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祝福


    李然这次来带着一个大行李箱,里面装着生活用品。过两天他要去学校报道,打算直接从这边的机场走,省得来回奔波了。


    程艾美看到迟蓦推着一个箱子进门,李然在他旁边跟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眉开眼笑明知故问地说:“要在这儿住到出国,怎么没把小黑小白带来?我和爷爷替你们照顾啊。”


    “呵,奶奶,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和它们能和平相处已经是爱心泛滥了,还照顾呢。”李然边换鞋边笑着说道,“它们在小叔家呢,晚叔会帮忙照顾的。”


    不觉间,连黑白无常都一个四岁多一个五岁多了,依然是活力四射的壮年,因为没绝育,仍喜欢半夜跑酷飞来飞去,等再长大个一两岁也许能老实很多。它们刚来时,由于太闹腾,跟程艾美叶泽老两口只想静一静的老胳膊老腿儿严重不对付,人和猫互相“敌视”大眼瞪小眼儿。


    黑哥天天把家里的抱枕蹬到地上滚得到处都是,程艾美他们敬谢不敏,跑得远远的,全是李然放学回来后任劳任怨地收拾。


    “去你的。”程艾美哈哈大笑地说。合理怀疑,她的李然爱孙儿真的被冷脸狗王带坏了,特别是那个“呵”,颇得迟蓦独家真传,连语气都很像,矛头立刻对准坏人,程艾美谴责说,“迟蓦你看看你吧,都把小然带成什么样儿了。一身的狗味儿。”


    “嗯,”迟蓦虚心受教,非常受用,“真好。”


    程艾美:“……”


    老两口身体不错,自从李然跟迟蓦去了市区,一个上学,一个上班,他们俩也不爱出门旅游了。果不其然,没人再把眼睛当探照灯似的管着他们,二老没有那么作了,只有在李然迟蓦每个月回来的时候,又故意没节制地玩儿手机,就是喜欢被管——迟家人上到老下到小,好像都有点儿贱,大概已经是家族文化了。


    他们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儿地吃,营养跟得上,早睡早起不熬夜折腾身体。每天吃完晚饭去外面先走两千步消消食,然后和一群老头儿老太太跳广场舞,扭得特别起劲。


    操心的李然对爷爷奶奶很放心,欣慰地对二老竖起了大大的大拇指。


    翌日他们陪了二老一天,又吃又喝又玩儿。李然这个二十岁的小年轻,明明支配着一身年轻力壮的四肢,却差点儿追不上程艾美叶泽七十多岁的老零件。


    丢人丢大发了。


    裴和玉被拘留了24小时。


    由于事件还在调查,所有东西尚不明确,不能正式下达逮捕令,也不能一直扣着人不放,他还是先被放了出来。


    这次有人时刻盯着他,别管他想找人还是找妖怪,找爹还是找妈,妄想。他哪儿都去不了。


    李昂逃跑给李然发消息报平安时,李然只匆匆给他回了个你照顾好自己,没问他爸去哪儿。


    既然是要藏一段时间,那他他的行踪当然要保密。连李然都不能告诉,李然也不会主动问。


    坐飞机去国外学校报道的前一天,李然去看了白清清。


    和迟蓦一起。


    这两年白清清没工作,第一年养身体,第二年照顾双胞胎大魔王,工作家庭顾不好两头。她选择了家庭。


    长时间的休养生息,又和心理医生打了将近一年的交道,许多事情仿佛都想通了,白清清拥有了一头秀发。别看她今年已经四十岁,却没有一根白头发,而且非常有光泽感。脸上只有眼角有些许细纹,发自内心的笑容多多了,容光焕发。


    这种相当罕见的场景,放在两年前都不太可信。可它如今真切地在白清清身上完美地体现了出来。


    “你们来啦!快进快进,小然,你好好看看妈妈,我是不是又胖了?”一见到李然过来,白清清就拉着他看自己。


    最近的小半年,她约是愈来愈心宽体胖,因病苗条了许久的身体遭到了可恶的“反弹”,仿佛又像回到以前能吃能喝吃饭快的时候,从腰开始粗了起来。白清清一边发愁,一边认识到自己的身体是真的恢复了健康,心里甚是宽慰。


    痛并快乐着。


    李然现在早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特异功能,见妈妈当然要说妈妈话,他才不会那么傻实话实说,睁着眼睛脸不红气不喘道:“哪儿有?你多瘦呀,就这样刚刚好。大美女。”


    “啧,啧啧啧,”白清清摇头,一边装模作样地嗔李然真是油嘴滑舌,一边非常受用地喜笑颜开,别提多高兴了,说,“儿子你嘴真甜呐。”


    这时一个妹妹跑过来张开手要妈妈抱抱,一个要哥哥抱抱。


    “赵听雪你都多大了还要妈妈抱,不准让抱了。”每次他们来,都要亲自下厨的赵泽洋赶紧从厨房里探出头,制止快六岁的女儿胡闹,而后又无奈一哂,对着白清清说道,“你先坐下来说话吧,光站着不嫌累啊。”


    白清清一脸莫名其妙:“站着累什么?你最近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太闲啦?”


    李然的神思微微一动,敏感地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他来时记挂李昂的事,怕妈妈问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能及时抓住这抹异样。


    任它溜走了。


    其实他的担心实属多余。


    俩妹妹越大越讨人嫌,烦的不得了,几乎已经到了猫嫌狗不待见的地步,每天跟她们斗智斗勇都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现在是暑假,没学校可送,魔王只能待在家作威作福,白清清根本没时间刷手机,关注网上那点儿破事。有那时间她选择紧闭双眼面壁打坐,告诫自己不要生气。


    再睁眼时又是面目“核”善的好妈妈。


    李然抱起一个妹妹,妹妹嘻嘻地问他:“哥哥,你猜猜我是听雪大笨蛋还是沐霖小美女?”


    李然:“……”


    本来他真的猜不出来这个妹妹到底是谁,但这话一出口,就算他再怎么蠢笨如猪,也能猜得出来吧。


    迟蓦在一旁都听笑了。


    这场亲人间的饭局跟往常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是不是李然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赵泽洋悄悄地打量了他好几次,同时还打量了他哥好几次。


    李然心里蓦地升起一抹隐隐的不安。可大抵是他刻意地说服自己不可能、而逃避的结果,又大抵是明天要出国而无法抑制的激动与不舍的结果,他再一次忽略了这道、仿佛在确认“李然跟迟蓦到底是什么关系”的眼神。


    而且午饭没吃完呢,迟蓦就接到的一通电话,也不容许他再细想了。哪儿有时间啊。


    “回来一趟,”迟危在电话里简短地说,“你爷爷死了。三天以后举办葬礼。”


    迟瑾轩那个老不死的,当时嘎嘣一下没死成,在病床上嘎嘣了两年多,终于去见阎王了。


    “这是大事儿,你们俩赶紧回去吧。”白清清听罢没多留他们,立马下了逐客令,说道。


    等送走他们,白清清把门关上,赵泽洋收拾碗筷的时候,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那是迟蓦的爷爷吧,又不是小然的爷爷。你让他们俩一起走的时候,好像他俩是一对儿,那个叫迟瑾轩的也是小然的爷爷了。”


    白清清听完,当时就把眉头一皱,说:“你有……”


    刚起了个话头,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因为她的肚子突然诡异地动了一下,咕噜咕噜的。


    正常人的肠子在蠕动消化时都会产生这样的动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白清清生过三个孩子,怀孕过两次。怀双胞胎时因为肚子大,还吃了苦。


    每个孩子都是她的期待,尽管她不是一个太合格的母亲。


    她能立马将这种动静分辨出是不是胎儿的微弱胎动……白清清面色倏地凝重,直直地看向眼前的赵泽洋。这时她没敢怀疑任何,只敢怀疑自己的判断,用一只悬而未决的手极轻、极缓慢地放在了肚子上面。


    她在心里轻轻说:“再动一下……如果你是个孩子的话。”


    那个孩子……就真的又动了一下。


    方才出现在白清清脸上的凝重终于一寸一寸地皲裂,变成不可置信与空白失语。


    她小时候长在孤儿院,吃不饱饭,经常营养不良,所以养成了一种吃饭特别快的恶习,要和许多小孩儿抢着吃。


    长大后也改不掉。


    细嚼慢咽是留给讲文明的人的。她没有文明,她只想活着。


    由于对这个美丽的世界有满腔的恶意,白清清就像一个每天以炸弹为食的炮仗,浑身是火是刺。她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月经都不会按时看望她。最长的一次半年没来,她也没钱买昂贵的药调理。


    这次她四个月没来月经,快五个月了,只以为是自己又不好了,早成为了习惯。


    白清清还以为是自己又吃胖了呢,谁让她总是先胖腰……


    几次深呼吸间,白清清看见两个孩子正在客厅玩积木,玩到一半互相耍赖皮,开始往对方头上丢,还吵着找妈妈告状……她硬是没发作,却隐忍得胃部隐隐作痛。而后她强颜欢笑地把两个混世小魔王领出家门,哄着她们别吵,敲响了对面邻居的房门。


    请她帮忙照看半小时。


    “清清你听我说,你不要生气,注意孩子……我知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混账。”孩子月份大了瞒不住的,赵泽洋哑声解释说,满脸的愧疚与痛苦,“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


    “哈,全地球可不止你一个男人。”白清清立马阴阳怪气地打断他说道。


    “这件事你怎么骂我都没事儿,我应得的!我知道。但目前我觉得你应该先想想小然吧,你还没看出来他和迟蓦之间的猫腻吗?!我刚刚才确定的。”赵泽洋慌不择路地说。


    “别转移话题——”白清清不懂,两只眼睛的眼尾都凶神恶煞地吊了起来,下意识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能有什么意思?!这两天你没看新闻吗?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和你前夫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婚的,只说是感情不和。你只有一次说漏嘴提起了一个叫裴和玉的,后面就又不说了,我还以为是个女的——这个男人这两天在新闻上快火到大江南北了,你没有看见吗?他是你前夫的男人吧?你前夫和男人!”赵泽洋越说越起劲,仿佛及时投下一个重磅炸弹就可以消弭他犯过的错。


    说到这儿他仿佛把自己都骗到了,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无情地抨击社会不容的事,而且自认为可以用继父的名义谴责李然不懂事:“你前夫喜欢男人,你儿子也喜欢男人!小然怎么能这样伤害你呢?他真是太过……”


    白清清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


    行李箱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从凌晨五点,到现在快傍晚七点了,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李然终于到了异国他乡。


    他的留学生涯正式开启。


    一个月前李然跟迟蓦来过一趟,熟悉了这儿的学校,也安排好了报道这天来机场接他的人。


    李然坐在行李箱上等,低头打开手机,先熟练地给他哥报了平安,而后发现妈妈发了消息。


    一个小时前,国内是深夜。


    白清清知道李然今年要出国留学,当时高兴了许久,嘴里连连夸赞儿子有出息,但记错了时间,不知道他是今天的飞机。


    她只以为李然跟迟蓦回去准备参加迟瑾轩的葬礼了。想起葬礼,白清清大抵是悲从中来,兔死狐悲吧,在国内凌晨两点的时候,没忍住给李然发了消息。


    如果她知道李然出国了,大概就不会发了。


    那是几条长语音。


    第一条语音有二十秒,却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白清清似乎在斟词酌句,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随手松开了语音键。


    宛若一道空白的哭泣。


    李然什么都没听到,但他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身体立马紧绷了,怯懦地不敢点其他语音。


    他的手指比他勇敢。在第二条语音里,白清清开口说话了。


    “……小然,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她的话音磕磕绊绊的,呼吸时而轻些时而重些,没有影响咬字的清晰,“但是对着手机,我,总是说不出来。所以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交给你在这边住的……爷爷奶奶了。有些话我怕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你以前,租小蓦房子住的时候,经常跟我说,爷爷奶奶爱出去旅游……他们现在没去,在家,我把信给他们了。”


    “小然,我肚子里,有一个孩子,这不是重点,我不会,不会要他的。因为我不爱他,没有爱何必来到世上呢。可我肚子里还有一个肿瘤……是在医院检查出来的,我,唉……我真是太累了。”白清清说到这儿,可能是觉得上天太可笑,竟真的笑了一笑,过了好几秒才又在神伤里正色下来,声音变得正常了。


    “小然,你高考的时候,问我,如果你考上了大学,而且是一个好大学,我能不能答应你一件事。后来你考上了好大学,我问你想要什么……你总是说还没想好,以后再说。”白清清用一种莫名笃定的语气轻声说,“现在你能不能告诉妈妈,这件事是什么呢。”


    “我想,你想让我答应你和小蓦在一起这件事,对不对。”


    “小然,我不会反对你和小蓦的——这不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的时候才这样说,你知道我的性格,根本不会说违心话,谁让我不爽我就骂……我是真的答应才这样说。如果他是你的良人,我只希望你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白清清在最后说道,“其他的话……我就给你放在信里面了。先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是要跟你说的,我不想让你担惊受怕,我也想让你安定下来。你并没有错,我没有怪你。”


    第107章 巴掌


    【小然,见字如面。


    我不会矫情,许多话我嘴上说不出来,在心里可以说,写在纸上的时候也可以说。


    我想,人就是这样吧,心里的想法才是最真实的。


    能说出口的人却寥寥无几。


    可我现在不想做这个寥寥无几里的人,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完完全全的心里话。


    但等你回来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提信的事啊。妈妈要脸,不敢回头看自己这么矫情。


    那多不好意思,多丢脸啊。


    小然,这不是遗书,这是我的祝福。


    还记得你高考之前,跟我说想学心理学。那时候我泼了你冷水,我说学这个有什么用呢,不如学一个更实用的专业。


    这件事妈妈要向你道歉,对不起小然,因为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伤了你的心。因为我从来不觉得人的心理是会生病的,所以我认为它没有用。


    人的心理真的会生病。


    妈妈一年前约了一位心理医生,她开解了我很多很多。我刚去的时候满心怀疑,不信我心理上有病,咨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更怀疑了,因为她给我灌输的好像都是心灵鸡汤。


    鸡汤嘛,我一熬一锅。谁想喝都有,免费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直接站起来走人。


    每次咨询50分钟,一次600块呢。


    我却没有站起来直接走人。


    我想,大概是在我曾经失败的那段婚姻中,我以为我和你爸之间总有一个人是错的,甚至两个人都有错。医生听后却既没有怪我,也没有怪你爸。她非常认真负责地在治愈我的心结,当时妈妈非常难受,可又觉得有些轻松,如负释重的感觉。我想,我一开始想要得到的东西大概就是倾听和包容,以及谅解。


    医生告诉我,我爱你,就要告诉你。


    之前有好几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详细地问医生。


    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我明明在婚前就知道你爸像蜗牛一样的脾气,婚后却依然忍受不了。


    我们俩是大学认识的,他平常在班上就是透明人,不声不响的。然后在一次班级组织的活动里他喝了点酒,就一口。


    真是太好笑了。


    他脸上看着什么事没有,其实喝多了,特别黏人。我俩在此之前几乎没说过话,那天他却跟着我说:清清,我喜欢你。


    那是他的表白。


    我对他满怀希望。


    因为我从小到大脾气差,打走了好多猥琐的男人,整个面相就是凶的,越大越没有人敢跟我表白。李昂是个神人。


    然而我的暴脾气,还是使我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李昂不是我的附属品,我不该要求他这样或那样,这样两个人的感情是绝对走不到最后的。


    我应该允许他是他,允许我是我。


    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我在经历过那么失败的婚姻之后,还敢选择再婚。


    我想,是因为妈妈很想要一个家。我小时候没有家,长大后就很想有自己的家。在我跟不上时代的认知里,家庭就是要有爸爸、妈妈,和我们两个的孩子。


    所以我一直在追求它。


    大概已经到了执念的地步。


    现在我意识到,只要心里有千山万水,一个人也能有家的。


    第三个问题是:为什么我再婚的时候,敢放心地把你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


    那年你14岁,还是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你说你想留下,我就真的把你留下了,并且往后好几年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


    小然,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那时候我以为你爸出轨,还出轨了一个男人,我感到……


    我受不了。从小没有人教我感情怎样是对的怎样是错的,在我还没有真正学会善恶是非的时候,就学会了歧视。我想,我本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歧视。


    当时我宁愿他出轨女的,也不能接受他出轨男的。


    我那时候恨他。


    ……我连你也一起恨了。


    我害怕见到你。我一见到你就想到那些事,对不起。


    是我把自己困在过去了,还连累了你。


    我明明应该给你更多爱的。


    这些问题我全想明白了,所以迫不及待地告诉你,想让你知道妈妈的心。


    我想让你知道,我支持你做的一切决定。因为这几年你不止一次向我证明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很独立。


    你长大了。


    你是我的孩子,但不是妈妈的附属品,你就是你啊。


    小然啊,你是妈妈的第一个宝宝,妈妈祝福你永远都好。】


    当李然连夜赶飞机,鞋底刚在英国的土地上踩了一会儿,就立马兜头重回国土,亲自拆开白清清这封字迹娟秀的信时,白清清已经面色苍白、紧闭双眼躺在医院的手术室里做手术了。


    生死未卜。


    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在飞机上度过漫长的十几个小时。


    其中给他带去的冲击与折磨不言而喻。


    而再在此之前,尚未进入手术室的白清清果断和赵泽洋去了民政局离婚。


    这个决定仅用了2个小时。


    无论这个男人辩白的有多么光伟正,诉求又有多么合理,白清清一概不退让。


    她感恩赵泽洋两年前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感恩他这些年对她的包容。但一码归一码。


    谁让白清清就是这样一个人呢。爱的时候就是爱,恨的时候就是恨。伤害了就是伤害了。


    放在别人眼里,她自私、冷血,只爱自己。可她就是靠着这样的本性,一个人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上活了下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否则身为一个女人,还长着这样一张明艳的脸,她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看谁都不顺眼,经常活在由“不安”与“埋怨”浇筑的水泥池子里面。时间一长,水泥凝固了,她也就变成了心肠硬得只有恨的冷石头。


    白清清身上关于人的劣性多得像马蜂窝,且从未经过雕琢打磨,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天生地养的果然糙。


    赵泽洋没想到白清清这么坚决,顶着脸上的五指印懵了,他不离婚,声泪俱下,这时候没有身为他家唯一“男丁”该有的高贵了,膝下没有黄金可言,当场就跪了下来,求白清清不离婚。


    “唉……”看着那个突然比自己矮了两大截的男人,白清清叹了好长一口气。和李昂离婚时他们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几乎撕破脸皮。八年过去,白清清经历过生体会过死,又有心理医生的功劳,她冷静下来以后,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理解每个人都各有执念,只是觉得悲哀。


    大抵这次不需要咨询医生就能自己想明白,爱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


    真心尚能瞬息万变,这点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此她只是对赵泽洋心累地说:“你起来吧。这个婚……是非离不可的。你私自塞给我的这个孩子,我不会给你生。因为这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老赵,你是好人,这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如果你对我但凡还有一丁点的感情和愧疚,希望你尊重我。好聚好散。”


    就这样,她领着涕泪横流的赵泽洋去了民政局,接下来就是等三十天的冷静期过去,两人再来一趟,达成共识领离婚证。


    然后她去医院检查肚子里的孽障几个月了,好不好拿掉。谁知道又检查出来了……


    还真的是个孽障,竟然让她这么倒霉。


    老天真是好笑。


    有的人从投胎起就幸运,运气好到托马斯旋转爆炸,到死那天都有一辆直达天堂的电梯。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地狱,运气又奇差无比,活得越来越倒霉越来越烂。


    白清清无疑是后者了。


    良人是谁?不知道。


    贱人是谁?命运。造化。上帝。老天爷。他们都贱。


    白清清觉得嘴里发苦,回到家里以后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许久,坐在窗口,心里有好多声音在说话,快把她撑爆了。之后迎着夕阳的余晖,她突然想写点东西,便给小然写了一封信。


    解决完这一切,白清清平静的心里忽地又魔怔一般升起了另一个、怎么都压不下去的念头。


    心理医生来了都没用。


    她彻夜未眠,翻来覆去地在思考: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是吗?


    这个注定承载着过多悲伤与难过、以及真心破碎的夜晚,压得白清清喘不过气。所以她爬起来坐在沙发上,神情呆滞地思索良久,才笨嘴拙舌地给李然发了几条语音。


    翌日八点一到,所有人都苏醒了,要阴死阳活地上班了。白清清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黑色口罩,挎着一个看起来质地很厚实的包包,出发去了裴氏。


    她在网上看到了,裴和玉从警察局出来后,一直待在公司交接工作呢。


    可能他也知道那个家回不回都一样,所以才待在公司吧,家里又没人等他。


    白清清本来打算坐二十几站的地铁去。路上的这些时间,正好让自己仔细斟酌一下,好好想想等见到裴和玉,该如何开口。


    最起码不能上来就骂吧,做人得讲文明是不是。


    然后她手机突然“滴”了一声,是一条短信——有个人不知道在哪个城市的银行里给她转账了50万。


    两年前白清清用了李昂补偿给她的20万,发现绑定的手机号不对,就换成了自己的。再有转账银行会直接给她发短信。


    李昂的转账停了两年,白清清已默认他们两清。


    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又开始了……


    此时白清清站在马路边,盯着那条短信久久没动作。八年物是人非,李昂不知道白清清的新号,没办法给她发信息告知。但白清清几乎能猜到李昂那个懦弱木讷的男人,会对她说些什么。


    他会说:“清清,这是我欠你的,你一定要收下这些钱,是我在赎罪。你不要有心理上的负担,这是最后一笔钱,从此以后我们就两清了吧。”


    白清清一个转身,没有走入地铁口,而是叫了辆车上去了。


    大约半小时后,她趾高气扬地踏进裴氏,好像自己是一个坦克,能直接踏平脚下这片地方。


    “裴和玉!你还记不记得我李清清啊?你抢了我的老公!今天我们好好算一算账!你这个出门该被车撞死的畜生禽兽!老天爷怎么能让你这样的下三滥出生呢!他果然不公平!”白清清是奔着报仇来的,是奔着爽来的。


    她要让裴和玉更加的身败名裂臭名昭著,而且要让他人人喊打。她没想过暴露真实信息,连脸都没露,只将一双深藏着太多太多怨恨与仇视、亮得吓人的眼睛暴露出来,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他们看清自己眼睛里积压的暴风雪。


    风雪不扫,她如何原谅?


    那些话里的每个字都被她喊得铿锵又有力,这瞬间竟没有人敢拦她。


    裴氏这几天也确实乱成一锅粥了,安保不到位,预约见老总的流程是摆设,况且大家目前对裴和玉的最大感受是看戏,嚼不完的八卦,别说拦,放人还来不及呢。


    白清清就这样风雨无阻地杀上了总裁办公室,身后还不远不近地缀着许多看热闹的脑袋。


    因为李昂,裴和玉几天没睡觉了,肝火旺盛得嘴角燎泡,一双眼睛血丝遍布,整张脸憔悴不堪。他刚支撑不住在办公椅里眯上了干涩的眼睛,总裁办的门就突然被踹开,裴和玉蓦地惊醒抬头,几天没得到真正休息的头脑一时混沌,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兜头接住了一记朝他猛砸过来的、犹如砖块似的包包。


    “咣!”地一声。


    裴和玉当场就从椅子上翻下去了。


    然后第二记“砖头”重重地拍下来。白清清淌着被人毁掉了那么多年的愤恨眼泪,狂轰滥炸地嘶声骂道:“你毁了我!你毁了他!你这个畜生!为什么你过得这么潇洒!你怎么不去死!你特妈怎么不去死啊?你爹妈是怎么教你的?老娘没爸没妈你也没有吗?你有爸妈能干出这种该被天打雷劈的事吗?你想打我?打吧!动手吧!老娘肚子里正好有一个呢,你最好给我打掉他,我特妈谢谢你全家!”


    “当年你怎么不敢直接跟我说是你犯贱,怕我杀了你吗?你别说,我还真敢呢!”


    “裴和玉!你怎么不敢动手啊?我恨不得杀了你!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你这个抢别人老公的变态!你这个该死的、非要上赶着凑上来、连脸都不要了的男小三儿!你恶不恶心啊?恶不恶心?你恶心死了!”


    “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人,我真是感到恶心!”


    “要不是因为你,你这个该死的变态设计我,设计他,就算我们离婚我们也走不到互生恨意的这一步。你这个畜生!要不是因为阴阳差错……”


    世间万般因果,皆毁在一句阴差阳错。


    爱能冷却、转移,恨也能平息、消弭,只有眼泪是滚烫的。


    “……”李然刚下飞机,就摸到了满手的眼泪。


    滚烫的。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迷茫地拖着行李箱随着大众往前走,走出机场,来到马路边,身边人来人往地走过去那么多的面孔,他却一张脸也记不住,觉得眼前很模糊,还觉得有点儿眩晕。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是有个女生走过来,面色担忧地问他没事吧,并给他递了纸巾,李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


    他接过纸巾,连“谢谢”都没想起来说。


    下午的阳光太刺眼了,李然睁不开眼睛,而且他猛地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嘛,心里只疯狂叫嚣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一股他从未体会过的、可怕的近乡情怯折磨着那双想立马奔跑起来、又实在不敢往前迈的双腿。


    他连提前给白清清打个电话都不敢,就怕听到……只要听不到、看不到,就肯定没事儿。


    最后李然蹲下来,捂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细细密密如针扎般泛疼的胃部,心里想:应该给哥打电话。


    ……可他哥要参加迟瑾轩的葬礼啊。迟瑾轩刚死的时候,迟蓦并没有立马回去,而是等到第二天将李然送上飞机才回去的。


    这个“不孝”的点,肯定会让那些想做文章的人大做文章。


    不能打……


    “……小宝?说话。你在哪儿?”迟蓦被电流改变了些许音色的冷沉声音焦躁地传过来,唤回了李然仿佛飘在水上,晃晃荡荡漫无边际的思绪,嗡嗡作响宛如一直泡在水里的耳朵稍稍清明了些许,他轻轻一眨眼睛,一滴眼泪摔在脚边的路面。原来他已经把电话打出去了。


    迟蓦说道:“没用国外的号码,你在国内是不是。”


    李然:“哥……呜……”


    只说了这一个字,李然就把脸埋在胳膊里控制不住泣不成声的颤抖。他说:“我想见你。”


    “哥,我想你。我不知道怎么办……哥,我想你……”


    “你在机场对不对?”迟蓦都快急疯了,他才不管什么葬不葬礼,一点面子不给,铁青着面色扭头就走,“在那儿等我,我去找你。我很快就到。”


    “我、我要……”李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去医院。”


    他联系了赵泽洋问好了医院地址,这就赶过去。迟蓦说他会直接去医院,让他别害怕。


    而刚才还在和迟蓦通话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李然,转眼收拾好眼泪,站起来坚定地走了。


    这个从小到大没有跟人吵过架、红过脸的青年,到了医院后见到赵泽洋一句话没说,赵泽洋一句“你妈妈没事,手术几乎没有风险”也没能说出口,李然就先砸过去一个拳头当作见面礼。


    而后他不尊老不敬长辈,又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第108章 暴怒


    两年前李然就对赵泽洋说过他妈妈已经38岁了。


    再过两年就是40岁。


    现在到了。


    高龄产妇,不适合生育。希望他好好地对待妈妈。


    那次他还跟赵泽洋发生了一点口角上的不愉快。没想到赵泽洋死心不改。


    最重要的是,白清清大病初愈,现在还要半年复查一次,确保身体各项指标正常。


    这样一副需要时刻精心照顾的身体,他还敢让她怀孕?!


    “混!蛋!你是掉进儿子眼里了吗?你家有什么好的?”李然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煞白的,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这两天他没怎么吃东西,最近十几个小时更是一滴水都没喝,就睁着眼睛折磨自己了,他面上不止带着疲惫倦容,还有已经在暴发的愤怒,几乎要掀飞头发,“你家很富有吗?!你家是能给他从一出生就在罗马的教育吗?!你对妹妹们是不错,已经是个不错的父亲了,但大多数时间不还是我妈妈来照顾吗?!”


    “金钱你给不了太多,陪伴你也给不了太多,你要他来这世上干什么?来到这世上让他体会我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然后埋怨她吗?到时候你要么在中间当好人要么隐身是吗?我妈妈她小时候没有人教,你也没有人教?你他妈到底怎么想的?!”


    赵泽洋先是被李然的一拳砸懵了,又被他的一巴掌扇懵了。


    大半个身体颓丧无力地借着墙壁的力道站直,没成功,脊背仍像虾米似的弯下去,手掌按在过道里的塑料板凳的椅背上,才没有往下滑。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然。


    这一刻不知道是他竟然挨了一个小辈的打而震惊,还是他几年来第一次见识到原来李然也会暴怒而震惊。


    无论哪一个,都差不多颠覆了赵泽洋刻板的认知。他嘴唇嗫嚅半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吵什么呢?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这时有个护士从一道门里走出来匆匆地说道,上班本来就烦,还吵吵吵,她本来还想再生气地说一句要打出去打,还可以替他们报警呢,一抬眼瞧见李然的脸,嘴毒技能立马缩了回去,再一看清他的脸色,心又软了三分,秉持着专业的职业操守用安慰的语气说,“……医院里需要安静,不要太吵了啊。”


    说完就脚步匆匆地去忙了。


    “抱歉。”李然机械道,也不管人家听没听见。


    在不合适的场合发了一通合适的火,李然心里像瘀血般堵住的郁结好受多了。可他仍然不敢问白清清眼下的情况怎么样,成了锯嘴葫芦。


    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这时爷爷奶奶救了他。


    程艾美打来电话,不等李然定神组织语言,她就迅捷无比地说:“小然你在医院对不对?在那儿等我跟爷爷哈。刚才小蓦给我打电话了,你这孩子,到家应该先联系我们呀。小蓦在高铁上呢,现在还剩半小时到,你不要着急啊,没事儿。不要担心,我和爷爷已经去找你了。”


    李然才关闸没多久的眼泪又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像桃子。


    不到十分钟,程艾美跟叶泽互相监督着对方的老胳膊老腿儿加大马力,赶到了医院。


    也是在这时,李然看到了爷爷奶奶给他带过来的信。妈妈写给他的信。


    白清清的字不像她本人那么暴躁、急性子,每一个字都规规矩矩地躺在横线上,光看字的话会让人觉得她是温婉的性格。


    可见古人说“字如其人”也偶尔不准。


    医院里面有一股难闻的消毒水味儿,李然待得有点反胃,难受,出来透口气。


    他找到了一个外面的铁长凳坐下,手里攥着那封信,在夕阳的余晖里,已经时而认字时而不认字的来来回回看两遍了。


    信里面是母子连心的私房话内容,程艾美跟叶泽没跟过来。


    他们站在过道口,一眼就能瞅见李然。


    刚出国那天,李然因为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国,好像又长大了一些,可以让他哥放心,情绪上有些兴奋。他坐在靠窗口的飞机上,总是用手机拍照,湛蓝的天与大朵的云,打算等落地后手机能联网了全发给迟蓦——现在飞机上免费无线网的服务越来越普及,但谁让李然是个小古董呢,跟不上时代发展,他还固执地停留在一上飞机就得给手机开飞行模式、或者关机的时候。


    那十几个小时,他就在这种持续不断的小兴奋中度过,没怎么睡觉和吃东西,反正等到了英国可以放心地倒时差嘛。


    时差还没倒,倒霉的霉先来了。白清清大概是太倒霉了,隔着一个太平洋,仍旧将那股堪称不可抗力的霉气直接掀到了李然脸上,令他避之不及。


    细水长流的兴奋一下子变成排山倒海的悲恸,几乎把李然排傻了。一个大病刚好没多久的患者再一次生病,需要动手术,这次会遇到什么样的风险?比上次要高得多吧?


    李然不敢细想,眼珠滞涩地转动,看旁边的男男女女,看指示牌上的文字,看各种各样的东西,自欺欺人地转移注意力。


    他全程跟随脑子里那根倏然绷紧到极致“得赶紧回国”的弦转悠,几经反应辗转,才在手机上购买成功了最早一班的回国机票,然后等待安检,登上飞机。


    回国的那十几个小时,李然更是连眼睛都不敢闭,自我折磨地瞪着双眼,经常对不准焦距。


    他睁着眼睛的时候眼前都是白清清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给她盖上白布的景象,哪儿敢闭眼。


    漾着褶皱的白布淹没了他妈头顶的最后一缕头发,消失在一片白茫茫里。


    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长时间不曾停歇的焦虑、恐惧、自我惊吓、惊怒交加,以及后悔没有早点儿跟白清清说他和迟蓦的事情,他总想着等时机再成熟点,以后说不晚……这些都成为了李然深深地自责和自我评判的魔鬼,令他体会了一场只有悲与恐的十几个小时的地狱。


    因此仔细算下来,李然有三十个小时不曾合眼不曾吃饭,他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对于习惯了不健康的生活节奏的人来说,三十个小时不吃不喝而已,死不了一点儿,远远达不到猝死的界限。特别是年轻人新陈代谢快,恢复能力强,大家都时不时地想作一下,不是太注重身体健康,往往等他们过了三十岁才会感慨地发表一下“当年太作”的追忆言论,后悔没对自己好点儿。


    可李然不同,他小时候自己生活的时候尚且自律,懂得早睡早起,一日三餐从未落下,被迟蓦捡回家以后,更是处处被管教着,生活简直健康到了极点。哪怕被不做人、獸性大发的迟蓦按着幹,李然也不会超过24小时不睡觉不吃东西。


    一次最长玩儿几个小时。休息一段时间再来几个小时。


    生活总是异常规律的李然脑袋晕晕的,好像缺氧了一样。


    纸上那些秀气的文字,一个一个的好像都长出了无形的小翅膀,调皮地往李然眼睛里晃,往他脑子里钻,他看不清,却知道白清清是什么意思。


    信里没有提一句他和迟蓦之间的感情,但信里的字里行间全是白清清的支持与祝福。


    李然心想:“为什么要用信纸说,为什么不跟我当面说?你凭什么不跟我当面说?你都欠我那么多了还要这么吓唬我吗?你应该当面跟我说啊。你要当面跟我说。你必须当面跟我说!”


    他站起来,要亲自去等白清清从手术室里出来。他要质问她是不是真心的,脚下却蓦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原路倒回去。


    这时,赵泽洋喊了一声,对着李然的方向挥手,脸上又哭又笑。这种矛盾的表情绝对是“手术已顺利结束”的标志。


    但李然此时看不得眼泪,害怕这是不详的预言,受苦受难的心脏骤然一缩。


    而后他又见赵泽洋面色一变大叫一声“小然”,吓得也不哭了,急急地朝这边冲过来,接着是程艾美和叶泽同时发出变调的惊呼,也冲过来。


    李然都害怕爷爷奶奶摔了。


    想说“你们年纪大了,跑慢点儿”,然而是他自己先摔了。


    原来恍惚间,前面的路灯杆子被李然看成了两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而后他一头撞了上去。


    巨大的冲击力令他脑袋猛地向后一仰节节后退,他脚下不听使唤,右脚又“见机行事”地背刺左脚绊了他一下,李然左摇右晃了好几下试图寻找平衡,还是没站稳,重重地往他刚才坐过的长凳上倒去,紧接着脑袋一下子磕在了尖锐的角上。


    他当场血流如注,几乎不省人事。


    赵泽洋没能赶上,爷爷奶奶跑得更慢,他们急得吱哇乱叫。


    可这还没完,用脑袋砸过凳子角后,李然还在摔。眼见着他脸朝下要跟大地来一次最后的亲密接触,看样子脑袋也得再来一次重度脑震荡,一只手几乎是砸过来一般及时接住了他的头。那瞬间,手背皮肉和粗糙地砖发生了紧密摩擦,仿佛小石子“滚刀肉”似的嵌进肉里面,那点声响听得人面部扭曲。


    开车太慢,私人飞机要提前申请航线,来不及,只能选择坐一小时高铁的迟蓦一赶来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简直目眦欲裂。


    对于自己要摔好几次的悲惨命运李然大抵已经无力抵抗,闭上眼睛认命了,反正不可能真这么倒霉,能一下子摔死吧。最后一摔迟迟没来,李然还在纳闷儿呢,心想怎么还没摔,都不疼。


    “医生!医生——!”有人在喊,声音熟悉,好像是他哥。


    李然最后一丝模糊的意识让他觉得自己倒在了某个坚实的怀抱里,然后那两只马上要因为昏迷不醒而关闭的耳朵,也隐隐约约听见了迟蓦的颤声怒吼。


    迟蓦:“李然!我才离开你多久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你干脆杀了我算了!以后你哪儿都别想去!”


    第109章 深爱


    旁边很吵,有各种忙乱的声音,医生被赵泽洋拽着跑,喊着救人救人。程艾美跟叶泽互相搀扶,才不至于因为太焦急而添乱摔上一个大马趴……李然却只觉得静,静到世界变成了虚无。仿佛混沌的伊始。


    他的意识从可以感受七情六欲、五官六感的面状,一点一点地缩小面积,被搓成软绵绵的绳状,最后愈碾愈细,只剩下一根针的细长渺小,岌岌可危地接收到了迟蓦肝胆俱裂的信号。


    凭着这最后一根银针般的意识,李然最初摔倒的时候毫无抵抗的心理顿时微弱地“咯噔”了一下,心想应该挣扎一下、负隅顽抗一下的。


    肯定都吓到他哥了……


    随即他便彻底陷入了真正黑暗的沉睡,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白清清是从动了一下手指开始转醒的。


    她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头顶是一片刺目的白,眯起眼睛适应了好大会儿。侯在床边的赵泽洋看她醒了立马扑过来,问她感觉怎么样。


    然后叫了医生。


    说来可笑,这次手术拿掉的其实是一个子宫肌瘤,许多女性都有,并且许多时候并不用做手术,只要照顾好身体就没事。首先要从情绪开始照顾,不能总是让自己处于生气、焦虑,抑郁等负面情绪中。白清清身体里的子宫肌瘤大概受到了长年坏脾气的滋养,是从小时候就积攒的,得到了多年来的“营养套餐”大礼包,阴影面积长大了,所以得做个小手术。


    和拿掉孩子的手术一起做。


    当时白清清受了赵泽洋给她的重头一击,脑子混沌不清,又满腔的哀莫大于心死,得知肚子里的小畜生已经快五个月了,成型了,都有微弱胎动了,升不起来的愤怒化为悲意,那瞬间她心想:活着真烦,死了算了。


    白清清不止一次心想死了算了,被李昂“背叛”的时候她也这样想,很难学会和解,经常处在极端的天平上。


    之后医生说子宫肌瘤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良性,让别担心,她没有听清,只绝望地听到了一个肿瘤,没细究是什么瘤。


    当时以为真的要死了呢……


    “没事了啊,接下来就好好休养吧。身体太虚弱了。”医生来看过白清清后说。


    光做子宫肌瘤的手术大概不至于太虚弱,除掉一个五个月大的婴儿当然会让母体虚弱。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落霞的红映在窗上,美得触目惊心,巨大的落日被城市的高大建筑挡住了大半,只露出半张安静肃穆的脸俯瞰大地。


    白清清不想看赵泽洋,不想跟他说话,想把头扭向窗外看风景。但她方才在赵泽洋脸上一眼扫过去后,莫名觉得他脸色不太对。赵泽洋知道子宫肌瘤,按理说也知道风险不大,不至于像她的胃癌一样,怎么这样一副脸色苍白、憔悴不堪的神情。


    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怎么了?”白清清沙哑着声音皱眉,虚弱地问道。


    麻药已经失效,白清清感到肚子上被剌开的口子开始疼,缝针的地方一缩一缩的。


    李然的额头缝了八针。


    还没醒。


    这一觉他睡了两夜一天。


    他猛地撞上路灯杆子的“坚决”得到了报应,正好在额头中间青到眉心。淤血散开后一片红紫,像竖起一块盾牌似的,也像把天眼一不小心开大的二郎神。


    别说保护他了,反而差点让他撞柱而死。而接近“盾牌”的右额角,有一道长六公分左右的伤口几乎划到了眉尾。


    头上的皮肉薄,当时以卵击石般地用头触铁凳尖角的骇人行为,不夸张地说,都把李然的额头撕开了,血肉狰狞着往外翻。


    迟蓦一直守在他身旁,两夜一天没合过眼。


    病房里有洗漱间,这两天他只简单洗漱,吃不下东西,连身衣服都没回家换,穿的还是从迟瑾轩葬礼上回来时的正装,一身肃穆庄严的黑。


    他早把外套脱了扔床脚,黑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饶是如此依旧觉得窒息,胸口仿佛坠着一块巨石,狂躁得想杀人。


    迟蓦逮住医生就问:“不是说没事吗?不是说已经过了危险期吗?他怎么还不醒?!”


    “嗯,是这样的,我真的很理解您的心情。这位家属,你先冷静点……”从医多年的医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家属,迟蓦这种的也没少见,但很少有谁能真的给他一种“如果这个人想杀人,他大概真的敢杀”的毛骨悚然之感,对视一眼就觉得心里拔凉。私下里他早就跟医院里的安保队通过话,让他们盯着点儿迟蓦这位疑似危险分子的男人。


    此时来到李然病房,做完基本检查,医生也相当有水平地往门口的方向走了走,离迟蓦有一段挺远的距离:“按理说不应该还不醒,他没到中度脑震荡的程度。当时流了那么多血,但也只是看着吓人而已,他年轻嘛,身体又好,没有伤得太重。”


    “这么说吧,这种情况,我倾向于是他自己不想醒。受伤前是不是受刺激了?比如不想面对什么事……这也是有可能的。”


    迟蓦立马就明白了。


    这破孩子,害怕他妈死了。


    宁愿昏迷逃避。


    等医生走后,病房里还剩下他们两个。程艾美跟叶泽不是小年轻,都快七十五岁了,平常熬夜玩儿手机,总欠兮兮地让小辈们管着,更像一种家庭氛围,实则他们哪儿熬得住两夜一天不眠不休啊,迟蓦把他们赶回家了。


    迟蓦坐在病床边,近乎魔怔地盯着李然的脸。片刻后,他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如白清清重要而妒火中烧——否则李然会因为他妈逃避而不愿因为自己醒来吗?


    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李然,你妈活着呢。你他妈赶紧给我醒过来。”


    这时,“活着的妈”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地进入了病房。


    迟蓦攥着李然的手,听到动静,连看都没看白清清一眼。


    昨天醒来后,通过赵泽洋的脸色得知了李然撞破了脑袋,一直还没醒呢,白清清骇得翻身而起……没起来,伤口还崩了,医生立马赶来又缝了一次,期间教训她不要那么激动。


    迟蓦知道这事儿后不想作任何评价,最后不知想起什么,他实在摆不出好脸色,堪称嫌恶地对白清清说道:“你能不能不要添乱了?先养好自己的伤吧。”


    太阳移到了天空的正中,灼烈的光线铺满病房,迟蓦背对窗户逆光而坐,白清清进来后自觉地待在病床另一边,暂时谁也没说话。他们中间隔着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正在输液的李然。


    白清清看了会儿李然的输液管有没有下空,又看了会儿迟蓦错眼不眨盯着她儿子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脸上可以有这种……仿佛能殉情般的偏执,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人。


    她认识了迟蓦三年,也已经因为小然的缘故和迟蓦在一块儿吃过了数不清的饭,却仍对他了解甚少。


    最起码这次,她是第一次感受到迟蓦的“恶意”。好像他之前也全是因为小然,才对她这个长辈装出些许属于晚辈的尊重。


    否则他连装都不会装。


    白清清叫了声:“小蓦。”


    迟蓦没理她。


    “……我知道你和小然的关系。想跟你聊一聊。”白清清声气儿微弱地说。


    这下,迟蓦先是一顿,下意识攥紧了李然的手。他眸子里一片冰冷,抬起眼看向白清清时里面充满了危险与敌意。


    “我没想反对你们。”


    “……”


    迟蓦克制地垂下眼睛,没再对白清清发射敌意警告的无形激光,但也依然没应声,不像个被对象家长抓住他们地下恋情的慌张流氓,更像个大佬似的不为所动,静等白清清的下文。


    “我听小然说,你跟父母关系不太好。”白清清说道,“你们以后会一起生活吗?”


    迟巍齐杉哪儿来的脸,敢要求和迟蓦李然生活?当现在是以前的旧社会,新婚夫妻还得先跟父母生活磨合一段时间呢?


    可不可笑。


    况且,迟瑾轩一死,迟蓦这个大不孝的人,早就已经将报复的利剑,对准了那对曾经欺人太甚、不配为人父母的父母。这两天他回去根本不是为了做足表面的礼节,参加迟瑾轩的葬礼,而是不留情面、雷厉风行地把迟巍齐杉他们的业务一锅端了,半秒都不愿意多等。


    他要把迟巍齐杉一起打包送进国外的“养老院”,让他们体会一下求生无门求死不能的滋味儿。他们不是为所欲为吗?不是意志坚定吗?那就好好地试验一下他们会不会疯吧。


    “呵,”迟蓦冷笑一声,语气生硬地说道,“不会。”


    白清清:“他们是不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啊?”


    然后她第一次听到、接触到了戒同所这个名词。


    白清清心惊胆战地微微阖了阖眸,惊骇地心想,她的天地只有那么大,没体会过有钱人的世界,认知不够,时至今日,对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连听都没听过,但如果她是齐杉的话,知道了许多特别坏的惩罚,因为不满儿子的行径,她会不会在对李昂的恨中也这样对待小然……只是这样想一想,白清清就怕得牙齿打战,手脚的温度全流失了。


    “小蓦,阿姨不是要劝你什么……你吃了很多苦。”最后白清清隔着病号服,轻轻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疼得额角冒汗,她在方才那股挥之不去的、臆想的恐惧里,以及幸好自己不是迟巍齐杉只是白清清的庆幸中说,“别让仇恨支配你吧。”


    “也许……你现在不觉得有什么,等时间长了,它会让爱也跟着变质的。”


    ……当初因为恨李昂,她就连小然也一起恨了。


    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


    白清清很轻地笑了笑:“我希望你和小然好好的。希望你一直对他好。”


    迟蓦给了她一个不置可否的正眼,正要对“别被恨支配”进行反唇相讥的答话,随后立马被手里微乎其微的动静占据了全部心神,再也无暇顾及白清清。


    被迟蓦长时间攥在手心里的手,先是小猫挠人似的动了动两根手指,但凡不够细心就发现不了,接着等待反应片刻,李然五根手指都能动了。


    在缓慢睁开眼的瞬间,他也已经有应必回地用尽当时所有的力气,攥紧了迟蓦的手。


    躺在床上还没办法动弹的伤患看见他哥弯下腰看他,满脸的关切与恼怒。不等迟蓦说话,李然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哥肯定会说:“没有下次了。我告诉你李然没有下次!你要是再敢这么对我,回到家我就先掐死黑无常,然后再掐死白无常,我们全都陪你一起死。”


    这些话李然在梦里已经迷迷糊糊地听了两天,都要会背了。


    李然知错就改,讨好地冲他笑了笑,目前声带功能没加载好呢,他还不太能说话,用嘴型无声地说道:“哥……我想你。”


    第110章 灌满


    住了几天院,李然额角上贴着医用纱布跟他哥回家了。


    迟蓦已经臭了好几天的脸。


    他臭脸并不是不理人,看不上冷战那一套。


    而且不让他跟李然说话,一时间不知道是惩罚谁呢。合格的资本家只会让自己的利益得到最大化,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迟总才不会用。


    幼稚。


    他只会阴阳怪气地说话,以及没完没了地找事儿。


    “走那么慢,不愿意跟我并肩前进了,嫌我烦了想甩我了是吗?说得也是,你这次要是不嫌我烦也不会这样对自己,”迟蓦一手拎着这几天在医院里住时的简单用品,一边频频侧首凝重地看向离他近到、差儿要踩他脚后跟的李然,用他们之间相差一个天堑般的宏远距离说道,“我算老几啊,呵。”


    “没有呀,不是的……”李然忙跟上,一个没注意真踩到了迟蓦的脚后跟,给他哥使绊子。


    迟蓦岿然不动:“哼。”


    “哥,别生气了嘛,我知道错了,”李然哄人的嗓音像一块年糕似的糯着,他亦步亦趋地缀在迟蓦身后回到家里,几根手指小心坚定地去拉他的衣摆,又不敢拽实了,怕迟蓦一怒之下甩开他,那场景多令人伤心啊,“我哄哄你,哄哄你嘛哥。都怪我这次没照顾好自己,不该让你那么担心,更不该让你害怕……”


    “哥,我真的不是因为觉得我妈比你重要才不醒的。你重要啊,你重要嘛……我是好久没睡觉了呀,太困了,你跟我说话我都能听得见,非常努力地在睁眼了,真的……你相信我嘛。”


    迟蓦呵道:“谁知道呢。”


    “哥……”


    “你有证据证明自己吗?”


    “……”


    证明不了。


    李然一个在床上躺了两天无知无觉的“植物人”用什么证明自己,不可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哪儿有这种好事儿。


    现在能摄取人类脑意识的技术还没开发出来呢。要是真有这种技术,首先解放的大概就是各位小说作家的双手,躺在床上只用脑子想,电脑便会自己打字。


    见小孩儿不吭声,迟蓦凉凉地扫他一眼:“男人的嘴啊,真会骗人。”


    李然:“……”


    李然真是冤死了。


    把自己撞晕前听到迟蓦的声音,他还心想是迟蓦来了,不能吓到他哥呢。


    “哼。”迟蓦从鼻腔里重重地噴出一口气,低头拽出自己的衣摆,不让李然扯他衣服,把自己气成了一个七窍生烟的茶壶。


    大跨步地上楼去了。


    自从确定小然没事,程艾美跟叶泽就趁着大白天的光景收拾收拾东西跑了,开启了为期一周的旅游——他们嫌冷脸狗王摆脸色,懒得卷入年轻人的纷争,聪明地装起了糊涂蛋。


    家里没人。


    已经哄了迟蓦好几天的李然无比挫败,觉得自己在他哥这里失去了所有信任。


    信任是一种一旦失去、就非常难建立的宝贵感情。


    这可怎么办呐?


    并不觉得自己被哄了好几天的迟蓦愈想愈生气,要是运气寸点儿,他就要永远失去李然了。


    那他也真可以直接去死了。


    以后迟蓦在“平行世界”里的死亡年龄是17岁,在“现实世界”中的死亡年龄便是23岁。


    迟蓦上楼上到一半,突然想到了那个中华上下五千年都没能消灭的问题,恶劣地一回头,出招问道:“李然,要是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李然默默地跟着他哥,眼睛看着他上楼的步伐,他甫一停下自己也立马停下来严阵以待,闻言不知道踩了多少坑才练出了一身本领,完全不接招:“咱们两个会游泳啊,一起去救我妈。而且再说,世上哪儿有这样巧合的事?哥你不要危言耸听。不要假设根本不会同时发生的事情,这是悖论。庸人自扰。”


    迟蓦:“……”


    李然赶紧小声补充道:“哥你不是庸人,我是。”


    迟蓦:“……”


    他们两个一起去了书房。


    迟蓦办公,李然看书。


    李然没去学校,迟蓦已经替他请了假,等养好伤再去。


    国外留学的事儿泡汤了。李然还在昏迷的时候,迟蓦就跟学校说,为了不浪费名额,建议他们可以尽快安排一名非常想去但没申请到名额的学生。


    一觉醒来,察言观色地觑清了迟蓦冷冰冰的神色,李然便知道,出国这事儿眼下绝对连提都不能提,聪明地三缄其口。


    要是再想留学,得申请冬季的入学时间了,要等半年。再长点儿的话,只能等明年的秋季。


    约莫两个小时后,迟蓦在线上处理完了这几天积压的大部分工作,李然见缝插针地给他哥端茶倒水喂小零食。此时见他靠着椅背休息,立马站起来坐到他哥旁边,捧起他的右手亲了亲。


    那天为了自己的脑袋,迟蓦的右手做了缓冲,和地面重重摩擦,手背一片血肉模糊,跟李然的脑袋一样包扎了好几天呢。


    “这时候知道心疼我了,那时候也没见你心疼。”迟蓦举着手任他亲自己,呼吸喷洒在手背上那片已经结痂的伤口上,仿佛新肉正在痂的下面丝丝缕缕地生长,几乎痒得难以忍受,“应该说你心里就没我……”


    李然跨坐到迟蓦腿上,吻了他的嘴巴。


    迟蓦不得不闭上了得理不饶人的嘴——真闭。不闭上,他怕自己忍不住反客为主,用舌头在李然的口腔里疯狂地搅弄风云。


    “和我亲一下嘛。”李然舔了舔迟蓦的唇缝,低声说道。


    “你不头晕了?”迟蓦哑声说道,眼睛垂落在李然唇上,面无表情的神色很有傲气,绝对不会上这种一眼就能被识破的“美男计”的当,滚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的假绅士假正经、和即将告罄的耐心,“不怕我幹死你?”


    “……”李然轻轻地哆嗦了一下,选择迎难而上。他哥都气成这样了,仍旧好吃好喝地侍候他,也没对他怎么样啊,就会故意说大话。


    问他为什么,他说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也就控制不住力道再把没脑震荡的李然撞出“脑震荡”来。莫名有底气的李然嘴唇微微开合地嘟囔道:“那你幹死我吧……还能把我灌满……只要你高兴。哥,别生气了嘛。”


    迟蓦的眼神蓦地暗下来。


    他的眼睛本来就黑,盯得时间久了,别人会觉得自己被一股不友好的凝望往黑暗里引领,心里不由自主地犯怵。这时虹膜颜色再一暗,眼神野兽似的,几乎起了吓人的效果。


    李然坐在他哥身上,好好体验了一把劇烈颠簸、犹如坐直上直下的大摆锤的极致效果,后面語无伦次地说自己头晕了放过他吧都没用,迟蓦知道他的身體情况,骗不到他。哭得特别惨。


    过了一段时间,李然的伤口终于能拆线了,迟蓦要带他回市中心,该回学校上学了。


    不巧,警方突然来到“蓦然科技”子公司,说裴和玉注册了这个游戏,要求调取他的数据。


    他们又多留了几天。


    听到这个消息,李然显得有些震惊:“哥,你之前说有些犯罪分子会玩儿平行世界,警察抓人来调数据,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假设,原来是真的啊……裴和玉他图什么啊?”


    “大多變态都有表演欲,他们犯了罪,第一反应并不是躲躲藏藏,而是想昭告天下,让人们欣赏他的成果,”某种程度上来说,迟蓦和裴和玉确实是非常相像的一类人,只不过迟蓦得到了爱,也就抑制了變态,他相当有同感地分析道,“这时候现实世界里的条条框框会唤醒他们的理智,让他不得不藏起来罢了。”


    果不其然,裴和玉在“平行世界”里几乎一比一复刻了他在现实世界里的过往,好像在现实经历过的事情他只经历一次不满意,还要再用一种上帝般的视角欣赏他曾经完成的完美作品。


    里面竟详细展示了他是如何利用自己上司的身份,对李昂实施猥亵囚禁的。他不止涉嫌一项罪名,三年起步的牢狱生涯大概是免不了了。


    又过大半个月,白清清顺利地和赵泽洋在民政局离了婚。经过几年的教训与成长,她没有对自己的女儿说任何关于她们父亲的坏话,甚至没有说离婚的事。


    并非刻意隐瞒,是双胞胎现在年龄还小,不太懂离婚的具体含义,对分开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懵懵懂懂。等她们长大些主动问了,再告诉她们不迟。


    白清清不会再婚了。


    这对前任夫妻对孩子的抚养权怎么商量的,李然没有问,反正他当面听到了妈妈珍之又珍的亲口祝福,心满意足,放心了。


    他知道白清清没要赵泽洋打算留给她的房子,只要了钱,然后带着两个女儿搬回了她最初住过的破旧小区。


    曾以每个月房租500块租给李然房子的王阿姨,儿子阿飞两个月前已经全款买了房子,不在这儿住了,正好空出来重新租给已与这里分离八年的白清清。


    兜兜转转,还是这儿。


    “小然真是个好孩子,你现在回来住,以后也能经常和小然见面。对面的老两口是好人,我看他们对小然老好啦。”太长时间不见,王阿姨快认不出白清清了,看她回来觉得挺高兴,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话。白清清认真地听,还像以前一样叫她王姐。


    而此时的李然,早已经回到了学校。上完一周的课,周六傍晚迎着晚霞,跟他哥坐在露天阳台上,一人怀里长了一只猫。


    白无常团成一个球窝在李然怀里晒太阳,偶尔抖抖毛发,特别老实,黑无常则四仰八叉地待在迟蓦的腿上,坐没坐姿睡没睡相。鉴于黑猫跟迟狗感情并没有那么好,它这样躺不舒服,那样卧也不舒服,认为绝对是两脚兽的问题,不耐烦地揍迟蓦,两只爪子一直在他裤子上抓来抓去。


    这条裤子已经不能穿了。


    迟蓦一把捏住黑无常命运的后颈肉,冷声道:“小畜生,给你脸了是吧。蛋不要了?想送给宠物医院是不是?”


    黑无常一听立马愤怒地喵呜一声,顿时想给他一巴掌,临了想起自己的蛋,只好选择忍气吞声地装死,终于老实不动了。


    李然看得直乐,心道,不知道这时候跟他哥提要出国的事儿行不行……不会在这里被幹吧。


    “笑什么?”迟蓦问,伸手摸了一下他的下巴,把他当猫。


    “就是觉得很幸福啊,幸福就要笑嘛。”李然两只手轮番上阵不停地撸白无常的头,把它摸得呼噜声震天响,他看着天边温和的夕阳,眼睛里笑意渐浓,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触,像个诗人那样抒情,“哥,对我来说,幸福就是——让时光搁浅一会儿,和你听风声,看日落。”《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