊,下次想吃咱们也弄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程艾美当没看见李然蓦地通红的脸颊,善解人意地说。


    虽然他们跟迟瑾轩算明面上的亲家,属沾亲带故的关系,但二老谁也没想过应邀参加什么上流宴会,懒得看群魔乱舞。


    昨天李然被迟蓦带回来时已经半夜,程艾美跟叶泽睡了,没见到咬自己嘴的李然。


    伤口明显,难免就惊讶了。


    “就是就是。”叶泽眯细眼睛跟着瞧,在一边附和道,随后移开眼不让李然难堪,怼怼老伴胳膊,“这个小品绝对好看。”


    程艾美翻他白眼儿:“你每一个都这么说。我对你的眼光感到怀疑,你别再祸祸我了。”


    叶泽奇怪地瞅着她说:“我要是眼光差能爱上你?你质疑什么都不能质疑我绝妙的眼光!”


    “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什么呢?一把年纪害不害臊?”程艾美微怔,而后当场给叶泽一巴掌,老脸颇有点儿挂不住,任由嘴角的笑提着,“诶,小然你怎么拿着迟蓦给你的红包乱跑?不怕被老黑老白动手动脚?到时候它们当鸡毛掸子给你玩儿到沙发底下,让你找都找不到。”


    黑白无常刚来家里时,和爷爷奶奶互相看不惯,经常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必动,抱枕乱扔毯子乱踩,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糕。有时爷爷奶奶忘记打扫,钟点工阿姨又没来,从学校回来的李然就毫无怨言地收拾家里,像一个“小妻子”。


    因此爷爷奶奶从未给过黑白无常什么好听的称呼,不喊小黑小白,天天豪放地喊老黑老白。


    老黑老白在小叔家刚待够两天,已经完全熟悉新环境,白猫睡觉黑猫骚扰。


    人家發情的季节在春天,黑哥在一年四季,好像没有消停的时候,它才适合绝育呢。


    白猫大多时候随它去,偶尔真烦了就哈它,用收起指甲的爪子锤它,揍得邦邦响。等黑猫飞机耳喵呜喵呜叫,再试探地过来舔它的毛时,最终妥协的还是白猫,眼睛一闭尾巴一抖,随便。


    对它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李然早已见怪不怪。


    黑哥平常确实闹腾,精力旺盛得吓人,见到什么都好奇,李然赶紧把红包塞睡衣兜,还拍了拍,小声说道:“我哥给我的压岁钱太多了。”


    “多什么?才这么点儿,小气得不行。”程艾美没有长辈样子,出谋划策道,“以后你记得要管钱,别让迟蓦管你的钱。经济自由才是真的自由,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不用问他。”


    “是吗?”迟蓦的声音突然从玄关后面传到客厅,吓得人如雷轰顶,程艾美脸色霎变,知道话不仅说多了,还被其中一个狗王当事人逮个正着,当即把瓜子与瓜子皮一扔,拽起叶泽的胳膊就跑,腿脚灵便地消失在二楼。


    这要命的小变态回来总是没有声音,鬼都没他隐形。


    比迟危这个大变态还吓人。


    等过会儿他们要从后门溜出去转悠,下午不回来了,省得迟蓦借题发挥。


    李然看到红包的瞬间胆子特别大,都敢立马下楼找迟蓦,想把压岁钱还给他,纯靠一鼓作气的勇气。但勇气这缺德玩意儿再而衰三而竭,时效已经过去,真听到迟蓦声音后李然特别僵硬害怕,两个胆子一起吓到萎缩,长不大了。


    他当机立断地扭脸踩着刚才爷爷奶奶逃跑的路线,连滚带爬地抱住扶手上楼。


    他根本没有魄力面对迟蓦!


    迟蓦刚从玄关后现身,来到客厅里,就见到一个把拖鞋都跑丢一只的人影,以及李然头都不回哆哆嗦嗦的借口:“哥……哥我,我去房间换衣服啊,我一会儿就就就、就下来。”


    他抿唇无语半晌。


    李然要是一会儿能下来,迟蓦觉得他也能直接吃上用李然在床上做成的满汉全席了。


    卧室房门一锁,不到晚上家里人都在时,李然不可能出来。


    “蓦然科技”的总公司在这边,最近半年迟蓦虽然待在子公司里施展拳脚,但这边每个月会回来一趟。定期视察。


    关于自己的东西他做不到完全放手不管,就算信任小叔也不行。他就是这样一个有关属于他的一切都得由他掌控的上位者。


    今天年初二,选择在公司加班的不多,迟蓦去不去都行。不过他考虑着小孩儿昨天被欺负成那样,睡一觉后肯定要翻来覆去地复盘回忆,面皮薄,他在家等着他睡醒反而更让他不安,索性出去吹吹冷风,把自己脑子里彻夜不歇的脏东西晾一晾。


    他可以给李然时间消化,但李然不能躲。


    否则性质就变味儿了。


    迟蓦忍不了这个。


    他扯掉领带丢在沙发上,悄无声息地上楼。


    始终悄悄注意着迟蓦动静的程艾美跟叶泽看他去李然卧室门口了,互相打着手势掩护彼此下楼逃之夭夭。


    顷刻之间,家里就没一个能主持公道的长辈了。


    把自己反锁在卧室的李然心脏怦怦跳,后背抵着门,唯恐有人闯进来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脸和脖子已经又像昨天一样热得滚烫,他不住地咽口水,深呼吸,心脏缩成紧巴巴的一小团。


    说害怕吧也确实有点怕,可细细感受下来,又不是真的害怕什么,更像是一种未知的刺激。


    李然身体悄悄地微侧,双手按在门板上,耳朵伏贴着门听动静,祈祷他哥不要过来。


    “——当当当。”


    几道敲门声毫不客气地击打着门板,那动静如数传递给李然纤薄的颀长身体,把他骇得一下子弹开,小猫突然炸毛了似的。


    心跳更是要爆炸。


    撞得他胸腔都疼了。


    “李然,开门。”


    迟蓦说道,语气与平日相比毫无变化:“我有事跟你说。”


    李然结巴道:“哥,我、我换衣服……”


    “不开我踹门了。”迟蓦打断他的话音,“不要让我等。听话,你是好孩子。”


    等开了门,迟蓦总要做点什么的。


    ——李然最好自己主动把门打开。


    作者有话说:


    迟狗:逐渐控制不住男鬼本性(阴暗爬行.jpg)


    然宝:


    第42章 紧逼


    像这种带有命令的话,李然确实不敢忤逆他哥。


    他第一次反锁卧室房门,三分钟不到便被迟蓦威压甚重地攻击防线,不开门肯定不行吧。


    ……真是出师不利。


    不过迟蓦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平静如常,李然心下放宽了些。


    只是他刚拧开反锁钮,将门慢慢地拉开一条缝,一只大手便不由分说见缝插针地伸进来,破门而入。随后在李然脸色微变的惊慌迷茫里,迟蓦面无表情地扭过他胳膊把他按在了门板上。


    李然颤道:“哥……嗯!”


    “啪!”


    一句话被扇在屁股上的一巴掌重重地抽回去,猝然中断,变成抿唇忍回去的低呼声。


    说疼吧,也不是很疼,比上次和齐值去清吧,事情败露以后被迟蓦按在腿上揍时轻得多;说不疼吧,纯粹假话,迟蓦下手还是有重量的,每巴掌下去,李然都有一种被扇的地方完全不是自己的错觉,心悠胆颤。


    他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奓起来,尾椎骨在震颤中绷紧激灵,半边脸颊几乎贴着门板,转不过身来。


    李然喊:“哥……唔!”


    又是重重一巴掌。


    李然再也不敢吭声了,瘪着嘴的模样可怜巴巴,小半张脸向后面扭去,小心觑他哥的脸色。


    迟蓦背对着灯光,整张脸多半处于阴影中,李然看得心惊。


    他一条胳膊被迟蓦毫不费力地缚在身后,刚才下意识地试着挣动,除了手腕感到火辣辣、肯定红了以外,又得到两道毫不留情面的大巴掌警告,李然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试图息事宁人。


    另一只手运气好些,目前处于自由之中。李然不想让前胸和脸颊贴向冷冰冰的门板,五指张开按在门板上用力,隔开空隙。


    直到第三巴掌落下来。


    只听又是“啪”地一声,清脆得不得了,李然被抽得又疼又麻,终于忍不住,自由的那只手离开门板去挡自己的屁股,音色已有哽咽之音,说:“哥你不要打我了,你为什么打我啊……”


    “手,拿开。”迟蓦说。


    李然哼唧:“我……”


    迟蓦面无表情:“拿开。打到手更疼。”


    李然的手比许多男生的手指要长,纤细、漂亮,手掌薄,青筋与血管很明显,但和迟蓦比起来便显得过于精致小巧了,随随便便就能被完全握住。


    他奋力地分开五指也只能勉强捂住、拯救一瓣屁股,迟蓦的一巴掌抽下来,却可以直接涵盖干掉两瓣。迟蓦眼神沉着,完全没跟李然开玩笑,给李然时间后悔,等他自己把那只手挪开。


    相同力道抽在不同地方,会颤的软肉其实没那么疼,但手背单薄筋骨遍布,肯定要疼得多。


    李然是怕疼的,那只视死如归的手果真表演了一场倒戈,选择背叛屁股。曾被揍过的身体有经验,已在无意识中微微翘腰。


    仿佛要主动迎合迟蓦的巴掌希望快速浇灭他哥的怒火。


    ……猫被拍了尾巴根就是这个姿势。


    房子里地暖充足,温暖得如沐春日,李然身上的睡衣是迟蓦亲手挑选的春秋款,藏蓝色,适合居家时穿。不厚不薄,家里有地暖只穿这个足够,不会感冒。


    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然里里外外的衣服迟蓦都要亲自经手,日常穿着与一日三餐再也没有自己操心过。


    迟蓦从来没觉得一套睡衣能够这么碍眼,打心眼儿里想把它们撕扯的稀巴烂,让这些可恶的布料在自己手里变成烂布条。


    到时松松垮垮、破破烂烂地垂在李然身上,该遮的地方遮不住,不该遮的地方直接暴露,李然双手护不住自己,表情因受到惊吓而惶惑,往衣柜里藏,缩在角落。被找到时说不定还要眼圈泛红地求他放过自己呢,边祈求边喊哥,试图唤起他的怜悯心。


    迟蓦非常认真地幻想,这一幕不会发生的话,证明他那个经常听他说要把李然关起来、而大吼大叫的心理医生还算有点儿用处,是他听从医嘱度日如年地克制自身兽性的结果,皆大欢喜。


    ……如果真发生了,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李然的。


    原本只是想做做样子给小孩儿一点警告,抽几巴掌得了,眼下迟蓦眼神却倏地晦暗,夹带私货,任由已经产生火辣发麻触感的掌心继续抽在李然屁股上,不过最后的一丝良心牵扯着他的一丝理智,力道轻了许多:“我回来后你躲什么?”


    “嗯!”阴冷的语气令李然一激灵,竟然不乖了,会说假话了,大脑根本没怎么思索就张口否认道,“……没、没躲呀。”


    刚放轻的巴掌又重了,迟蓦冷声教训:“撒谎是好孩子的行为吗?我教过你说谎?”


    “不是的……”李然立马摇头改口,道,“嗯,我躲了。”


    迟蓦:“知道错了吗?”


    李然:“知道了。”


    迟蓦:“还躲吗?”


    “不躲了!”李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忙说道。


    “我大清早就起来去公司挣钱养家,怕你睡醒看见我不好意思,让你自己适应适应。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对、对不起嘛……”


    李然逃跑上楼的时候把鞋跑掉一只,当时连头都没回,就知道他态度有多坚决。


    没穿袜子,雪白的足踩在地板上。迟蓦每说一句话,巴掌就要落下来一次,李然被抽地一缩一缩的,每句话都颤颤巍巍地应着,同时脚趾奋力蜷缩一下,可怜得不像样。


    好像良家少爷被批着绅士皮的野兽土匪压在土匪窝里玩不良游戏,常年禁欲的土匪头子愈发上瘾心痒,想更过分,更过火。


    迟蓦又“公报私仇”地问了几个离这件事有十万八千里的问题,过足了手瘾,意识到再不住手就真的要住不了手了,下颚线蓦地绷紧,狠狠地一咬舌尖,尝到满嘴血腥气后,他猛地把李然抗起来,大步往床边走去。


    李然已经感受不到麻疼,被扇得眼泪汪汪,眼前视野突然天旋地转,吓了他一跳。


    离开地面飞至半空的安全感骤然缺失,惹出他一声惊呼,手忙脚乱地乱扑腾,把迟蓦的脖子当救命稻草,紧紧地搂住了。


    “——哥!”


    迟蓦起势凶猛,看着要把人扔进床里,再做一些梦寐以求的事。但对待珍宝应当温柔的情弦远远胜过一时滥享的私欲,他扶着李然的腰将人放到床上时小心翼翼,没让他感受到丁点颠簸。


    然后迟蓦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然还晕着,没看清他哥的背影,这人就已经闪出卧室,堪称落荒而逃,嘴里后知后觉虚弱无力地飘出疑问:“……哥?你怎么了啊?”


    早已拔腿消失的迟蓦当然没听见,整个二楼寂静无声。


    李然挠了挠脸颊,迷茫地坐在床边,想不通。而后两只手都去找了屁股,轻轻揉了揉,撇着嘴,带着满腔的委屈好好哄它。


    被揍成这样,都肿了吧。


    下一刻,迟蓦回来了。


    李然赶紧把手拿开,继续委屈地坐在床边,以一种谴责的目光剜他哥,怨念冲天。


    以前揍哭他都不敢这样。


    迟蓦没看他的眼睛,高大的身影兀自走近,在床边驻足,半蹲下来。


    这时李然发现他手里拿着自己跑掉的那只拖鞋。无声间,迟蓦握住李然伶仃的脚踝,将拖鞋温柔地套他脚上。


    “我要再去一趟公司,你在家里乖一点。”迟蓦站起来垂眸说道,“今天不许离开家里。”


    刚才发生的事就这么谁也不再提地揭过了,李然只好乖乖点头,说:“……噢。”


    “我让阿姨过来给你做点午饭吃,先垫垫肚子,不过你刚睡醒别吃太多。”迟蓦用指背轻轻碰了碰李然的侧脸,“乖。”


    等他走后,李然望着被迟蓦贴心带上的房门发了会儿呆,又对着刚才被迟蓦给他温柔穿上的拖鞋发了更长时间的呆,接着才往床上一歪,扑倒在柔软的枕被里。他整张脸埋得深深的,挖都挖不出来,半晌没动。


    枕被间全是被冬日阳光长时间暴晒过的燥香,令人舒适。


    迟蓦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亲吻是因为他爱李然,但李然是直男,所以这是迟蓦自己的事;清醒后李然觉得尴尬,迟蓦自然不会逼迫他,可以给他时间恢复,但李然不许躲着他。


    不躲还能和谐相处,一躲李然屁股必定吃苦。


    李然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手又揉了揉吃苦的地方。


    楼下黑无常睡饱了,开始喵呜喵呜地跑酷,刚才李然挨揍的时候不见它有动静,现在东奔西跑马后炮。


    黑哥张嘴仰天长啸,不是正常叫声,嗷呜嗷呜,放半夜就是小孩子在哭,尖锐得吓人。这家伙又想上它男老婆,整天玩虚空索敌那一套。


    又吃不上真的,也不嫌累。


    白猫始终没什么声音,李然趴着侧耳细听,心里默默数着时间,几分钟后果然听到它不耐烦地冲黑哥哈气呲牙,可能还给了它两个猫猫拳,黑猫的喵呜声立马减弱,认怂不甘地低声哼哼。


    但怂是有时限的,仅两秒它就继续进攻了,听叫声很凶。


    又过了会儿,尽管李然没起来偷看,也知道白猫妥协,眯着眼随黑哥去了。


    猫咪界的男同……


    戒同所。


    不知道是不是闷在被子里的时间有点长,李然倏地有些喘不上气,觉得心脏缩紧成一团。


    他微微侧过脸来,把鼻子露出来一些,可这种窒闷感并没好多少,愈发不好受。


    李然清晰地记得昨晚在好几个浏览器上搜索到的相关解释。


    【什么是戒同所?】


    【里面的人会怎么样?】


    戒同所是根据强制治疗喜欢同性的人的“医疗”机构。


    治疗途径有通过电流制造身体疼痛,以此“矫正”性取向的电击疗法;有注射不明药物或强制服用精神类药物,致使患者生理机能紊乱的药物控制疗法;有水刑、鞭打、长期禁闭等生理折磨;有展示同性爱人照片并威胁且施虐,以此引发患者心理恐惧的精神摧残……


    很多很多残酷的东西,李然听都听没过的事情,只以文字的形式便给他造成闻所未闻的冲击力,害他只要想起便浑身冰冷。


    迟蓦是其中之一的亲历者。


    昨晚的羽绒服迟蓦帮他脱下来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李然沉重地爬起来,从兜里掏出那串菩提珠。他也查到了相关信息,迟蓦总是用它绷自己的肉,是一种利用伤害自身而简单粗暴制造出疼痛感的、矫正行为的方式。


    每次他拿肉體发泄,都是因为情感上遇到了无法宣泄又或必须要极力忍耐的痛苦。伤害自己产生的物理疼痛,更具体更好处理,能转移抽象的情感痛苦,从而暂时压抑或缓解压力。


    非常不健康的矫正方式。


    得让他哥改改。


    李然猛地攥紧菩提珠,表情坚决,暗暗决定全给他藏起来!


    虽然迟蓦现在戴的菩提珠都是他曾改良过的尺寸,没有紧勒迟蓦的手腕,可这样也不行,直接从源头彻底杜绝吧。


    家里为老不尊的两位老年人出去逍遥一下午,到晚上买了一堆延年益寿的保健品回来,李然目瞪口呆,得知他们手机里的几千块钱被骗得一块不剩,更是张口结舌:“啊?爷爷奶奶你们又被骗了啊?谁骗的?报警吧。”


    二老年轻时奋斗一辈子,加上儿子的一点帮助,全款买下富人区的房。退休金养老金每月大几千,俩人加一块儿一万多,过得潇洒快活,所以趁着还能再多活两年,天南海北地跑。


    以前这俩人每出去旅游一次就被骗一次,李然没跟着一起去没办法亲身感受。这大过年的刚年初二,骗子不过年就算了,被骗的竟然还上赶着。


    程艾美笃定地说:“我像上当受骗的人吗?你奶奶我这么貌美聪明,精明了一辈子,只有我骗别人的份儿,谁被骗我都不能被骗好吧。你过来看看我买的东西,真的全是好东西……”


    一大袋子瓶瓶罐罐,像钙片似的,吃了也行,不吃也行。好像就是最普通的保健品。


    几十块……再不济几百快就能拿下。


    李然一言难尽,小叔和他哥还没回来,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又听程艾美半真半假地笑道:“那骗子是个年轻人,瘦得皮包骨头,冷风一吹跟冰棍似的。一张嘴特会说话,大过年的不回家还要挣钱,应该是很需要钱的吧。我和老叶还有嘛……”


    李然似乎明白了。


    爷爷奶奶总是被人骗,大概是“想要”被骗。


    但迟危可理解不了老两口子的善心,回来后听说这件事,阴阳怪气地施展语言攻击:“总是不要我和阿晚的钱,说自己有钱让我们放心,就你们这样完全不能给小孩儿做榜样的德性,有多少钱够你们败的?什么时候被骗得裤衩都不剩你们就老实了。让我们放得是哪门子心?”


    程艾美唉声叹气道:“你瞅瞅你说话,像个公司老总吗?怎么这么粗俗呢?”


    迟危:“呵。”


    旁边叶程晚把那些保健品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叹气。他在考虑要不要加入“讨伐”亲生父母的战争。


    等迟蓦最后一个回来,客厅里的战况已经白热化,迟危与程艾美唾沫横飞,嘚啵得嘚地谁也不饶人,叶程晚跟叶泽在旁边劝架,分别和稀泥。


    黑猫发现两脚兽在吵架,优雅地站在猫爬架的高处,边舔爪子边和男老婆看戏。


    而李然缩在沙发的一角躲得远远的,一语不发,怀里还紧紧地抱着抱枕,表情略显惊慌,想逃。但中国人对家长里短的八卦现场情有独钟,他一时间竟然舍不得走,一直偷瞄。


    这种情况属实罕见,因为以前不管什么热闹,李然都绝对不会往前凑,没有一点好奇之心。


    而且他非常怕殃及池鱼,总觉得只要不凑热闹,就能永远平安无事。


    不知不觉间又变了一些。


    迟蓦笑了一下。


    直到程艾美因为没理,吵不过迟危这个鳖孙,话头一转指向李然:“小然你说说,奶奶有错吗?姓迟的是不是特别过分?”


    李然傻了。


    他从来没想过加入。


    “我……”


    迟危乜向他,呵声道:“你什么?记得想好再说。”


    “……”


    李然更傻了。


    “趁我不在家欺负我家小孩儿,你们这些大人好意思吗?他好欺负?”迟蓦出声道。


    “哥!哥你回来啦!哥救命啊哥——!”喜得李然当场跳起来,冲向他哥当靠山,抓住他胳膊往他身后一躲再也不露头了。


    大人们果然不好意思,终于偃旗息鼓,不吵了。


    晚饭席上,迟危扔给李然一个红包,今年的压岁钱:“迟蓦说你只喜欢现金,特别财迷。昨天没有,今天刚换的。”而后特不客气地说,“赶紧拿着。”


    叶程晚也笑着递过来一个。


    他温润如风地说:“听小蓦讲,新年红包要是包得太大,你肯定不会收,所以我跟你小叔没有准备多少钱的。又是一年,新年快乐。小蓦也有红包。”


    这两个人办事儿特别贼,给现金红包没通知老年人。程艾美跟叶泽都是高知,能跟得上时代变化,早已接受金钱数字化,许多年没再用过现金了,家里也没备用的。此时见儿子女婿当着他们面给最小的孩子发红包,囊中羞涩如鲠在喉。


    程艾美:“那我……”


    “呵,”迟危笑了,堪称幸灾乐祸地说道,“现金没有,手机里的钱也全被骗了,你们拿什么发红包?活一把年纪了竟然不给小辈们压岁钱,其实很不好意思吧?啧,丢不丢脸啊?”


    程艾美:“……”


    叶泽:“……”


    从迟危拿出红包给他的那一刻,李然就受宠若惊,差点儿把饭呛在喉咙里。还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晚叔说他哥也有。大概是出于有人陪的心理,李然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


    等迟蓦自然地把一人两个的红包拿过来,李然彻底放松,甚至开始有点心安理得。


    最后他只弱弱为自己辩解一句:“也没有……很财迷吧。”


    然后迟蓦把所有的红包全塞进了他的兜里,还拍了拍,让他享受果实:“都是你的。”


    “哥你……”李然小声说话的话音莫名戛然而止,垂落看自己口袋的视线也突兀地定格在一处。迟蓦的左手从李然的口袋里拿出来,衣袖往上抽出一截,暴露了他淤青破皮的手腕。


    中午走的时候还没有的……


    “怎么了?饭桌上一直闷闷不乐的,过来跟我说说。”吃完饭,各人回各房,迟蓦跟着李然回他的住处,当回自己房间,关门落锁,没有一丁点不自在的地方,把他拉到床边问道。


    李然垂眸,头顶似乎盘旋着低落,迟蓦不喜欢看他这样,重重地揉揉他脑袋,本来就是卷毛的头发立马变得乱糟糟的。


    他想把那些不好的情绪全部揉碎,想看李然笑:“说话。”


    “嗯……我在说话。”李然依旧垂着眼睛,安静地拉起迟蓦的左手,轻轻捋起他的衣袖,淤青已经紫得发黑,当时肯定受到了严重击打,淤血堵住没散开。


    他很伤心地问:“哥……我让你难受了吗?”


    迟蓦是离开他以后,等再回来才变成这样的。


    没有菩提珠,当时他用什么方法做“矫正”行为?


    他为什么感到情感痛苦?


    殊不知迟蓦只是需要极力忍耐而已,忍耐别吓到李然,别淦他。李然这一问,他差点儿又要当场疯了。


    迟蓦并未将衣袖拉下去,垂眼看清李然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担心他,凝神听清李然是用什么样的声音在心疼他,迟蓦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李然啊李然,你要是再不收收这幅模样,到时候难受的可就是你了。


    在床上让你玩儿命得难受。


    理智崩断后才是魔鬼,迟蓦的理智尚且留存,有能力不让自己变鬼。他风驰电掣地思考,眼下适合说些什么话,就听李然又轻声说:“哥,以后你不要用菩提珠弹自己的手腕了,也不要做一些其他伤害自己的事情……这种矫正不健康,疼。”


    他抬起眼眸,求他:“你换一种方式吧。”


    迟蓦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他闭了下眼,压住翻涌的沉欲,哑声道:“换种方式?”


    “嗯!”李然期待地点头。


    迟蓦便音色低沉地说:“那我们得每天接吻了。”


    第43章 一体


    迟蓦:“你愿意吗?”


    李然没说愿意。


    也没说不愿意。


    李然失眠了。


    这对他来说非常地罕见。


    卧室里没开灯,厚厚的窗帘又拉着,视野一片黑暗。李然眨眼,盯着能被隐隐约约瞧见一些的天花板发呆。


    脑子里全是迟蓦。


    男鬼似的阴魂不散。


    他不想让迟蓦伤害自己,想让他换一种更健康、更温和的方式矫正自身。然后经过习惯地更改,慢慢地戒掉任何矫正行为。


    迟蓦同意换一种新方式。


    ……和李然接吻。


    也就是说,只要迟蓦心情不好,又或在情感上感到压抑,想用某种途径得以宣泄时,就得压着李然索吻。


    李然必须得同意,且回应。


    当时迟蓦话音刚落,李然顿觉嘴巴一阵疼痛。被咬破的伤口还没好呢,怎么又要亲了……


    李然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低垂着头,默默地变身小推车把迟蓦推出自己房间,默默地关门。


    最后在耳朵升起的莫名热意中默默地闭灯,再默默地躺到床上,直至失眠到现在。


    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


    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是个直男啊,又不可能喜欢男的……也不可能喜欢他哥。


    对吧……不可能。


    所以怎么能答应接吻呢?


    可这有关迟蓦的治疗啊,是公事,不是私事。


    李然眉心锁在一起,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愁得重重叹气。


    “嗡——”


    手机在将近零点的寂静里发出两声震动,李然藏在被子底下的身体猛地一哆嗦,吓了一跳。


    他捞过手机看消息。


    迟蓦:【睡觉。】


    李然惊:【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呀?】


    李然:【[小猫呆滞.jpg]】


    迟蓦:【诈你的。】


    迟蓦:【竟然真的没睡。】


    迟蓦:【想挨揍?】


    “……啊,这么坏。”李然小声嘟囔,早知道不回信息了。


    李然:【[小猫惶恐.jpg]】


    侧着的身体不知何时躺得平平整整,压着屁股,保护它不暴露。李然觉得他真是被迟蓦揍出心理阴影了,人不在这儿都想揉屁股,看到那句想挨揍,他赶紧举着手机发语音:“我就要睡觉了,真的。没有玩手机熬夜。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迟蓦:【嗯。】


    迟蓦:【信你。】


    迟蓦:【快点睡觉。】


    十几秒后,迟蓦似乎在翻表情包,终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大巴掌抽小猫屁股.jpg]】


    吓得李然说了晚安就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攥着被子闭眼睡觉,一次眼睛都没敢再睁开。


    约莫有半小时,迟蓦悄无声息地来到李然的卧室检查他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坐在床边听了会儿均匀的绵长呼吸,他像一座山那样错眼不眨地凝着李然安静的睡颜,直至天色熹微。


    往年来迟家过年,从山庄回来后迟蓦只会在迟危这儿住上一晚,不想做没眼色的电灯泡,第二天就走。今年他选择多待了两天,带李然在这儿逛逛。


    顺便去总公司看看。


    他们晚走一天,程艾美跟叶泽就得忍气吞声地多享一天“牢狱之灾”。


    脸苦得像倭瓜。


    老两口对自己挺好的,熬夜打游戏刷视频,吃快餐吃垃圾食品,年轻时为了挣钱没时间享受的所有坏习惯都安排在紧巴巴的老年生活里,不让叶程晚省心。


    今年终于得到制裁,来迟危这边过了一个年,每天过得都特别黑暗,老早就想越狱回家了。


    谁知道迟蓦还要带李然在这边逛几天,真是要老命啊。


    程艾美为老不尊,没有做奶奶的样子,想暗地里撺掇李然回家。他年龄小,闹人像撒娇,大人爱惯着。再不济就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迟蓦肯定心疼。


    当晚就能回家了。


    完美计划还没实施呢,程艾美就发觉不对劲。


    这两天虽说李然仍旧和迟蓦在一起,该吃吃该喝喝,但之间的氛围有问题。


    就例如现在。


    马上到吃晚饭的时间,迟危和叶程晚还没下班,李然跟迟蓦逛了两天总公司倒是逛累了,今天早早回来,自己往客厅沙发上一坐,一条胳膊夹着一个抱枕。


    愁眉苦脸。


    别说,模样还怪可爱的。


    而迟蓦坐他对面,伸手朝他要东西:“那串菩提珠呢?我来时就戴了一串。给我。”


    李然倏地夹紧抱枕,不抬头看他,闷闷地:“才不给呢。”


    “你胆子大了是吧。”迟蓦站起来说。那股强势的威压感一下子就起来了,惊得听到他们回来就想撺掇李然撒娇的程艾美眼皮一跳,暗道狗王心情不佳,还是走为上策开溜为妙。


    不过客厅里只剩下李然的话她又担心。这孩子不惊吓,姓迟的狗王别一上头,把孩子吓跑了又发疯,到时候事儿更麻烦。


    她提心吊胆地一把拽紧想脚底抹油的叶泽,旁听他们吵架。


    叶泽小声骂:“臭老太婆别害我,小变态的事儿我不管,他跟大变态一样吓人。”


    程艾美啧了一声,直接上手嘬住他的嘴,并踩了他一脚。


    他们还是低估了迟蓦在李然面前披的完美人皮,他就是弄死自己,都不会想吓到李然。


    ——李然要是犯错另说。比如喜欢了什么其他人。


    迟蓦不会和李然吵架,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逼你了。我自己去你的卧室找。”


    “……你去吧。”李然将头垂得更低,害怕自己一抬头,两人稍微一对上视线,迟蓦就能看出其实菩提珠就在他身上。


    去卧室搜没用,得搜李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在都学会耍小聪明了。


    李然悄悄在心里夸自己。


    等他走后,李然先暂时松了口气,随后赶紧把兜里的菩提珠掏出来塞给程艾美转移赃物,急切地小声说:“奶奶你先替我保管,他在卧室找不到肯定会过来搜我身上的,千万不要被我哥找到啊。”一再地强调说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能给他,真的真的真的不能给他。”


    菩提对迟蓦的作用,程艾美多少知道一些,刚开始劝过,没用,再劝只会加深他对过往某些不愉快记忆的偏执。


    手里冷不丁地被塞入一个了不起的东西,程艾美大惊,连忙推回去:“爱孙儿我还没想着害你呢你可不能害奶奶啊,咱俩要相亲相爱啊,这玩意儿我不敢拿啊……算了算了,我这把老骨头冷脸狗王也不会拿我怎么样,要是被他发现是你私藏,你可能就得挨揍了。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啊,明天你就得求迟蓦回家,撒娇要是不行你就哭。”


    说着她赶紧把菩提珠紧紧地攥在手心,往口袋里装,就那样维持着一手插口袋的大女主的姿态,惊疑不定地问道:“小蓦怎么了啊?狗王臭脾气发作了?”


    “他爸妈晚上要来,”李然不高兴,闷闷地说,“还说要在这儿吃晚饭。我哥很不高兴。”


    程艾美与叶泽对视一眼,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然说:“今天我们去小叔公司了,小叔还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和晚叔晚点回来。我和我哥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出公司大门呢,他爸妈就走过来了……当时小叔也在,旁边还有其他人。他爸妈就说要来吃饭……”


    他是一个不会在背后语人是非的人,以前从不讨论这些,哪怕处在舆论圈子里,有关别人真真假假的新闻,李然也从不好奇不参与。


    他一直待在人群的边缘,不哭不闹,仿佛无欲无求,总觉得不被注意到才好呢。


    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气到了李然,他想发脾气,想说坏话。他看出来迟巍跟齐杉在众人面前这样做,无非就是拿准迟危这样的大人物体面人不能拒绝。


    成年人利益牵扯纠深,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从认识迟巍与齐杉以来,李然就知道这俩人疯狂地想跟迟蓦修复关系,不惜低声下气,将父母的尊严踩进尘埃。


    放眼望去,这样低姿态的父母在全中国里都屈指可数。以前李然不理解,以为他们对迟蓦这样,是要修补他们没有怎么陪伴过迟蓦的空缺。


    听说上流社会的家庭,时间是金钱,大家都很忙,孩子见父母一面难如登天。


    没想到迟巍跟齐杉一点都不好……能把迟蓦送到戒同所两年的父母一点都不好!


    李然音色难过地低下来,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我哥难受,我也难受。”


    “唉……”程艾美愁得叹了口气,保养得体没多少皱纹的手摸了摸李然的头顶,说,“没事哈,我和你们爷爷是长辈啊,他们真来了有我们呢。你和小蓦不跟他们说话,好好吃饭就行。”


    “是啊是啊,不就是两个不速之客吗,咱们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呢。”叶泽赶紧附和说,而后双手负背后痛斥,“当今社会的一些父母啊,真是越来越不会当父母了。真想抽他们一巴掌!”


    迟蓦半天没下来。


    李然上去了。


    就在楼下和爷爷奶奶说话的时候,一个念头“咻”地从李然脑海闪过去。


    他哥前两天说过,没有菩提珠缓解情绪的话……可以接吻。


    夜色浓重,屋里的灯关掉之后,视野会陷入一片黑暗。李然回自己房间不用敲门,就算现在他哥在里面,他也不准备敲,直接拧开门把手就进去了。


    卧室里一盏灯都没开。门开瞬间,寻找菩提珠无果终于确定这里没有而坐在床边的迟蓦,看见门缝里乍泄一束天光。太阳撕裂阴沉的天幕,捅破一个巨大的窟窿把光柱砸到大地上时大概就是这种情形。


    紧接着一个清癯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关门,黑暗重新袭来,但那个少年选择留在这里逐步靠近。迟蓦眼神恍了恍。


    “……哥。”李然声音很小地喊道,唯恐惊扰什么萦绕在黑暗里的秘密似的,他说,“我过来找你了呀。”


    迟蓦感觉到嗓子发紧,过了会儿确保能顺畅地发出声音才哑声问:“为什么找我?”


    “……就是想找你。”


    迟蓦嗤笑,笑意有点冷,说道:“不怕我趁人之危?”


    李然没吭声。他默默地往迟蓦身边一坐,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双腿并拢,双手放身体两边扶着床沿。他没有侧首看迟蓦,但衣服蹭着他的衣服,两人离得非常近。


    活到21岁,迟蓦自认为道德感底下,高尚与他无关。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就像人,好里带着坏,坏里带着好;就像事,真里带着假,假里带着真。但迟蓦从来不信这些,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分辨它们,然后再大度地接受它们。他自小就过于极端,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眼里都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而他自己处于黑色行列。


    还是最黑的那一个。


    李然主动找过来,迟蓦不是傻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小孩儿想用自己代替菩提。


    如果迟蓦还记得自己黑中之黑的身份,就该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扑到床上,亲他一个死去活来,让他长记性别在这种时候招惹自己。


    但是——


    菩提珠是菩提珠,李然是李然。菩提能被许多东西替代,李然不能。


    菩提珠也不配被李然替代。


    李然就是李然,只是李然。


    矫正方式可以换,前提是李然得说同意——亲口说出来。


    现在并不是好时候。


    迟蓦的手在身侧隐忍地握成拳头,一开始他不高兴是因为迟巍与齐杉不懂分寸不知避让,总是像狗皮膏药,他正在想如何把这两块烂肉剜掉的方法,还没想出来,李然来了。现在他是被这没良心的孩子搞得没话说,胸中简直郁结,一团火熊熊燃烧着。


    天真的李然哪里知道自己的存在感威力这么大,好心办了坏事,把他哥的心折磨得更乱。上辈子迟蓦可能欠他钱吧,这辈子他就是来讨债的。


    久久等不来迟蓦动静,他又说不出亲我这种话,直男说这话多奇怪啊。李然只希望他哥赶紧高兴,隐隐暗示:“……哥?”


    迟蓦:“……”


    真想不管不顾地办了他。


    办死他了事。


    良久地沉默后,迟蓦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拉过李然的手用力扣住,低声说道:“我没事,不要勉强自己。”


    “乖一点。别难过,嗯?”


    李然不理解原本是他上楼哄他哥,怎么最后变成他哥哄他。


    他耳朵热热的,揉了揉。


    那句别难受似有魔力,李然郁闷的心情一哄而散,他反握住迟蓦,凑过去贴了贴他说:“那哥你也不要难过呀。”


    迟蓦轻笑:“嗯。”


    迟蓦这冷心冷情的东西才不会难过呢,但既然小孩儿这么认为了,就让他误会着吧。


    他不是第一次被父母骚扰。迟巍齐杉见不到他时,每天换着手机号打电话,能见到他时,恨不得飞过来长到他身上。


    俩人毕竟是生物学上的亲生爹妈,迟蓦再怎么样,四肢百骸里也流着这俩人卑劣的血液,血浓于水啊。


    可为这样的人难过不在迟蓦如数家珍的七情六欲里,那点情全给李然了,给不了任何人。


    他就是烦,烦他们像苍蝇像肉蛆,想一劳永逸地摆脱。


    如果外人不知道迟蓦跟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没有人能在他们相处时看出来迟蓦不高兴,只会认为迟蓦天性如此,不如同龄人热情罢了。


    他在外人眼里确实如此。


    可是李然心思细腻,看得出来。


    约二十分钟后,楼下响起开门声,程艾美大声说道:“哎呦喂是迟先生跟迟太太来了啊,还有小齐值,你也来啦?好好好来了好,人多热闹。程晚你去给你大哥和嫂子倒两杯热茶啊。”


    “好长时间没见,我都快忘记迟巍齐杉你俩的样子了,还是男俊女靓哈。你们联姻才真的是般配呢,真不错。”


    “听说你们当初联姻是家族决定,两个人年轻气盛的时候还互相看不顺眼呢,身边也都有彼此的男女朋友对不对?哈哈,听听别人这乱传的,好像有头有尾的样子,要不是看你俩感情这么好我都要信了。”


    “看我这老婆子,废话一大堆,不好意思。我扯远了……”


    “啊?找谁呀?小蓦呀?小蓦他在楼上呢……别啊,这又不是自己家,是在我儿子家呢。不要冒然上楼啊,小蓦跟小然想自己下来的时候就下来了嘛,孩子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我们家从来不打扰孩子,你们会啊?!不会吧?哦不会就行~”


    迟危在外面永远一副棺材冰块脸,回家后会笑一笑,今天笑得有些灿烂:“妈,多说点。”


    外人在呢,怎么能这么没礼貌,程艾美嗔他一眼斥道:“一边儿凉快去!”


    迟危难得听从:“嗯哼。”


    迟巍与齐杉没想到叶程晚娘家人在这儿,面如菜色。


    这老两口和迟蓦不熟时,他们之间没任何交集,后来迟蓦跟迟危这个小叔比亲爸妈还亲,因为叶程晚的关系,迟蓦自然就顺理成章地认识了俩老的。


    一开始程艾美对迟巍齐杉还客客气气,后来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一见面就阴阳怪气,话里的每个字都暗含机锋,现在更是厉害,明着来了,长篇大论地说教让谁听了都要脸色发青。可她脸上总笑眯眯的,好像完全没恶意可言,她年龄又很大了,倚老卖老,让人完全没办法拿她怎样。


    叶泽的话倒是不多,可程艾美说一句,他就在旁边理直气壮地点头附和一句:“是啊,说得是啊。对!说得特对!”


    专心捧哏,别人插不上话。


    迟蓦又不是他们亲孙子,也不知道护的是什么短。


    多管闲事。


    李然听到楼下动静,很坏地心中暗爽,爽完想起楼下被说的两个人毕竟是长辈,觉得自己不对,跟他哥说:“我变坏了。”


    迟蓦神色淡淡的,闻言提起些兴趣道:“嗯?怎么说?”


    “奶奶这样说他们……我有一点点高兴。”李然小心地吐露心声,“……是不是很坏啊?”


    “不坏,”迟蓦笑了,“人之常情。乖孩子。”


    李然一下楼,就见齐值夹在大人们中间,左右为难。


    心里顿时明白肯定是齐杉故意带她这个侄子来的。


    因为齐值和李然是同学,还是同桌。他来了说不定能让晚辈间的气氛更轻松一些。


    但他们不知道齐值在大年初一那天说迟蓦坏话,被从不记仇的李然悄悄地记下了一笔。


    只见平常总是因为能说会道深受男女老少喜爱的齐值,在这个迟家悲催地失去了这一层滤镜效力,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儿。


    他来之前应该也想到这个场面了,大人们说他们的,他并没有想着加入。


    所以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直到抬头看见李然,齐值眼睛霎时一亮,接着看见他身旁的迟蓦,齐值表情又微微一暗。


    客厅里蓦地陷入安静,几双眼睛全看向他们。


    齐杉讪讪地对迟蓦说:“儿子,我跟你爸……”


    “小叔,小心黑无常,别踩到它。”迟蓦突然提醒迟危说。


    今天迟家造孽,从门口涌进这么多两脚兽,黑无常对人类警惕,直到现在只要心情不爽还能跟程艾美互相看不顺眼,与迟危喵呜喵呜骂架呢。谁摸它老婆多它就仇恨谁,白猫没心没肺,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就该把它按在猫窝里,永远不让它出来才好。


    眼下黑哥倒是知道好坏,李然没有下楼之前,它就弓身待在程艾美身后,距离迟危也有点儿近,两脚兽要是看不见它,很容易踩到它的脚和尾巴。


    迟危一低头看见它赶紧往旁边给猫大爷让了两步,平常吵归吵,不代表他想无条件地挨一顿连环猫猫拳,绷着脸没好气地低斥道:“离远点儿。”


    黑哥乜了他一眼,朝他身边走两步,别说远,离得更近了。


    迟危:“……”


    刚倒好几杯茶的叶程晚见状莞尔,抿唇轻笑。


    一个家里猫飞人跳的。


    齐杉发现家里有两只猫,面色倏忽闪过惊恐之色,不喜欢这些畜生。


    想跳起来的身体本能被不要失态的理智强压下去,要是搁以前,她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下子就踢过去了,现在她只是僵硬地皮笑肉不笑一下,当猫是死的,不存在。


    李然从二楼到客厅后,黑哥翘着尾巴去找他。


    随后往他身前一蹲,警惕地打量眼前敌人,根本不带怂的。


    “好猫。”李然小声夸。


    迟蓦嗯了一声,学着他的音量,旁若无人地与他说话,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好孩子才能教出好猫。知道你多好了吧。”


    叶程晚柔声道:“别说你们的悄悄话了,快洗手吃饭吧。”


    迟危:“猫什么时候吃?”


    叶程晚:“等会儿再给它们开罐头。小然小蓦,去洗手。爸妈,你们也去。”


    李然蹲下抱着黑哥的脑袋撸了好一会儿,爱不释手,舍不得起来,被迟蓦伸手拉走才听话。


    从进来还没坐下的迟巍看着这种令他格格不入的一幕,表情前所未有地难看。


    脸色铁青得能当年画辟邪。


    迟巍人到中年,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确实没鸡把用的事实,但他手里还有公司,迟危不会跟他直接撕破脸。他背后又有老不死的撑腰,虽说再来十个他们,迟危也不放在眼里,可他们这些家族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满打满算迟瑾轩也蹦跶不了几年了,看着健康,实则满身毛病,死之前给足他体面便是。


    这次迟巍能过来,一是为和儿子搞好关系,这是多年来的重中之重;二是因老不死的支使。


    李然不懂其中的圈子,弯弯绕绕他也不感兴趣。饭桌上小叔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迟巍的话,每句话不超过五个字,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情,他一句也没听明白。


    而齐杉就锲而不舍地对迟蓦示好,迟蓦连正眼都不给。


    这时李然化身为勤奋的小蜜蜂,可有事情做了,一直盯着他哥吃饭。每当齐杉要用公筷给迟蓦夹菜的时候,李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夹一步,咻地放到迟蓦碗里,还说:“吃吧哥。”


    用的还是自己的筷子,他才懒得换成公筷呢。


    迟蓦心软成一滩春水,有些想笑,忍住,装作仍被生物学父母搞得心情异常不爽的样子,严肃地夹起那些菜吃掉。


    没一会儿,他碗里就堆成了小山,全是李然的功劳。齐杉一次殷勤没能献上,暗地里磨牙。


    对面齐值坐齐杉旁边,一抬眼就能将眼前两人相处的景象尽收眼底,心里咕嘟嘟地冒酸水。


    李然是个直男,还恐同。当他告诉他迟蓦是同性恋,他应该像疏远自己时那样疏远迟蓦。


    没有转圜的余地。


    为什么不一样?


    哪儿出了问题?


    吃完饭,不速之客练就了超厚脸皮,没立马拍屁股走人。程艾美跟叶泽这两位最老的长辈还没说累回卧室呢,晚辈们说什么都得陪着。


    李然和迟蓦坐在长沙发的一个角落里,离众人远远的。他怀里搂了一个抱枕,看他哥用手机给他展示平行世界的游戏,小声问道:“哥,大家玩这个游戏需要花很多很多钱吗?”


    不是都说游戏里多的是人民币玩家,氪金一个比一个厉害?


    “可以花钱,但不用花很多很多,每个人的上限是一万。如果纵容人民币玩家规划自己的完美人生,公司里的一款全息游戏就可以满足,但用到平行世界里的话就会失去所有意义,”迟蓦把李然怀里的抱枕抽过来换自己抱着,李然又捞了一个新的,半边身子压着他哥半边胸,“平行世界是为了让人看到自己现实里想经历、却没办法经历的路,算是了却遗憾吧。”


    “许多人能通过这种模拟现实的平行世界解开心结,当然也有人会加重心结。这个得看个人选择。”


    迟蓦有账号,不过他的账号在电脑上,手机上没登录。


    他用的是公司模拟号玩儿给李然看。听到他说有的人解开心结,有的人加重心结,李然目光定定地看向迟蓦。


    他觉得……他哥是后者。


    察觉到这抹眼神,迟蓦挑了挑眉:“心疼我?”


    没人听得见他们说话,但每个人都能看见他们之间的亲密。


    齐值堪称自虐地盯着他们。


    迟蓦在抱枕底下捏捏李然的手,低声:“嗯?说话。”


    李然便说:“我在思考。你等等我。”


    迟蓦被可爱到了,多长时间都愿意等:“好。”


    陷入思考的李然忽而想起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和迟蓦认识。


    远在12岁之前。


    不到十岁的时候,李然放学回来走在没有路灯的巷子里,差点儿被陌生男人猥亵,是迟蓦出现救了他。在不知道真相的时间里,他还把他哥当成那个男人的同伙变态,冤枉他许多年。


    那在更早之前呢?


    他们认不认识?


    之前李然根本不可能在意早已飞逝的时间、消失的过去。可是他现在却想要深究。


    “哥。”


    “嗯?”


    “你17岁回的国。”


    迟蓦鼓捣手机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他,道:“嗯。”


    “……那时候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我会陪着你的。”当时他们都是小孩儿,李然给不出什么承诺,但就是想要这么说。


    迟蓦:“当年羽翼未丰。”


    李然难过了:“那你回来以后可以先用手机联系我呀……比如加个微信呀。”


    提起这个迟蓦倒是笑了,但是没有一丝愉快的味道,笑得有些扭曲,有些无语。


    明显是气笑的。


    李然蓦地一阵心虚,想抖。


    他结巴道:“怎、怎、怎么了嘛?我、是我说错话了嘛?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


    迟蓦这次是冷笑了,他一下捏住李然的后脖子,掌控他命运的后颈肉,咬牙切齿地凑近他。


    质问的是他,当然只让他一个人听见,迟蓦的大手捏得李然缩着脖子不敢动弹:“我当然加过啊,可你把我拉黑删除了。做过的事全忘了是吧?”


    他的音色堪称阴恻恻:“没良心的坏小孩儿,真想狠狠弄你一顿,‘揍’得你哭天抢地,看你想不想得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迟蓦:气得想淦死李然。


    然宝:(大惊)(害怕)(逃跑)(没跑掉)


    第44章 情侣


    那些话似乎带着阴风,全往脖子里吹,凉飕飕的。


    迟蓦的手掌明明是热的,完全掌控住李然的后颈时,令他莫名其妙地想起被黑哥用前爪踩住后背、嘴巴叼住后颈的白无常。


    白猫再挣扎,都没办法逃脱黑哥的猫口,任凭它自由起伏。


    今晚黑哥格外地亢奋,一会儿招招男老婆,一会儿在李然身边巡逻。外人不走,它大概也不会走。李然觉得自己像白猫,在他哥阴险的质问中,心虚地下意识瞥向雄赳赳气昂昂的黑哥。


    黑哥张嘴冲他不耐烦地喵了一声,大概意为:“干什么,姓迟的是不是在那什么你?你要是需要帮助就喵一声,我立马帮你挠死他!”


    李然当然不会喵回去,还不由自主地跑神了,想:“天天骑老婆,也没见它真的得过手。真是太奇怪了,男老婆又没有可以让它得手的地方,它怎么每天都那么喜欢……”


    “你真想挨揍是吧?”迟蓦猛地一捏他,“看着你的猫想什么呢?我不够你想是吗?嗯?”


    “啊……不是……”李然低呼,拧着身子去够迟蓦的手,求他放过自己,“我在想,哥我在想的,真的在想……”


    在外人的视角里,这俩人原本在说悄悄话,悄言悄语地自动屏蔽他人,氛围轻松,甚至有抹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温馨感。然后不知怎么,李然大抵是说了什么话,忽地引起迟蓦的怒火,冷着脸把他往下按。


    李然身子登时东倒西歪,怀里的抱枕往地上滚,脑袋几乎要埋迟蓦怀里,抱住他胳膊小声求饶。如果李然会奋起反抗,他们俩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打一架。


    迟巍看得心头一跳。


    他今天之所以能来这儿,除了迟瑾轩的要求外,主要还是想和儿子恢复父子关系冰释前嫌。


    迟蓦从小就有主见,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自己全都清晰地知道,从来不模棱两可。


    上初中的时候,他无意中看见李然,从此就像观察被制作成标本前的漂亮蝴蝶一样,没日没夜地盯着李然看,还做一些离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录。


    本子上写得密密麻麻,多像该死的变态啊。


    小孩子不懂情爱。


    现在肯定懂了吧?


    他终于还是来到李然身边把他领到自己精心制作的巨网中。


    而父母被他越推越远。


    迟巍眉头紧锁,想起过年聚会那天,老爷子对他说:“还没和你儿子处好关系?他从小就是一个可塑之才,迟危早早地就看出来了,你和你家那口子却是个眼瞎心盲的,不好好培养,净没事找事儿地折腾他了,他不恨你们恨谁?再不把人笼络过来,就真要变成迟危的种了。”


    说完他还开玩笑呢:“迟危没老婆,有孩子。你有老婆,没孩子。呵,能走到这一步你跟你老婆真是功不可没啊。”


    现在瞧见迟蓦似乎冷脸在生李然的气,看起来要打架,他觉得事情应该有转机吧。


    人多喜新厌旧,长大后得到小时候的执念,距离无法再产生美,丑陋却从四面八方涌出,当初的执着也不过如此。


    齐杉连忙劝道:“有话好好说啊,干什么要动手呢……”


    程艾美听她语气担忧,真把这当成干架了,一点都不了解自己儿子,阴阳怪气道:“你再好好地看看呢,哪里打架了呀?俩孩子闹着玩儿而已嘛。”


    “就是就是。”叶泽附和。


    齐值酸不溜秋地说道:“阿呆和表哥感情真好呢。”


    迟危早看迟蓦不顺眼了,隐忍着想脱口而出的恶语,不耐烦道:“在外人面前像什么话?要闹回房间闹去。”


    “好。各位晚安。”迟蓦大概就等这句话呢,二话不说站起来,捏着李然脖子的手没松,另一只手一拽他胳膊,让他撞进自己怀里,半搂半抱地强势锁着人质,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李然竟连半分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踉踉跄跄地跟上去,有两次差点踩到迟蓦的脚,嘴里还心慌地喊着话:“哥……哥……”


    卧室门刚一关闭,李然不知从哪儿来的牛劲,把自己拧成陀螺,转了两圈回到原点,咣当一声用整个后背靠门,结结实实地护住屁股,以正面视人。


    同时将两只手背到后面,不用把他翻过来看,迟蓦也知道他捂着屁股呢,低声笑了。


    李然瘪嘴说道:“我不想挨揍……别揍我……求求你……”


    迟蓦不笑了。


    他掐住李然的下巴,定了定神,把即将走向狂暴的纷乱思绪拉回正轨颇费了一番力气:“关于我你想起来多少?”


    李然虚弱道:“没……没想起来。”


    “我什么时候加的你?”


    李然心虚:“不……不记得了。”


    “以后能想起来吗?”迟蓦气得想死,更想弄死没良心的小东西,磨牙切齿地问。


    李然羞愧,下巴被捏着低不了头,眼睛老老实实垂下去,连保证都不敢做,沮丧:“……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凭什么不挨揍?”


    “我……”


    “你该挨揍吗?”


    “……该。”


    “嗯,乖孩子,”迟蓦心情被抚顺了许多,他松开手,平静地说,“自己转过去。”


    李然低低地哼唧了一声,看起来还想抗议,但绞尽脑汁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对在了哪儿,没办法为自己开脱。


    这就像开卷考试,迟蓦都说他们认识了,问他时间地点,李然只要翻一翻记忆就行。可他在记忆里不仅没翻到正确答案,还写了满试卷的“略”,甚至还挑衅出卷人大剌剌地回答说“我不会!”。考了一页的红叉叉,确实是要受罚的。


    磨磨蹭蹭地转过去之前,李然双手扒着门板,摆好令迟蓦好施力的姿态,心里可怜自己,悲伤地想:“早知道不说让我哥刚回国的时候加我联系方式这句话了……别人都是往坑外面跑,就我给自己挖坑往里跳……”


    李然身体蓦地一抖。


    迟蓦揍了他一巴掌。


    也就是在这时,李然风驰电掣地回忆起迟蓦这个名字。


    那是他妈白清清刚新婚的第一年,李然14岁,他原本做好了和妈妈与赵叔叔生活的准备,心下正暗暗高兴期待着。


    可是和大人的相处中,他的细腻心思告诉他,赵叔叔不太喜欢他,他更想要和妈妈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如果李然还小,只有几岁,能教出亲疏,赵泽洋愿意喜欢他亲近他。但李然已经十几岁了,基本的三观已建立,他有自己的父母,不可能会把一个外人当作自己的父亲,赵泽洋不想做无用功,这些都可以理解。


    所以身无长物、只余懂事的孩子自主地说想留在爸爸妈妈曾经和他一起住过的出租屋里,李然没表露出丝毫难过。


    就在他处于这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空寂里时,微信收到一条陌生联系人的添加申请。


    申请理由:


    【我是迟蓦。】


    李然不与陌生人说话,那是他第一次同意属于陌生人的交友请求,完全是鬼使神差的行为。


    可能他当时实在想和人说说话,想确定一下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极其薄弱的关联感。


    【你还记得我吗?】


    【几年前我住在这里。】


    【我是迟蓦。】


    我是迟蓦。我是迟蓦。我是迟蓦。


    申请理由里是这句介绍,同意申请后,聊天框里也是这句介绍。可怜李然脑袋蠢笨,还总是定期清理储存记忆,他想不起迟蓦是谁,只从他前两句话里感觉到一种套近乎。


    诈骗犯都是这样的。


    寂寞的李然赫然清醒,不寂寞了,脑子里还全是他妈说不准和男的走太近的声音。迟蓦这个名字不像女的,李然出了一身冷汗,二话没说把人拉黑删除,清醒地回归正常生活。


    直至此时,李然在十七岁这年与迟蓦重逢以后的记忆纷至沓来,迟蓦曾说:“既然如此,好像跟我不认识删我联系方式这种事,你应该不会再做。对吧?”


    他用了“再”。


    原以为迟蓦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是他的前车之鉴。


    李然说道:“哥,我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来又能怎么样?


    迟蓦也揍完了。


    李然胆子那么小,就算现在被迟蓦养大了,也不敢说你让我揍回来。


    “都想起什么来了?说给我听听。”迟蓦夹带私货的揍完人心情舒爽,“说错的我纠正。”


    李然转过身来,没头没尾地往前撞,一把抱住迟蓦。


    迟蓦一怔。


    被尘封的记忆重启,带给李然的悲伤分毫未减。


    时间是有厚度的,他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沉默里终于敢清晰地感受十四岁的自己也会委屈,不想懂事,想快乐。


    只是如今他更加难过,更加悲伤。他想到刚从戒同所出来回国的迟蓦,因为羽翼未丰不能亲自来,悄悄地联系他,刚得到同意后还没聊上天又被他删掉,该有多难过多绝望呢。


    心里有他,才会心疼他。


    李然紧紧地抱住迟蓦,低头将整张脸埋他胸膛里,呼吸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不一会儿迟蓦便感受到胸口传来一小片温热。


    小孩儿在哭。


    呼吸轻时在默默流泪,呼吸重时在小心地吸鼻子。


    “傻孩子。”迟蓦轻声说。


    他宽大的手掌按在李然脑袋上揉,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还能哭成这样,真是脆弱啊。


    可他什么都没说,将李然的脆弱全招揽过来,化为温柔地诱哄:“哭吧。等哭完以后就不准再为这件事哭了——宝宝乖。”


    不讲道理地哭完一通,李然情绪疏通完毕,被不好意思的感观反扑,头几乎能垂到胸口去。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把迟蓦轻轻推了出去,半个字都没说。


    房门关闭。


    在门口呆立半天的迟蓦又想笑了,气得牙根痒,真想咬李然的脖子磨磨牙,再问问他脑袋里装得是不是都是木头!


    送走几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冷脸在客厅断后的迟危看见疑似被赶出房门的迟蓦,心情好多了,欣慰地说:“落水狗。”


    迟蓦:“……”


    李然洗澡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不过没肿,不然得多丑啊。


    要是让迟蓦看见……不能让他哥看见。


    他哪儿能想到,以后迟蓦看他哭的机会多得数不胜数。


    面对面听他哭,把他抱起来听他哭,从后面听他哭,将他怼到墙壁上听他哭……各种哭泣应有尽有,翻来覆去地不重样。


    头发淅淅沥沥地滴水,李然用毛巾擦到半干,再用吹风机吹到蓬松。


    不敢不吹干就睡觉,让他哥知道了又要教训他。以前自己住时,李然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吃得好睡得好,没生过病,但一个人住总会养成独有的坏习惯。


    比如他洗头发从来不吹干。


    甚至有时连吹都不吹,草草地擦完头发后,就那样完全不管它,晾着,春夏秋冬毫无例外。


    他不喜欢用吹风机,这玩意儿在头顶来回吹,李然总觉得烘得头嗡嗡的,害怕它爆炸,自己也要跟着一起爆炸。


    最重要的一点是,热风从头顶往衣服里灌时,李然浑身上下就像过电,特别是腰身,莫名其妙酥麻得厉害,仿佛被好几只手一起摸,李然敏感得受不了。


    搬到迟家和他哥一起住,迟蓦在一天晚上发现他不吹头发就要睡觉,冷着脸把他揪到床边坐好,亲自动手给他吹。


    那次差点儿把李然吹得原地蹦起来逃跑。自己吹头发尚且觉得痒,别人吹感观更上一层楼。


    他有种迟蓦摸他的错觉……


    “嗡、嗡。”


    手机传来两声震动,拽回李然总是过一会儿就要想起迟蓦的思绪,他把吹风机的线缠好,有序地收进抽屉,看消息。


    白清清:【小然,今天你赵叔叔跟我说除夕那天你从家里离开的时候,有点儿不太开心。】


    白清清:【你赵叔叔跟我说他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了,但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原因,让你别往心里去。你没有往心里去吧?】


    除夕时白清清让李然住在她那里,就像前几年那样。李然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人,决定和他哥回家过年,顺理成章地拒绝了。


    白清清生了气。


    当时李然不懂妈妈为什么生气,回来和他哥诉说委屈,又自己想了一整晚,才想明白他妈大概是误会他翅膀硬了要飞走,又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悲哀,自己理解出多层意思,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没送李然就回了房间。


    但李然真的只有一层意思。


    他就是想和他哥过年。


    过年那天李然跟爸爸妈妈发新年快乐,领了他们的红包,活泼地说了些祝福的话,没说这些不开心的事。


    等大年初一过去,李然才对白清清解释说,他说的话没其他意思,也没有不在乎妈妈,白清清这才开心起来。


    看着白清清发来的消息,李然不知道赵泽洋用温和的语气跟白清清说了什么,但能想到在大人的眼里,这些只是小事儿。


    李然从小懂事,肯定会说不介意,绝对不会往心里去的。


    可他今天又有了不一样,他没说这种懂事的话。


    隔着手机屏幕打字显露不出情绪,李然不想让妈妈误会,按紧语音键轻声说道:“我当时往心里去了,还忍不住哭了呢。我哥哄了我好久。”


    白清清乍然一惊。


    她从来没听李然这样表达过自我,一瞬间惊讶地不是他受委屈到都哭了,而是他儿子变化真的好大。把语音来回听三遍,后知后觉地听到那句哭,白清清心里才泛起涟漪般绵绵密密的疼。


    两个人通了一场电话。


    “他说什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白清清说道,“都没跟他一块儿住怎么还能跟你胡说八道。小然,妹妹们还小,我平常也忙,我知道我有许多地方照顾不到你对不起你,所以你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主动跟妈妈说啊。”


    “没有的妈妈,你对我很好了。”说一两句是倾诉感情,说五句十句是挑拨离间,李然肯定不会说坏话,而且从赵泽洋的角度出发,暗示他不是亲生儿子养不熟的话也没错,李然并不想去共情他,但也不会去破坏他们现在的家庭氛围,小声,“具体说的什么,我也忘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情,早就过去了呀。”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嘛,没事的。”


    最后挂电话时,李然用平常乖巧的语气说:“妈妈,我想让你好好的,想要你平安健康。所以……你现在的年龄不适合生宝宝了,风险很大,真的。”


    白清清愣住。她这个儿子从小就不是会说话的苗子,哪怕他关心你,急得要死,他也只会默默地待在你身边陪伴你,时不时喊一声爸爸,妈妈,以此证明他在呢。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慰方式。


    其实他心里有许多关心的话要说,也许也已颠来倒去地演练过许多遍,但话到嘴边,那些字词一个一个生出针脚来缝住李然的嘴巴,把他憋得脸颊通红也说不出那些漂亮的排场话。


    短短半年,他不知经历了什么,大胆地褪掉窝囊的外皮,以更柔软的自身接触世界,一点一点地试探着,竟然不怕受伤,尝试用千言万语表达真情。


    死亡之前,语言苍白无力。


    生者面前,语言姹紫嫣红。


    良久的愣神过后,白清清笑出声来,说:“当初见过小迟一面,他说什么都教你的时候,我还不怎么信呢。没想到他是真什么都教啊,你现在学这么好,有没有好好地谢谢人家啊?”


    突然提起迟蓦,还是从白清清嘴里冒出来,李然啊了声,陡然一慌,结结巴巴地说:“有的吧……有的、有的。”


    白清清心不够细,根本注意不到这点:“放心吧儿子,我有你和两个妹妹就已经够心满意足了。我得多想不开都快四十了还要再生一个啊?脑子又没病。”


    她笑道:“你们仨没一个省心的。只要你们全都无病无灾顺顺遂遂的就好,比什么都强。”


    李然放心了,笑了。


    第二天众人决定打道回府。


    一大清早程艾美就东走走西停停,眼睛总盯着李然,把他当时间的钟摆,在时间缓缓流逝的过程中,程艾美都快烦死一直待在李然身边的迟蓦了,成天跟没见过似的,没日没夜地黏一起。


    还没谈恋爱呢就这样,谈了恋爱还得了?这冷脸狗王不得把小孩儿关在房间里面……


    真造孽啊。


    程艾美心里骂骂咧咧,祈祷迟蓦离远点儿,等李然终于落单的时候,她一下子夺过去,手心里半露着一串菩提:“快去闹迟蓦,让他今天带你回家,否则我就把菩提还给他,还说是你昨天给我的,你藏他东西。这破地方奶奶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菩提就是一把回旋镖,李然哪儿敢让奶奶告状,心道回去后就把所有的菩提珠都藏起来,接着慢腾腾地去闹他哥了。


    迟蓦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会儿挠挠他哥手心,一会儿拽拽他哥衣角,一会儿牵牵他哥的大手。


    最后声若蚊蚋:“我们今天回家吧,哥哥。”


    迟蓦:“。”


    迟蓦盯着他,良久未言。


    程艾美看出来他是惦记着自己和叶泽在场,否则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上头的混账事儿呢。


    等收拾完东西,二老像是年轻二十岁,差点儿在客厅里跳二人转。迟危冷笑地看着,当着他们面对迟蓦说道:“让他们按时吃药,只要有一次做不到,直接给我打电话。”


    “到时候我和阿晚会去接他们,以后就都跟我们住吧。”


    迟蓦答应道:“行。”


    程艾美/叶泽:“……”


    人的东西收拾完,还有猫的东西,大包小包地特别丰富。


    李然打开航空箱,往里面放了一个肉罐头,吸引黑白无常进去。黑哥闻到肉香,毫不设防地要跑过去吃,经过迟危腿边时被这个不要脸的人类一把拽住一条前爪。迟危蹲下来说:“你看它要留下来陪我,做我家的猫。这猫比人懂得圆滑世故啊,不错不错,那就留下来吧。”


    “喵呜——喵呜!”黑哥狂轰滥炸地叫唤,顺势倒在地上用两条有力的后腿狂蹬迟危。两脚兽自当岿然不动,根本不怕它伤到自己。


    “小叔!那是我和我哥的小猫!”吓得李然不再优哉游哉地等猫自行过去进入航空箱了,他冲过来抱起黑哥就走。


    迟危甩甩手上的毛,太轻了甩不掉:“它自己非要留下。”


    李然:“它才没有呢!”


    接着又赶紧抱起没一丝危机感的白猫,一条胳膊搂一个,同时警惕地盯着迟危,缀在迟蓦身后催道:“哥,快走啊,我们快走!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迟蓦果然听他的,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拽住抱着俩猫的李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航空箱都没要。


    迟危还想说什么,叶程晚哭笑不得地制止:“你够了啊,哪里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迟危:“他们一点儿都不孝顺,哪儿有晚辈的样子?”


    程艾美叶泽重获新生,一出门异口同声:“芜呼!”


    回家途中,黑白无常由于跟后座的老两口不太对付,都窝在副驾驶里的李然腿上睡大觉。


    一黑一白的团着,阴阳八卦似的。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李然一只手撸一只猫,侧首看看他哥,又从后视镜里看看喜上眉梢的爷爷奶奶,心里暖烘烘的。


    他第一次在新的一年里尝试许愿:希望明年还能这样。


    多日不回自己家,程艾美跟叶泽万分想念,脚一挨地就冲上楼了,说是早睡早起身体好,头都不回地消失在客厅。


    房间里手机平板齐全着呢。


    年前李然给迟蓦捏过一个小雪人,在冰箱的最下层冻着。迟蓦回来后第一件事是先去看小雪人变没变形。


    形状完好,而且小雪人的身体在过于冷的温度里结出一层霜晶,乍一看毛绒绒的更显可爱。


    迟蓦没忍住把它拿出来,放在一个精美的水果盘子里拍了张照片。整个屏幕里都是小雪人。


    猫的记忆短,某个地盘许多天不光顾就会变得陌生,需要重新熟悉气味。家里有关猫的东西很多,黑白无常一进家门先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便撒开欢跑了。


    李然欣赏完猫,一回头看见他哥把小雪人当模特拍,好奇地走过去,道:“拍照干什么?”


    迟蓦选了一张最满意的发给李然,说:“换上。”


    李然不解:“啊?”


    迟蓦不容置喙:“换。”


    几分钟后,李然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他哥拍的小雪人,特别有氛围感。


    好看是好看,就是他哥为什么要拿他的照片当头像啊……


    那张只露着小半个下巴尖的照片,是李然除夕那天去白清清家里的时候,见路面有一层晶莹的薄冰,太阳光一照,光线就调皮地跳进车里,他手痒没忍住拍了下来。


    刚升起不久的朝阳举棋不定地掠过地面,由路边的水洼冰层捕捉,经过一系列原理,直直射向库里南半开的车窗。


    中间的那条“光路”恰好被红黄橙绿几色彩虹的颜色渲染。


    他的人影映在后视镜里,上半身被持着手机的修长手背遮挡住,只露下面小半张脸,彩虹的终点正好亲在他单薄的手背上。


    迟蓦换的就是这张照片。


    点开他哥的聊天框,李然就能看见自己,虽说看不见脸,但是也感觉怪怪的。


    ……心脏跳得有点快。


    迟蓦:“把我置顶。”


    李然:“噢。好的。”


    乖乖照做,毫无疑义。


    迟蓦:“不准取消置顶。”


    李然严肃:“我不会的。”


    远在齐家的齐值想找李然聊天,刚点开阿呆的聊天框,就看见他永远是一片空白的头像换成了小雪人。


    他眉心微紧,福至心灵地先退出来,在搜索页面搜索迟蓦名字。果然看见迟蓦万年没换过的墨黑头像换成了一张人物。乍一看不知道是谁,不认识李然的人就算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像氛围感网图,但齐值知道这是阿呆。


    这明显是情侣头像。


    作者有话说:


    就这样一步一步将然宝引入圈套。


    第45章 招惹


    离高三开学还剩一周,李然想好好玩几天,他把仓库里的山地车都推出来用毛巾擦得锃亮。


    反正高三寒假短,学校没让买寒假作业。李然无事可做。


    然后他就被冷酷绝情的迟蓦制裁了。


    “什么时候了还玩儿?给你买了几套试卷,做。”迟蓦上班时拎着李然的领子一起,和去年暑假一样,迟蓦在旁边办公,李然必须坐他旁边做试卷,“规定时间是两个小时,超时以后不可以继续写,写完拿给我批改。”


    “分数要是太低……”他眼睛在李然脸上压迫地睃一圈,说道,“知道后果吧?嗯?”


    李然:“……”


    当初李然被成绩提升这样的大好事蒙蔽双眼,没举一反三地考虑到学习差得离谱时,他哥知道他是笨蛋,二十道题写错十五道,也可以忍着额头青筋一再地纵容他。


    现在不行了,李然是迟蓦一点一点、手把手地教出来的,比李然本人还知道他深浅,是不是马虎敷衍随便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李然讨厌学习,听到他哥说给他买试卷当场就想撒泼,可是他不敢,怕挨揍,所以暗地里决定就随便做一做得了,哪儿知道迟蓦这么阴。


    “噢……”李然瘪嘴,苦兮兮慢腾腾地掀开试卷,尽量坐得离迟蓦远点儿,“我知道的。”


    迟蓦手指点点桌子,盯着电脑屏幕眼都没抬:“坐过来。”


    “……”李然哼哼着,搬着大板凳挪过去,“噢。”


    一做题李然傻眼了。


    每道题都熟悉,但每道题又都不太熟。李然傻愣愣地托住腮帮子,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熟悉还是不熟悉,自己到底有没有变聪明,自己到底有没有学习好。


    他不过懈怠了几天,谁过年还要学习啊?所以就几天的功夫而已,为什么他就已经开始遗忘伟大的知识海洋了?


    别人不都是高考结束几个月才忘吗?他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李然汗流浃背。


    “……哥。”


    迟蓦:“不会是吧。”


    “我……”


    “不会挨打。”


    “会!谁说我不会……”李然赶紧抱住脑袋,瞪着试卷苦思冥想,试图与知识库建立链接。


    他碎碎念道:“我怎么可能不会呢,我当然会做啊……”


    默默祈祷他能拉住知识的小手与它相亲成功。


    他很爱它,希望它也能很爱自己。


    一旁的迟蓦无声忍笑。


    他没有告诉李然这是最难的题型,就算有望考985和211的尖子生也得严阵以待,不能有任何马虎的心态。


    看小孩儿发愁挺好玩儿的。


    迟蓦心道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然后心安理得地一边办公一边欣赏李然。


    可谓是事业爱情两手抓。


    大半个小时后,李然把自己做得出汗了,演算纸写满了好几张,第一页选择题还没做完呢。


    迟蓦被狗吃掉的良心又被吐出来一半,等李然算完难度逐渐递增的第七道选择题,他大发慈悲地按住李然说:“别写了。”


    “我先批改这几道吧。”他把试卷抽走,装模作样地检查。


    李然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后确定七道题竟然对了六道,迟蓦不易察觉地挑眉,暗道人果然没有极限。


    因为极限都能被逼出来。


    “做得特别好。”迟蓦决定压下这一套试卷是最难题型的事实,不吝夸奖。


    每批改一题,李然的心就往嗓子里提,听到迟蓦的夸赞,他重重地松了口气。


    唇边粲然地翘起一个弧度。


    “是哥教得好啊。”他忠心耿耿地说道。


    从明天开始,就要进行魔鬼训练了。迟蓦友好道:“刚开始写,不用着急。去楼下玩吧。”


    李然高高兴兴地去了。


    公司员工有一半离家远,回家过年去了,正常情况下过了十五复工。


    剩下一半离家近,没结婚的年轻人是多数,过完年不想听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大法,说公司太忙,资本家太坏,非让他们现在回公司上班,他们也没办法。


    每次过年迟蓦在众多员工家里的形象都是——爱财如命,不把人当人的万恶资本家。李然知道后笑了许久呢。


    华雪帆是离家近的那个,听说不想结婚,想搞四爱。李然从这些整日开发游戏、满嘴跑火车的哥哥姐姐们嘴里听到过这个专业名词,但他哥管得严,不许他用浏览器搜乱七八糟的东西,至今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早早来到公司上班的华雪帆见到李然,笑着说他胖了点,被养得特别水灵。


    还说迟总有功,真厉害啊。


    能把小孩儿养这么好。


    然后她塞给李然一个喜庆的红包:“姐姐给你压压岁。祝你新的一年顺颂时安。”


    怎么今年谁见了自己都要发红包啊。李然受之有愧,正要推拒,华雪帆又说:“长辈都要给晚辈红包的。虽然我们平辈,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肯定要给你呀,迟总肯定也给你了对不对?你不能那么偏心只要他的不要我的啊,我又不是没钱。本来过年那天要给你转账,但公司里谁都知道,你来上班的时候,迟总就给你一个人发现金,你明显更喜欢红票票。”


    说到这儿华雪帆爽朗得笑了好几声,觉得李然这样的小正经人特别可爱:“而且每年就过一次新年,又不是每天都给你。快点儿拿着吧拿着吧。”


    李然为了不写作业,他哥说去玩儿吧就立马到楼下玩儿。他确实是带着给哥哥姐姐们说新年快乐的目的下来的。


    没想到晃悠了一圈,回楼上的时候,手里和兜里多了二三十个装现金的红包,晕晕乎乎的。


    “哥……”李然脚底下有点发飘,把所有红包上供似的掏出来放桌上,“我收了好多钱。”


    迟蓦瞥了一眼,道:“都在贿赂你。不准记着他们的好。”


    迟总冷面无情,没人敢贿赂他,但迟总的弟弟像雪媚娘,谁都敢上来逗一下。


    把红包里的钱全部拿出来一数,最少的压岁钱也有六百,总共加一块儿18800。


    李然被天降大饼砸晕了,挠了挠额头不可思议说道:“钱这么好挣啊?”


    过年那天妈妈给他转了两千压岁钱,爸爸转账五千。


    小叔给了他和他哥一人一个现金红包,每个都装着两千五。


    ……看起来迟危是想给二百五的,不骂李然骂迟蓦。但他没换到五十块钱,勉为其难地乘以十倍,给了俩人五千块钱——现在都给了李然。


    晚叔也给了两千五,肯定是和小叔商量好的,现在也全是李然的,红包简直收到手软。


    爷爷奶奶回家后就去换现金把红包补上了,李然收到的已经足够多,摆着手说不要,爷爷奶奶还闹脾气呢,说:“凭什么不要我老婆子/老头子的钱啊?”


    红包各一千,迟蓦的依旧给了李然。


    而迟蓦给了李然5200。


    加上现在的……


    李然有点算不对账,脑袋感到不真实,新的一年他简直是躺在红通通的票子里,把钱全洒向他哥,万分豪爽地指挥道:“拿去投资吧,全都给你。”


    有两张钱真挥到地上,李然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捡,宝贝地掸掸不存在的土,双手奉给迟蓦。


    这一刻,迟蓦特想问问他家孩子,知不知道现在存在他那儿的本金到底是多少钱?


    他要是真能算明白,迟蓦可以跟他一样姓李。绝对不含糊。


    但小孩儿傻傻得挺可爱,迟蓦不打算提醒他。


    魔鬼训练真的开始了。


    仅剩五六天的寒假,李然每天和迟蓦买来的、写满疑难杂症题目的试卷大眼瞪小眼儿,满肚子苦水,苦不堪言。


    一开始李然想着他哥第一次只让他写半个多小时,肯定是可以敷衍的,就算不能敷衍迟蓦也不会让他写太长时间吧。


    没想到试卷上标明时长是多久,迟蓦就让他写多久,不可以提前交卷,时间一到要立马把笔放下,一个字都不能多写,否则试卷作废算零分。


    跟学校提前模拟高考一样。


    月考要是考差了,会挨班主任的骂,他们这些高三生早已练出耳朵塞驴毛的本事,不痛不痒不在乎。可是迟蓦不一样啊,他是真的上手罚李然啊。


    果不其然,带有侥幸心理的李然以为可以敷衍过去,还以为迟蓦绝对不会让他写太长时间。


    他哥在旁边办公,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平行世界这款游戏。


    平行世界是为了给人一次后悔的机会,现实里做不到的,就到平行世界里做。


    看看如果当时选择另一条路有什么不一样。


    迟蓦有游戏账号,李然余光偷瞄他哥握鼠标办公的大手,想着迟蓦有什么事办不到,需要在平行世界里模拟呢。


    他对试卷没有敬畏之心,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考试,不自觉地懈怠起来,做得一塌糊涂。


    数学试卷的红叉叉占据一多半,英语选择题多,放眼望去更是满天红,红叉叉捅了卷子窝。


    “怎么能做成这样?我知道卷子难,这是今年最难的一种题型,我故意给你做的,我坏。但是有些题目你明显不认真。为什么走神了?在想谁呢?高考和大学全是你自己的,我不可能替你考替你上。”迟蓦两眼一黑,他知道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爱玩,但李然必须摆正态度,“高三还剩半学期,你要拿出百分百的认真来对待每一场考试。这次我让你做够两个小时,不准提前交卷,不准超时,就证明它是严肃的考试。”


    “哥,对不起……”李然垂首耷脑地站在迟蓦的面前,衣摆蹭着办公桌沿,羞愧地实话实说道,“当时走神在想你呢……”


    “……其实卷子做得也没有那么的差。”迟蓦低声说道,一口气差点儿没吸上来,根本教训不下去。


    “哥……你要揍我吗?”李然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认识到错误后,也不妨碍他可怜巴巴地说,“……我要趴桌子上吗?”


    他有点害怕:“如果你想揍我的话,那我……就趴过去。”


    迟蓦:“……”


    直男一句随口的话,就能让他身体里的妄欲烧得死去活来。


    而李然这倒霉孩子,你不把话拆分开来扔到他脸上告诉他不要胡说八道,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在迟蓦听来黄到不能再黄的腌臜话。


    迟蓦额角青筋直跳,好脾气地点点桌面说道:“不揍你。过来坐好,我把所有错题给你讲一遍,好好听着。”


    “好!”李然如临大赦,屁股敦地一下坐凳子上,唯恐迟蓦反悔。胳膊横放办公桌上面,正襟危坐地听迟老师讲课。


    他再没有抱存过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这种优良传统经此一役跟随了他一生。


    之后几天李然做题时非常认真,偶尔废寝忘食。如果迟蓦想让他休息会儿摸摸他逗逗他,他就抱着自己的书去旁边,如临大敌地说:“不要吵。”


    迟蓦:“……”


    开学前李然去看了李昂,没有询问妈妈的意见,自然也没有和她商量。


    不用再听从白清清千年不改一回的“不准见你爸”的过激命令,迟蓦问原因,李然就很正色地说道:“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父母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不用全听……吧。”


    迟蓦欣慰地笑了声,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嗯,乖孩子。”


    而后话锋一转地问:“所以我的话你听不听呢?”


    李然仍想用自己长大了的言论回答,以示自己独立,话刚要出口内心蓦地闪过一抹危险。


    如果真对他哥说不听,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话头当即拐了个弯,说:“我听你的。哥。”


    迟蓦爽了:“乖。”


    李然没让迟蓦送,自己坐地铁去的。


    父子俩就在新年那天聊得比较多,不过因为都不是活泼跟跳脱的性格,其实也就三五句。


    “爸新年快乐呀。裴叔叔不在家吗?”李然拎着两罐上好茶叶,到李昂家后换鞋进屋。


    “小然也新年快乐。你长高了一点,也胖了点。这样好,以前有点太瘦了。”李昂接过东西去客厅,“他这两天出差,有个项目得亲自去一趟。”


    李然捏捏自己的脸:“以前也没有很瘦吧。就是上高中以后老是饿,总感觉吃不饱一样。我都害怕自己会变成饭桶。”


    两只手同时捏住自己的脸往两边扯了扯,确实有点儿肉感。


    李昂被逗乐了,说:“高中生饭量都大。学习那么用功耗费那么多脑细胞肯定容易饿啊,就是要多吃点儿。”


    曾经期末总分都只能考三百多的李然对那句“学习用功”甚是羞愧,颇有自知之明地在它面前低下笨蛋的头颅,没接这句。


    他心道:“现在能变得聪明一点,全是我哥的功劳。”


    关于裴和玉,李然了解的实在不多。他们很少见面,细细想来,连彼此联系方式都没加过。


    他只记得这人戴一架薄薄的金丝眼镜,看着很温润斯文。


    李昂从没安排过他们见面。


    反正只要他找他爸,就没有找不到的时候。李昂会秒回。


    上次来的时候,李然看出李昂不想在家里和自己吃饭,尽管他表情平静,还说新买的食材齐全,能做一顿丰盛的,但李然就是感觉出他紧张,不想待在家。


    所以这次他说:“爸,我们去外边吃吧。”


    李昂沉默一会儿,说:“今天我在家里做吧。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昨天……我跟你裴叔叔去超市买了好多东西呢。”


    小时候家里是爸爸下厨多一点,许多年没机会吃,李然无法抑制地有点想念,立马站起来说道:“好。我给你打下手啊。”


    “嗯。”李昂轻笑。


    厨房半开放式,面积大,感觉用来睡觉都是够用的。


    李昂真让李然打下手,没客气生分,时不时地叫一声小然。


    李然上一秒在洗青菜,下一秒去拿炒菜木铲。


    听多了自己的名字,他的思维竟不受控制地发散到迟危与迟巍身上。两个名字拼音一模一样毫无差别的男人,从小得到的宠爱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然没觉得自己被父母虐待过,大人们每天处在交际关系的漩涡里,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们首先要顾好自我本身,然后才是他的爸爸妈妈。


    但李然也不会没有自己思想地认为父母有多么地爱他,白清清和李昂离婚,这些年能做到的都是他们身为父母应该做的。


    “爸,我叫李然,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我记得你还是翻过书才取的这个名字呢。”


    “啊……”猛地提起这个李昂有些微的措不及防,后不知想起什么,绽开的笑容特别傻,在儿子面前说这些事情总是不好意思的,但过去那么多年,他不说有谁知道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那个时候吗,因为我的性格原因,总是做不到更好,没让你妈妈更开心一点。”


    “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正好看到书里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前一个然是表象,表面的事谁都能看得清,比如你长得好看,别人也都知道你好看,这就是表象;后一个然字是本质的意思,这个要看透有点难,因为有的人看起来是坏的,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又例如有些事看起来很真,其实很可能是假的。”


    不觉间,李昂竟然慢声慢语地一口气说了许多:“那时候我知道因为我不怎么会说话,又比较呆板木讷,像傻哔,总惹你妈妈生气。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它,我找不到那个本质所在。”


    “所以你就叫李然……”李昂腼腆地笑了。


    李然还震惊在他爸无意间脱口而出的那句“傻哔”里,大脑一时短路,都忘了质问凭什么他的名字是一团‘雾’啊。


    因为他爸很明显还处于‘只知表象不知本质’阶段,还在找这个见鬼的答案呢。


    李然听完自己都郁闷了,心道:“所以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要是可以结婚的话到底该喜欢女的还是喜欢男的?”


    李然叹气:“唉……”


    其实饭菜做来做去都是那些味道,酸甜苦辣咸,做不出什么特别的新花样。远走他乡的人在外地能吃出妈妈的味道,大抵吃得是一种情感吧。


    李然也吃出了这样的情感。


    由父亲掌厨的酸甜苦辣咸一入口,曾经一家三口共同创造的喜怒哀乐愁全涌上心尖。李然觉得爸爸跟裴叔叔在一起后变得愈发沉默了,本就被天性与环境压得厚实的性子更加坚厚。


    他像一只蜗牛,干什么事都慢吞吞的,触角一点点地试探外界,磕磕碰碰地接触幸福。


    可如今快节奏的幸福带有见血封喉的利刃,他这样温吞且恼人的‘慢’只会令人厌恶,杀得他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这时他还没有退缩,依然坚强地往前爬,只要有一点进步他就开心。直到最后彻底遇到危险这个庞然大物,试探前路的触角折断,他终于万念俱灰地把自己缩成一个肉团,再也不出来了。


    只有人还活着。


    “爸……”李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一瞬间难过得心脏窒闷,他看着碗里的肉,莫名想到语文课本里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喊出这个称呼时音色竟隐隐有点发颤。


    李昂以为他吃肉被骨头卡到了嗓子,吓了一跳,连忙给他倒温水递给他:“快喝点水。是不是被骨头噎到了?我应该再切得更小块的……”


    “爸爸……你长这么大,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李然的直觉让他没有问得太过直白。


    李昂微微一愣,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厅的某个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盯着,之后又迅速收回视线垂眸,语气轻松:“没有啊,怎么这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股浓重异样在这句轻松的回答中倏忽消散,李然感觉自己怪神经的,看来高三压力真的很大,不太好意思地说:“噢,就是我哥……他公司开发的一款游戏叫做平行世界,爸我上次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跟你说过呀……”


    李昂认真听他讲完游戏,特别流畅,流畅到好像这游戏是他跟迟蓦一起研发的。


    “对,你上次说过,”看他夸迟蓦夸得厉害,李昂笑了一下后沉思问道,“这么厉害啊?”


    李然眼睛雪亮:“嗯!我哥真的超级厉害!”


    李昂看了他一会儿,一边慢吞吞地扒饭,一边若有所思。


    他能感觉到,他的儿子变了许多。


    ——往好的方向变的。


    迟蓦提前下班,赶在李然坐地铁之前接他。


    他刚和李昂告别,一回头看到路边的库里南,确认过车牌号以后,李然惊喜地跑过去。


    “哥。不是说我今天自己回去吗,你怎么还是过来了。”李然兴高采烈地上车,迟蓦倾身给他系安全带,他不让这小孩儿动手,果真已经养成习惯,“我说我天不黑就会回家,现在天还亮着呢,等我到家了也不黑啊。”


    迟蓦等他说完后再说:“就是想来接你。提前给你发过消息了,你理都没理我。”


    “啊,”李然赶紧把手机掏出来,确实有置顶消息,捏捏他哥的手讨好地笑道,“当时在跟我爸说话呢,没有听见声音。”


    迟蓦莞尔:“嗯。”


    李然:“我爸他做了几个小蛋糕,特别好吃。我学会了,哥等回家我做给你尝尝啊。”


    “嗯。好。”


    回去的路上,李然和李昂讨论平行世界游戏的热情还没消褪呢:“哥,我也想玩儿游戏,你能不能教我注册账号。”


    迟蓦随口:“什么游戏?”


    “就是你创建的游戏啊,平行世界。”


    迟蓦以为他一时兴起,公事公办地说:“你又没有后悔的事情,玩它干什么,很无聊的。游戏人物没有任何金手指。”


    “就算出现了什么大女主大男主,那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在现实世界里就有权有势有地位,穷人不会变成富人,反过来也是一样。你要是真想玩游戏,总公司主推的一款全息比较好玩儿,整个公司全靠它挣钱,喜怒哀乐和触觉都能模拟,当然还可以做一些……咳,反正可以氪金,你想玩儿多久我给你充钱。但是你还有21天才成年,不要试图解锁太多你不懂的游戏场景,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儿。”


    “平行世界只是让人看清自己曾经没有选过的第二条路,实在没什么……”


    “我有后悔的事啊。谁说我没有后悔的事,”李然大逆不道地打断他哥耐心地讲解,公司里的哥哥姐姐说,平行世界里能看自己做暧,有各种抓马刺激的剧情,公司里主推的全息游戏听起来好像也不太正经,李然没怎么细想,没心没肺地说道,“我有两件后悔的事呢。”


    这下迟蓦好奇了,尊重孩子的意愿,等一个九十九秒的红灯时转过头来道:“说来听听。”


    李然立马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第一件后悔的事,我希望我12岁那年,可以不怕丢脸更大胆一点……把你留在这里,不让你父母带你出国。”


    迟蓦原本愉快敲击方向盘的手指突兀地更改频率,慢下来。


    “第二件后悔的事,如果我不能阻止你出国,那在你17岁回来的时候,我希望我没有拉黑删除你的联系方式……有我一直陪着你。”李然对天发誓一般地举着两根手指,两件事他全都说完了,表情是那样的真诚。


    唯有石头才能做到不心动。


    迟蓦不是石头。


    他外面一层是人皮,里面一层是野兽。


    敲打方向盘的手指缓缓地停下,他侧首,凝眸盯着李然。


    迟蓦喊道:“李然。”


    “啊。”李然赶紧应声。


    迟蓦沉声说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啊?”李然微慌。


    下一秒,只听“咔哒”一声脆响,迟蓦按开自己这边的安全带,高大的身躯如阴影蔽日般快速地包裹住李然。


    而后迟蓦大手猛地一勾,不知怜惜地按着有些不知状况的李然后脑勺,把人压到近在咫尺的地方,另一只手掐住他下巴。


    “张嘴。”迟蓦强势命令。


    随后重重地吻了上去。《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