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然”


    “这位是迟先生吧?我倒是记得你。”李小姐听不见二人对话,脸上意味深长地笑了,她看向李然促狭揶揄地说,“我记得你们俩那时候不熟,现在熟了是吧,还一块儿进来买蛋糕呢。”


    李然:“……”


    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跟他过不去?他哥记仇就算了,李小姐怎么还看热闹呢。


    这些大人,净会火上浇油。


    “现在熟了现在熟了!”李然顶着兜头浇下来的油过了一圈儿,虽慌但不乱,他一把捏住他哥的手,在李小姐眼前晃了晃说道,“介绍一下,我男朋友!”


    “哦~”李小姐吃到了满意的瓜,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李然担心这个要命的话题继续下去,给迟蓦制造更多抓他小辫子的机会,连忙说:“姐姐你都把蛋糕店开到这儿了啊。”


    “帅弟弟,看一下你想吃什么,姐姐给你拿哦。今天大家下班有点早,店里就我一个,不过现做的话也不会太久。”李小姐指着玻璃柜里的各种蛋糕问李然的口味,又把甜品菜单给他,听到李然的话说,“是啊,我现在都开三家连锁店了,厉害吧。这个店刚开,我先坐坐镇。”


    “好厉害。”李然说道。


    李小姐轻轻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好不容易在这里遇到一个曾经熟悉的人,话匣子预热成功,致使她多说了一句:“其实也是快到我男朋友的忌日了,所以我在这边逗留几天。”


    “啊……”李然偏秀气的双眉神伤地向下弯了一下,由衷觉得李小姐情路坎坷,谈了个十年的男朋友,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那男人却背叛她,好不容易走出这段感情,开启新恋情,男友又死了。再看向李小姐时李然眼里聚着显而易见的难过。


    他嘴唇欲动,想说男人死了都比男人脚踏两条船好,宽慰一下李小姐的心。


    没想到李小姐比他多吃了十年的饭,一眼就看出来他想说什么,脸上并无伤感,还哈哈哈地乐了出来,往李然脆弱的小心灵里扔下一颗惊天大雷:“我这个死了的男朋友,就是那个曾经被我用巴掌扇飞的前男友。我当街揍他的时候还被你看见了呢,当时你都吓成小鹌鹑了。”


    “啊?”李然睁圆了眼睛。


    这样的臭男人还要他?!


    姐姐糊涂啊!


    “他没有出轨,更没有出轨男的……他是得了胰腺癌——这个癌真特妈王八蛋,很难检查出来,一检查出来就是晚期了,人死得很快……我不知道。”最后一句李小姐说得非常非常轻,几乎没有声音,也无从让人分辨她对这件事实抱持着什么样的怨恨又或释怀,“他从检查出胰腺癌到死,只用了一个月。一个人活了快三十年,三十天就没了。”


    “我们分手的时候房子给了我,车子给了我,店也给我,他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我还纳闷儿,一个差点让我当同妻、完全没有道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跟我打官司分财产呢,但凡他真的还有半点良心,就不会脚踏两只船伤害我……我以为,这是因为我虽然遇到了一个‘他会犯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的男人,其实他还有良知,所以把所有东西都留给我。”


    这些话大概憋在李小姐心里很久了,她行云流水般地低言倾吐,大概已经把李然忘记了,只是想回忆过往,声音也恍惚去向了远方,想在这个人人都急着往前奔走的拥挤世界里,有个可以暂时存放她过去的喘息时刻,说道:“我见了他姐姐,他从小和他姐姐相依为命。我说……我说他明明知道我脾气炸,一点就着了,怎么能想出这种损招儿逼我分手呢,如果知道不了真相,我会恨他一辈子的……就算知道真相,我特妈也是要恨他的啊。我都要恨死他了。真的。”


    “人怎么能这样可恶……胰腺癌怎么能这样卑鄙。留给我们的时间太短了。”


    “我说……我说怎么不告诉我呢,干嘛瞒着我。姐姐说,医院已经明确地告诉过他,他情况很不好,最多只剩下三个月。他偷偷去化疗过一次……他说太疼了,太贵了,也太丑了……”


    “十年啊,我和他一起打拼十年……他说他知道我脾气,我一定会给他看病的,倾家荡产也看。他不想用我们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换他只有几个月的烂命。我把他扇飞的时候他刚从医院回来不久,正疼着呢,正丑着呢……一巴掌就被我扇飞了,半点儿力气都没有。”


    “……”


    大概纵有千言万语,也没办法说清那时真实心境的一二吧。


    李然捧着一个小蛋糕回到车里的时候,心里淌着苦味儿。


    世上街道千千万,每一条都有其相似之处,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李然似乎回到了高二下学期的某天。他蹬着山地车刚出小区,一个男人便滑稽地转着圈,跌跌撞撞地直冲李然而来。李然以为他碰瓷儿,吓得刹住车动都不敢动。


    一只可笑的拖鞋擦着男人的脸砸到地上,他管也不管,急赤白咧地飞回去大声斥骂李小姐是泼妇,边骂边哭。


    然后他又被打了。


    等那场闹剧告一段落,李然碎碎念地逃跑,路上越想越不忿地回来,想硬气地骂回去,就见李小姐已不知去向,而男人蹲在路边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可言。


    那时李然在心里吐槽他,出轨的男人还哭这么伤心,真会演戏,坏。由衷地希望李小姐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他。


    时隔两年,已经跟迟蓦回到家里的李然坐在沙发上,食不知味地吃着小蛋糕,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似乎再一次听见了男人心有不甘与悲恸的哭声……


    李昂真的出轨了吗?


    他为什么不对白清清解释?


    白清清刚开始不听,他就不能多解释几次吗?


    ……爸爸明知道妈妈的脾气像个炸药桶,一点就爆炸。


    跟她没有感情了,真想离婚了,直接说就是,白清清绝对不是纠缠的人,不合适就散,可对方没说不合适的时候,白清清会一直坚持下去,因为她心里存有希望……李昂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和她闹得那么难看?


    到底是李昂的懦弱作祟,还是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出轨,所以解释的没有底气,又或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呢。


    “难受了,是不是。”迟蓦屈起两根指节碰了碰李然闷闷不乐的脸颊,“来,我哄哄你。”


    李然眼睛蓦地一酸,把小蛋糕扔在一边不管了,身子一歪趴在迟蓦张开的怀抱里面,半边脸枕着他的胸膛,迟蓦的心跳沉稳又有力,他闷闷地说:“哥,人真的好脆弱啊……”


    “嗯。”迟蓦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李然后脑勺的小卷毛,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说,“人也很强大。因为他们能在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中坚强起来。”


    李然侧了侧脸,把脸全部埋在迟蓦胸膛:“可他们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误会呀。他们就不能好好说嘛……”


    迟蓦顿了一会儿,不知道向来粗俗的脑子有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再开口时竟满嘴文艺,简直不是他的作风:“我想是因为爱吧。爱生盔甲,爱也生忧怖。”


    李然抬起脸来,下巴点在迟蓦心口,一双深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当然了,像‘误会’这种坏东西,我希望它在我们两个之间是完全没有的,你要是敢自以为是地瞒着我某些事情,”迟蓦恢复了正常,慵懒地倚着沙发靠背,一手揽李然的腰,一手揉他的后颈肉,面上是令李然一看就要腿软的似是而非的微笑,“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到时候绝对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李然:“……”


    “坏狗。”李然锤了下他哥的腹肌,低下头去,而后继续拿他胸肌埋脸,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迟蓦以为小孩儿睡着,就听他低低地开口说,“哥,我有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你,你也要告诉我。特别是你,不高兴了,不安了都要主动跟我说。我们之间不要有误会啊。”


    迟蓦说道:“李然,我永远忠诚于你,坦诚于你。”


    一整个晚上,李然听他哥说难过完了,该干正事儿了,不允许他再想东想西,然后被他哥按着秋后算账大幹了一场,累得抬手指都费劲,哭得嗓音沙哑,一直说哥不要了真滿了,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后却满脑子的乱梦,上一秒是白清清的脸,下一秒是李昂的脸。小时候十二岁之前的生活,许多细节李然都想不起来。


    他记性差嘛。


    但那些日子像一团乱麻,把李然困在里面,胸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喘气都是艰难的。


    他在梦里不停地问自己,问别人,一直问啊问,白清清真的冥顽不灵、不听任何解释吗?李昂又真的出轨了吗?


    “……我出轨了吗。”市中心医院里,李昂坐在已经诊了他七年的心理医生的科室里,面色犹疑地说,“没有吧。”


    灿烂的正午阳光从窗口里投进来,把地板切割成方形。太阳底下无鲜事,暴露了肉眼能看到的、浮动的细小灰尘,也暴露了人内心看不到的藏污纳垢之地。


    “自己到底有没有出轨”的这件事困扰了李昂七年。一开始它作为一个表面事实把李昂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面色苍白,不得不信了。可更深的潜意识里又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他不确定。


    一觉醒来,他就在裴和玉的床上了,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自己认为自己是个出轨的王八蛋比谁的指责都更重,他陷在泥淖里无法自拔,直到了不得不咨询心理医生的地步。


    可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心理医生也只是一个“辅助人”而已,他没有灵丹妙药。


    今年却有哪里不一样了。


    心理医生看着坐在椅子里的李昂,揶揄说:“李先生,咱们两个也认识七年了吧。前六年你断断续续地来医院找我咨询,与其说是一种咨询,不如说你就是想在我这儿加深你是个罪人的形象。我告诉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却固执己见……这一年你情况好得多,都能自己开解自己了。”


    没有哪个医生会喜欢不听医嘱的患者,闻言李昂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神与笑容都腼腆:“这几年给您添麻烦了。”


    以后他大概不会再来咨询心理医生了,李昂慢腾腾地走出医院,眯细了眼睛抬头看太阳。光太刺眼,眼泪都要从眼尾流出来了,但他依然在看,一个笃定的念头像信仰一样重新照亮了李昂的心,他想:“我没有出轨。”


    这天,他给李然发了几条消息,说知道了“然”的新含义。


    李昂:【小然,我以前看书少,而且我最讨厌看书了,不知道从哪儿看见一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把我难住了。】


    李昂:【其实它还有一句话呢,“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才更准确,它才是我想让你的名字拥有的真正含义。】


    李昂:【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破其然”呢。】


    李昂:【希望你以后能看清所有事情的表象,也能看清所有事的本质。什么都难不住你。】


    李昂已知其然,也已知其所以然,现在就等“破其然”的合适时机了。


    第102章 啊啊


    睡到日上三竿的李然从薄薄的被子里探出一只手,先摸到了迟蓦的胸肌。他无意识地捏了一把,随后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这具身体把他搞成了什么“烂泥糊不上墙”的惨样儿,瘪嘴忿忿不平地锤了一下。


    早就醒了的迟蓦,消极怠工没去公司,在周末这样的安静日子里搂着李然睡大觉,胸肌先被一捏,又被一锤,他笑了。


    随即大手一张,将李然还想砸他的拳头完全包裹在掌心,一天里代表“早上好”的第一句竟是:“好孩子,捏我干嘛?是不是勾引我?”


    “……”李然当场睁眼抬起一颗脑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卷毛哑声骂他,“你不要脸!”


    “嗯哼。”迟蓦虚心受教。


    李然好困,刚斗志昂扬了三秒又黏答答地贴着他哥问:“几点了呀……哥。”


    “十一点了。”迟蓦打开手机看了时间,看有新消息,又顺手打开,他看完才说,“你爸给你发信息了。”


    “嗯?”李然没接手机,往迟蓦肩膀那儿靠了靠,仔细看李昂给他发的有关“李然”名字的解释,蓦地想起晚上的乱梦,梦见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反正有白清清,有李昂,也有自己。


    李然从十四岁就在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独自生活,为了不和陌生人产生交流,为了不好好学习,更为了得过且过,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这些小事占据了,没太多时间想爸爸妈妈。


    他也刻意地不让自己想。


    这一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渗入空气里,阳光里,李然说道:“我想我妈了。”


    他又说:“我想我爸了。”


    “嗯,”迟蓦说道,“回去一趟。明天再回来,不会耽误你周一上课。爷爷奶奶这两天正好在家,也回去看看他们。”


    “好!啊……”李然立马要跳起来去洗漱收拾一下,起势太凶猛,中道崩殂,只听他的老腰疑似嘎啦嘎啦地唱了两声歌,腿也不听使唤,他棉花似的倒回他哥身上,丢人地在被子里面埋着装了一会儿鸵鸟,随后越想越郁闷,怒不可遏,“迟蓦!”


    “嗯,在呢。”并不无辜的迟蓦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


    他们回到爷爷奶奶家时,还没到下午三点,二老看见俩爱孙儿回来,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表达了他们的思念之情。


    深情地表演完,程艾美率先来了一场变脸,精彩绝伦。她一边对着李然又捏又摸,看他瘦没瘦,叮嘱他现在还长身体呢,要好好吃饭,一边吊起一只眼角睨迟蓦,狐疑地说道:“你就在这儿待一晚上吧?明天就走吧?”


    迟蓦懂了,说:“我跟小叔不在这儿,也没见你们成天提着旅游包到处旅行,经常在家。奶奶,没人管,你和爷爷都快玩儿疯了吧。”


    “哪儿有,不可能,根本没有,哈哈,哈哈哈。”程艾美尴尬一笑,腼腆地一摆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不承认,望天望地。


    她这个掌握家里大权——这个家只包括她和叶泽——的女强人都不承认,做了程艾美几十年狗腿子的叶泽更不承认。他对老伴儿的话连连点头,又对冷脸狗王连连摇头,简直要把他仅有的一颗脑袋给忙坏了。


    然后他趁迟蓦不注意,偷偷把藏好的手机平板、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藏。


    长不大的老顽童。


    李然在一旁看得直乐。


    程艾美直摇头,拉人一起下水地说:“你都被他管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还知道笑呢。”


    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李然不乐了。


    傍晚六点多,李然和他哥到了白清清家。他们直接去蹭饭。


    此时离白清清胃癌手术,已经过去了一年整,离她全部的化疗结束也过去了半年。


    这段时间,她锃光瓦亮的光头长出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健康的头发,长度刚过耳。对白清清来说是丑陋的发型尴尬期,光头时她敢不戴帽子乱跑,装尼姑玩儿嘛,现在不敢丢人现眼了,只要出去就戴鸭舌帽。


    “妈……你头发……”眼前的门一打开,和门里的白清清的对上眼,李然就震惊了。


    只见白清清顶着两只不对称的羊角辫——不只是羊角辫,头顶中间还竖着一根辫儿。三绺头发直冲天际,跟接收信号的天线似的。小时候看的少儿频道,天线宝宝就是这幅样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外星人派过来的间谍,就用头发天线“BiuBiuBiu”地发送接收各种消息。


    “好看吧哈哈哈……你们俩妹妹闲得没事干,成天折腾我头发,今天绑出了三把挂面,”白清清揪了揪头发,这个动作堪称童趣,她故意摇了摇头顶上的挂面让开身体,把李然和迟蓦迎进来,说,“我以前头发是海胆刺猬的时候更可笑哈哈哈哈,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之前李然来这儿,白清清在家也不摘帽子,因为头发刚像韭菜一样从头皮里扎出来,每一根都直愣愣地竖着,维持了几个月的茂密海胆,在儿子面前要脸。


    她在女儿面前也要脸,做海胆刺猬的时候,只有晚上睡觉才会将帽子放在床头柜,让头皮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奈何两个妹妹不如她的意,去幼儿园上学的时候还好,一不上学,一个家完全是土匪进窝,白清清藏在帽子底下的头发就是那个需要被攻打的山头,那俩熊孩子都想着一举占领做山大王。


    此时看哥哥提到了妈妈的头发,赵听雪和赵沐霖倒腾着小碎步噔噔噔地跑过来,几乎把头仰成了九十度,整齐划一地看着对她们来说过于伟岸的哥哥。


    只听左边的妹妹说:“哥哥哥哥,妈妈左边的小辫儿是我扎的,比姐姐扎的好看多了吧。”


    又听右边的妹妹说:“哥哥哥哥,妈妈右边的、和中间的小辫儿是我扎的,比姐姐扎的好看多了吧。”


    李然:“……”


    “你们俩之间这次没有‘妹妹’了吗?”他嘟囔道。然后微微弯腰瞪着眼睛认真地瞅着她们两个,瞅了大半天,还是认不出来谁是谁。


    已经快五岁的双胞胎妹妹嘴皮子利索了太多,奶声奶气是她们的特征,说话特别可爱,但吐字大多已是清晰的。上次过来她们都说对方是自己的姐姐,谁也不愿意做妹妹,这次谁也不愿意做姐姐了。双胞胎真神奇啊。


    双胞胎这种小玩意儿,看别人家的才有趣,在自己家的时候就没那么好玩儿了。看到这一幕白清清上一秒还在乐不可支,下一秒想起这俩混世小魔王是自己生的,烦得翻了一个大白眼儿。


    赵泽洋知道李然他们踩着饭点儿来,就是要蹭饭呢,系着围裙在厨房大显身手,听到客厅的动静高兴地多炒了两个菜。


    晚饭后,赵泽洋一手牵一个混世小魔王出去撒欢儿了,去攻打外面的山头。这片小区的其他小朋友大多都遭受过双胞胎的毒手,而且他们还分不清到底是谁揍的他们,跑回家找家长告状的时候都没办法做到正确指认,一只小手在赵听雪和赵沐霖之间来回摇摆,认不出来,更委屈了。


    如果没有人跟迟蓦说话,他自己能装聋作哑一整天,只当一个英俊的摆件。


    因此两个妹妹一走,家里瞬间安静下来,有几秒的时间落针可闻,李然还很不适应了一下。


    大抵是今夜的氛围太好,也大抵是灯光太柔和,光线流到李然身上时,让他显出了一种能包容世间一切的温和力量。白清清安静地看着他,这一年不愿细想也不敢细想的事实,蓦地变成一根漂亮的、柔中带刺的钢针,往她心口戳了一下,让她认清了这件事实——她对小然的关心太少了,少得可怜。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太想让李然出人头地了。


    但是为什么?心里隐隐约地知道,嘴上却说不出来。


    “妈妈是个孤儿,没有爸爸妈妈……”白清清突然说,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等发觉李然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圆的眼睛——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之前从来都不知道。白清清才一眨眼回了回神,人想说什么的时候,就那么几秒的时间能忘我,一旦清醒只觉得尴尬,心里还懊恼自己话多,而且要说什么也全忘了。


    “嗐,看我这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啊……老赵晚上炒的菜咸了,你们喝点儿水吧。”白清清动手给李然和迟蓦各倒了一杯水,在小然很轻很轻地喊了她一声妈妈后,她才一咬牙,狠下心来不怕丢脸地说,“小然,妈妈没人教,不会当妈妈……但妈妈真的是爱你的。”


    “你是妈妈第一个孩子,我非常期待你的到来。那时候我的生活里全是你。”


    李然曾经每天都在寻找爸爸妈妈到底爱不爱自己的证据,通过短信,通过电话,通过一起吃饭时的习惯。


    如果没有迟蓦,他可能穷极一生都会忍不住寻找这种“虚无缥缈”的爱,深陷其中。


    人就是这样吧,不到最后一刻真正死心,都会想证明自己重要。


    跟许多家庭相比,李然在心里想道,他已经幸运太多了。因为他的父母会承认错误,一旦走出某些怪圈,不再纠结执着,他的父母也会自我反省。


    可是亲耳听到笃定的爱,李然的第一反应并非狂喜,而是被那些曾经受过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淹没了。差点儿被淹死之前,波涛海浪上飘来一叶扁舟,载着他往岸边荡漾。


    他不是在四十九岁、五十九岁,更不是在父母寿终正寝之前才听他们打着后悔的名义,躺在病床上起都起不来的时候吝啬地施舍一点爱,气若游丝地告诉孩子,自己其实是爱他的……这样的话就太迟了。


    李然在十九岁就品尝到了满腔委屈可以烟消云散的感受,他的眼睛被一阵酸涩占据。


    视线模糊了。


    因为妈妈没有爸爸妈妈,所以妈妈也不会当妈妈,是妈妈的妈妈辜负了她,抛弃了她,所以妈妈磕磕绊绊才做了不够好的妈妈……


    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时,李然嫌自己太丢脸,下意识地拽过迟蓦的手掌,把脸埋进去挡眼泪。


    白清清看他哭,也要哭,见到此情此景顿时不哭了,整个人一激灵。


    “小然,你……”


    “阿姨,”虽然迟蓦对于小孩儿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感到非常爽,但此时他不得不及时出来打个圆场,音色不冷不淡,“小然之前因为你和李叔叔伤心过很多次,他长大了,怕被笑话,不想让我看见就会这样哭。等过一会儿他就好了。”


    一听李然因为自己和李昂伤心了太多次,好不容易细心了一回、并且差点儿把真相看出来的白清清,立马不敢激灵了,自责地静坐在一边。


    这次换捧着迟蓦手掌当手帕的李然激灵了。他在他哥掌心里睁开眼,睫毛扫啊扫,什么难过啊什么委屈啊,全被吓得无影无踪,没一个留下来陪李然的。


    幸好李然近墨者黑,被迟蓦影响得会装了,他默默地继续低头“哭”了一会儿,等这个一会儿的时机成熟才抬起头来,顶着两只红眼睛淡定地说:“我哥说得不太对……妈,我也没有因为你和爸难过太多次的,你不要觉得难受。对了妈,我跟你说,昨天我跟我哥去买小蛋糕,遇到了一个姐姐……”


    他着重讲了李小姐和男友之间的误会,大概只是因为想转移话题。可白清清听完,沉默了半晌,最后喃喃说了一句是吗?


    她想起李然的专业,有些怀疑地问道:“小然,你学的这个心理学……真的有用啊?人的心理也会生病吗?”


    “有!有有有!”提起自己的专业李然当场来劲儿了,他学这个是为了迟蓦,但越学越觉得有意思,想跟白清清卖弄卖弄。


    他不知道,正是他这通卖弄般地讲解,令向来总是“自以为是”的白清清怀疑自己有病。


    第二天她就一边质疑一边去医院约了一个心理医生,开始了接下来大半年的咨询与治疗。


    而这时李然和迟蓦,一碗水端平地去看了李昂。


    “爸。”李然在身后小花园的满园花色里弯着眼眸,喊道。


    “我昨天去市中心了,想着去看看你,还没去呢你就给我发消息说这周要回来。”李昂刚一见到李然,就显得特别高兴,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现在和上个月相比有没有长一些肉。


    而后他一拽李然的胳膊,伪装能力奇差地背过身去避开了迟蓦,两颗脑袋挨得特别近,像要和人密谋什么事儿,更像和人分赃似的说:“小然你要钱吗?我有100万,分你一半啊。”


    第103章 吵架


    “啊?”李然震惊,音量不可控制地拔高了,意识到李昂把他拽到一边就是为了不想让他哥听见,连忙拿一只手掩住嘴,将嗓音压低八个度,非常配合地问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呀?”


    “你裴叔叔给的。”李昂并没有性情大变,说这句话时不疾不徐,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可大抵是李然高度遗传他,父子俩本质上是一种人,李然听出了他话音里轻快、细碎的雀跃。


    李昂小声:“小然你银行卡号发我,手机不能大额转账,我下午去银行转给你……”


    “他有钱。”这时,被刻意忽视的迟蓦幽幽地从他们身后探出一颗头,幽幽地说道。


    此人不由分说地插在父子俩中间,表面在笑,实则眼神极其阴暗地端出一点友好的意思,冲李昂沉声说:“李叔叔,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吧。”


    李昂吓了一跳,肩膀猛地耸起来,差点一蹦三尺高。


    正常人见到别人避开他说话都会讲礼貌不会靠近,毕竟是悄悄话嘛,而迟蓦显然不正常,他像个背后灵似的冒出头,李昂哪儿经历过这样被阴风吹后背的惊悚时刻,那颗跳了几十年的活泼心脏仿佛都跟着停跳了几秒钟。


    “是吗……有钱就好,有就行,哈哈。”李昂音量从低转回正常,看完天花板又看地板,略显尴尬地说道。


    随后忧心地看向李然,想叹气,他儿子招惹的變态更變态。


    谁知李然根本不怕他哥。


    看到迟蓦既不高兴又阴鸷地盯着自己,李然嘿嘿地笑了,熟练地把黑锅推走:“这是我爸说的,不是我。”


    李昂:“……”


    像话吗?大孝子!


    “我有钱啊爸。”大孝子李然哄完他哥,立马掏出手机跟他爸演示,“我有两百万了。”


    李昂瞳孔微震:“啊?!”


    “爸你看,银行余额。我刚认识我哥的时候手上只有两万块钱呢,他说要帮我投资——我哥他真的特别厉害!”不信手机不信银行,只相信现金,做了十几年山顶洞人的李然又往前迈了一步,他开始慢慢地相信世界。他哥说过人生在世,有时候连自己都会骗自己,偶尔相信一下世界没事儿。


    所以李然以前只用来接打电话和发消息的手机,终于绑定了银行卡,刚开始因为太好奇,还在网上买了好多东西呢,每天都要领两三个快递,体会了一把花钱如流水的肉疼感受,真是太方便了。现在给李昂看的页面,就是银行卡显示的余额。


    李然没忍住嘚瑟,道:“诶呀,我真富有啊。”


    要是人有尾巴,想必他此时已经因为嘚瑟而左摇右摆了,李昂看得心里软乎乎的,脸上漾起一个笑容。


    直到今时今日,再到此时此刻,他那点儿容易风声鹤唳、甚至总会夭折的信任,才真正地生出一层坚定,完全相信了迟蓦。


    原来情至深处,變态的爱也会以尊重与健康为基石。


    李昂放心地心想:未来几年他不在,小然会照顾好自己,小蓦也会照顾好他。


    他要的无非就是这些,没有其他了。


    这个周末过得繁忙充实,和李昂一块儿吃完饭,李然高高兴兴地领着他哥打道回府了。


    周一还要上课呢。


    走前迟蓦故意冷下脸来,难得贱心兴起,化身为狗王对着爷爷奶奶乱“咬”了一通,说要把他们抓回去带给小叔严加看管。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怎么旅游了,在哪儿住都是住。


    程艾美气得鼻子冒烟,拿起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拖把棍子,高高举起,指使着一身的老胳膊老腿儿追着迟蓦夯了三条街——当然是夸张说法。


    不论过程如何滑稽,结果是她赢了,成功地把狗扫地出门。


    “把你打出来就算了,怎么还打我呢。你是狗王,我又不是小狗。”莫名其妙被连累的李然坐在回市中心的车里,不满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迟蓦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不客气地点了点小狗李然,“坏孩子,再骂我,到家有你好受的。”


    立刻接受“嫁狗随狗”的李然做了一回大丈夫,非常地能屈能伸。他讨好地弯眸笑了笑,双手捧奇珍异宝似的攥住迟蓦想戳他的手指,体贴地亲了亲。


    他们这般亲密无间,一看就会腻歪地好一辈子。李然压根儿没想过,他会跟他哥吵架,还吵得差点儿把房顶掀了。


    回到学校大概又上了一个月的课,七月中旬,为期两天的考试结束了,李然的大一生涯也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小句号。


    由于他各科的作业完成情况总是优秀,考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科都达到了高分要求,学校组织的活动积极参加,他成功推销了“平行世界”的经历也算作了他的“创业能力”,因此能拿到国家奖学金,辅导员已经提前跟他讲过。不过这笔钱大二上学期才能划下来。


    往自己的小金库里又增添一笔资金,美滋滋的。


    这段时间“平行世界”也迎来了真正的春天,扎着一双翅膀自由飞翔,不止在李然的大学里开辟出一片新天地,附近大学城也全被它搅得“天翻地覆”。


    功劳都得算在保温杯头上。


    大型游戏广告的投入,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偶尔甚至能高达上千万,成本高昂。而李然这个对现代科技游戏毫无建树的幸运儿,仅用一款保温杯就打开了新一代年轻人的市场。


    真诚终究打败了傲慢。


    他在自己学校无偿赠送了一千多个保温杯,就算一个杯子一百块,成本也就十几万而已。迟蓦之后命人抄答案,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奔走在其他大学之间,每所大学送三千个保温杯,发完就回来。效果奇佳。


    未来几年,“平行世界”的玩家受众数据时常更新,完成了从三十岁以上到十八岁以上的蜕变,成为了一款名副其实的现代科技游戏,并且非常大众。


    其中以大学生为主的小年轻最为热爱,他们还流行起了一段特别中二的说辞——当我在年纪尚轻时就懂平行世界的分量,珍视它、爱护它,那我在面对满目疮痍的现实世界时,也许能更从容。我不逃避,我将勇往直前。


    “哈哈,我真厉害呀。”李然刚给迟蓦沏了咖啡,看到平行世界的数据,骄傲地挺胸感叹。


    迟蓦点头:“太厉害了。”


    将近两个月的暑假很长,李然不想荒度人生,和他哥整天待在床上探讨生命大和谐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又不是生物老师,也不是解剖学老师,用不着一遍又一遍地熟悉臭男人的身体构造。


    他在手机便签上写了一串计划,第一项就是为他哥打工,使劲儿赚他的钱。


    暑假能赚万把块呢。


    “哥,我们学院每年都有去国外做交换生的名额,等开学我想试着申请一下,”李然看着手机里最后一项不着急的计划,随口说道,“我学习不赖,说不定就能申请上呢。”


    “中国学不下你了啊?还要跑去国外?”迟蓦一听眉头皱得老高,冷酷地泼他冷水,打断他的痴心妄想说,“不许申请。好好在你的学校老实待着。”


    “不申请就不申请嘛……干嘛那么凶……”李然咕哝道。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没想到他哥反应这么大。心里的奇怪压倒了学习,他把出国抛在脑后,趁总裁办里只有他们两个,扑上去把迟蓦按在椅子里,两手扯住他的脸,表情也非常凶狠地说:“不准凶我!干嘛生气!我又没怎么你!跟我道歉!快点儿啊!”


    “……”


    迟蓦压下方才一听小孩儿要离开自己而翻涌的戾气,双手掐住李然的腰,省得他跟自己算账时幅度太大翻到地上去,认错态度良好道:“乖宝,对不起。”


    李然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这辈子就跟迟蓦去英国答过一次辩,回来后还倒了两天时差。他说听不懂鸟语,以后再也不会出国了。


    这时他说要出国留学,肯定只是说说而已,他才不会去呢。


    迟蓦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然后等李然开学,跟他提了第二次:“哥,申请交换生名额有点麻烦,现在就要准备了。”


    迟蓦脸色阴沉,装聋作哑。


    他没搭理李然,还在李然想继续说的时候,恶狠狠地把他扒了,一味地对他嘭嘭嘭。李然一张嘴只会哭叫了,抽抽搭搭地倒气呼吸,再也说不出其他废话。


    周末在床上平瘫了两天,可怜地在被子里抹眼泪。


    被幹服的李然老实巴交了一个月左右,国庆放假的时候,在家既不死心也不怕死地跟他哥提了第三次,说:“哥……我想试试嘛……”


    “试什么?你想去哪儿?李然,你到底是想出国留学还是想离开我啊?”迟蓦冷声说道,一双碳黑的眼睛目光如炬地钉在李然脸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道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锁着李然,似乎在说,但凡李然敢再多说一句,别说国外,连现在的大学也不用去了。


    李然没有被他哥阴郁的脸色吓到,被他哥说的话气到了。他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低头瞪着迟蓦质问:“你说什么呢?”


    “你说我说什么呢?我们才在一起多久?嗯?你为什么非想着出国,这跟你说要跟我分手甩了我有什么区别?你做梦吧。我说了不许。不许你出国,我不同意,你听我话了吗?”迟蓦像一头突然被侵略了领地的野兽,太阳穴的青筋鼓跳着,他一把攥住李然手腕,把他甩到沙发上,潜意识里的恐惧成为现实。


    他不允许戒同所里的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划烂李然的照片,不允许迟巍齐杉在他能力薄弱时拿李然威胁他,更不允许李然翅膀硬了想要飞往更远的地方,无牵无挂地离开他:“我必须要每天都看到你,你哪儿都不准去。李然,我什么都会满足你,但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以后不准再跟我提出国留学的事情,听懂了吗?”


    “没听懂!也不想听懂!迟蓦,你凭什么怀疑我啊?”李然委屈得想哭,伤心了。


    生平第一次说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跟谁不会生气一样。


    他又不是没有脾气。


    “我没有怀疑你。”迟蓦绷着一张冷脸,说。


    “你刚才那话说的不就是在怀疑……如果我出国,就会因为见到更好的人,不要你吗?不然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你还不承认。”李然一把推开迟蓦,从沙发上站起来,力道太猛一下子撞到茶几,他却没觉出疼,走到另一边和他哥隔着另一张沙发,开启了非常气愤的辩论,“迟蓦你是混蛋!”


    “我没有怀疑你,我怀疑的是我自己。我特妈又不是什么好人!”迟蓦也站起来跟他吵,脚下想立马追上去,想问他磕疼了没有,想跪下看看他的腿,话到嘴边仍是万分焦躁,“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混蛋。”


    “李然,我是个什么样的畜生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世上比我好的人多得是,可能随便抓一个都比我好,我怎么能不怀疑自己?!到时候你一出国,离我有十万八千里远,我们不能每天在一起,我看不到你,你让我在这儿怎么办?!每天想着你在那边干什么身边又都有谁、而嫉妒得发疯吗?!”


    李然很是迷茫了一下,他觉得更伤心了。这次不是为自己受到的莫须有的怀疑伤心,因为迟蓦根本没有怀疑他,他是为他哥伤心,为迟蓦的自我怀疑伤心。


    他不想让他哥这样……不想让迟蓦难过。


    但吵架的时候容易被情绪支配,除非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否则理智很难回归。


    李然本来就年纪小,先前又时常压着性子,不知道愤怒为何物,今天乍一尝到刹不住车,心里的火还在蹭蹭往上涨。迟蓦自我贬低,说自己是畜生的不自爱令他怒火升级,更气了。


    什么叫世上比他好的人多得是?什么叫随便一抓就比他好?


    真是气死李然了。


    这种对李然来说过分奇异的感受,竟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膨胀了几分,好像前面有十万大山他也能挥拳砸碎,让迟蓦认清他到底有多好。


    “哥!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我明天就不理你了!”李然先放了一句狠话,“我想出国留学,是因为我知道国内的心理学体系还算不上太完整,很多理论现在依然是从国外引进来的,我想去外面学更多,取之精华去之糟粕还是你教我的呢。”


    “你想说什么?你闭嘴!不许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任何关于自己不好的话!就算你是我哥也不能说我哥的坏话,我哥是最好的!”李然当场来了一个绕口令,舌头竟没有打结,绕完他立马用一个抱枕拍在迟蓦脸上,阻止他的话音,“你说你不会束缚我,你确实没有束缚我,可是你把自己束缚住了啊。”


    “心理学家弗洛姆提出过几个关于爱的观点,其中一个叫幼稚的爱,这种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李然声音很大地说道,好像仍在吵架,颇有些振聋发聩的感觉,“另一个观点是成熟的爱,这种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迟蓦,我有一个成熟的人格,我对你的爱是成熟的爱,我需要你,是因为我爱你。听懂了吗?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狗总:老婆好辣,想舔


    然宝:


    第104章 下流


    李然和迟蓦的相处,迟蓦处于上位者、掌控者,他们很多次谈话,都是迟蓦在教导遇到难题的小孩儿时,用沉着有力的腔调对他说“回答我”,直到李然把那件使他纠结的事情弄懂为止。


    迟蓦从来没有遭到过这样凶悍的质问与命令,更何况它来自于李然。


    李然就像一只……像一只什么呢?


    “喵呜……?”这时,本来在猫窝里睡大觉的黑白无常被两脚兽的大吵声惊醒,白无常不明所以,在猫窝里优雅地俯瞰客厅里刚才吵破天、此时却突如其来的寂静。它开口喵了一声,尾音人性化地扬了扬,似乎卷起了问号的形状。


    而黑无常蹲在地板上面,明明是猫却仿佛顶着满脸的不可思议,碧绿色的兽眼亮晶晶的。它刚睡醒,被人类的死动静一吓才翻出了猫窝,白无常见机捞了一下,没捞回来遂放弃。黑哥不知道用的哪种睡姿,半边脸的毛都压扁了,好像把脸睡歪了。


    它就这样用一副不忍直视的尊容霸气地瞪着两只两脚兽,还以为自己很帅,一双猫眼直接收容了迟蓦和李然的站位,在灯光下竖起的瞳孔来回扫视他们,最后他果断放弃看李然,而是凶巴巴地瞪向迟蓦,冲他哈了气。


    按照以往经验,大两脚兽总欺负小两脚兽。哈他准没错。


    迟蓦面无表情地扫了它们一眼,明白了。


    李然就像一只小猫,以前没有爪子也没有獠牙,见了人类只会躺下来,露出柔软的肚皮。在某人还算细心的呵护中,他长出了能自保的爪牙,却从不曾对迟蓦暴露,依然用肚皮贴贴他。今天都这么生气这么凶了,他也只是像小猫那样收起极其锋利的爪尖,用毛绒绒的猫拳发动攻击。


    半点儿杀伤力没有……但却收割了迟蓦的心脏。


    迟蓦奇异地冷静下来,这一刻,不想骂自己混蛋,不想骂自己畜生,而且……他突然真的不这么觉得了。他真的不觉得自己混蛋,也真的不觉得自己畜生。


    面前的李然在他眼里形成一个影像,一个神圣的、永远使他魂牵梦萦的影像。何其幸运,李然还真实地站在他眼前。


    小孩儿明明还在生气,单薄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可迟蓦却觉得可爱死了,疯狂地为他着迷。


    他不自觉地上前几步。


    “不准过来!”李然还生气呢,当然要大声制止他。


    迟蓦充耳不闻,快步绕过地上砸他的抱枕、中间的茶几、前面的单人沙发等等障碍,跨过千山万水似的,坚定地来到李然身边,一把抱住了他。


    “你……诶!”李然下意识抬手搂住迟蓦扑过来的身体,肩膀上刚压下一个脑袋,他就感受到了他哥的高大,没接住,腿晃两晃,稳不住身形了,最后不受控地往身后的长沙发上倒去,被迟蓦盖在了下面。


    “啊……迟蓦,你起来!”


    “干嘛那么凶……”迟蓦八爪鱼似的,紧紧地纏着李然,不准他挣开这个怀抱,低哑的声音像是闷在嗓子里发出来的,勾得人耳朵发麻,他将脸深深埋进李然颈侧,一呼一吸间全是爱人的味道,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令他感到无比安心,“吓到我了……”


    李然立马不再半推半就地挣扎,呆若木鸡。


    被他哥这个娇撒的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心有点儿痒痒。


    默了一会儿,李然感到颈侧有一小片皮肤变熱变湿了,转瞬即逝,因为敏感他身体先轻轻哆嗦了一下,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迟蓦竟然在舔他。


    狗一样。


    李然想恶寒:“你……”


    “宝贝,我爱你。”迟蓦用刚才那种溺死人不偿命的磁沉语气,繾綣地说道。


    “我一样爱你。”李然又被拿捏了,脱口而出地续上了话。


    他们就这样一上一下地互相拥抱着,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只有彼此的呼吸均匀,间或还同频呢,彰示着此刻的宁静。


    “哥。”不知过去多久,李然轻而又轻地喊了一声,他的手在玩儿迟蓦的头发。


    迟蓦更紧地拥他:“嗯。”


    “每个学院的交换生名额有限,申请流程比较麻烦。就像我现在真的申请了,走的是秋季的入学流程,等到明年的秋天我才会去国外留学呢。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李然心平气和,有主见地拍拍迟蓦的头,对他好好解释这件事,同时也为刚才的脾气发作感到好笑,说,“不是说现在申请,就要马上坐飞机出国。哪儿有这么快啊。”


    迟蓦:“嗯。”


    “虽然我们今天吵架了——这是吵架吧?是吵架。但我有点高兴,因为两个人在一起,遇到事情就是要沟通嘛,”李然玩迟蓦头发玩腻了,亲了他一下,笑着说,“别难受了哥,我不申请了。我想陪着你,好不好……”


    “不。你要去。”迟蓦没动弹,只出声打断了李然的话。他仿佛长在了李然身上,成了最大号的狗皮膏药,谁也别想试着把他撕下来。


    他要从生到死地纠缠李然。


    迟蓦的声音在李然的颈侧和衣服的掩映下显得沉闷,也显得珍重:“你有主见,你知道你现在想要什么,我很高兴。我说过——我会拥有你、占有你,但我不会束缚你。”


    “李然,你是自由的。”他像在对自己强调,也像在对李然着重言明,又再次说道,“好孩子,我不会束缚你。我不会。”


    接下来仿佛水到渠成,他们自然而然地纏在一起。


    “等等,回楼上呀……要关门,不要让黑无常看见啊。它就不小心见过一次,就会学你的狗动作了……”李然被亲得扭过脸去,用最后一絲理智说道,“好的不学坏的学……”


    迟蓦抗起李然就走,同时用脚驱赶了黑无常,不准它跟來。


    一场争执,没有把他们吵得分房睡,谁也不理谁,反而更黏了。迟蓦变得格外的溫柔,开胃菜溫柔,正菜溫柔,简直和性情大变差不多。他最喜歡看李然的表情,今晚尤为地喜欢。李然是哭是笑还是舒服,每一种都要落进他眼里,供他翻來覆去地描摹回味,怎么看都不够。


    快两年了,不夸张地说,被幹两年了,这还是李然第一次听见他哥製造出的“啪”声,莫名淪陷的同时,又只觉阵阵的惊悚上涌。他一边想这是他哥吗?这也太吓人了吧,一边觉得这是不同的舒服,想多要一些。两重感受交疊在一起,把他害得不轻。


    没想到还有这种做法……李然浑身顫栗,平日里的大喊大叫也无师自通地换了腔調,是哼出来的,软得發酥。乍一从自己嘴里听到这种骇人的鬼动静,李然都不敢睁眼了,羞恥得想找个地缝儿钻,奈何迟蓦不放人啊,他用手背盖住眼睛,只想他哥能给个痛快的。杀人不过头点地,至于这么玩儿吗……


    最后李然实在受不了,他还是習惯野蛮风格,这种小家碧玉的溫柔,李然不仅習惯不了,心里还时时刻刻惦念着一种奇怪的东西——就像害怕他哥憋着什么大招似的。特别担心他装不了一时半刻就要原形毕露了,变本加厉地粗魯野蛮。


    那样会把自己撞死的吧。


    为了心安,李然遮着眩晕模糊的眼睛,哼哼唧唧地说:“哥你…快点儿行不行啊。”


    迟蓦:“……”


    话音刚落李然就後悔了,蓦地尖叫一声。果然,迟蓦这狗东西还没装够一时半刻呢,就撕裂人皮变禽獸了,一言不发悶头幹活,把李然捣了个死去活來。


    过完一周的假期,李然仿佛被鬼吸干了“阳”气的书生,半睡半醒、半死不活地拖着一具暧痕累累的身体去学校上课,在心里反复问候迟蓦的祖宗十八代。


    但没有骂他哥。


    秋老虎还没走呢,天气特别热,屋里屋外是两个温度,一进入有空调的教室就再也不想出去感受秋老虎的火热拥抱。别人穿短袖,李然却穿着长袖长裤,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唯恐被别人多看了一寸皮肤占他便宜。


    陈嘉由衷地问道:“你去外面的时候不热啊?”


    一节课刚上完,李然难受地趴在座位上,哪有心思注意热不热,坐十分钟就觉得腰废了。但他面上装得云淡风轻,什么事儿没有,只当自己没睡好犯困,高深莫测地对陈嘉说道:“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陈嘉:“你比我小俩月。”


    李然不听:“反正我大。”


    “……行吧行吧,你就是宿舍老大。”陈嘉惯着这位宿舍里最小的团宠,而后看他并不是想睡觉,就凑过去说道,“你不是打算出国留学?现在得开始申请了吧。你不是说你哥不同意?那你怎么说服他啊?”


    “哼哼,”李然唇边翘起一点弧度,哼歌似的笑了,骄傲地说,“他同意啊。”


    陈嘉莫名被一股十里飘臭的恋爱酸臭味儿、熏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就多余问,这张嘴闲得没事真是贱呐。


    当天下午李然便开始跟着学院和学校的要求走申请流程,一步一步来,有条不紊。


    李然刚上大学那会儿,迟蓦跟着一起回到总公司,把沈淑留在了子公司。


    任命他掌管大局——沈淑当初自己酒后狂言,说把子公司交给他,能让“平行世界”大火。


    一年多过去,财务部呈上来的财务数据,迟蓦仔细看过,也没见子公司赚多少钱,心里认定沈淑这蠢货吹牛,过段时间就开了他。他就只配当个保镖。


    两个既是上下属又是损友的人不在一起互相揭短,生活少了许多乐趣。有关好兄弟李然的消息沈淑也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但当他知道李然明年秋天大概要出国,迟蓦不仅没阻拦,还在其中做了个完美的帮助角色的时候,沈淑要笑死了。


    他喜闻乐见地给迟蓦打电话说:“哈哈哈,哈哈哈……迟蓦啊迟蓦,我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要是李然去英国,在那边会有人照顾他,跟我说一声就行喽。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来着?哦~我想起来了~你说他不会出国留学,你还说他这辈子都只能待在你的身边,哪儿都不准去呢。”


    “诶呦你现在怎么了?怎么食言了啊恋爱脑。我就说你会食言吧,啧。爱情使人盲目啊。”


    迟蓦以为他有工作上的事汇报,没想到是嘲讽,不过他了解沈淑的为人,知道这货不见棺材不落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好他要重新安排沈淑,和颜悦色地回道:“嗯。他明年要去的正好是英国,你去给他当保镖。”


    沈淑立马把电话挂了。


    几分钟后,他憋屈地发来两条消息:【So so so sorry.】


    沈淑:【我真该死啊,竟然敢质疑迟总的计划。就当我刚才没打过电话吧,不要把我发配到英国,谢谢。[五体投地.jpg]】


    在办公室里听了一耳朵他们的通话,又看了一眼睛沈淑发过来的五体投地,李然笑得前仰后合,说:“哥你别吓唬他了。”


    迟蓦哼道:“让他欠。”


    李然笑得更大声了。


    这一年他着重练习口语,刚开始每天跟迟蓦对话半小时的时候,李然就苦不堪言,想把这该死的鸟语打包揍一顿再用力地扔出人类文明,让它见鬼去吧。


    后来慢慢地说慢慢地练,过了几天,他终于把在高中里每天背一百个单词、被迟蓦按着听他讲英文的熟悉感觉找回来了,每天用英文对话的时间从半小时加至一小时、两小时,愈来愈熟。


    有段时间俩人还在那事儿上玩儿鸟语大战,李然跟他哥比谁更下流……每次都是他哥赢。迟蓦真是下流透了。


    因为李然一边听“脏话”一边被说“脏话”的人幹。他脸皮薄,实在遭不住这么大考验,渾身上下紅了个通透,许久沒消褪干淨。


    时间飞逝,秋隐冬临,李然迎来了和迟蓦在一起过的第三个年头。还是六人两猫过,各种温暖不言而喻。


    这个冬天李昂辞了工作,专心待在家里了,仿佛甘愿做裴和玉一个人的菟丝花,只有偶尔会去公司转转,再去外面看一看。


    冬融春盛,最后送走了夏又迎来了秋,李然出国的日子愈发临近,只剩下几天了。


    又一年的暑假即将结束,李然跟迟蓦到公司上班,在办公室里当着老板的面,光明正大地摸鱼玩儿手机。


    他趴在长沙发上来回倒腾着两条小腿晃啊晃,刷各种留学生的视频,刷累了就刷会儿新闻。


    这时,一条点击率上千万的新闻视频映入眼帘,光点赞就有五百万了,热度非常高。


    李然扫了一眼。


    【员工跳楼,裴氏闹出惊天丑闻……裴氏总裁裴某玉……】


    李然一下子从沙发上翻身坐了起来,脸都白了。那个标题很长,中间和后面还缀着许多官方或非官方的用词,李然却分辨不出具体含义,只认识了“员工跳楼”和“裴某玉”几个汉字。


    “怎么了?”办公桌后的迟蓦一抬眼看见李然的脸色,连忙凝重地走过来问道。


    “哥……”李然在抖,话不成调,竟没站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收到了几条消息。


    是李昂发来的!


    看到“爸爸”的备注,李然那口吊起来的气重新受到地心引力的召唤,蓦地落了回去,只有身上的冷汗还在频出。


    他赶紧点开李昂的聊天框。


    李昂:【小然,我跑了!】


    李昂:【跳楼的是一个仿真娃娃,你不要担心。】


    李昂:【现在我手机里没有监控,但给你发完消息,我还是要随便找一个垃圾桶扔掉它。】


    李昂:【等一切都安定下来的时候我会联系你的,等我消息啊。我要藏起来,可能时间会有一点久,但我一切都好。】


    第105章 庆祝


    李昂的手指大概冒火了,才接二连三没什么停顿地发来这几条消息。除了第一条,每一条的字数都不少。


    和他温吞的性子极其不符。


    看来是真的很急。


    最后一条消息发来,李昂大概想到只发冷冰冰的文字并不能证明是他本人。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打视频电话的时候都有被伪造的危险,何况只有文字呢。


    李然心思细,为了不让他多想,更不愿令他担惊受怕,李昂立马又发来一条语音。


    语气倒是不疾不徐,还能开玩笑呢。


    李昂音色里有种克制着不敢半路开香槟的紧绷,但那种几乎已经触摸到自由的喜悦与兴奋不容忽视。他说:“我真的是你爸爸。我要出家当和尚去了!”


    听到这句玩笑一样的话,李然那颗被吓得发麻的心脏终于恢复了知觉。他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后背沁出的冷汗,空调是正常温度,此时拂在他前胸后背却让他狠狠地抖了一个激灵。长出一口气的同时,他身体也骤然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在他哥身上,把他的腹肌当抱枕。


    “吓死我了……”李然劫后余生般地说,一句话没真正落到地上呢,他面色又倏地一变,鲤鱼打挺地坐直了,抬起脸来神神叨叨地看着他哥问道,“哥,我爸他不会再被抓回去吧?”


    关于李昂跟裴和玉之间的爱恨情仇之二三事,李然知道得不够多,可恶的大人不告诉他。


    现在李然也是大人,但跟他身边的真大人相比,他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傻孩子,没人愿意跟他讲人间险恶。


    他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一开始李昂经过几年的斟酌草稿,拼着丧失作为一个父亲的所有尊严,打算在李然成年时告诉他这些难以启齿的经历,警醒他小心。之后和迟蓦有了一些接触,李昂既胆战心惊,又深知他就是小然最大的“险恶”了,聪明地把话咽进了肚子,大概也保住了、他身为父亲的最后一点薄弱到不能再薄弱的自尊。


    李然能这么说,纯粹是他的感官不够喜欢裴和玉而已。八年了都不喜欢他,可想而知此人有多么失败。


    他不想他爸再被抓回去,希望李昂能真正地摆脱他。


    “怎么可能,我不是在这儿呢吗?”迟蓦大手按在李然头顶胡乱揉了一把,把他的小卷毛弄乱了,让他少操心,话却说得非常狂妄自大,“当我是死的?”


    今天一清早,有个名不经传的新闻账号撰写了一篇稿子,以视频形式发到网上。刚开始热度不高,着重分析了裴氏近几年来的财务状况。


    李然没做过公司总裁,没做过财务部经理,大学也没学会计专业,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他看得头晕眼花,一个从三岁就开始上学、直到寒窗苦读十几年成为了“高知分子”的人,到头来却只认识上面那些阿拉伯数字——看到超过百万的大数字,他还得稍微停下来从“个、十、百、千万”这样的顺序数数有几位数,其中具体代表什么含义,他的脑袋瓜根本搞不明白。


    最后只在那个分析视频里看懂了裴和玉在罗曼群岛开了家公司,用来合理避税。后来大概不满意吧,业务逐步发展,到了偷税漏税的地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波还没解决,那波已经接踵而至。


    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非常巧合的是,这时不知道谁往裴氏总裁办里放了一个等人高的仿真娃娃,带电,是精美的机器人。性别男。这机器人的各项“智能”功能大概全被靓丽的外形给剥夺了,智障得可以。


    平常大概只能做个端茶倒水的电子管家,目前这种高科技多得是,但技术还不够特别成熟罢了。只要要求不高,倒也能勉为其难成为一个赏心悦目的摆件。


    这智障的机器人用两只脚走路,腿都抬不全乎,就会用脚心拍着地面“啪嗒啪嗒啪嗒”地快速倒腾着勇往前进。然后因为太智障,一头从十八层楼高的总裁办的窗户里栽了下去,跳楼了。


    新的一天“死”了个人。这下,视频热度立即高涨。


    而这两件大事,都并非裴氏的惊天丑闻。


    裴和玉私下里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爱好,热爱拍照片、录视频,家里两台相机,全是上不了台面的私房照,见光就死。


    偷税漏税的事儿一出,他忙而不乱,急着做公关;仿真娃娃跳楼的事儿一出,他有点懵,大概没想明白这玩意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跳楼的不是真人,更好做公关处理。


    由于太忙了,他没注意到另一条炸裂的视频势如破竹地往外面钻,攻塌了如今互联网的不铜墙不铁壁,被无数上班摸鱼的人看见了个正着——裴和玉光着身體在做各种不雅壮举的静态照。


    照片里只有他一个人。里面的所有动作显然不能靠他一个人完成,得有伙伴。可是暴照片的勇士明显只恨裴和玉这一个杀千刀的混账,另一个人连根头发丝儿是什么颜色、又是直是弯都不知道,别说人长什么样子了。


    被P得干干净净。


    找不到半点儿关于那个主人公的蛛丝马迹。


    人类社会,大家白天装绅士装公主,装神弄鬼习惯了,其实内心里都有野兽。当着人面时各个光伟正,没人看见的时候,尤爱那些下三滥的八卦,多提神醒脑啊,最喜欢看点儿容易被抓起来的小说小电影。


    裴氏偷不偷税漏不漏税,偷了多少又漏了多少,他们随口讨论一下得了,感触并不是很大。


    现在在网上看见一个亿两个亿,都觉得那只是数字而已,最多同仇敌忾地大骂几句有钱人真是该死啊,他们都这么有钱了竟然还不好好缴税呢,就该被抓起来。看完、同仇敌忾地骂完,刷到下一个视频也就忘了,毕竟这事儿与他们无关。


    但对待裴氏的惊天丑闻,就绝对不是这个态度了。首先怕视频下架卡死,他们要先下载,再保险点儿赶紧转发,最后必须截屏、录屏珍藏,以后时不时地拿出来观摩,跟狐朋狗友们讨论。


    别管第一步是什么,反正这些步骤都得有。绝对缺一不可。


    ……可想而知,裴和玉出了一次多大的丑。前半生在人前人后、以及在社会大众面前,维持的完美形象一次性崩塌彻底了。


    跳楼的虽然是个智障的仿真娃娃,但他性别是男的。那些令裴和玉见光死、恨不得立马从地球上原地蒸发的无数张“喜大普奔”的照片,虽说另一个主人公不愿意出镜毫无踪迹,大众却依然从这两点上稍微一串联,推断出了裴和玉是Gay。


    死基佬。


    离经叛道,令人大跌眼镜。


    社会的大基调是不允许的。


    这事儿不太“正常”,好像比男女之间的更好看。


    裴氏员工的每个人都无心上班,全在悄悄地埋头讨论、这些东西是谁发出去的,他们说每个了解裴和玉、又跟他有深仇大恨的人都有巨大嫌疑。


    比如公司里和他常年不对付的管理层们。


    而李昂这时已经辞职了大半年,这个老实到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男人,刚一走就被遗忘了,此时根本没人想起他。


    更别说怀疑了。


    李然兴冲冲地低头刷视频了解来龙去脉,刷到一堆恼人的马赛克,评论区许多人在说“我有高清评论无偿发”,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沸沸扬扬。


    他不是热爱上网的人,不懂这些“加密”文件,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就是很想知道具体经过,抓心挠肝地要回复一个“什么什么快发我发我”,一句话没打全呢,手机就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无情地夺走了。


    迟蓦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李然脑门儿上磕了一下:“疯了吧你。坏孩子,谁的肉體都想看,也不怕辣到眼睛。”


    “啊?什么肉……”李然不服地捂住额头,要夺回手机干正事儿,让他哥不要妨碍自己,话音未落意识到什么,当即目瞪口呆,他嘴唇可怜地嗫嚅两下,整张脸都涨红了,“我爸他……这么狠啊?”


    迟蓦嗤笑一声,同时垂眸看着李然的眼神阴鸷偏执了不少。


    原来李昂这么聪明呢,得把李然看得更严一点儿。


    “谁让他乱拍视频啊,他不拍我爸也发不了啊!”李然突然这么说道,觉得他爸没错,而且潜意识里也意识到了李昂这么腼腆害羞、这东西肯定不是他自愿的,两个人感情深厚的时候,你情我愿怎样都好,床上那点事儿都是趣味嘛,但双方不平等就是不行,哪怕一方是用甜言蜜语坑蒙拐骗也不行,他更坚定了,说道,“是裴和玉不好。”


    闻言,迟蓦眼里刚才还异常浓郁的阴鸷倏地散了,竟显出一分迷茫来。而后他意识到是自己又钻了牛角尖——是啊,他又不会逼小孩儿拍这种傻哔玩意儿。


    他想把李然锁在家里永远给自己看的念头至今还有呢,还愈发得深厚了。


    李然才不会离开自己呢。


    “嗯哼,”迟蓦心情眨眼间好了,翻书都没他变脸快,“就是裴和玉的错。”


    李然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说:“哥,我们今天回去吧,正好看看爷爷奶奶和我妈。”


    主要是想回去看热闹……


    迟蓦当然乐意于满足他。


    经过一天发酵,网上关于裴氏的三条视频热度不增反减。钱能摆平很多事情,裴和玉首先要撤的就是他的基佬丑闻。


    钱也能促就很多事情,暗地里有一股不知名力量,一直在跟满头官司想直接去死的裴和玉对着干,视频怎么都撤不干净。甚至没打马赛克的视频都一茬儿一茬儿地重新冒出来。


    这股你来我往的较量持续到了下午。李然看着迟蓦用大把大把的钱碾压裴氏,又爽又肉疼。


    那么多的钱呀……


    直到警方来到裴氏,对裴和玉进行合法传唤。


    此事才告一段落。


    等晚上带着一身的狼狈与疲惫回到家,裴和玉一推门,才发现家里安静得不对劲。


    空空荡荡的。


    仿佛这里从未住过人。


    由于许多事情都要调查,当事人必须随叫随到,警方已经明确限制了裴和玉的出行,给他手机里下载了官方的定位软件,目前他出不了远门,真有急事要报备申请。裴和玉却目眦欲裂,什么都管不了了,想不起来报备流程,更想不起来申请流程,不管不顾地要挑衅警方。


    李然跟他哥回到爷爷奶奶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正好又刷到一条视频。


    白天的事传得那么热闹,无数人都在关注裴和玉,他的一举一动全会被放大,被围观。


    “嗯?哥你看,他怎么被抓了啊?不是说这些事儿调查起来也需要时间吗?”李然举着手机给迟蓦看,不解地说,“没真正调查清楚之前不能抓人的吧。”


    迟蓦扫了一眼,说道:“大概被当成畏罪潜逃了。”


    那不知道是哪条街道,夜晚的霓虹灯交替闪烁,给人一种糜烂的奢华感,不真实,无数车辆与行人来来往往,裴和玉被两名警察别住胳膊按住半边脸,重重地怼在了车身上,动作非常飒。


    “我没有不配合!我会配合的!先让我找人!我要找人!我特妈要去找人放开我!!他敢骗我,他敢跑——特妈的我一定要抓住你!”裴和玉挣脱不开,愤怒席卷了他的理智,眼睛血红地歇斯底里,可是无济于事。


    他再也找不到李昂了。《https://www.moxiex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