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爽爆
“干、干干干什么呀?”李然声音都快劈叉了。
遇到“坏事”的时候,人的心里会浮现出一种独特的危机意识,俗称第六感。
何况迟蓦这种好像邪恶土匪下山、强抢良家少年的凶狠都戳到了他脑门儿上,欲图不轨的淫魂扑面而来,李然再迟钝,“第六感”也得警铃大作。
迟蓦专心开车,说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刚到家,车子没来得及获得进入别墅车库的荣幸,废铁一样被丢弃在门前。驾驶座的车门先打开,迟蓦泰山压顶一般地大跨步走向副驾驶,“哗”地拉开了门,弯腰一手扶车顶一手解李然安全带:“回家了,好孩子。”
做过无数次“好孩子”的李然腿都软了。
人都喜欢被在乎被夸赞。从小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学校老师,他们都认为李然是空有其貌的精致花瓶,长得好看能赏心悦目,不能当饭吃。李然的智商比处于中间水平的普通人还要普通一点,不知圆滑变通,永远学不会举一反三,他连在心里悄悄地夸自己一句都觉得羞恥,心眼儿实在,笨得也实在,要是真心想教他就得耗费许多心神。
他高三的总成绩看似一日千里,实则全靠水滴石穿,是由迟蓦手把手、而且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这个社会上有那么多人,形貌也许长得不尽人意,但都比李然好教啊。听惯了“你长得真好看”这种“徒有其表”浮于表面的话,李然很渴望听一听“你很乖你很棒你也很聪明”这种稍显有“内涵”的话。
能令李然开心许久。跟迟蓦在一起时间长了,李然经常能听到夸奖,尤其喜欢听他哥用温柔宠溺的语气叫他“好孩子”。
刚才迟蓦依然温柔宠溺,好孩子三个字一出口,李然却仿佛被最阴冷的毒蛇缠住了身体,不愿面对现实,又或想让这个现实自己找上门来攫住他,力气流失殆尽。他是被迟蓦抱下车、再抱回二楼卧室的。
“哥……”李然缩在迟蓦怀里轻轻地哆嗦着,知道要有“坏事”了,也不敢挣扎,紧紧地依偎着他的肩膀,怕刺激到在迟蓦身体里潜伏多年的“恶”意。
“你之前害怕的问题早就解决了,知道那是怎么做的,现在不应该怕了。”迟蓦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样东西,眼睛不离开李然的脸,道,“不是吗?好孩子。”
“那、那不一样吧……”手是手,真的是真的,李然咕嘟咽了一口口水,后背蹭着薄被,更紧地搂住他哥的脖子,心里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他担心害怕的并不是迟蓦,具体是什么又不愿意细想,是成绩还是父母……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任何能打扰眼下场景的,都被李然垂眸敛眉,大胆地屏蔽在外面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然不太坚定地想道。
然后他嘴上在说:“我、我不……”
“听我的。”迟蓦一句话截断他,连里面的标点符号都是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李然就乖乖地闭上了嘴,从嗓子里哼唧出一句“嗯”作为他听话的证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然坚定地心想。
曾经因一句“听我的”,李然稀里糊涂地被迟蓦从出租屋里拐回了家,也稀里糊涂地被迟蓦骗走了第一个吻。“正常人”都该记吃记打,李然是那个不正常的,光记着吃不记着打,现在又因一句“听我的”被迟蓦这条伪装多时的大尾巴狼拐上了床,而李然还在稀里糊涂呢,压根儿没回过神来。
提前订好的中餐厅位置,提前准备好的毕业庆祝,提前布置好的浪漫情调,原本都应该在今晚出现,统统没有了。
什么晚餐,什么烛火,什么红酒,全部浪费了。
什么二人世界——这个还是在的,只是换了个地点而已。
自从迟蓦在李然面前“不装了”以后,他经常用阴暗的眼神将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孩儿从外边奸到里面,李然也看得懂。
丈量过手指长度的那天,迟蓦把李然丢在房里,自己穿戴整齐地走了,当时他居高临下地扫过把脸埋被子里哭的李然,沉声说:“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记得把门锁好,别怪我没有警告你。”
他哥从不骗他。李然就真的开始锁门了,小心翼翼地实行了一个月,没被撬过门。解除门禁这件事肯定是李然主动做的,具体时间已不可考,他只记得房间门不再反锁,高考前他哥也从不闯进他房间做禽獸。
偶尔睡着不知是做梦还是现实里真的在发生……李然分辨不清楚,能感到迟蓦的手指在裡面胡作非为。他夜里睡觉沉,没当面逮住他哥就不在意,随他去。
每晚睡前必定紧闭的房门今日却没关,大喇喇地敞开半扇。
程艾美叶泽去旅游,前两天刚走,不折腾地玩儿个十天半月是不会着家的。家里两只小猫的攻击力在“猫界”强悍,在“人界”不够看,就算敞着门任它们围观又能怎么样。
一楼与二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光从卧室打开半扇的门里普度众生般地铺将进去,驱散里面没开灯的黑暗。气氛黏着。
李然胳膊高举,手腕被衬衫毛衣缠绕住,厚厚的一层,牢固程度堪比犯人手铐。
迟蓦一只手张开,力拔山兮地一抓衬衫毛衣的一点边角,就够李然掙扎不动了。李然看见门口有一只黑黑的东西在悄悄地探头探脑,竟无暇分辨是什么,满脑子的浆糊眼泪:“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吗?哥不是这样吧,哥不对吧。哥你确定……呜你不要硬挤進來啊哥,你会把我撕开的呜呜……我不想变成两半,我要做完整的然然啊……!”
门口的黑无常一早就发现两脚兽们有问题,猫猫耳朵竖得直直的,大眼睛在黑暗里发绿光。
要是它大概只有核桃大的脑仁儿没有记错的话,几个月前迟蓦就像今天这样把李然扛上过二楼。那晚李然又哭又叫,黑哥明明没原谅他呢,听声儿不对,也还是非常有正义感地带着老婆冲上去挠了两个小时的门。
……虽然没挠开就是了。
等白天黑哥围着李然嗅上几圈,就嗅出了自己和老婆被欺骗了的味道,对两脚兽没好脸色。
晾了他好几天。
几个月过去再来一次,黑哥不可能再上当。大两脚兽抗着小两脚兽迫不及待地往楼上冲,龙卷风似的,黑哥待在猫窝里打盹儿,连拦一下的心思都没有,抱住老婆又舔又咬。白无常烦得要命,晃了好几次脑袋没晃掉,还冲它哈气,屁用没有,就瘫着一张冰美人般的喵脸随它去了。
不过这一回李然这只没出息的两脚兽比上一回惨得多,叫喚得特别大声,活像被夺走了最后的貞操。门没关,场景重现,黑哥一上楼就能看到,只要不是没脑子的蠢喵,都不会上当第二次吧?黑哥在喵喵界仅用四拳便打遍了天下无敌手,自觉智商也能服喵,聪明地认定李然又在和迟蓦玩儿一些无聊的游戏,以此欺骗它和老婆的善心。
果然,它刚探头探脑没一会儿,白无常就来到了它身边,不安地喵呜了好几声。李然的声音太外放,太“惨无人道”,把猫耳朵吓得往后耙,瞪着灯笼般的眼睛往里瞅,始终没敢进去。
人类的领地,小猫咪还是止步于此吧。大两脚兽的野蛮行径黑白无常经常探讨,似乎都看懂了,暂且不论。小两脚兽双手无用武之地,雙腿乱蹬,一條腿被迟蓦抓住了腳踝,另一條腿痉挛踡縮,几根腳趾无助地弓着,张口闭口都是哥,然后就是一些人猫都听不太懂的胡言乱语。
听了半晌,一年四季都有瘾的黑无常逐渐上头,叫声开始发生变化,一双绿色的猫眼睛幽幽地锁定白猫。白无常见状,脊背上的毛发根根奓起,四只脚都呈攻击以及能随时退让的状态,每根猫毛都写满了警惕。
然后黑无常怪腔怪调地“啊呜”了一声,猛扑上去,白无常脚下立转猛冲下楼,爪子擦地打滑,堪堪躲过神经猫的袭击。黑哥立马叫着追了过去。
“李然——”迟蓦一口咬住李然。后者呜咽地缩脖子,哭喊着答应了一声:“啊!我在呢我在这儿呢,哥我在这里呢……”
迟蓦的眼睛漆黑如深渊,一丝光都钻不进去似的。
他就用这样一副可怕到说人也可以、说鬼也没错的模样,痴迷地盯着李然看,一秒的时间都不敢错过。手掌温度却火热得过分,掐着李然下巴吻上去时,令李然止不住地顫栗。
李然的嘴巴就没合上过,被亲得七荤八素。
涎水从嘴角溢出了些许。
“李然,乖宝……是你自己非要撞过来的,是你自己不让我放过你的,”迟蓦阴沉道,“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你没事学什么心理学?我应该没有自作多情吧,是因为我对吗——是啊,我就说是。好孩子,真是我的乖孩子——所以你说你是不是找幹?是不是想让我幹死你?嗯?”迟蓦上一秒还在堪称温文尔雅的说话,下一秒就成“野兽”了,用词粗俗下作。
“你知道吗……戒同所有一种治疗方式,要当着‘病人’的面毁坏他同性爱人的脸,把那些照片剪得乱七八糟,威胁他要变得‘正常’点,这样才能尽早回到外面的正常生活,否则会有更多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呢,”迟蓦终于舍得把缠住李然胳膊的衬衫毛衣丢开,紧紧地拥着他,感受李然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蹭到自己胸口,迟蓦恨不得剖出心脏捧到李然面前,“我进去的时候还小,虽然见识过迟瑾轩迟巍和齐杉他们干的肮脏事儿……但我自认为是正常人。”
李然是“平行世界”能“出世”的灵感来源,没有李然就没有平行世界。
迟蓦对这个笨如蛋的孩子非常感兴趣,每天观察他,每天细致入微地做记录。
他没有任何腌臜的心思。
他低估了成年人的恶心。
当他经受电击治疗、药物治疗等一系列伤害时,迟蓦尚能忍受。可那些将扭曲笑容焊在脸上的面目可憎的医护人员,一群傻哔一样的外国佬,掏出一张李然的照片,微笑着说道:“这是你喜欢的人吗?你对他的年龄有概念吗?你十五岁,他十二岁,你的病比任何人都要严重,我们必须要干预了。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你要做一个正常人。”
他们这样说,迟蓦都没明白什么意思,眼神如刀地要杀人。
迟家没几个干净的,他小时候也撞见过大人们不屑避让的几出好事。身为迟家人,他血管里流得全是脏血。
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周边人的脏,是早慧;以当局者的迷茫,要他认识到自己也脏,就不太可能了。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这种认知“信息差”只能让天才变傻哔,他哪里懂其深意。
看到李然明显被偷拍的、傻傻的愣愣的照片,迟蓦面上不知所谓,心里却风起云涌,感到一种出离的愤怒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在还年少,由于满脑子游戏,根本没经历过情窦初开,也不知道情爱是一杯美酒还是一瓶毒药的真相时,就仇恨地瞪着那些拿着李然照片的人,想:“他是我的。他是死是活只能由我掌控,他变好变坏也只能由我言传身教地引导,他以后要不要正常也只能全部由我说了算——你们算什么东西?!”
他的表情太冷了,眼神太漠然了,冷到有一种无动于衷根本不认识李然的陌生。
令他不像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在场的医护人员没从迟蓦脸上看到想看的表情,他没有冲上来护住照片,也没有求他们不要当着他的面划烂李然的脸,莫名有些遗憾,耸肩说:“难道照片里的孩子不是你喜欢的人吗?”
迟蓦阴狠地笑了一声,启唇道:“Fuck you.”
迟巍跟齐杉过来看他,检验医院成果,也带着李然的几张照片,威胁迟蓦说:“只要你好好地治疗,早点儿正常回家,我保证不伤害他。但是……你知道让一个小孩子变坏不需要几天,特别快,他再老实都没用。再不济直接消失,到时候你会永远失去他,你想这样吗?”
他们到底会不会掉价、下作到对一个完全不认识他们的孩子下手,有待商榷,可这种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犹如他们是上帝的权利,确确实实加深了迟蓦那道害怕失去的恐惧,如鲠在喉。
李然不认识他,迟蓦却在恐惧失去他。
两年光阴一晃而过。迟蓦明知道对李然来说,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甚至还会令他感到害怕的陌生怪人,回国后的第一个念头却依然不讲道理地往外冒:“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他只能——是我的!”
“——我的。我的。李然是我的。”迟蓦叼住李然的喉结不太温柔地碾磨,一遍遍地重复低语,他不止自己发病,还要让另一个当事人接受他的发疯,“你是谁的?李然——说。”
李然哭得嗓子火辣辣疼,要说不出话了,还被迟蓦压制着逼问,小腹抽抽地哑声说:“哥我是你的,是你的……是你的。”
“乖孩子,好乖啊。”迟蓦亲了亲他,满足喟叹般地说道。
李然的照片被那些人用刀尖划烂过无数次,在那种明目张胆地破坏里,迟蓦的心态变得更加扭曲,人更加黑暗,灵魂也更加地不可救赎。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李然啊,他就想不要命地毁了他。
迟蓦大抵是疯了,他嘴上的语气是温柔的,用词却是激进极端的,身体更是粗暴的。
不懂循序渐进为何物,不懂慢慢来是什么玩意儿,人家干好事是“啪”,中途还会歇歇,而他干好事是“嘭!”,字典里边根本没疲惫和休息这样的词。除了前“戏”还算克制,可能把下半辈子的耐心都一次性透支了。
确定不会傷到李然后,一过这个坎儿,他就是嘭!嘭嘭!嘭嘭嘭!恨不得把屋子撞塌,房梁墙壁全部坍下来把他和李然砸死让他们实现“死同穴”才好呢。
就算把古往今来最优秀的男女之妓全召集过来交流经验,见到迟蓦这样不顾李然死活的凶残之辈,都得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地说一句:“这禽獸疯了吧。”
迟蓦确实快要疯了,他了解自己,下车前还有丝缕理智,心里警告自己冷静点,尝到梦寐以求的肉腥,他就开始急着吮血啖肉,哪里还记得高尚的理智啊。
他和李然五年未见,迟蓦已经放下,谁知甫一重逢看到李然连他的车都害怕,总是离得远远的,那点可笑至极的“放下”就变了味道。
“失去李然”这件潜在的恐惧被两年戒同所的生活残忍地反复鞭笞,在重新见到李然的那一刻,浓缩成最深的阴暗面,催使他向前进,向里进,任由脑海里的疯狂欲念肆意地疯长:“得到他,得到他!他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他这辈子到死都得是我的,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李然,说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迟蓦捏住李然的脸颊,迫使他只能看着自己,逼着他开口,“快说。”
李然不知道别的情侣是不是都是这样……他和他哥好像没说谈恋爱和情侣的事,他连说一句喜欢他哥都没……总之,李然不知道别的情侣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李然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快吃不消了,要死了。
眼珠有点儿对不准焦,闻言他眸中闪了闪,还是看不清迟蓦的面孔。李然眼前非常混乱,做了非常可怕的噩梦似的。
隐约间分辨出迟蓦危险眯起的眼眸,灵魂过电抽搐,他尖叫一般地说道:“永远、永远在一起!哥,我和你永远在一起,真的永远在一起,会的……哥不要啊哥……”
迟蓦不知满没满意,浅啄他的唇,命令:“舌头伸出来。”
李然便听话地将舌尖伸出一小截给他亲。
小狗讨好人似的。
李然淌着两行眼泪,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说:“我是乖孩子……哥,我会很乖的……我想睡觉,我想我哥了。我要回家找我哥睡觉……我不要睡觉……不行了,我真的要睡了……我真的要睡不睡觉了……”
这幅头脑不清胡说八道的模样肯定取悦到了迟蓦,他脸上浮现出诡异的低笑,浑身的肌肉因兴奋而快速地产生收缩与放松的活动,与李然同步抽搐起来,爽得头皮发麻,臂膀抱住李然的力度,仿佛要将他嵌进骨血深处。
迟蓦说:“不、准、睡。”
“李然,你必须看着我。”
作者有话说:
迟蓦:人已“升天”,勿扰。
然宝:(持续目光呆滞中.jpg)
第62章 哭喊
黑白无常被人类渲染得有些兴奋过头——确切来说,只有黑无常自己像嗑了两罐猫薄荷似的扭曲忘形。
已经不知何为“满足”了。
它把老婆当成一株会四脚横行的猫薄荷,大半夜过去吸了四五次,犹不满意,眼冒绿光。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种该被天打雷劈的情况。
黑哥虽然精力旺盛,也是分时间段的,一天里纠缠老婆的次数不会超过两次。每晚爬起来跑酷消耗体力,喵呜喵呜地嗥,令楼上的人每天都想带它去宠物医院阉蛋,都不敢再过去折腾它老婆。跟某只两脚兽相比,属实有点儿废物。
这是其一的原因。
还有一层更深的原因——它怕被白猫打。
两只浪迹野生环境的黑白猫在遇到李然之前,早已打服了周围许多猫。从白猫少了一个蛋这件值得深究的事来推测,一岁多的它选择“抚养”还小的黑无常时,绝对没少出征干架。
白色毛发在小猫的眼里,处于“颜值链”底层,不幸浑身上下全白的猫要么被欺负,终日活在食物链底层,要么霸气地打遍所有喵,站在武力值顶层。
白无常明显属于后者。
养大一只黑哥,它才退居幕后“养老”,享受美好猫生。
这是暂退江湖金盆洗手的意思,不是真他喵的废物猫咪!
在黑哥身体紧绷,依然呈现特殊的攻击性,第七次又喵又呜地纠缠上来的时候,一忍再忍的白猫夹紧尾巴,湛蓝的猫眼中浮现凌厉,前任霸王重现江湖,猛地翻身而起把黑哥掀飞,一拳把它按到了地板上。
没收爪的猫猫拳当即雨点般地落在黑无常头上,嗓子里的气愤警告压得又低又幽深。
黑无常当场就耙了耳朵。
听喵音是在跪地求饶。
猫有实力,人没有。白无常能“反杀”,小废物李然不能。
他能做的就是挠迟蓦,把他挠出一道一道血印子。李然天性温和,以前是一块长相颇有特色的鹅卵石,人看了喜欢,忍不住捏在手里把玩,揉搓得多了,失去棱角,变得愈发圆润,待人发现他无趣且毫无价值的特性以后就会丢弃他,李然继续做他的石头,也许会被再次发现,也许永远都不会。
迟蓦与这些“凡夫俗子”不同,如果非要拟物的话,他将李然当做一块上好的璞玉琢磨,日日夜夜地教,令他褪掉外面那层令玉石黯淡的石皮,一点点地散发出温润可人的琢玉之芒,而非平凡的小石块。
就是这样一块能任意被迟蓦雕琢成任何形姿的美玉,突然害怕起迟蓦手中对他又凿又锉的工具,大哭大喊地不再“温”,怒而起义地“暴”。奈何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挥舞扑腾着两条又细又白还又软的胳膊做大摆锤动作,往迟蓦身上嘭嘭乱锤——力气太小,没迟蓦制造出来的嘭声响。最后李然五指成爪,把迟蓦当猫抓板抓。
天色熹微。
旭日东升。
光天化日。
夕阳衔山。
暮色四合。
夜色如墨。
午夜凶铃……
一天的时刻无非就是这些。
李然从窗帘缝隙的窗口窺探外界,呆愣的深色眼珠失神,总想伸手触及早不知道下班消失了多久的太阳。
他总是在可怜地低声呜咽。
“想什么呢?”迟蓦一把按住他手背,李然剧烈地哆嗦,泪水无悲自涌地哗哗流,侧脸埋进枕头里,不敢看迟蓦一眼,“是不是在想我?嗯?”
李然赶紧点了点头,幅度几不可察:“嗯……”
“起来喝点儿水,乖。”迟蓦揽住李然的腰,让他坐起来喝水,甫一直起身体李然就差点儿跌回去,趴进迟蓦怀里震惊,没搞明白原理是什么。他后背的整根脊梁骨都被抽走了似的,不知道力气该怎么使。
刚满月的婴儿骨头软,慢慢学着坐起来,几次三番地不成功后,重新“咣”地倒回床上,都比现在退化的李然强。
因为婴儿倒了在欢笑,这像个游戏,会逗他开心;李然可完全笑不出来,还想哭得更凶点。
一觉醒来,莫名变成“生活不能自理的九级残废”,水都不会自己喝了。
需要服务生。
水杯递到嘴边,水温刚好可以入口,李然嗓子仿佛时刻处于撕裂冒烟的边缘,每小时都得喝两杯水。他手抖拿不住水杯,迟蓦小心温柔地喂给他喝。
水里加了能掺水稀释的葡萄糖,是甜的。李然如逢甘霖,双手托着迟蓦的手仰起头。
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迟蓦这个狗哔故意的,李然的嘴巴贴住玻璃杯壁,想让水往口腔里流,貪婪地渴望哼唧着。杯子却始终四平八稳,每当水快流到李然嘴里,迟蓦便仿佛也手抖,把杯子端得更稳了。
水停止向前流动。
这时李然就会伸出一小截舌头舔水,一下一下地去够。
“哥,给我呀……喝水。”
迟蓦隐晦地盯着他,颈侧青筋一根一根地浮现出来暴跳。
他手微一放松,水杯歪的角度多了点儿,水顺着李然的嘴角外溢,把他的脖颈弄湿了,也把下面的床单泼湿了。
“喝水都不会了是吗?你看看你,坏孩子,又把刚换好的床单弄湿了,”迟蓦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张纸巾按在上面吸水,丢进垃圾桶,又抽了几张新纸巾继续吸,嘴上是谴责的调调,动作却不慌不忙,“你不好好喝水泼湿床单,其中有两次……”随后低笑一声逼问道,“我已经帮你换了几次床单还记得吗?”
迟蓦曾在心里对敏感的李然有种猜测,今日看到成果,餍足到现在直接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奇珍异宝能比得上李然。李然是最宝贵最好玩儿的。
“没有,没有啊……”李然吓坏了,“会的,会喝的。哥我会喝水的啊……”
“换了几次床单?”
“不记得了……三次吧。”
“你像话吗?”
“不……不像话。”
“该不该教训?”
李然先点头,后摇头,然后哭:“哥……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是你……”
迟蓦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看他刚才不好好喝水,第四次弄湿的床单:“我该不该教训你?”
“……该。”
这时,迟蓦的手机铃声发出一连串的震动,来电备注“大傻哔”的大傻哔不知这边气氛有多么胶着窒息,慢悠悠地给迟蓦打了一通慰问电话。
姓迟的没接。
就那样晾着让它响。
李然对他哥的这位心理医生只闻其“名”,不闻其声不见其人,迟蓦也很少主动提起他,对此人实在知之甚少。
撞见过两次迟蓦去医院没来接自己放学的时候,李然问他哥干嘛去了,和心理医生都聊了些什么,迟蓦回答得言简意赅,没有想多说的意思。
几十秒后,铃声自动挂断。
人声颤腔高昂。
这两天他们两个人的手机都有人找,没一个人接。
刚高考完,张肆跟张友德约好先去网吧再去KTV,给小王子发了消息,地点时间皆有之。
班上同学都去。
他们要大疯一场,鬼哭狼嚎地唱歌,让已经彻底结束的高考再去见一次鬼!
没想到啊,还没踏入大学生活呢,还没真正地忙起来呢,小王子就不好约了。
他竟然说自己没时间。
李然有苦难说,消息根本不是他回的……他也想去网吧,去唱歌。去哪儿都行,就是别让他跟他哥在一起。
之后迟蓦就把李然的手机关机了,自己的却没关。
迟蓦当然不敢关手机。
手机一关,他要是控制不住把小孩儿锁起来怎么办?
不仅没关机,迟蓦还提前要求多方人士:“过两天给我打个电话,有事没事都行。不接的话就多打几个。”
别人问:“我现在打?”
迟蓦说:“滚。现在忙。”
别人又问:“过两天不忙了是吧?不忙了打什么电话?你闲得没事儿干?”
迟蓦又说:“过两天肯定还在忙,但得尽量做到不忙。就是因为太有事儿干了,才得强迫自己不能一直干。”
回答得九曲十八弯,盘山公路都没他能扭曲。
简直绕得人听不明白。
身为“蓦然科技”的迟蓦迟总的不贴身保镖,沈叔每天屁事儿不干,仗着自己说的曾经救过迟蓦的命白拿工资,每天踩点上班踩点下班,在办公室玩儿游戏玩得都不是平行世界。
吃里扒外。
前两天他收到迟蓦一条让他打电话的消息,沈叔盯着手机看了两秒,随后会心一笑,整间办公室里赫然响起“桀桀桀桀桀桀桀”的笑声,特别瘆人。
去顶楼送文件的华雪帆途径他办公室门口,听到这死动静还是没习惯,又骇得一个趔趄。
差点儿让她引以为傲的十厘米高跟鞋歪了脚。
公司上下谁都认识沈叔。
这个人很怪。他在“蓦然科技”已经待了三四年,但公司里的员工,仍有一小部分至今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因为他从不和“陌生人”交流,尽管和员工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沈叔来说,只要不和他主动说话,只要没和他产生交集——点头打招呼这种不算——他全都一概不理。
陌生人是不能盯着他看太长时间的,超过两秒,沈叔那双平日吊儿郎当,偶尔却又不像是出生在“爱与和平”世界里的眼睛就会浮上一层肃杀之意。
好像那不是不认识的人,而是他的仇人,来杀他的。
有玩家不甘心平行世界只有一次机会,游戏人物死了,一时间分不清现实虚幻,崩溃地来公司闹事,无论发疯的对方是有一身牛劲还是膀大腰圆,沈叔一只手就能制服他,拎着领子往公司外一扔,谁也不放在眼里。
神经病的是,只要有人先对沈叔开了口,打破他至今没人搞得清的“陌生人”规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规则,他就话多得像同时开了几把冲锋槍,三言两语就成了好朋友、拜把子兄弟、义结金兰,突突的人害怕。
这几天他更神经了,天天抱着一个手机,不知道在看谁的消息,看见就怪笑看见就怪笑,还自言自语呢:“什么时候到两天啊?怎么还没到两天啊?——哦到两天了到两天了,哦玛德都三天了哈哈哈哈桀桀桀桀……我才不是故意要晚打电话的哈哈哈哈桀桀桀桀桀……”
华雪帆经历过沈叔的冷漠也经历过沈叔的热情,摇头低声可惜:“长这么帅是个神经病。”
快步坐电梯去顶楼。
奇怪的是,从来拿公司当自己家、拿上班当吃饭喝水的迟总已经翘班整整三天了。
下楼时,华雪帆听见沈叔不怪笑了,开始骂人了。
“Fuck!”
“姓迟的竟然不接电话。”
“Fuck!”
“姓李的竟然关机。”
又是夜,李然晕睡过去,一天没醒,一次没动。这种睡眠才是真正的“黑甜梦乡”呢。
迟蓦没那么混账,虽是雁过拔毛的资本家,但深知可持续发展的道理,没真太过分。这七八天里,他让李然好好睡觉了,也让李然好好吃饭了。
奈何李然身娇体弱不抗造。
动不动就晕。
除了沈叔这个特别想看热闹的群众,老外都开放——骨子里流着国人的血,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也算——锲而不舍地给迟蓦打电话想听第一手的床上情报,却没人理他。
还有第二个人半途而废地时不时联系一下迟蓦。
当然也没联系上。
这人就是迟蓦的心理医生。
他知道迟蓦有病,是客观评价也是主观评价,反正病得相当严重了。
他竟然想弄死他喜欢的人!
如果不是牵扯李然这个他还没见过的孩子,他大多时候根本不想搭理姓迟的變态患者。
迟蓦让他打电话,他不知道这人想干嘛,问了两句对方还说一些净让人听不明白的弯子,心理医生白眼儿一翻。
谁爱死谁死,谁爱管谁管。
甚是无聊的心理医生——吴愧——无愧于心,每天秉持着不能真对患者不管不顾的薄弱责任心,更不能对迟蓦每个月开他三万的咨询费有半点亵渎之心,还是选择捏着鼻子跟姓迟的變态打交道。真想报警把他抓起来。
他先打了一通电话,果不其然没有人接。
改为发消息。
吴愧:【迟总,在干嘛?】
迟蓦任由手机铃声从剧烈响起再到偃旗息鼓,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坐在床边,紧紧盯着李然安睡的样子,看他什么时候醒。
手机归于平静,李然没醒。
迟蓦有一点失望。
他拿过手机看消息。
迟总现在什么都没干,但他的意识仿佛停留在过去的七八天里,嘴角噙着笑意,神色几欲疯癫的舒爽。
他纡尊降贵地给吴愧回了句消息:【在——上——床。】
上……两个人才能完成。迟蓦虽然是个變态,但长情这一点没话说,所以另一个人……是李然。哦李然啊……
“李然?!!”市中心某医院里,心理科的某办公室,身着工作服的吴愧突然挤出一声尖锐的爆鸣,一下子从椅子上掉了下去,“我靠我靠?!我靠!!”
迟蓦的手机要被打爆了。
全来自“大傻哔”的电话。
自动挂断了一个又来一个。
连环催命般的手机铃声终于把睡了一整天的李然震醒了,他半边脸颊蹭蹭枕头,手无意识地揉了揉脸,眼睫先扑闪两下,而后迷茫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他哥定定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是要吃人的,李然有经验,猛一哆嗦。想起这是迟蓦,是他哥,才抑制住浑身叫嚣着想要逃跑的细胞冷静下来。
他怯生生地喊:“哥……”
没声音。
然后他看到迟蓦的手机还在亮着屏响,备注一目了然,李然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迟蓦一直在和他接吻啊,还做一些……为什么心理医生还要打电话找他哥啊。
不是说,不高兴的时候,和自己接吻就好了吗?
为什么迟蓦还在不高兴?
他因为什么不高兴呢?
李然不甚清醒的头脑蓦地有些沮丧,没有帮到他哥……
要是他知道自己正是那个让迟蓦发疯的源头,越亲密接触疯得越厉害,大概就不会沮丧,而是害怕得瑟瑟发抖了。
李然从被子里探出一只伶仃的手,牵住迟蓦的手,拉过来往自己脸上放。
让他摸自己,安慰他。
他这边脑补的是温情脉脉的路线,所作所为也温情,迟蓦这边可不是。
他突然开口说:“我不想戴套,可以吧。”
第63章 禽兽
大白天的……怎么能说这种话!怎么能干这种事!
李然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光着,顾不上穿。
速度缓慢、一瘸一拐地在一楼客厅跟迟蓦打游击战。
“我不穿啊……我就光着好了……”李然无视迟蓦手上拎着的一只拖鞋,只听到他要过来给自己穿,惶惑摇头,扶着沙发靠背不厌其烦地和他哥绕圈,“哥你别过来……呜……”
来来回回拐了一二十圈,快把自己绕晕了,也把眼泪绕出来了,两條腿酸得要命,身上所有地方也像散架了。李然每走一步就要用眼角余光觑量迟蓦离他还有多远,不敢拿正眼看。
否则迟蓦会说这是勾引他。
迟蓦装得特像个人,仿佛真的不明白小孩儿为什么怕他,讶异地说道:“我不过去怎么给你穿鞋?”
“我不穿了嘛……”
“不行,地板凉。”
“夏天呀,不凉的啊……”
“我说它凉它就凉。”
“呜……哥你别过来……”
黑白无常许多天不见李然走出卧室,天天听着哭声入睡,已经把这个当催眠曲了。甫一瞧见用嗓子播放音乐的人现身,二猫一惊,鼻子差点儿闻不出来这是李然的气味儿。
全是迟蓦的狗味儿。好浓。
大大的猫眼大大的疑惑,黑哥白猫都没敢确认,一时间只抖着胡子,耸动着鼻头嗅来嗅去。
而迟蓦这个狗哔,大概是真爽了。自己提出的要求小孩儿不仅没有答应,还立马把牵着他安慰他的手缩回去,不顾一切地翻下床要跑。就他这小身板儿,被玩成这样哪有力气跑,脚趾刚触及地面便当场面条似的软倒在床边,趴在了床沿上。李然刚睡醒的那点浆糊即刻魂飞湮灭,震惊得瞳孔晃了三晃。
逃跑的意图这么招摇,迟蓦就该一下子扑过去,再把李然甩到床上。但迟蓦只是笑了下,给李然留出充足的时间,非常慢非常慢地接近他。
李然往后缩,揪着床沿试图站起来,把床单祸祸成皱巴巴一团,然后他想起换床单……赶紧被火烧似的松了手。某瞬间不孝之心翻腾而出,竟想弑兄!
他当时还用几乎发不出声音的破锣嗓子说:“哥,你心理医生一直在、在给你打电话呢,他肯定有事情找你,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接吻没有用呀,我现在帮不了你了……”
“这种场合,你跟我提别的男人?”迟蓦摇头说道,“只有你能帮我啊。”
李然差点儿被委以的重任幹死:“我不行,我不行啊……”
人遇到“危险”潜力是无限的,肾上腺素极度飙升的力量不容小觑,在迟蓦像个穷凶极恶的法外狂徒那样缓慢靠近时,李然坚强地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拖鞋。
“咻”地朝他哥脸上丢。
丢完仅穿着一只鞋,踉踉跄跄地往楼下跑,开始围着沙发茶几餐桌等一系列的大件家具和他哥绕圈。
今天他们俩必须得晕一个。
……李然快晕了。
长这么大从来没敢跟人红过脸、受了委屈都只敢默默生气的李然小同志,经过几天成年人之间“爱”的洗礼,迅速成长,被那些能把他摆成一百八十种姿勢的教学过程揠苗助长,醒来敢手持武器丢他哥——虽然只是一只拖鞋罢了,但对他来说已是质的飞跃。必须得夸。
现在更是敢拎起一个抱枕像端着一把匕首似的对着他哥,李然色厉内荏地说道:“你再过来我就掐死你!”
迟蓦很想知道他能怎么掐死自己,欺负李然的时候他都没舍得把手放小孩儿脖颈上,只有拇指特别贪恋地按了两回他莹润的喉结,欣赏他哼哼唧唧、迷离地张口吐舌喘气,自己的脖子倒是被抓出了好几道血印。
“你过来。给你掐。”姓迟的變态拎了下衣领,怕他被幹糊涂了,不知道脖子在哪儿,“到时候用点儿力气。”
抱枕也不知道自己被委以了掐死迟蓦的鸿天大任,大抵无论是活人还是死物,乍一遇到迟蓦这种不做人的都下意识犯怵,刚才四只角还是支棱的,此时蔫啦吧唧地软下去,无风自晃。
李然端着抱枕抖啊抖,张嘴要说脏话骂人,一眼看到迟蓦颈侧的几道新鲜的红印子,某些没办法搬到明面上、只能在自己脑子里回忆的肮脏不堪画面倏地涌出,演电影似的,立马心虚地移开视线,浑身血液又沸了起来。
这时,慢条斯理的脚步声渐近,撒旦魔鬼来了。
李然一咯噔,说:“你你再过来,我就、我就不呼吸了,憋死我自己!”
迟蓦:“……”
别人说这种话要么像智障儿童欢乐多,要么能让人知道他在玩笑。此情此景之下的李然不太能想起玩笑话,完全是被他哥吓出短暂的“智障”来,口不择言了。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发表了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言论。
迟蓦再不是个东西,也不忍心破坏李然无比认真的可爱,更不敢在诡异地一怔过后、转头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怕小孩儿以为自己嘲笑他,躲起来。
“好。你冷静,我不会过去的,咱们不要憋死自己啊。”迟蓦煞有介事地一点头,将那点儿非常想往嘴角翘的愉悦弧度压下去,把拖鞋一丢,放自己手边的地板上,等过会儿李然绕过来再穿,退到对面沙发坐下,倒了一杯温水推给李然,“我看你腿抖得都要跪了,快坐吧乖宝。真的不碰你,我骗过你吗?喝点儿水润润你的嗓子。”
李然早就站不住了,从骨头缝儿里冒酸泡,各个关节都犹如生锈,没“嘎啦嘎啦”地响都是因为十八岁的身体太年轻,恢复能力强。
人的腰椎决定下半身的灵活程度,李然觉得醒来时整个腰还是麻木的,没知觉,这会儿转几圈,唤醒肌肉的运动量大抵是到了达标的界定值,僵硬的肌理活过来了,那点能令人活着的“气儿”丝丝缕缕地向外蔓。李然刚坐下没多久,便觉得身上各个地方都抗议地酸疼酸爽起来,打击得他想龇牙咧嘴。
扫到对面迟蓦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道同样是做,他哥看起来这么健康,肯定是他太虚了,而且龇牙咧嘴不好看啊,硬生生地抿唇忍回去,伪装出一副“我还可以”的淡然假象。
十八岁正是要面子的年纪。
就是脸上眼泪还没干,多少有点儿破坏风景。
李然用睡衣袖子擦眼泪,一次只敢擦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站岗似的睁着,盯梢他哥会不会突然过来,发现异状也好跑路。
这边脸泪痕干了,李然才去擦另一边,期间一只眼仍睁着。
丝毫不敢懈怠。
沙发是软的,对此时的李然友好。他悄悄地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靠着,怀里塞着抱枕,无意中摆出一个防御性较强的姿勢。
这时黑白无常终于分辨出了李然是李然,不是迟蓦,纷纷跳上沙发来到他身旁。
黑白无常流浪时间不短,挨过不少欺负,对陌生的两脚兽没好脸色,“警惕”的因子从小就长到了血肉里。尽管现在做了一年的家猫,大门一开也时常毫无留恋地跑出去玩。
与生来就会讨好人的宠物猫比起来,它们算不上多亲人。
黑哥每次蹭着李然的裤腿捏着嗓子做男娘,都是因为迟蓦要嘎它蛋,还有小叔也想嘎它蛋。
这两个男人天生都带点狗的基因,和猫不过去,双方一对上眼就要掐架。黑哥至今还要时不时地冲他们哈一口气,对人的呼唤爱搭不理的,知道如果没人撑腰,这两只两脚兽是真的会言出必行的。它将“蛋”不久矣。
家里只有李然能为它撑腰。
所以它是会撒娇的。现在就在围着李然打转。
对于它黏人不好好黏,还非要表现出一副看不起人类的倨傲样子来,李然见识过多次,没惊讶。令他惊讶的是生性冷淡的白猫也过来黏他。
比黑哥还黏呢。
从白无常来到这个家,意识到没危险后,就做起“吃了睡醒了吃然后继续睡”的咸鱼猫,除无法抗拒本能玩逗猫棒,偶尔再乱跑一下之外,每天做的事情就只有“躺平享受”这一件了。
只要黑哥不烦它,不和它尾巴纠缠,它的日子简直美滋滋。
它不像黑哥那样看不惯两脚兽,也不像黑哥那样犯贱白天玩儿猫晚上跑酷,更不像黑哥那样该低头时就低头地黏人。
今天却意外地反常。它一直拿脑袋蹭李然,蹭完这只手心蹭那只手心,用湛蓝的眸子看着李然,细声细气地叫。
一人一猫一对视,李然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福至心灵了,小心地握住白猫的尾巴根,快速地向上一提,看了眼。
小猫对爪子和尾巴有独特的领地意识,不愿意被碰,李然刚一上手白猫就敏捷地拿前爪一按他,放到他手上,仿佛在告诉他自己才是老大是主子,让两脚兽不要乱摸乱动,老实一点。
然后自己则非常双标,继续前后左右地来回蹭。
仅这一眼就足够李然看清他想看的东西了,红的,肿的,以前没有过。
家里狗發情把猫都影响了。
……好可怕。
原来是白猫嗅到李然身上气味儿与平常实在不同,以为它和自己同病相怜,安慰他呢。
李然一巴掌“呼”在黑哥头上,很轻,但黑哥在撒娇呢,没预料到自己被打,瞪着一双绿眼睛满脸懵逼,而后睚眦必报地收起爪子“邦邦”给了李然两拳。
李然当场还回去,单手搂着白猫,谴责黑哥:“坏猫。”
他看对面迟蓦:“坏……”
“嗯?”迟蓦正好整以暇地观察他和猫玩儿,见状低笑。
“……”李然在心里骂了一句坏狗,嘴上没敢真骂,要是冷脸狗王生气了,能一下子把他按在床上,李然害怕,垂着眼睛小小声地说道,“……坏人。”
迟蓦嗤笑一声。
李然对坏狗说:“哥……我好饿啊。”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是迟蓦提前订好的中餐厅来送饭。
时隔多日,“干活巨多吃饭巨少”的李然终于能吃一顿真正的大餐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响。
没闻到饭香还好,一闻到整个胃部都发出近日来没吃过好东西的抗议,疯狂地蠕动着,把胃里那点儿所剩无几的食物消化殆尽,空空如也。
李然眼冒绿光口水横流。
“饕餮”上线,吃饭向来不紧不慢的人今天也快了起来,李然不等一口饭咽下去,另一口饭已经又塞嘴里了。迟蓦生怕他噎着,时刻给他备着一杯温水。
最后不得不肃声制止:“慢点儿吃,不跟你抢。”
他一沉声说话李然就颤。全托条件反射的福,他现在听迟蓦声音不对,看迟蓦眼神不对,甚至听到某种塑料包装慢慢撕开的动静,都能条件反射地抖。
忙小心地把饭嚼嚼咽了,李然不敢有任何异议,说:“我知道了哥……”
迟蓦一边欣赏他的反应,又得意又爽翻天,一边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怕什么?我都没用力……”
“什么?!”李然大惊,嗓音微微尖锐地打断他,咸淡适中美味可口的排骨从筷子中间掉进碗里,啪地一声响,他质问的音色颤出银河系,“这还叫没有用力吗?那怎么样才叫用力呀?把我插死才算吗?真的吗?”
他满目惊骇,第一时间先怀疑起了高中的生物老师。一个已经没多少头发了、地中海的小老头儿,关于男女身体特征这一节的生物知识,他讲男女构造,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开一些中二少年少女们想听的玩笑。他说这是自然规律,正常,繁衍嘛,为社会做贡献嘛,没有什么吓人的。所以老师怎么还骗人呢?他怎么不讲讲男的到底有多可怕啊?!
要是提前知道,李然说什么都不会想不开,这么早就亲身体会迟蓦的“嘭嘭嘭”的。
头发都掉光了也没见得学识多渊博,生物老师误人子弟。
可恶!
他这边把生物老师拉出来狠狠鞭笞了一遍,甚至严肃质疑起了小老头儿的学识,没注意到他哥的沉默已经震耳欲聋。
迟蓦:“……”
迟蓦嘶了声,腿换了个交叠的动作,手扣在膝盖上,黑眸里一片触目惊心的欲:“李然,你知不知道,你脑子里的‘直男思维’让你说话总是没轻没重,你不欠幹谁欠幹?”
“……有、有吗?”李然咽了下口水,小声,“没有吧。”
迟蓦说:“要不是顾忌着你的身体,我现在真想让你见识一下你刚才那句话。”
李然缩了缩脖子:“不、不要……我不说了。不说了。”
这段时间,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干什么都没人知道,李然切身体会了到什么叫“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的绝望事实,都害怕和他哥单独相处了。
因此傍晚还没来临,下午见到爷爷奶奶各背着一个背包高兴地弹进家里时,李然比这俩老顽童还高兴,差点儿喜极而泣。
“奶奶……爷爷……”李然想告状,说他哥快要把他欺负死了,他现在身上哪哪儿都酸,这里散架了那里也散架了。只是这事儿太私密,没办法真告状。
不仅告不了,李然还得把所有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连一点手腕都没露出来,上面有好几个牙印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说了句很想爷爷奶奶。
程艾美活了七十年,年轻时在体制内,什么人没见过啊。有的人往那儿一戳,她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
早把自己活成了人精。
听李然用微哑的嗓音喊她和叶泽,心软得当场要化,面上却当不知道他和迟蓦之间发生了什么二三事,说她和爷爷也很想小然。程艾美锤着肩膀说:“最近没什么好玩儿的,旅游景点看来看去就那些,没什么意思。这次我和老叶玩儿累了,说什么都得在家待个十天半月好好歇歇。”
每说一句话,程艾美的眼睛就意有所指地在迟蓦的脸上过两圈,最后骂叶泽不懂规矩,竟然这么没眼力劲儿,不主动过来给她捏肩,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地说道:“畜生——真是畜生啊。”
迟蓦挑了挑眉。
叶泽忙做低伏小地上前,不做“大清”老爷了,做起了下人的活儿,给程艾美捏肩膀,闻言更像个下人似的附和:“就是就是。真是畜生啊。”
高考刚结束那会儿,程艾美就料到大事不妙,心里惦记着小然,试探地给迟蓦发消息:“我和老叶要回家了。”
迟蓦说:“你们进不来。”
程艾美就知道完啦。
这狗王彻底疯了。
她当时说:“那是我和老叶的房子!你别太无法无天!我们啥时候能回去?!哼!”
迟蓦没有一点儿鸠占鹊巢的自觉,说:“等我消息。”
今天终于能回来了,程艾美当然要好好地挖苦迟蓦一番。
“家里真是造孽了啊,一个大禽獸大變态不够,又养出来一个小的,这个禽獸更过分啊,还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李然觉得他大概听懂爷爷奶奶的言外之意了,坐在角落小幅度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而后扫见他哥微笑的脸,他赶紧目视前方,又若无其事仰头看天花板,眼睛都不敢眨,紧张地搂着一个抱枕,佯装刚才不是自己,默成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要是做演员演尸体,李然肯定能演得很好……
听了二老的辱骂,畜生迟蓦没生气,甚是谦虚地一颔首,说道:“还行。”
“……”
一句话把客厅里的三个人堵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真是见识到了他的不要脸。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李然一回卧室,看到床单,似乎就听到了自己前几天连绵不绝的哭声和求饒声,而且第一次脲出來时他如遭雷击几乎不能面对自己,差点撞枕头自尽……李然惊得一哆嗦,向来相信他哥、曾被迟蓦警告着说“你最好把门锁好”却从来不当回事儿的人,今天竟主动把门反锁了。
李然不仅锁了门,还忍着腰酸背痛把单人沙发往门口搬,又是拉又是推又是拽的,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把沙发推到门后,严实地把门挡住了。
做完这一切李然才放心,洗漱完安心地躺床上睡了。
半夜,从书房处理完一部分文件的迟蓦自然地推开李然卧室的房门……没推开。
被锁在外面这样的小事儿迟蓦早就想到了,没在意,他直接翻窗进。但等进来后看到门后堵着一个单人沙发,还是气笑了。
床上的李然睡得不太好,明明今晚他哥没在这儿,他却好像还陷在迟蓦给他编织出来的“阴影”里似的,眉心微皱,身体侧躺蜷缩着不让打开,怀里抱着太空被,嘴里咕咕哝哝地说:“哥我不要了……不要……”
“求求你,放过我吧……”
“哥……哥……”
黑暗里,迟蓦的一双眼眸更黑了,他照着李然的屁股,一巴掌把人抽醒了。
“啪”的一声。
“敢把我锁在外面,”迟蓦在李然睁开的、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的迷茫中鬼似的说道,“想好后果是什么了吗?”
第64章 道具
李然觉得他对他哥的认知还远远不够透彻。
过去一年里,李然同学在迟蓦老师的教导下学会了不少好东西,多以“正能量”为主,令每天和他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都要感叹地说一句李然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刮目相看。
让李然变成这样的迟蓦功不可没,当居首位;也让李然对他哥产生了一种盲目的崇拜,以及一股迷之信任。
李然年龄还小,虽说还没活明白,也没像他妈说得活出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堂,而且大抵才刚刚摆脱“窝囊”这两个字,但也一直知道世上的所有人和物都不是非黑即白,全部处于“灰色地带”的复杂之中。可他觉得,哪怕世上再“黑”的事,他哥都不可能黑,一定是白里又白的。
最近迟蓦干的事……有点儿太“黑”了,一点也不“白”。
跟迟蓦在深夜里探讨过好多次的生命和谐,李然本来就满脑子乱梦,被他哥折磨得不轻,一睁眼看到床边站着鬼影——真的很像鬼影——可想而知给李然脆弱的小心灵带去了何等冲击,不等他哥伸手过来摸他,当场就吓哭了。
迟蓦:“……”
小孩儿在床上的哭,和在床下的哭不一样。前者只会让迟蓦更禽獸,不管不顾地索取,李然哭得越大声越好;后者虽然也让姓迟的喉结微滚血脉偾张,非常想不做人,但心疼小孩儿的情丝尚能理智地占得一线生机,克制住野兽的原始本能。
他拍开床头灯,把李然从被子里挖出来,揽进怀里说:“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是哥错了好不好?乖宝乖,别哭了。别哭。”
“不做了……我累……我害怕……我都锁门了,我用沙发锁的门,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这个梦好真实啊,”李然趴在迟蓦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哭,小小声地啜泣,两只手虚虚地捏住迟蓦的衣襟擦眼泪,“哥……我好困呀……你,让我睡觉吧。我会,会好好谢谢你的……”
然后他就又睡着了。嘴上还咬了一口迟蓦的胸。
这行为可不是害怕的意思。
迟蓦:“……”
李然竟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梦而已,大概还是梦中梦。
梦里迟蓦不仅拿大巴掌抽了他,还拿大……抽了他。有的人做梦会哭会笑,还有感觉呢。迟蓦那巴掌把李然揍醒了,奈何梦中周公太强大,稍微一招手就又把李然给召唤回去了。
迟蓦被啃得胸口痒,被李然磨得没脾气:“操。”
“干脆把你关家里算了。”
以防李然第二天醒来发现迟蓦在他房间里待着又吓到——李然明显认为自己反锁加沙发堵门很安全——迟蓦往兩根手指上抹药,捺着火气扒了李然,仔细地给他上药消腫。他不知道李然迷迷糊糊醒来的那会儿,是如何把他想得高光伟正,全世界黑了他都不会黑。
就算知道迟蓦也只会像听笑话般嗤笑一声,全然不理,裡裡外外玩儿了好长時間,李然都蹭着枕头拧眉哼哼了他才大尾巴狼似的收手,洗干净手又盯着李然的睡颜直至天色熹微,这才翻窗离去——没破坏李然为了防他而费心制造的现场。
他联系了被自己晾了好多天的心理医生。昨天这人快把他手机打爆了迟蓦都没接。
中午见面。
睡觉期间时间过得飞快。
三天以来,李然吃了睡,睡了吃,白无常附体似的。等再次伸着懒腰睡醒后,终于把那些被迟蓦干掉的精气神儿补回来了。
神清气爽。
仅三天而已,他就又不反锁门了,沙发也挪开了。
果然只记着吃,不记着打。
旭日东升,李然蹬掉被子坐起来,扒拉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已经变鸡窝的小卷毛。
维系了高中三年的生物钟不是那么容易变的,偶尔早上很容易就会条件反射地醒一次。
刚开始的前两天,李然被弄得爬不起來,每到早上依旧会激灵一下,费力地睁开眼皮,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说道:“哥我要迟到了……我要去上学了……”
多亏了迟蓦,以强有力的身体素质帮助李然关闭了属于高中生的生物钟。短短十几天,他就从身体到精神彻底摆脱了高中生涯,迈向新生活。
李然不出意外地在床边看到他哥穿戴整齐,眼睛弯起来,说道:“哥,早上好呀。”
“嗯,早。”新的一天,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明媚,都会为之动容的,迟蓦眉目不自觉地柔和,把李然今天要穿的衣服拿过来递给他,“今天去公司?”
李然脱睡衣睡裤:“好。”
荒唐了七八天,沉睡了三四天,十几天时间一晃而过,李然不能再虚度光阴,要去公司打暑假工挣钱:“我现在成年了,不是未成年员工,一个月的工资你不能再给我1700了。”
当初去超市做收银员,月工资1600。
迟蓦仅用多给的一百块工资就把李然骗走了。后来听华雪帆说她从上班开始就没见过这么低的工资,李然悄悄握拳,在心里骂他哥把他当做廉价劳动力。
资本家果然可恶!
“哦?”小孩儿不单纯不好骗了,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了,孺子可教也,迟蓦逗他,好笑地问道,“那你想要涨多少工资?”
“我要……”李然刚把裤子穿好,正在穿短袖T恤,闻言发愁地愣住了。
“蓦然科技”是主攻游戏的科技公司,李然对游戏一窍不通对科技狗屁不懂。每天的任务就是给老板端茶倒水送文件,只伺候他哥一个。就这样都有一千多工资拿,他竟然不满意?
李然莫名有一点心虚。
而后他又想到,刚去公司那会儿,他哥为了锻炼他的社交能力,拿钱“逼”着他去楼下送文件跟公司员工们说话,每成功和一个人交流,就有100块钱拿。
和两个人说话,200块。
上不封顶。
说是工资1700……
其实第一个月李然就得到了两万多的现金。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李然更心虚了,气焰矮了一大截。
迟蓦盯着他胸口和腰侧没消褪干净的痕迹,没有催促,只好整以暇:“要涨多少?”
“我要……1800。”
没底气地说完,李然怕自己太过分,又连忙小声说道:“不涨也行的呀。”
迟蓦:“……”
他哭笑不得地揉了一把李然的脑袋,说道:“出息呢。”
而后想也不想,道:“给你开5200,行吧。”
李然赶紧点头说:“行的行的!谢谢哥!”
上班前夕,迟蓦先给李然报考了一个离家不远的驾校:“暑假把驾驶证考了吧。”
没想到逃离了高三,还要考试,李然沮丧道:“……噢。”
以前去公司都带着书包,里面装着要写的作业,现在去公司暂时没有学业造成的压力,李然不慌不忙不焦虑,看着窗外的沿路风景。人啊车啊街道啊,甚至连九十九秒的红灯,都让他有不一样的感受。
“哥。”李然说道,“你可以先教我开车啊。这样我练车的时候是不是能更顺利?因为有经验了嘛。”
“当然不是。”迟蓦看红灯倒数,闻言侧转过头来说,“开车多年的人,已经有自己的开车习惯,每个人都不完全一样。驾驶规则是全国统一没错,但每个人的习惯并不相同。”
“如果我按照我的开车习惯教你,你首先会被我影响。这样你在练车的时候,会先随着我的习惯来,不会按照教练的来。”
说到这儿他笑了下:“完全没有开过车、不懂开车的人,考驾照的时候会更好考。”
“还能这样……”李然脑筋转得慢,一时间竟能没理清,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在他的认知里,任何东西都是先学,比别人学得早,才能懂得更多上手更快。
他小时候没上学的时候,白清清就开始教他认拼音和简单的字了……虽然李然太笨,什么都没学会就是了。
但其他孩子肯定能学会。他见过进学校第一天,就已经将课程学完的人。这叫提前预习。
迟蓦看他傻傻的样子,打了个简单易懂的比方:“小孩儿上学时,学完拼音会学认字。大这个字我们都认识,它的笔画是先横后撇再捺,全国有教师资格证的老师都会这么教。完全不认识这个字的小孩子通过慢慢学,上手会比较快。”
“如果这个字有的小孩儿在家长指引下认识了,但他们学的笔画顺序是先撇后捺或者先捺后撇,总之第一笔不是横,不影响这个字形成的结果——这是小孩儿父母写字时独有的习惯。有错吗?有错。有用吗?也有用,别人认这个字吗?当然认——可在开蒙的学校里这样的习惯是错误的。这时老师首先要做的就是矫正这个小孩儿的错误笔画,再让他练习正确笔画。”
“习惯一旦形成很难改。这个孩子看似比别的小朋友更早认识了‘大’字,实则要耗费更多时间精力去纠错改正它,反而比别人晚一步。”
“哦!我懂了!”李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小时候好像更笨一点呢,因为我妈妈就是这样用她的习惯教我的。”
“哥,‘大’这个字我一开始真的先写撇,因为我妈就这么写,可老师又不让我这么写。我当时一个头两个大。”说到这儿李然敲了敲头,有些委屈。
因为别的小朋友早早就学会了这个字,他还没有,显得他特别笨。在家里时他被他妈说,在学校时又被老师说。
迟蓦:“……”
谁能想到他只是随便举个例子,就举得这么精准。
最后迟蓦木着脸评价:“你妈真是‘害’你不浅。”
“不过我也确实笨……”李然不好意思地笑了。
迟蓦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挑眉说道:“我教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笨蛋?”
“哥你真好。”
车子刚到公司楼下,停稳在路边,李然就抓起迟蓦的手翻过来在他手心“啵”地亲了一口。
带声儿。低下头时额前的小卷毛擦过迟蓦的手腕,很痒。
“蓦然科技”的员工有一部分在傍晚才来公司上班,赚取加班费,仿佛都想把迟总这位资本家尽早搞破产,白天有多少人来不知道,门口倒是车来车往的。
人多,公众场所,光天化日之下,绝对不可能有事儿,李然心里突然冒了坏水,可谓是勇气暴涨。他身体蓦地向前倾,不小心似的一巴掌拍在了迟蓦的褲子上……中间的。有想“感谢”他哥最近特别照顾他的意思,也有想“报复”他哥最近特别照顾他的意思。
这个“特别照顾”,到底是感谢还是报复……就看从哪个角度分析了。
迟蓦毫无防备,嘶了一声。
面沉似水,眼如饿狼。
然后不等他反应把李然这个坏孩子抓回来狠狠教训,一边给他哥发好人卡一边搞偷袭的李然就赶紧一解安全带,慌不择路地跳车跑了。
“我不是故意的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大声解释说,头也不回地往公司里跑,小卷毛迎风飞扬,荡起了快乐的弧度。
迟蓦:“……”
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李然一口气跑进公司,又一口气坐电梯跑到顶楼办公室,腰不酸腿不疼,健步如飞,心里美得仿佛有一只要飞往天空的和平鸽。
等他哥上来的时候,李然还在美呢,甚至想锻炼一下口才对他哥说几句嘲笑的话,然后他就见他哥随手关门,随手落锁。
“坏孩子,觉得最近老头儿老太太在家里护着你,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对吧。”迟蓦微微一笑道,在李然疑惑且莫名惊慌的眼神里一把拉开某个抽屉。
“哗啦”一声,李然记忆瞬时归位,迟蓦拉开的正是装着许多“妖魔鬼怪”曾经把他吓到的那个抽屉!
迟蓦拿出一个丑东西,嘴角笑意更浓,特别感兴趣地对李然说:“宝贝儿,你是不是忘了这儿有很多道具啊?”
第65章 笼子
李然想不通,一个致力于好好赚钱、要给自己公司创造无上效益的资本家怎么会在办公室藏这种东西——还不能说是藏,迟蓦大喇喇地往抽屉里一搁,连把锁都没有。他就不怕商业对手伪装成小偷鬼鬼祟祟地潜进“蓦然科技”的顶楼盗走机密文件吗?
到时小偷一拉抽屉,先被直刺眼球的“道具”们迷了眼,你说他是毫无兴趣心无旁骛地继续找机密文件呢,还是先电光石火地屏住呼吸思考一下这家公司的总裁癖好有点儿辣啊。
上次一见李然对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模模糊糊,没细问,心里已是惊骇,如今再会,李然身体被开發那么多天,早就无师自通了,看见蛋状知道是往裡塞的看见柱状也知道是往裡塞的,满目惊惶。他一慌一急,一张口说话容易胡言乱语,不张口说话容易胡思乱想。
在迟蓦拿着那个丑东西靠近时,李然扶着办公桌沿后退,把警惕二字焊在了额头上。
他想的不是先跟他哥道歉让他原谅自己在楼下手欠,而是逻辑略微清晰地脑补商业对手派小偷过来偷文件的几率有多大,张口期期艾艾地说道:“到时候小偷全给你偷走!”
“他偷这个干什么?”迟蓦挑眉道,“他有病?變态啊?”
上次围着沙发绕圈打游击战才刚过去几天,李然又开始跟他哥绕圈,闻言立马说:“哥!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變态!”
迟蓦一怔,乐了。
正在两人互相对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迟总,有文件——诶?还没有过来上班吗?怎么推不开门啊。”华雪帆女士最近不知道又去哪儿锻炼了,不是健身房就是床上,不知哪位男士的优美蜜桃臀又入了她的法眼,臂力见长。
不确定有没有得腱鞘炎。
她向来自称是一位优雅的淑女,弱不禁风西施捧心,都是她给的代名词,奈何她每次一“温柔”地敲门都是“咣咣咣”的李逵动静。
就在她抬手要第二次锤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自里向外哗啦一声开了。
李然高兴道:“大姐好。”
华雪帆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叫自己,迟总不在时,弟弟嘴很甜地喊姐姐,迟总要是在,借李然十个胆子也只敢喊一声大姐。
楼下的所有人都不能幸免于难,是“哥哥姐姐”还是“大哥大姐”就看迟总这位管天管地管李然的老板心情了。
“诶?弟弟你来啦。最近好多天都没有来,和迟总都去干嘛啦?”华雪帆拿着几份文件,小声和李然说话。
她只是随口一说,问完并不真的等李然回应,踩着十厘米的黑面红底高跟鞋走进办公室,毕恭毕敬地将今天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没敢抬眼看迟蓦,将臣下绝不直视天子的“下属本性”贯彻到底,非常有做臣子的自觉。
除了玩儿四爱,这女人没少受宫斗剧荼毒。
但凡她多看一眼,就能发现他们迟总正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一个抽屉的拉环,脸色可谓又黑又臭,好像能把李然扒了吃掉他。
也能放一把火直接把“蓦然科技”烧了,大家谁也别活。
饶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以及不在意众多“蠢货”和“凡夫俗子”的迟蓦迟总,经过几次三番地打扰,还是同一个人,也有点儿想给华雪帆女士穿小鞋了。
华雪帆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他们迟总如何想的,还暗道自己今日表现良好,没有打断什么好事。转身离开背对着迟蓦时,她把依旧站在门口、仿佛随时想跑路的李然从头扫描到了尾。
“圈地自萌”的腐女雷达哔哔哔地直响。
没记错的话,李然高二刚一放暑假,就来公司打暑假工挣那点儿连塞牙缝都不够的工资了。
怎么高考结束十几天,他才过来呢?
前段时间迟总连续翘班,好几场会议是在线上开的,许多文件是在线上处理的,沈叔这个怪人在自己办公室“桀桀桀”地笑了几天……种种迹象,都表明事情绝对不简单呐。
还没出办公室呢,华雪帆不敢想笑就笑,嘴角的弧度刚翘起来就被用力压下去。
“弟弟,有时间去楼下玩儿啊。”她握住门把手,贴心地带上办公室的门,隔着逐渐闭合的门缝,眼睛视线目的性非常强地在李然脖子、胳膊——只要是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寻找可疑痕迹。
回去好写同人文。
没找到,遂遗憾离场。看来还是她的脑子太脏了。
回去就好好倒一倒黄水。
这一眼持续的时间很短,可能连一秒都没有,但李然正满脑子道具呢,和“中国特色社会绿色主义”完全不符,一下子就明白了华雪帆眼神里的深意,登时脑门儿热得发烫。
这些搞游戏的……怎么都这么流氓啊!
平行世界还是太黄了。
自从看过自己“腿合不攏洞阖不上”的种种“惨状”后,李然再也没登录过平行世界,怕再被冲击得晕死过去,任它在自己手机里落灰。
“哥你看你最近都堆积多少文件了,不要懈怠工作。老板就要好好上班啊,这样才能以身作则嘛。”李然把门打开半扇,尽管顶楼就他们两个,现在敞着门也让他有种难得的安全感,“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他回到办公桌旁,做了那么久的助理秘书现在上手很快,三两下便把需要迟蓦加急处理的文件和可以晚点儿再签的文件整理出来,摞成两摞:“我去给你沏黑咖啡呀,不给你加糖。”
迟蓦静静地看着他。
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当然也没说他可以走。
手依然拨弄着抽屉拉环,一下又一下的。
“哥……”李然一步一挪地蹭过去,比迟蓦小了太多的手握住他几根手指,不让他碰那道令他头皮发麻后脊发凉的抽屉,踮脚亲他嘴巴,“工作吧。”
迟蓦垂眸看他,眼神幽深。
李然缩了缩脖子,又大胆地踮脚亲他,讨好:“哥好好工作吧……哥你最好最棒了。”
迟蓦:“……”
最后两个人终于选择“和平相处”模式。
迟蓦办公,李然刷题。
曾经白花花的各科试卷换成平板,上面依旧是各种考题。以前是关乎高三的,现在是关乎驾驶证的。
刚毕业的脑子还没被“灯红酒绿”“放浪不羁”的大学生活无孔不入地毒害,聪明着呢,李然早不是看见题就头疼走神的问题少年了,做题认真,几乎能做一题记住一题,效率高昂。
接下来的几天,很多题刷第二次,哪怕离上次做到它已经过去了许久,李然也能立马从“对它有印象我绝对见过它”的熟悉感里,拽出那条能令他百战百胜的蛛丝马迹,次次做100分。
光辉的战绩可查。
像以前把不会的数学难题登到错题本上,记不住的单词默写十遍,等再见到李然还是有一定概率跟它们大眼瞪小眼儿,死活想不起来,就知道自己见过它。
具体在哪儿见过……得容他再仔细想想。
这种情况在应对科一考试前不复存在,李然见识到了自己的聪明,天天跟他哥嘚瑟:“哥我真厉害啊,嘿嘿。”
小孩儿在忙正事,迟蓦不可能不让他忙跟自己搞些疯狂的双人运动。让他好好刷题。
尽管他快把自己憋死了。
尝过食髓知味的滋味儿再想过回清心寡欲的生活,属实太难捱。幸好迟蓦在床上有變态般的体力与花样,在床下也有非人般的意志,忍得甚是銷魂。
听着李然自己夸自己,以前觉得可爱,现在只觉得是引诱。
他咬牙拍拍李然的头,把现在仿佛连头发丝儿都能引起他發情的小卷毛拍扁,说道:“真棒啊崽崽。祝你科一考试顺利。”
李然就冲他甜甜地笑起来。
家里老头儿老太太没定好下一个要攻略的旅游目标,只要冷脸狗王跟小然一从公司回家,两双眼睛就探照灯似的在迟蓦身上来回审视。
姓迟的憋了那么多天,本来就心浮气躁肝火旺盛,还要被当做专门玩弄小孩儿的變态嫌疑人似的观察盯梢,恨不得当场化身火龙,把二老喷个外焦里嫩。
“哈哈哈哈哈,看到某人看得见吃不着,我真高兴啊。”程艾美当然看出来了迟蓦的满脸不爽,嗑着瓜子笑得幸灾乐祸。
叶泽完美复刻程艾美的笑声说道:“哈哈哈哈哈,就是。我真高兴啊。”
李然也想跟着一起笑,看见他哥沉沉的脸色,又赶忙把涌上来的笑意咕嘟咽了回去,没敢。
怕他哥半夜翻他窗户。别以为他不知道!半夜还用手指玩儿他!幸好李然睡觉沉,否则真被弄醒了就不只是被手玩儿了。
“说的人是谁好难猜呢,老叶你知道是谁吗?”程艾美跟叶泽一唱一和,特别开心。
身为长辈,一直被晚辈管吃管睡管玩,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最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都得好好挖苦嘲讽。
迟蓦但笑不语。
当晚,几人还没温馨地围着餐桌共享晚餐呢,迟蓦已然决定先发制人地把两个老东西打包送走,慢悠悠地给迟危打了一个友好的电话:“小叔,你老丈人和老丈母娘昨天半夜偷吃蛋糕,血糖大概是高了。前天去我书房偷平板,大概两点才睡吧。我家小孩儿最近考驾照,我监督他,没时间管你家老人作妖,你和晚叔看看怎么办吧。”
在程艾美跟叶泽震撼谴责的眼神里,他们听到迟危冷漠的声音从免提的听筒里传出来:“明天我跟阿晚去接他们,来这边儿住几个月。”
电话没挂呢,程艾美诶呦一声,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拎起一个抱枕就要去对面闷死迟蓦这个狗东西,啐骂道:“小畜生奶奶我给你脸了!”
“爷爷我弄死你!”叶泽一边骂,一边托住程艾美不让她真去闷死迟蓦,“冷静冷静,老伴儿你冷静一点啊!不要跟小畜生一般计较,咱们是体面人啊。”
因为一通电话,家里登时鸡飞狗跳。二老常年旅游,去的地方虽然比较近,用不着跋山涉水上天入地,但也能强身健体,退休后又总被管着健康饮食健康作息,比一般老头儿老太太身体素质好得多,抡圆了胳膊将抱枕砸出去,能飞出去好远。
要是不幸被砸到的话,绝对得把发型拍扁。
全程没有参与的李然坐在沙发的小角落,看爷爷奶奶去追他哥,又看他哥面不改色,长腿随便一跨就能将他们甩在后面,在电话里继续跟小叔告状,哪有一点成熟稳重的样子。这时他旁观者清地意识到,跟他哥转过好几次游击战,迟蓦都追不上他,原来是在让着他啊……
他哥真好。
两只猫不知道老的和年轻的两脚兽之间发生了什么丑事,就知道很吵闹。白无常烦得捂住耳朵,继续窝在猫爬架里睡觉,两耳不闻窗外事。黑无常“人”来疯,早不知不觉地喵着呜着加入了混战,趁乱公报私仇,灵活地闪身给这个人一拳,再灵活地给那个人一咬,玩儿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平常它到底受了多少委屈,要这样报仇。
连李然都挨了它一记喵拳。
现场依然混乱,李然揉着被猫揍的地方,看得直乐,一手搂着一个抱枕笑倒在沙发里面。
他盯着天花板上漂亮精致的吊灯,微微眯起眼睛,什么事都不想考虑,什么消息也不想回。
——包括爸爸妈妈的。
他只想留在当下,现在。
两天后是李然的科一考试。
得分100。
非常顺利。
从考完的地方出来,李然没让迟蓦来接,自己坐地铁“乐颠颠”地打道回府——回公司。他见到一个员工就和一个员工挥手打招呼:“哥哥好,姐姐好。”
他们也回以招呼道:“弟弟好,弟弟好啊。”
记性不好的人以为李然一直都这么乐观呢,小太阳似的,看到就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心不由得化作一团。
记性好的人却始终记得,这小孩儿第一次被沈叔领进公司的那天,畏畏缩缩地走进来,背着黑色书包,手指紧紧地扣着书包带,这也不敢看那也不敢瞧。他把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全都拉成一张紧绷绷的弓,分毫不敢放松。
跟着迟蓦从顶楼下来,更是往他身后一躲,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恨不得诅咒自己原地消失,再不济变成影子也可以,和今天的他判若两人。
他们只消稍微一回忆,就觉得要不认识李然了。
一年多过去,黯淡沉默的蚌凝练出一颗人见人爱的珍珠,有了现在明媚的李然。
“哥!哥!我考过啦!”李然炮仗般闯进办公室,“我科一过了!满分!——沈叔你好。”
在迟蓦的办公室见到沈叔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李然高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笑脸。
跟沈叔打完招呼,李然去找他哥,又小喇叭一样播报:“我科一过啦,考了满分。”
“乖宝好棒。”迟蓦夸道。
李然“嘿嘿”地笑起来。
他们这么旁若无人,沈叔自认为是个人,却没有得到人的待遇,听得一阵牙疼。
但他不在意。在李然青春四射地飞进办公室里的瞬间,多日不来公司的沈叔,紧绷了好些天的神经便被无数不正经的脑补画面取代,倏地一懈,“桀桀”地猥瑣狞笑起来。
他想到了迟蓦不来公司的那十天……
李然一回头,就看到沈叔嘴角吊着特别意味深长的笑,被唬得一趔趄,下意识往他哥胸膛里靠:“他怎么了啊?……哥。”
迟蓦揽住他的肩,异常淡定地说:“犯病吧。不用理他。”
沈叔真犯病了。
不理他没用。
他会自动热情地理别人。
李然已经认识他一年多,早已是熟人。
知道沈叔话多“热情”的毛病是限量的,不会没完没了地持续输出,对他不感兴趣以后自然就“关机”消停了。
但是今天却好像一朝回到了过去,沈叔仿佛刚骑着他的山地车回家在路上狂骂Fuck。
等再见到李然时,沈叔单方面解除不理陌生人的限制,一张嘴不停地说啊说,吓到了当时只会做小绵羊和鹌鹑蛋的李然。
没想到他今天又开始了。
沈叔不顾李然想贴着他哥的意愿,非常没有眼力劲儿地往俩人中间挤,似乎想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棒槌。
他不敢询问手握他把柄的迟蓦细节,却敢从一看就很好欺负的李然这里下手,问道:“你们那十几天在家都干了什么啊?”
李然眼睛微睁:“……”
“迟总你继续忙,我跟你家小孩儿说几句话,”沈叔把李然拽到一边,不让迟蓦听见,妯娌闺蜜似的交换私密,“干了几场啊?诶有没有那种细节啊?跟我说说呗。让我看看呗。你是不是动不动就晕的那种类型啊?我最好的好朋友,十几天,真是没想到啊你这小身板儿还挺耐……”
李然张了张嘴,又回到笨嘴拙舌的状态,面红耳赤。
沈叔急死了:“说说呀。”
“你……你真没礼貌!”李然仓促地说,随即就想不顾沈叔的拉扯,堵住耳朵去找他哥。
没礼貌的外国佬一把抓住李然的胳膊肘,莫名其妙:“我哪儿没有礼貌了啊?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吗?你们中国人对性教育真是太跟不上时代的进步了——好吧我也是中国人,可这是很正常的事啊。你告诉我你的床事,我也告诉你我的好了。”
至今只出过一次国,还是跟迟蓦去英国陪他回学校答辩,连英国长什么样都没记清,根本没离开过中国土地,一生内敛的中国人李然绝不可能跟沈叔交换这种情报的!
他一边喊着哥救命呀,一边不搭理沈叔甩开他。奈何沈叔穷追猛打,不慎被李然逃到迟蓦身边再得到迟总一记警告眼神,他能消停一会儿,等李然不小心落单他就又悄无声息地飘过来了。
李然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路完全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好适合做杀手。
他被自己的脑补冷到了。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六点下班,几个人一前一后出公司,沈叔跟李然走得很近。
这次他没避开迟蓦,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眼珠转了两圈,言笑晏晏地对李然说道:“我最最最最好的好兄弟,你知不知道迟蓦吃饭护食?以前你给他的鸡蛋,我没吃早饭让他给我一个,他都不给还让我滚呢,小气得要死。吃饭敢护食,‘吃老婆’的时候就敢用笼子锁你哦——你小心点。”
他嘻嘻地说话,很有一股吓人的恐怖意味:“到时候不让你出门,不让你见人,没收你所有的电子设备,只让你每天待在家里光着身子等他下班哦……”
李然听得目瞪口呆,震惊地看向他哥。
更惊悚的是,他哥听完嫌沈叔话多,微笑着警告他闭嘴,否则就把他嘴缝上了。但迟蓦脸上并没有对沈叔描绘出来的以上场景表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来,甚至挺诡异地挑了下眉梢,看起来是很爽的意思。
他非常没有可信度的、也非常淡然地对李然说:“他逗你玩儿呢,别信他。”并没有说自己到底会不会做这种事。
“我才不是逗你玩儿,是你不要信迟蓦!哼哼,我告诉你他肯定……”沈叔多姿多彩的高谈阔论到这儿戛然而止,完全没有了声音。
李然悄悄呼吸,从扑通扑通乱跳、而且莫名脸热耳烫的激动中回过神来,悄悄咽口水,不敢让他哥看出异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啊,好像个小變态,不会是被他哥传染了吧——他赶紧摆正自己飞出天际的思想目视前方。
然后就看到了突然闭嘴的沈叔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嘴唇哆嗦,瞳孔微微地震。
他无故感到一抹危险来,赶紧往他哥身边缩。迟蓦揽着他皱眉看过去。
只见沈叔正前方的大马路对面,站着一个混血外国佬,脸上看不出什么岁月痕迹,但那双眼睛里的沉淀是中年人才会有的。
此时他面带微笑,灰蓝色的双眸完全锁定在沈叔身上。
“My child.”
混血外国佬开口说:“原来你是回到故乡了。你让我找得好辛苦。”
李然浑身一震,一下子就想到了加西亚,沈叔之前说过这个名字。他边往他哥怀里缩,边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
沈叔脸更白了,嘴唇几欲嗫嚅,才像面对现实似的无知无觉地低声道:“……Father.”《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