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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太宰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件事情的发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的眼睛还能看见外界的事物,但意识已经变得雾蒙蒙,脑子迟滞到无法思考。眼前的人影明明灭灭,他失去了辨认能力。周围所有信息都无法被大脑分析, 已然进入了混沌状态。


    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中原中也对这种事情早已轻车熟路。在从前, 太宰治这种可以说是毫无预兆的犯病现象, 早已从最初会让他猝不及防的事件变成了需要亲自处理的随机任务。他后面甚至能根据太宰眼神涣散的速度和肌肉僵直的程度, 大致判断出这次犯病的严重程度和可能持续的时间。


    所以当他在Lupin酒吧里看见了犯病中的太宰时, 只是啧了一声, 带着“果然又来了”的了然, 与太宰那两位友人礼貌道别后, 就习惯性的将人扛起到肩膀,然后带着走出去。


    太宰治的重量比他外表看起来要轻得多,仿佛这副高大的骨架只是被一层薄薄的皮肉勉强包裹着。他的骨头隔着衣料硌在中也的肩窝, 带来了清晰的不适感。


    中也只感觉对方的体重和身高不成正比, 身上的骨头搁得他肩膀疼,他忍不住低声抱怨:“你这家伙, 平时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但这抱怨也无人回应。


    他往外行走时, 还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肩上的人不会滑落。而他的重型机车就停在酒店的门口, 在酒吧门口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中也熟练地将太宰治安置在后座,让他面朝自己俯着身, 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束缚带将对方的双手固定在自己腰间。这个过程他也做得无比娴熟,仿佛重复过千百遍。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太宰脑袋的位置,避免机车启动时因为颠簸而撞到。


    “要是摔下去破了相,醒来又要啰嗦个没完……” 他咕哝着,像是在说服自己这些多余的细心并非出于关心, 仅仅是为了避免后续更多的麻烦。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响彻在这宁静的夜里。中也并没有将太宰送回他所知道的某间冰冷得像样板房一样的安全屋。在有过几次类似经验后,他早已经放弃了那个选择。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面临太宰这种犯病情况时,就在某次任务结束后。这家伙当时被他直接扔回安全屋里呆着,结果三天后他再去时,发现那人几乎因为脱水而濒死,脸色苍白得像纸,蜷缩在角落,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而且当时无论中也怎么拍打叫喊他,这家伙也仍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仍然处于失魂状态。


    自那以后,中也便默认将发病的太宰带回自己的公寓。尽管他一百个不情愿,但至少在这里,他能确保这个麻烦精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里,给组织和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你这家伙,真是整天都在给我添麻烦。” 风声将他的低语吹散。上次的任务刚结束不久,精神和身体都亟待放松,他本计划着在这个难得的休息日里好好享受自己的时间,现在却全被肩上这个大型麻烦精给打乱了。


    如果横滨举办一个最佳搭档大赛,那奖杯一定非他莫属。


    回到公寓后,他将太宰治小心地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地铺上——那是在无数次类似经历后,他习惯性在卧室一角为太宰搭建的位置,就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


    他动作不算温柔地替太宰脱下了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又解开了脖颈间束缚的领结,让这家伙能呼吸得更顺畅些。接下来的照顾工作略微繁琐。发病期间的太宰治,简直就是个会呼吸的玩偶。他既无法自主进食,也无法主动入睡,甚至连眨眼都变得极其缓慢和稀少。如果不是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偶尔在受到刺激时会极其缓慢地眨一下眼,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像活人。


    中也需要定时用吸管给他喂食流质食物和水,好在这家伙还有自主解决生理需求的潜意识,也许是残存的羞耻心驱使着身体。基本上中也给他摆什么动作,他就会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不变,直到下一次被外力改变。他也知道太宰治内心深处绝不会喜欢被陌生人看到自己这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在整个港口黑手党内,能让太宰在这种状态下接受被接近的,除了首领森鸥外,大概就只有他了。而让日理万机的首领亲自来做这种看护工作显然不现实。


    曾经,森先生或许是为了测试,也或许是为了省事,指派过□□医疗部的专业人员来看护,结果太宰醒来后,不知是出于被窥探隐私的愤怒,还是对自身脆弱暴露的恐惧,竟以各种“意外”或“任务失败”为由,逐一清除了那些照顾过他的人——也许是察觉到这种事情也代表着他在被事无巨细的观察,作为对观察的反抗——森鸥外对此也只能默许,毕竟未经太宰同意就派人看护监视,本身也触碰了这条青鲭敏感的神经。最后,为了保护组织内宝贵的医疗资源,这项任务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中原中也的肩上。


    起初中也自然是抗议过的,但抗议无效。久而久之,竟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直到第一世太宰消失前,他每次发病,几乎都是由中也接手。比较值得庆幸的一点是,随着时间推移,或者说是随着太宰自身对这种状态的某种适应性,他后来发病时,会保留更多的本能,比如在食物放到面前时可以完成简单的食用,算是进一步减轻了中也的工作量。


    当然,为了报复太宰给自己带来的额外工作量,在对方毫无反抗能力的这些日子里,中也会时不时搞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比如用不会轻易褪色的记号笔在他苍白的脸上画上猫咪胡须和猪鼻子,或者给他换上极其幼稚或女仆风格的睡衣(并拍照留存),或者把他摆成各种滑稽的姿势然后拍下来——这些黑料照片,是他日后用来嘲讽太宰的重要资本。看着照片里那个任人摆布的家伙,中也总能从中获得某种愉悦感。


    ……


    当太宰治的意识回归身体时,最先听到的是身边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声。他缓缓睁开眼,鸢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然后从地铺上坐起身,盖在腹部的薄被滑落,露出身上略显宽松的白色衬衫——不是他常穿的那件,摸着质感更像是中也喜欢的面料。而他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风衣外套则不知所踪。


    他站起身,先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围环境一圈,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床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就见躺在上面的中原中也此时睡得正沉,他赭色的发丝柔软地散落在枕头上,平日里总是锐利张扬的神情在睡梦中也变得柔和,甚至带着点孩子气。上个世界里虽然和中也同居过,但并不是一个房间,所以他很少有机会看到对方如此毫无防备的睡颜。此刻突然见到,倒也觉得颇为新鲜。


    他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缓慢踱步。目光扫过挂在墙上的帽子和钥匙架,暗暗吐槽一下中也的品味,最后停留在了墙角那一堆略显突兀的纸箱上。他走上前,借着窗边溢进来的月光一看,发现里面原来是些被堆叠得整整齐齐的空牛奶盒。


    太宰治的嘴角无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呀,抓到中也偷偷喝牛奶的证据了。但是再怎么喝,身高也不可能会超过他的^^


    冒出了这样愉悦的想法后,他很快在中也的床头柜上找到了对方的手机。解锁屏幕对他而言毫无难度,他太了解他这个搭档那些简单的密码设定了——无非是重要日期或者干脆就是【chuuya】之类的(就算不是,他也有其他办法解开)。果然,几下尝试后屏幕应声而亮。他径直点开相册,里面意料之中存在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同样形同虚设。点进去,满屏都是他失去意识时的黑料照片:脸上画着涂鸦的、被换上女仆装的、被摆出各种奇怪姿势的……可以说是琳琅满目。


    太宰治面不改色地浏览着,指尖在屏幕上轻点,选择了【全选】然后【删除】。操作完成后,他甚至还贴心地将回收站也一并清空。不过在一键删除之前,他留下了看起来还不错的几张,并通过中也的账号发给了自己,作为等下控诉中也的证据。他当然知道以中也的性格,这些照片肯定另有备份,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进行清理。


    在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在房间里找到了自己被收起来的手机。将手机开机,显示电量充足。他调出相机功能,对着床上熟睡的中原中也,从各种角度拍下了几十张睡颜特写——有流口水的,有皱眉头的,有把被子踢到一边蜷缩成虾米的。直到拍到自己满意的作品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堪称幼稚的举动。就见他站在了大腿会紧贴着床沿的位置,然后向下重重地扑倒在了正在熟睡的中原中也身上。但中也并没有因为他这样的动作而醒来。


    见对方睡得很熟,除了皱了皱眉头嘟囔了几句外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后,太宰治凑近对方的脸,然后伸出两只手去揉捏中也的脸颊,一边露出嫌弃的表情一边玩得不亦乐乎,还用手指捏住中也的鼻子,让人无法呼吸,直到对方脸蛋被憋得通红时才松开手,此时中原中也再怎么熟睡也被闹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和一个更黑的人影轮廓。但光凭这欠揍的气息和身形,他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是谁。


    “太宰……你这混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被强行吵醒的沙哑和怒火。


    而太宰治早在对方彻底清醒并可能发动攻击前,就敏捷地翻身下床,站到了安全距离之外。他脸上挂着那种中也无比熟悉的笑容,用甜得发腻的语调说道:“中也,终于醒啦?为了喊醒你,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哦~”


    中也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但光听这声音就能在脑海里完美复现出那副欠揍的模样。他怒气冲冲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打算用实际行动让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深刻理解【起床气】三个字的含义。然而,他的动作却在看到太宰治手中那个亮着屏幕的手机时猛地顿住了。


    屏幕上,赫然是太宰治的一张放大特写呆滞脸:他的鸢色眼睛失神地看着镜头,嘴巴微张,脸上还被画着猫咪胡须。


    看见了这张照片后,中原中也的瞌睡醒了大半,怒火也像是被浇了盆水般瞬间熄灭,尴尬逐渐攀上了他的脊背。中也的脸颊有些发烫。他认出这是前不久才偷拍的太宰治的照片。


    “没想到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中也居然会偷偷拍下这么多……有趣的照片呢。” 太宰治的声音带着夸张的咏叹调,“好变态哦,中也。拍了照片之后呢?还有没有偷偷做别的什么?毕竟那种状态下的我,简直是任人摆布呢。如果中也想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大概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吧。”


    他故意睁大了那双鸢色的眼睛,看着中原中也所在的方向。真是好奇中也现在的表情啊,一定会很精彩吧,可惜看不清。


    虽然灯的开关就在他手边的墙上,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但太宰完全没有去开灯的打算。


    中原中也在床上呆坐了几秒,大脑似乎才完全处理完太宰治这番话里蕴含的恶劣暗示。他的脸颊瞬间爆红,幸好黑暗中看不真切。就见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起来,结结巴巴地大声反驳:“你、你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做什么事情,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吗?!”


    他的话越说越大声:“倒是你这混蛋,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发什么疯?!”


    他跳下床,凭借着对房间布局的熟悉,很轻易地就逼近并抓住了太宰治的衣领。而太宰却不知何时又凑近了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近若呼吸可闻,中也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不过他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刻意靠近。


    “太宰,如果不想让我把你的那些丑照弄得人尽皆知,” 中也恶狠狠地威胁道,声音因困倦而更加沙哑,“就给我老实一点呆着!”


    太宰治一只手举着手机,瞧着有些像投降的姿势。他脸上的表情中也看不清,却突然有些好奇,于是想绕过太宰去摸墙上的开关。


    结果这家伙总能精准地移动脚步,挡住他的去路,让两人的手臂或胸膛在黑暗中不时碰撞,发出轻微的闷响,带来些许疼痛,又倒打一耙地说着:“哎呀呀,中也怎么一直往我身上撞?难道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所以想用暴力让我闭嘴吗?”


    中原中也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复,只听见咔的一声,从窗口处射进了一束属于手电筒的强光,照亮了他们二人。


    “哇哦~中也。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从窗外冒出了这样一道声音,用着明显戏谑和看好戏意味的调侃语调。


    虽然话语内容包含歉意,但行动上却毫无歉意可言。话音刚落,窗户就被从外面利落地撬开,一道身影轻盈地翻了进来。


    就见阿呆鸟嘴里叼着小型手电筒,落地无声,他调整了一下手电的角度,让光线继续稳稳地笼罩着僵在原地的中原中也和表情瞬间变得难以捉摸的太宰治。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中原中也扑在太宰治的怀里一样。


    “原本想喊中也去和我一起做任务的,没想到你今晚上已经有约了。” 阿呆鸟笑眯眯地说着,目光在中也和太宰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在中原中也因为强光刺激而微微眯眼的瞬间,阿呆鸟的视线与太宰治的在空中短暂交汇。


    就见太宰的下半张脸暴露在光线下,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上半张脸却隐藏在阴影中,那双鸢色的眼眸在明暗交界处晦暗不明,散发着一种被打扰的不悦情绪,显然对阿呆鸟的出现是不喜的。


    但阿呆鸟才不会管这么多呢!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逐渐靠近中也的位置。此时攀爬进房间的月光能让他们勉强看清彼此的脸了。中原中也早已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抓着太宰衣领的手,并且后退了一步,与太宰拉开了距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氛围:“我不出门,什么任务都不去。我要继续睡觉了,你们都快走吧。”


    阿呆鸟伸手拉住了中也的一条胳膊,一边往外扯一边用夸张的语调说:“拜托了中也,这个任务除了中也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完成的更好!”


    “你分明是觉得任务太耗时太麻烦,所以才想拉个人去当苦力吧!” 中也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身体因为一边被拉扯而倾斜。


    然而,他的另一边胳膊突然也被一股力量扯动。只见太宰治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抓住了他的另一条手臂,同时大声嚷嚷起来:“不行,绝对不行!中也已经答应我今晚要陪我睡觉了!我绝对不会同意中也抛下我去做什么无聊的任务的!”


    中原中也:???


    “喂!你这青花鱼疯了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陪你睡觉了?!” 中也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个混蛋给气疯了。


    “地上都铺好了我睡觉的垫子,难道中也不是这样的意思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又要做这种让人误会的事情!”


    太宰治的语气活像是被中也渣了不认的失足少年一样,听着中也额头青筋忍不住跳起。


    “混蛋太宰,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


    “咦~没想到中也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他和阿呆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最后,阿呆鸟和太宰治被中也一人揍了一拳,然后赶了出去。厚重的防盗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壁似乎都抖了抖。


    阿呆鸟和太宰治并排站在中也家紧闭的门前,沉默的古怪氛围逐渐蔓延,刚才在屋内的吵闹与混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宰治脸上那在中也面前刻意表现出来的夸张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默地盯着那扇门看了几秒钟,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旁边的阿呆鸟一个,就转身离开了,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呆鸟没有动弹,他侧过身,借着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太宰治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悄悄腹诽了对方几句。


    他先前只在中也和旁人口中听说过这家伙,但真正意义上的正式会面还没有过,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个名为太宰治的人。


    真是个古怪的人啊,在中也身边时还能像个恶劣的少年一样嬉笑怒骂,一被赶出来笑容瞬间消失,与刚刚的表现相比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变脸大师了。


    再想想□□里关于这家伙的那些可怖传言,他只觉得这人当真是神秘而危险,也不知道中也是怎么和这种家伙熟络起来的。


    阿呆鸟摇了摇头,觉得这大概会成为港口黑手党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


    门的另一边,中原中也已经躺回了自己的大床上,他为自己盖好被子,然后疲惫地吁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两个混蛋吵闹的声音。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决定把今晚的糟心事先抛到脑后,天大的事情也等他睡饱了再说。


    与此同时,太宰治正行走在横滨深夜的街道上。周围的店铺全部歇业,路上除了他再无其他人存在。


    在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他的感觉并非全然空白,但也算是只有着朦朦胧胧的感觉。或者说,他整个人的意识将散未散,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的桎梏,从人类状态变成了某种更轻盈的状态。


    当时的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外界的触碰和声音,包括中也那些小声的抱怨和恶作剧时的窃笑,但这一切都和他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他无法产生对这些事情的认知以及作出反应。直到他再次苏醒之前,他才慢慢又恢复了意识,四散的灵魂也再次凝聚成【太宰治】这个存在的核心。


    他后面也有考虑过这种病是否会将他再次抛回那个他已经告别的世界。但事实证明,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情,他仍然停留在在这个他被迫选择留下的世界里。明明自己已经不再是会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的情况了,他却仍然有这种衍生的病症产生。他暂时还找不到原因,但也侧面佐证了这个世界也是他曾经来过的世界——成为了理由之一。


    也许是为了让他的灵魂习惯这里,或者其他原因。太宰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找到病根,而这显然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从前只在中也口中听到过的犯病情况,总体感觉来说不算好,当然要是能不给人造成麻烦式的因为病症而离世的话,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情,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预兆,如同人生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在醒来后,他看过今天的时间,距离他记忆里昏迷前所经历的最后一天,过去了将近三天的时间。通过离开中也家前对其他地方的观察,犯病的自己大概率无法进食,但其他方面怎么样,他还无法确认。不过如果真的让中也对他做了那些他所知道的,照顾无法自理之人所需要做的事情


    太宰治忍不住用手掌捂住了脸,过了好一会才松开。


    不过,该庆幸的大概要属于,睁眼时除了中也没有看见任何其他人。如果是被其他陌生的家伙照顾,即便是医疗人员,太宰也会无法压抑住内心可能会冒出的暴戾情绪。他宁愿自己主动选择,即便是被迫接受,也不希望在无意识的状况下被旁人观察。


    而在几天后的又一个模糊的时间里。


    太宰治正独自坐在某个空旷房间中央的唯一一张椅子上。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吊灯投下冰冷的光线。他手中拿着一沓材质特殊的文件,纸张触感光滑而坚韧,是用特殊手段将纸张处理成连异能力都无法复制的材质书写而成,专门用于记录最高级别的机密。上面记载着足以颠覆横滨现有势力格局的重要信息。


    他的目光快速而平稳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表,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仿佛阅读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然而,在他内心的深处,各种各样的计划正在逐渐成型。


    当他的目光浏览到某一段关于欧洲某个跨国犯罪集团与日本本土秘密组织合作的描述时,停顿了一瞬。那段文字旁边,附注了一个代号——N。这是他私下里一直在追踪的线索之一。他早已派出了直属的暗线去探查与N相关的秘密研究地点,但反馈回来的结果大多不尽人意。那些地方的防守严密到令人咋舌,不仅有着最先进的物理防御和电子监控系统,似乎还存在着某种针对异能力的特殊干扰场。为了避免过早打草惊蛇,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强行潜入的计划。


    不过,他并非全无收获。他先去接触了那位据说是N的亲弟弟的警官,在对这位警官进行了一段时间不露痕迹的调查后,太宰治决定在他身上找些突破口。在那位欧洲搜查官抵达横滨之前,他必须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和筹码。


    脑子里的计划框架已经搭建了一部分,但现实中需要克服的阻碍依旧很多,比如他这个发作无法预测的病症,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打乱布局。太宰轻轻放下手中的文件,指尖在印着【N】代号的地方若有若无地敲击了一下。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麻烦——


    作者有话说:【补丁:①太宰每次犯病最长不超过五天,不然感觉中也太辛苦了


    ②地铺是16岁中铺的,成年中与其说是穿越进16岁中的身体里,说成觉醒未来记忆更合适,本质上就是一个人】


    我感觉这个月可以完结!因为目前存稿六章了,基本上接近尾声,等我再把章节细化一下就能放出了。


    第47章


    中原中也站在落地镜前, 抬手正了正帽檐,指尖在帽檐边缘停留的时间比平时要长上几秒。这不是那顶来自兰波的遗物——那顶具有特殊意义的帽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港口黑手党最隐蔽的保险库里。森鸥外曾经提议过直接将帽子取出,以便让他更自由地运用其中蕴含的异能,但这个建议被中原中也坚决否定了。


    他当时解释说魏尔伦抵达日本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那顶帽子。此时任何轻举妄动都只会打草惊蛇, 让那个男人提前察觉到他们的防备。因此帽子的位置始终没有变动, 能够复刻这顶帽子特殊材质的元素目前只掌握在N的手中, 而这个狡猾的科学家将自己藏匿在横滨地底深处, 普通人根本难以触及他的踪迹。


    而此时, 他正在为接下来的交易做着外观上的准备。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现在戴着的这顶普通黑帽, 想到目前距离他留在港.黑的一周年, 还有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针对魏尔伦和其他潜在威胁的布局正在暗中紧锣密鼓地展开, 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只被极少数站在组织顶端的人所知晓,而绝大多数成员对此事一无所知,依然像往常一样执行着日常任务。


    与此同时, 在港口黑手党总部大厦的天台边缘, 太宰治正站在几十米高的地方俯视着下方。他的黑色风衣正在强风中猎猎作响,发丝在视线周围乱飞。从这个高度望下去, 街道上行走的人们变成了移动的黑点, 像蚂蚁一般往四面八方挪动着。太宰治的视线淡淡地扫过这些渺小的身影,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 就像习惯了生命中无处不在的虚无。


    他抬起头,望向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厚重的云层将阳光完全阻隔, 明明是白昼,却昏暗得如同深夜。这种天气总是让他想起一些久远的事——那些在不同时空中经历过的相似阴天。楼下的行人中,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生命可能在明天就会终结。而这种终结,也许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想到这里,太宰治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真是悲哀啊, 但若要取得计划的胜利,牺牲总是无可避免的。必要的时候,就连他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成为筹码。毕竟,他大概率还能有再次睁眼的机会——也或许能借此达成期待已久的死亡。


    不过,真是让人疲惫啊。


    他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飞舞,遮挡了部分视线。他眺望着远方模糊的天际线,思绪却并未停留在任何具体的人或事上。即便经历了无数次轮回,某些事情依然无法避免,这些重复只不过给了他更多修正错误的机会。


    但如果经历他所计划的这一切的,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些人,那么这些尝试又有什么意义呢?逝者永远留在了过去,寻死者也该好好深埋海底。那些本不该相见的人,强行打破时空屏障的相遇,或许正在无形中透支着某种未知的代价。


    他的时间本该停在数年前,但到现在为止,代表他生命的时钟依然在不正常地转动着。眼睛仍然能正常的看见这个世界的色彩,呼吸也在一刻不停。明明暂住的身体遭受过无数次毁灭性打击,灵魂却又总能顺利找到新的栖息地。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在这个世界停留了数月,具体数值并没有去细数,也许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身体里没有出现另一个意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出现第二个名为【太宰治】且拥有无效化异能的家伙,他能确认这个世界里只存在他一个太宰治。


    近期需要完成的事项大多已经安排妥当,现在只需要等待时间的推进。他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也考虑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所以即便没有他的亲自到场,事情也能按照预定轨迹发展,顶多会出现一些微不足道的波折——但只要最终能够完美解决,想必也不会有人介意这些。


    想到这里,太宰治不得不感谢先前遇到的那位同位体,向他透露了许多关于未来的秘密,这些信息成为了他布局的重要参考。


    太宰治在天台边缘已经站立了不知多久。这个地方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但偶尔也会成为绝佳的狙击点。可惜的是,现在的他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欲望。身体里潜藏的病痛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可能爆发,而经历了太多世界的穿梭,见识过比表面年龄丰富得多的人生,他已经很难对属于过去的事情提起兴趣了。


    楼下的人们依然在行走着,而他即将举行一场尚未通知任何人的活动,所以大楼底下没有布置任何防护措施。从太宰治所在的位置向左望去,能看见首领办公室的窗户。


    那扇窗户常年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挡,从外部根本无法窥见内部的任何动静。太宰治的视线在那扇窗户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


    他缓缓取下缠绕在右脸的绷带,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从口袋里取出新的绷带时,他的动作顿了顿,并没有急着重新缠绕上,而是选择又拿出了手机,单手用拇指在按键上随意敲击了几下,一通电话就被拨打了出去。


    “嘟嘟嘟——


    “喂,什么事情,太宰?”


    “中也。”太宰治将手机夹在脖子和脸颊之间,空出双手开始为右脸重新一圈圈缠绕上新的绷带,“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呢。”


    “乌云密布的天怎么都不算好日子吧?”


    他们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是吗,我倒是觉得看起来还算不错呢。”太宰治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轻快,“如果过会下雨了,你能来为我送把伞吗?”


    “当我是你的下属吗?混蛋太宰。不送。”中原中也干脆利落地回复道,语气中带着惯常的不耐烦。


    “好吧好吧,那就先这样吧,中也。”


    太宰治没有过多纠缠,只是简单地道别,却让电话那头的中原中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对劲。


    “等等,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听起来有些异常,是又在偷偷做坏事了吗?”中原中也的声音顿了一下,“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吗太宰。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闻言,太宰治低垂眼帘,轻轻笑了几声,却没有回答。那笑声很轻,顺着听筒传到中也耳中时,却如同擂鼓般响亮。这不带任何促狭或嘲弄的平静笑声,明明听起来最为正常不过,但却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些许不安,促使他开口问道:“太宰,你现在在哪里?快说。”


    “在……天台喔。”


    太宰治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随手将手机塞回口袋。他的视线依然注视着远方,那里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出现。于是他随意地转过身,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身体下坠的瞬间,周围的景色也在视线中因为速度的变快而扭曲变形,化作五彩斑斓的丝线,糅杂成无意义的画面。身体察觉到大脑濒临死亡,于是自动开启了走马灯模式。


    被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被遗忘和未被遗忘的片段在这一刻全部苏醒。他看见了自己的过去,还有过去的过去,那些面容相似却经历各异的人们,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后,又相继离开。


    直到记忆的最后,出现了与他羁绊最深的,属于他的中原中也的身影。


    尽管如此,他依然抱着就这样死去也无所谓的想法。不过在即将落地的几秒前,一道熟悉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冲破空气,借着冲击力将他踹进了大楼的中间层。


    太宰治的后背重重撞上墙壁,在墙面留下蛛网状的裂痕。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能代表痛苦的表情——事实上,自踏入这个世界开始,他因为受伤所能感受到的疼痛确实比以前减轻了许多——这是他在多次试验后得出的结论。这也许是穿越世界带来的后遗症,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当然,他也依旧讨厌疼痛。


    此刻,虽然能感觉到身体上某些伤口因冲击而裂开渗血,但由于疼痛尚在可承受范围内,他脸上的表情还算轻松。


    “你这混蛋有病吗?今天突然发的什么疯?”


    中原中也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他逆光而立,一步步走向太宰治,最终在距离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下。


    “不通知下属布置气垫,到底是想干什么,绷带混蛋。如果我今天没有赶到,你就真的死了,知道吗?”中原中也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蹲下身,一把攥紧太宰治的衣领,狠狠地说道。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将原本游离的视线聚焦在中原中也身上。他注视着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鸢色的眼眸中盛满了中原中也读不懂的情绪,让中也感觉心脏某处被悄悄揪紧,细微的疼痛自那里传遍全身。


    “但中也最后还是赶到了,不是吗?”


    太宰脸上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中原中也虽然紧紧抓着对方的衣领,却突然感觉这个混蛋像沙堆一般,仿佛风一吹就都散了。


    他不知道这家伙一直以来都在想些什么,无论遇到的哪个太宰治,都给他一种神秘的不可捉摸感。但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这家伙,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可能随时会消失掉的混蛋。


    明明在曾经的相处中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还有更久远的,真正属于他的少年时代,这个混蛋搭档也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的死气沉沉。中原中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怎么了,他也暂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去解决,最后只能无力又愤怒地攥紧拳头,狠狠砸向太宰耳边的墙壁,在墙上留下新的裂痕。


    “你这混蛋,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说出来的话,我可以帮你去一起解决。”中原中也再次说出这句话,而后磨了磨牙,继续道,“而且,你给我记住,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要是自己偷偷死在了什么犄角旮旯里,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太宰治被这样的话惹得忍不住笑出声。他依然靠坐在墙上,趁着中原中也此时蹲着的姿势,出其不意地伸手抚摸了一把对方柔软的头发,边摸边说:“好乖——好乖好乖,中也不愧是我的乖狗狗,处处都在为我着想,好感动呀~”


    中原中也因为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蓝眼睛瞪着太宰,随后狠狠一皱眉,松开了攥着衣领的手想去拍掉头顶还在抚摸他的手,结果拍了个空,因为太宰已经提前料到了他的动作,选择了收回手去。


    可恶!中原中也暗暗咬牙,转而用手肘给了太宰一记重击。由于姿势受限,太宰闪避不及,只能结结实实接下了这一击。肘击正好撞到他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中原中也这才想起对方刚刚被他踹进来时可能受了不轻的伤,于是收回手,没有再继续攻击。


    然后,他再次重复着方才已经说过一次的话:“你这个绷带混蛋,我不允许你擅自死在别的地方,知道了吗?”


    “这么霸道吗?中也。”太宰治因为他的话轻笑一声,又因牵扯到内伤而咳嗽起来,“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吧,中也。这种事情。”


    中原中也凝视着太宰治鸢色的眼睛,嘴边的话滚过几遍,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太宰则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得让中也莫名觉得,如果今天不做点什么,也许这个人真的会选择彻底离开这里,物理意义上的离开,去拥抱他心心念念的死亡。


    但中原中也私心里,一点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无论是出于公务还是私情。或者说……


    “我需要你。”最终,中原中也还是说了出来。他垂下眼睛,避开太宰治的视线,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太宰这家伙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他这句话时,非常明显地愣住了。


    “啊……为什么呢?就算没有我,中也所担心的事情也都会得到解决,我…”太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中也用手掌堵住了嘴。


    话说出了第一次,第二次也能更顺畅了。中原中也现在可以和太宰对视了,他只是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强迫对方的视线中只能看着自己,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你,太宰。”


    啊,好犯规。


    太宰这样想着,努力忽略着自己耳边杂乱的心跳声——或者说,他想要让胸膛里的心脏跳的不要那么剧烈,已经剧烈到就算是坐着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了。


    注视着中也那如大海般蔚蓝的双眼,太宰治想,他会为中也的十六岁画下一个完美句号的。


    第48章


    当太宰治遇到魏尔伦时, 是在一个天空被夕阳浸染得格外浓烈的黄昏时分。


    黄昏总是一个神秘的时间,天际线被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就在这样光影交错的时分,在靠近废弃港口的一个孤零零的集装箱里, 太宰治迎来了他意料之中的客人。


    这个集装箱的内部陈设简陋到近乎于无, 只有一张旧木椅和一个充当桌子的木箱, 以及散落在地的几本书。铁皮墙壁上斑驳的锈迹如同干涸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金属的铁锈味。门并没有关, 仿佛早已预知访客的到来, 只是虚掩着, 留出一道窥探内外的缝隙。太宰治静静地坐在木椅上, 身形在逐渐暗淡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单薄,他鸢色的眼眸低垂,像是在沉思, 又或者只是放空大脑。


    突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疾不徐。来人的靴子踩在碎石和沙土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门被推开时, 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一个身影逆着昏黄的光线走了进来, 轮廓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淡色西服, 金色的发丝在夕阳余晖中仿佛燃烧的火焰。


    “真是令人惊讶,”魏尔伦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纯正的法语口音,继续讽刺道,“鼎鼎大名的港口黑手党太宰治,竟然蜗居在这样一个……连流浪狗都会嫌弃的地方。是该称赞你的简朴, 还是该怜悯你的落魄?”


    太宰治缓缓抬起眼。他的目光平静无波,鸢色瞳孔里映出来者的身影,却激不起丝毫情绪波澜。他甚至没有对魏尔伦的讽刺作出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展品。即使他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表情也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那是一种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的极致平静。


    这种反应,让原本带着戏谑与毁灭欲而来的魏尔伦,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他自诩杀人无数,见识过太多生命在临死前的模样——有歇斯底里的恐惧,有卑微可怜的乞求,有虚张声势的威胁,也有强作镇定的伪装。但从未有人像眼前的少年这样,眼神空洞得仿佛并不在乎自身即将到来的毁灭,却又在深处燃烧着某种对世间的嘲弄。那是一种……同类的气息。并非指力量或身份,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一种对自身存在的虚无感,以及对整个世界彻头彻尾的不投入。


    正是这转瞬即逝的熟悉感,让魏尔伦改变了主意。他原本夹在指间的一个金属扣被他灌注满了重力异能,但在即将射出的前一刻偏离了微不可察的角度。金属扣化作一道急速的射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太宰治的耳际飞过。只听见噗地一声,它深深嵌入了他身后的集装箱铁皮,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的圆孔。劲风拂动了太宰治额前的黑发,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表情依旧不变。


    “你很有趣,少年。”魏尔伦微微歪头,审视着太宰,“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太宰治。”太宰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太宰治……”魏尔伦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弧度,“我为你争取到了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关于【荒霸吐】以及港口黑手党的所有情报。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这并非难事。”他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宣告。


    太宰治没有讨价还价,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魏尔伦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身,如来时一般优雅地离开了集装箱。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融入了外面黄昏的寂静之中。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太宰治才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他深知,现在远未到与这位来自欧洲的暗杀王正面交锋的时刻。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心理博弈,目的仅仅是为了争取宝贵的缓冲时间,麻痹对方,让对方误以为一切仍在掌控之中,从而为自己暗中布置的计划争取更多空间。魏尔伦的杀意是真实的,刚才那一瞬间的偏离,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是他精准计算并利用了对方那一丝微妙心理后达成的险胜。


    他修长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着,发出“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集装箱内回荡,如同倒计时的钟摆。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动作流畅地编辑了一条简短的加密信息,将自己需要中也参与的部分计划内容发送给了一个特定的号码后,就毫不犹豫地扣掉了手机电池,将零件随手扔在木桌上,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站起身,走到被金属扣击穿的孔洞前,透过那个小小的圆孔望向外面。此时夕阳已几乎完全沉入海平面,最后一丝余光将天际染成红黑色,如同淤血的伤痕。他想,最近的事情,终于等来了结束的机会。


    ……


    几天后。


    中原中也此时正靠坐在港口黑手党专用的某辆黑色轿车的后座,翻阅着关于任务报告的文件,同时在心里计算着某些东西。今天的日子如果没记错,大概是和亚当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也是魏尔伦杀死旗会其他人的时间。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然后转头,将视线投向窗外,试图借助外界的景物分散内心的沉重。车辆平稳地行驶着,穿过繁华的商业区,驶入一片相对安静的住宅区。这里的建筑大多有些年头,带着昭和时代的风情,街道狭窄而整洁,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树木,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车子最终在一家老式台球酒吧门前缓缓停下。酒吧的门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质招牌经过风雨侵蚀,颜色暗淡,上面用铁青色的油漆写着几个略显斑驳的大字:【旧世界】。


    当看清这个名字的瞬间——不,或许更早,当意识到车子最终停驻的地点时,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即便这一刻早已在之前就预料到,他的内心仍然冒出的一丝期待促使着他下车,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熟悉的店门,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不许动!”


    “店里还在准备哦。”


    “如果是尸体的话就可以进去了。”


    ……


    几乎在同一时间,五道身影从酒吧内不同的角落闪现,五把枪的枪口几乎同时瞄准了刚刚踏入门口的中原中也,作为特别的邀请仪式。


    眼前所见的身影还有所听见的声音,都与记忆重合,就如做梦一般——如果他能做梦的话,大概会是这样的感觉吧。即使此时前后左右都被人用危险的武器指着,他也没有哪怕丝毫的抵抗心理出现,只因为他清楚的明白,自己不会遭受任何的伤害。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表情似乎有些僵硬,但此时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这熟悉到令人心脏抽搐的场景,唤起了中也脑海深处的那些回忆,让他眼眶猛地一热,视线迅速模糊,汹涌的情感洪流冲击着他的感官。他慌忙借着酒吧内打在他脸上的一片黑色阴影,微微偏过头,努力眨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意,掩饰住自己悄然泛红的眼眶。


    身后,那辆载他前来的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驶离,消失在街道尽头。


    中原中也没有开口说话,他怕一出声便是哽咽,会有些不好意思。空气似乎开始凝滞。除中也外的所有人都用力按下扳机。啪的一声响起,从枪口里冒出来的不是子弹,而是五颜六色的彩带,它们在空中划出绚烂的弧线,然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盖了中原中也的头发和肩膀。


    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好的彩色纸屑也从天花板上洒落。


    “中也,恭喜加入港口黑手党一周年!”


    五道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真诚,异口同声地响起,在小小的酒吧空间里回荡。听在中也的耳朵里,只觉得恍惚如隔世,仍然没什么真实感。


    他张了张嘴,看着这些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的友人们,只觉得内心有什么情绪在慢慢膨胀。


    ……是旗会啊。还活着的大家。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前段时间虽然和阿呆鸟以及医生两人见过几面,但其他人倒是没有碰面过,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任务在外奔波,所以在中原中也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未曾见面过。而今天,大家都因为一个共同的理由相聚此地,和记忆中重合,又有些微的不一样。


    明明真实年龄不知比现在大了多少岁,但回到了过去,看见了曾经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友人们,内心的触动果然还是超乎想象,让他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不过要是在这最开头的时间里就在众人眼里感动到落泪的话,那就实在是太逊了!所以他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但因为用力过猛,让表情显得稍微有些狰狞了,不过至少是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其实已经到了落泪边缘的程度,反而让人觉得是不是对这样的惊喜不太满意,或者因为刚开头的欢迎仪式受到惊吓而愤怒。


    “你们是傻瓜吗。”


    中也慢慢的说着,压抑情绪的同时也在往前迈动脚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一边极力压抑着胸腔里澎湃的情绪,一边迈开脚步,低着头,径直从五人中间穿过,走向酒吧内部,留给众人一个看似因对惊喜不满而拒绝交流的背影。


    旗会的成员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空气中原本欢快的气氛稍微凝滞了一下。大家都摸不准他现在的情绪,以为中也是有些不开心了。于是互相对视几眼后,钢琴人轻咳一声,带着试探的语气开口道:“什么啊中也,你不开心吗?”


    他看着中也紧绷的背影,斟酌着词句,道:“大家今天可都是为了给你庆祝,才特意挤出时间聚在一起的!”


    中原中也依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低着头,努力平复着呼吸,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音量轻轻道:“我知道的。”这微弱的回应,只有离他最近的公关官隐约听见了。


    公关官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他抬手示意其他还想说些什么的同伴稍安勿躁,然后自己缓步走到中也身边,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用他那格外温柔悦耳的嗓音低声问道:“中也,难道是因为太感动了,觉得难为情,所以才不好意思面对大家吗?”


    这话一说出口,就被中也给反驳了。他猛地抬起头,耳根泛红,像个真正的16岁少年一样,因为被朋友戳破了小心思所以难为情的大声喊道:“才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动到哭!你们少自作多情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瞬间也就了然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都重新漾开了友善而包容的笑容,没有再继续逼迫显然已经窘迫到极点的中也,而是跟着中原中也一起继续朝着酒吧内部走去,同时彼此找了其他话题闲聊着,谈论着近期任务中遇到的趣事,或者分享一些组织内无关紧要的八卦,只是视线会不时放在中也身上,给他们之中这个年纪最小的成员一些缓过情绪的时间。


    中原中也背对着大家,深吸了几口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他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带着点桀骜不驯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柔软。


    见他终于整理好情绪,愿意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后,大家便默契地将话题逐渐引到他身上,让他也能在这场闲聊中说上几句。


    当公安官谈到了自己表面上的工作——他是现役的电影演员——时,提到了有关这次一周年的意义,表示如果中也在这一年中没能坚持住黑手党的生活,被赶出组织,他或许会劝中也一起做这项工作,说着“如果是中也这张脸蛋的话,好好操作一下或许也能成为世界级的演员呢。”这样的话。


    若是往常,听到这种调侃,中原中也一定会立刻炸毛,用“开什么玩笑”之类的话坚决回绝。但这一次,在众人略带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他沉默了片刻,竟然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用一种像是认真思考过的语气说道:“其实当一个银幕明星,好像也还不错。”


    他看着旗会众人,心中深深的怀念将要把他压垮,但表面上的情绪还是稳定着,没有再露出丝毫的不对劲出来。


    公安官是第一个提出惊叹的:“欸——!中也,前几天不是还说死也不当明星吗,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难道是真的被我的魅力所感染,决定要和我一起出道了吗?!”


    “论相貌来说,中也确实算得上出众噢,”钢琴人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分析道,“虽然个子有些不够,但可以走歌星路线,说不定会意外地受欢迎呢。”


    “没错没错!”阿呆鸟兴奋地接话,“要是中也你真的成功出道,我一定会发动□□所有成员给你当后援会!保证把你的演唱会门票和电影票房刷到爆!绝对把你包装得比公关官这家伙还红!”


    冷血和医生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显然乐见其成。


    旗会五人你一言我一语,三言两语间就为中原中也构造出了一个星光璀璨的明星未来,气氛热烈得如同真的在策划一场出道发布会般。


    “喂喂,你们这些家伙!我明明还没答应要出道吧,为什么擅自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啊!”


    中原中也看着眼前这群兴致勃勃的友人们,不知为何略有些恼羞成怒。上个世界他很顺利的接受了明星的身份,很难说没有缅怀友人的心情,或者抱着感受友人曾经一部分相似经历的想法,去认真地将其作为一份工作去完成。但此刻,被这些尚且活着的友人们如此热烈地讨论着这个本该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可能性,他却又莫名感到了难为情,以及一种……被珍视的温暖。


    就在这时,钢琴人如同记忆中那样,拿出了那个准备好的的礼物盒,递到中也面前。“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中也,这是大家一起为你准备的一周年礼物。”


    中原中也接过盒子,动作有些迟缓。他解开缎带,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照片。那是他被N牵着手,站在看不清背景的地方,拍下的影像。这张承载着他模糊不清的过去,也被他在后来的岁月里刻意回避的照片,此刻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久久的凝视着照片,指尖轻轻拂过那略微泛黄的纸面,仿佛能透过影像,触摸到那个遥远而模糊的过去。周围的友人们不再吵闹,纷纷围拢过来,带着温和的笑容,为他解释着这张照片的来历,或者送上真诚的祝贺。


    “中也,恭喜加入黑手党一周年!”


    祝福声再次响起,比刚才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郑重与真诚。


    中原中也抬起头,目光从照片上移开,逐一扫过围在身边的友人们的身影。他们的脸也不再是墓碑上定格的模样,而是露着生动又不一样的表情,每个人都在祝贺着他的诞生,和他说再也不需要在意旁人询问出生的事情,这张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将又一次涌上眼眶的湿热感逼退,如当年真正的16岁一样,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措、感动,如孩子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看看手中的照片,又看看周围的友人,再看看那份代表着他们心意与认可的礼物。


    最后,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说出了句跨越了无数岁月的——


    “谢谢你们…”——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送礼物活动结束后, 酒吧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五彩的纸屑和彩带尚未完全清理干净,随意散落在深色的台球桌和木质地板上。


    旗会的成员们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他们聚会的固定节目——台球。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清甜气息,还有台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夹杂着为精彩击球的喝彩或是为失误的惋惜哀嚎。


    阿呆鸟正夸张地比划着他最近一次飙车的惊险经历, 公关官则优雅地靠在球桌边, 分享着某些无关痛痒却又足够有趣的八卦。钢琴人偶尔插上几句冷静的分析, 冷血和医生则更多是带着笑意聆听, 不时参与讨论。中原中也身处于这片熟悉的热闹之中, 握着球杆, 面朝着大家的方向,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会瞥向门口, 内心也始终紧绷着。他知道,这样的平衡场面很快就会被打破。


    果然,当酒吧那扇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 带起门上铃铛一阵急促的乱响时, 一个对其他人来说极为陌生的身影站在那里,那人身上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风衣, 脸上还架着一副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墨镜。


    “检测到高能量反应源, 身份确认为【荒霸吐】实验体——中原中也。” 来者的声音平稳且毫无起伏,带着一种非人感, “诸位,下午好。我是来自欧洲刑警组织的特殊搜查官, 代号亚当。”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酒吧内的气氛骤变。之前的轻松氛围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杀意。旗会五人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们试着对机器人进行攻击, 但结果显而易见的失败了,亚当作为机械的防护足够牢固,而且也没有表露出任何试图攻击他们的意图,于是其他人就又都平静下来,愿意花一点时间看看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想要做什么。


    “欧洲的刑警?跑到横滨来,有何贵干?” 钢琴人沉声发问道,语气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未经允许闯入私人聚会,可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搜查官先生。” 公关官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微笑,但眼神已冷若冰霜。


    面对周围对他敌意,亚当并未表现出任何慌乱。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表示无害的手势,道:“请诸位稍安勿躁。我此行的目标仅为确认中原中也先生的安全状态,并传达相关信息。根据我的核心系统判断,与诸位发生冲突并非最优选择,亦非我之本意。”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携带了最高级别的友好访问权限,并且……我个人认为,我们可以通过非暴力手段进行沟通。”


    他的态度诚恳,言语逻辑清晰,加上那副与人类迥异的举止,逐渐让旗会众人的敌意稍稍消退。毕竟,在横滨这片土地上,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他们见得多了,一个自称是机器人的搜查官,虽然罕见,但并非完全无法接受。在经过一番短暂的审视,以及亚当出示了部分加密的电子证件后,酒吧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虽然谈不上信任,但至少,暂时没有了立刻动手的必要。


    当中原中也第一眼见到亚当时,他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要来了。他没有显露任何异常,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小小的对峙与和解。然而,他对待亚当时那种过于平静,甚至隐隐带着淡淡熟稔的态度,依旧被亚当高度敏锐的传感器捕捉到了。


    在气氛稍微缓和,众人重新拿起球杆,试图找回之前轻松氛围时,亚当转向中原中也,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中也先生,根据我的微表情系统分析,您在见到我的第一眼所流露出的情绪并非和其他人一样的警惕或好奇,而是一种类似于‘见到故人’的放松。但在我的数据库记录中,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会面。”


    中原中也挑了挑眉,对于亚当的敏锐并不感到意外。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身朝着酒吧相对安静的角落走去,示意亚当跟上。“是吧,”他语气平淡,带着点漫不经心,“也许我们在梦里见过。”


    中原中也从来没做过梦,但这一点,没有必要向一个和他“初次”见面的机器人搜查官解释。


    为了避免上一世因为与亚当长时间沟通而导致旗会众人悲剧发生的意外,中原中也在亚当提出需要私下告知他一些情报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他先是回头对正在打台球的友人们简单交代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然后便领着亚当,走到了酒吧大门外,并且刻意站在一个既能保证谈话隐私,又能随时留意门口动静的位置。


    酒吧内,目送着中原中也和那个古怪的机器人搜查官走出门外,阿呆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同伴们说道:“喂,你们不觉得……中也最近有点奇怪吗?”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冷血放下球杆,看向他:“怎么说?”


    “就是前段时间,我不是跟你们提过吗?有天半夜,中也突然跑到我那里,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看了看,问了点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又走了。” 阿呆鸟回忆着,“当时就觉得他好像有心事。还有刚才,你们注意到没?他看到我们准备的惊喜时,那表情绝对不是单纯的被我们感动到想哭。”


    他无法准确形容自己内心的感觉。虽然讲得不太清楚,但其他人也能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冷血点了点头,补充道:“他刚才看我们的眼神也很奇怪。不像平时那样,反而带着一种好像很怀念我们的感觉。” 他这样的话让其他几人有些失笑,但仔细回想,似乎又确实有那种感觉。明明只是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中也那表情看起来却好像和他们几辈子没见了一样。


    公关官优雅地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而且,你们发现了吗?他对那个机器人搜查官的态度太平静了。就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他倒是不会怀疑中也是不是有勾结外敌之类的想法,只是思考着最近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又不好意思表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中原中也近期种种细微的异常拼凑在一起。最后,钢琴人总结道:“看来,中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心里藏着什么事。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跟我们说。”


    “那我们怎么办?” 阿呆鸟问道。


    “等他回来,找个机会,一起问问。” 钢琴人的目光扫过同伴们,得到了一致的认同,“既然是同伴,他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们就一起想办法。”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暂时将疑虑压下,重新拿起球杆,心照不宣地继续着台球游戏,等待着中原中也的回归,同时也暗中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然而,没过多久,酒吧侧面的那扇通常用于搬运货物的侧门,传来了轻微的开启声。众人以为是中也回来了,纷纷转头望去,却看到的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身影。


    太宰治。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仿佛是从阴影中凝结而出。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过于宽大的黑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了无生趣的淡漠表情。他的目光在酒吧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旗会五人身上,鸢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没有理会众人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讶和戒备,只是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身边的台球桌桌面,发出清脆的“叩叩”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强制性地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首领有令。”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旗会全体成员,即刻出发,执行一项秘密护卫任务。目标是从指定地点,安全护送一位重要人物返回总部。任务细节和坐标已加密发送至你们的个人邮箱。” 他顿了顿,冷漠的视线逐一划过每个人的脸,“此次任务,由我全权负责。所以,在任务期间,你们需要听从我的安排。”


    这番话让旗会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首领直接下达命令并不稀奇,但由太宰治这个人亲自前来传达,就显得有些非同寻常了。更何况,这种性质的任务,通常只需要通过加密通讯下达即可,何须劳动他大驾?


    就在众人心中疑惑丛生之际,太宰治又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令人火大的漫不经心:“另外,提醒你们一下。过一会儿,你们或许会接到一通自称是任务联络员的电话。”


    他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假货联络员都无法识别出来……那未免也太差劲了。我会不得不怀疑,你们这些所谓干部预备役的能力,是否只是港口黑手党内以讹传讹的夸大其词。”


    这近乎挑衅的话语,瞬间让旗会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阿呆鸟更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反驳,却被钢琴人用眼神制止了。他们都不明白太宰治这番莫名其妙的警告和亲自前来的用意何在。


    “太宰先生,” 钢琴人保持着冷静,开口问道,“既然任务信息已经通过邮件发送,为何您还要亲自前来通知?”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问了个蠢问题”。他敷衍回答道:“这些话,主要是为了说给某个不在这里的人听的。” 他意指的,显然是此刻正在门外的中原中也。这个解释含糊其辞,并不能消除众人的疑虑,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旗会五人的手机几乎是同时震动了一下,提示有新的加密邮件送达。他们各自拿出手机,点开查看,确认了太宰所说的任务信息的真实性。


    见无人再提出异议,太宰治便不再停留。太宰如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当他的身影消失在一众人面前时,中原中也又恰好跟着亚当回到了这场聚会里。


    看着大家脸上莫名其妙的神情,中原中也不由得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旗会众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考虑到任务的秘密性质,以及太宰治那番意味不明的话,他们默契地决定暂时不将太宰治来过的事情告诉中也。钢琴人上前一步,语气尽量轻松地解释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接到了首领直接下达的紧急任务,需要我们立刻出发。”


    “现在?” 中也愣了一下,心中警铃微作,不过忽然又想起了太宰先前告知过他的计划内容,内心的情绪就又放松了不少。


    “嗯,任务比较紧急。” 阿呆鸟拍了拍中也的肩膀,试图驱散有些沉闷的气氛,“抱歉啊中也,剩下的庆祝活动只能等我们回来再继续了!说好了,下次一定补上!”


    “是啊,等我们回来,再好好陪你喝一杯。” 公关官也微笑着附和道。


    中原中也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们小心。”


    旗会五人又和中也玩了两局限时的台球,算是勉强维持了聚会的尾声,然后便纷纷拿起外套,与中也道别,走向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引擎发动,车辆很快驶离了【旧世界】酒吧,融入了远处街道的车流之中。


    车上,气氛比来时沉默了许多。每个人都还在消化着太宰治突然出现所带来的信息冲击。车子驶上主干道后不久,公关官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由于他正在开车,坐在副驾驶的冷血便自然地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并顺手打开了免提功能,让车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通话内容。


    这通电话来自一串陌生号码,里面有道冷静且无法辨别音色的男声表示首领给他们派发了一项紧急秘密任务,而自己则是此次任务的联络员,同时让他们等候车辆的接送。话中并没有问他们的所在地,表现得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样。


    电话里的这家伙说出的某些只有联络员才会知晓的情报让他的身份增加了不少可信度,如果是以往,旗会众人也许就会按要求停留在原地等待所谓联络员的到来,而且就算这家伙是假冒的也无所谓,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况且是五个人在一块,就更不用害怕所谓的敌人来袭。


    只不过这次的情况特殊,在接触到这个所谓的联络员之前,他们先遇到的是被称为□□幽灵的太宰治,对方还特意提醒他们可能会遇到假冒的联络员。而且任务下发的很紧急,不然阿呆鸟还真想和朋友们一起会会这个所谓的联络员,是有多大的自信敢来招惹□□的旗会。


    当他们驶向大路时,和另一辆黑车擦肩而过,车上的正是将自己乔装打扮好的魏尔伦。车窗上的防窥膜让他们没有注意到彼此的存在,就这样擦过了命运的交织点,从此原本将要终结的生命线再一次焕发了生机。


    ……


    而另一边,名为【旧世界】的酒吧内,随着旗会众人的离开,刚刚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房间,瞬间变得安静,只剩下了中原中也和亚当,以及满桌尚未收拾的空酒杯和台球桌上散乱的球。


    亚当转向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继续了之前没有说完的话题:“中也先生,您尚未解答我之前的问题,为何您见到我的第一眼会露出仿佛看见友人般的神情?”


    对亚当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虽然亚当觉得他们能够成为朋友,但根据数据库的信息来看,人类很难和第一次认识的异种族建立深厚友谊。


    中原中也靠在台球桌边,拿起之前没喝完的半杯香槟,轻轻晃动着。他思索了片刻,最后给出了一个让亚当的处理器几乎要过载的答案:“因为,未来的你告诉过我,我们会是朋友。”


    “诶?”小机器人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刚想说出关于时间系异能力的相关信息,就被中原中也给主动止住了话头,表示要是有机会再告诉他,因为此时,他们此次将要迎接的客人已经将车停在了门外。


    他放下酒杯,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为之前活动而略显凌乱的衣领,然后迈步走向酒吧门口。亚当紧随其后,体内的战斗模块已悄然启动,处于待命状态。


    中原中也推开门时,就见到了比记忆中更为年轻的魏尔伦,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冷硬的,但视线看向他时眼神却又有些柔和。


    他听着魏尔伦介绍着自己的声音,旁边还有亚当咋咋乎乎的惊叹,说这就是暗杀王魏尔伦,让他小心之类的话。但魏尔伦甚至没有看亚当一眼,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中原中也。他告诉中也,他并非人类,他的意识不过是人造的方程式所控制,只是被赋予了人类外形和情感,


    就算魏尔伦说着这些否定中原中也身份的话,也未曾让他的表情出现过崩塌。对于自己究竟是否是人类这个命题,他早已在漫长的时光和经历中,得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自己是否为人早已不重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喜怒哀乐,能够和人建立深厚羁绊,这些就足够了。


    所以,在魏尔伦结束了他那番陈述,并最终提出要带他离开这里时,中原中也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直视着魏尔伦那双剔透的鸢色眼眸,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哥哥,我知道你说的这些内容。”


    这一声“哥哥”让魏尔伦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脸上那冷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中也会这样称呼他,也没预料到中也的反应如此平静。


    “但是,” 中原中也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我不会和你离开这里,去往其他任何国家。不过,你可以选择留下来,和我一起生活在这里。”


    魏尔伦像是没有听懂中原中也话中的想法,或者说,他拒绝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微微摇着头,金色的发丝晃动,用着某种忧心忡忡的语调说道:“不,中也,你必须跟我走。这里的人都只会欺骗你,利用你。他们畏惧你的力量,又想将你的力量据为己有。他们用虚伪的感情束缚你,让你误以为自己属于这里。但只有离开,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不会离开。” 中原中也叹了口气,他的答案依旧不变。他甚至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与魏尔伦的距离,“但你可以和我一起留下。”


    “你还不明白吗?!” 魏尔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痛苦的愤怒,“你和我才是同类,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虚假的羁绊?”


    “我知道了,只要杀掉所有可能欺骗你或者束缚你的人,你才能从这牢笼里解脱,获得真正的自由和幸福!”


    对于魏尔伦这偏执且极端的想法,中原中也的回答只会有三个字:“不可以。”


    于是,一场大战一触即发。魏尔伦决定用强硬手段带着中也离开这个国家。


    魏尔伦的身影突然消失原地,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中原中也面前,他挥来的手掌带着可以撕裂空气的力道,直取中也的脖颈。但中原中也仿佛早有预料,他的身体以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后仰,从而躲了过去,同时右腿迅速扫向魏尔伦的下盘。


    中原中也的拳头朝魏尔伦面门冲去,在魏尔伦伸出手掌准备抓住时拳风一转,又朝魏尔伦的腹部而去。他的格斗经验比曾经丰富了不知多少,虽然人生中也被安逸的五年异世界生活占据了一小段时间,但就算在那样的异世界里他也未曾放下过训练格斗的习惯。


    魏尔伦原本是抱着陪小孩子过家家的心态来对待和中也之间的格斗的,对他来说中也不过是个没有成年的小孩,造不成什么威胁。就算能让他的身体从原地撞飞到墙上,也只不过是自己未曾使出全力的结果,他更多的是想以压倒性的实力让中也屈服。然而,几个回合下来,他的眼神逐渐变了。


    中原中也的格斗技巧,远比他想象的要老辣得多。他的每一次闪避和反击都恰到好处,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的锤炼。他们的拳头与腿风的碰撞,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中原中也一记看似被格挡开的直拳,在将要弹开的最后关头突然调转方向,手肘用力砸向魏尔伦的肋骨下方,逼得后者不得不后退半步,卸去力道。


    “砰!” 魏尔伦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推动,向后撞在了酒吧的外墙上,砖石簌簌落下。他拍了拍风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中原中也的眼神,终于彻底认真了起来。“我收回前言,中也。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接下来的战斗,变得愈发激烈。两人不再留手,拳脚相交间,带起的劲风将地面的尘土碎石卷起又下落。中原中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酣畅淋漓的打过了。魏尔伦作为声名赫赫的暗杀王,其格斗技巧登峰造极,力量更是深不可测。而中原中也自己,在未来也早已属于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虽然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限制了他对异能的使用,但凭借高超的格斗技巧和战斗意识,依旧能与魏尔伦打得有来有回。


    在此期间,亚当数次试图介入战斗,利用他的机械臂和内置武器进行偷袭,试图帮助中原中也制服魏尔伦。然而,实力的绝对差距使得他的努力徒劳无功。魏尔伦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一挥手,恐怖的重力场便如同无形的巨掌,将亚当狠狠地镶嵌进了不远处的墙壁里。他身上的零件显示报损,如果贸然动弹只会被建筑碎片压在底下,对于这场战斗来说基本上再无法提供助力,身体里安装的系统在为他分析着解决办法,但又因为实操性不足而被一个个排除。


    当魏尔伦发现自己靠体术似乎无法在短时间内制服中原中也,而且再拖下去估计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时,他决定不再留手。


    他向后跃开一段距离,同时抬起手,掌心之中有黑暗开始凝聚,形成一个重力能量弹。


    “中也,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拥有的力量,本身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低喝着,将黑球猛地掷向中原中也,“执着于人类的身份,只会让你永远活在谎言和自我欺骗之中!”


    中原中也瞳孔微缩,同样调动起自身的重力异能,试图抵消那个袭来的黑球。然而,正如他所担忧的那样,这具身体对异能的掌控力远不如他未来那般契合。重力异能的输出出现了微不可察的迟滞,就是这细微的差距,使得他没能完全避开黑球的冲击。他的身体被爆炸的余波掀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只觉得喉头一甜,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魏尔伦看着他挣扎着想要站起的模样,微微叹口气。他认为,中原中也之所以如此固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仍然坚信自己是【人类】。那么,只要让他亲身体会到那份属于非人的力量,他或许才会醒悟。


    抱着这样的想法,魏尔伦一步步走向半跪在地,正在喘息着的中原中也,决定强行打开那扇能释放属于荒霸吐的真正力量的【门】。于是他伸出手,朝着中原中也的额头缓缓按去。


    “让我来帮你认清真正的自我吧,中也。”


    中原中也因为身上受到的冲击和体力的大量消耗,一时无法挣脱魏尔伦随之施加的重力束缚。他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心中焦急,却依旧试图用语言做最后的努力:“魏尔伦,停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就在魏尔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中也额头的千钧一发之际,从他口袋里突兀地响起了属于电话铃的声音。


    这极其不合时宜的铃声,让魏尔伦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恼怒于这突如其来的打扰。但在瞥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时,他脸上的冷酷表情瞬间崩塌了。


    离他最近的中原中也能看见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这个固执的家伙估计是看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重要内容,甚至顾不上再执行对他身上的计划,而是匆匆地说了一句:“中也,我暂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但我会再来的,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能想清楚,做出正确的选择——跟我离开这里。”


    说完,他就放开了压制着中原中也的手,同时身形一晃,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离开的速度快得惊人。


    原本挂在墙上的亚当还准备用自己的机械手臂进行偷袭,发现暗杀王因为不知名原因离开后,他便也收回了自己的计划,继续努力着试图将自己从墙壁上取下来。


    当中原中也因为脱力而不得不单膝跪地时,他的模样颇为狼狈。他脸上和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和战斗时留下的擦伤,伤口在渗血,外套也在之前的激烈打斗中变得破破烂烂。但他此时却有种莫名的放松感。他知道这次让旗会离开的任务内容是什么,毕竟那是他和太宰治一起讨论后的结果,所以安全性也有一定的保障。而刚才魏尔伦那通关键的电话……虽然他还不清楚原因,但大概率是太宰治的手笔。


    他自己私下里也一直在调查关于【N】的事情,也尝试着寻找可能和平解决和魏尔伦之间问题的方法。但这些行动多少有些违背森鸥外【静观其变】的指令,所以他并未向任何人求助。然而,就在他的调查因为找不到线索而停滞时,某个匿名的邮件账户却给他发送了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资料,帮助他推动了自己的调查进程。他几乎不用猜,都知道这背后是谁的手笔。


    就在中原中也仍然单膝跪地恢复体力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用着懒洋洋的语调,突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哎呀,中也怎么现在如此狼狈,难道已经被打趴下到站不起来了吗?”


    太宰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绕着半跪在地的中也转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象,目光重点落在中也脸上的伤痕和身上的污迹上。


    中原中也一听到这个讨厌的声音,原本有些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抬头,就用带着火气的沙哑声音回敬道:“闭嘴,太宰!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了,我只是暂时有点脱力而已!”


    他双手撑住膝盖,同时腰部发力,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一鼓作气站起来。然而,消耗过度的肌肉传来阵阵酸痛和无力感,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迟迟不能成功。


    就在这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缠满白色绷带的手,正对着他伸展着修长的手指。这显然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准备拉他起来的姿势。


    中原中也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这只手看了几秒钟,忽略了太宰治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数落他的讨厌话,没做多少犹豫,就伸手去抓上了那只手。他用了些力道,让两人掌心相握,带着点发泄般的意味。


    在感受到手上徒然落下的力度时,太宰也跟着突然噤声了,像被掐住了啄的小鸟。他只是沉默的一用力,就让中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50章


    “太宰, 你怎么会在这里?”中原中也站直身体后,用手随意地拍打着外套上的灰尘。他看向那个本不应出现在此地的身影,语气里混杂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太宰治没有立刻回答。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中原中也,那双鸢色的眼眸似乎化作了他的双手, 正细细描摹着中也脸上每一道污痕和伤口, 以及那因剧烈运动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


    大脑未经思考, 就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中也现在看起来真狼狈啊, 像一只在泥地里打过滚小蛞蝓, 浑身脏兮兮的。”他的脸上挂着嫌弃的小表情, , 然而, 他的身体却又不着痕迹地向中也的方向靠近了一小步。


    “哈?”中原中也发出了一个短促而充满威胁意味的语气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和零星血迹的双手,又抬眼看了看太宰那身虽然常年裹在黑色风衣里,但此刻连手掌的绷带边缘都异常白净的装扮, 一个恶劣的念头瞬间成型。


    就见他猛地伸出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将掌心沾染的灰尘和污渍都蹭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惹的太宰发出了“呜哇”的惊叫。


    太宰治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溅到一样, 猛地往后跳开,同时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被弄脏的地方, 边拍边用着受惊的语气说道:“太过分了中也!我才不要变得和中也一样脏兮兮!”


    看着太宰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中原中也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反正他自己已经狼狈不堪, 再脏一点也无所谓,但能把混蛋太宰也拖下水,感觉倒是不坏。


    于是,他勾起嘴角,开始追着太宰跑, 试图将身上的灰尘让这个连手上绷带都白净的家伙染成灰色。


    “喂喂,住手啊脏兮兮的蛞蝓!离我远点!”


    “有本事你别跑啊,洁癖怪!”


    “你这是恩将仇报,明明我好心过来看看某个被打趴下的小矮人有没有因为输掉而偷偷哭鼻子,却被中也这样过分对待,太让人伤心了!”


    “谁需要你这种好心啊混蛋!”


    两人如同孩童般在布满碎石和瓦砾的空地上追逐起来。太宰治一边大声抗议着,一边看似惊慌地闪躲。最终,在一番鸡飞狗跳的追逐后,太宰治的身上果然多了不少污渍,甚至连他苍白的脸颊上都蹭上了一道灰黑的印子。


    最后还是太宰治率先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态,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的控诉:“中也太幼稚了!明明我好心来帮助你,你居然还要做出这种迫害你可怜的搭档的事情,简直是丧尽天良,非常过分!”


    看着太宰顶着一脸灰尘,故作可怜的模样,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胸腔里因魏尔伦而积压的情绪在与太宰这番毫无意义的打闹中,竟然奇异地消散了大半。这家伙,总是有这种让人火大却又莫名放松的能力。


    笑声渐歇时,中原中也抬眼,目光再次落在太宰治的脸上,月光勾勒出对方清瘦的轮廓和那双氤氲着淡淡光晕的鸢色眼眸。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关于魏尔伦,或许是关于旗会,又或许只是单纯想问问这家伙最近在搞什么鬼——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却都被太宰治接下来的一个动作给彻底堵了回去。


    太宰治突然伸出了手,指尖轻柔地抚上了中原中也的侧边脸颊。


    这个触碰来得太过突然,与两人之间惯常会有的打闹和争吵都截然不同,是超越了他们目前关系界限的行为。中原中也因此而僵住,大脑空白片刻。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太宰,那家伙看着他的眼睛里恍若温柔,原本生动的谴责表情也突然沉稳下来,眼神专注的注视着他的脸,不知在看什么。


    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指腹还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拂过他被魏尔伦拳风擦过的颧骨。中原中也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薄茧擦过皮肤带来的细微痒意。他本该立刻挥开这混蛋的手,或者至少迅速后退拉开距离,这应该是他身体面对太宰治时近乎本能的防御反应。然而此刻,他的双腿却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一种陌生的感觉顺着被触碰的皮肤蔓延开来,让他一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或许只过去了短短几秒。当中原中也终于重新接管了双腿的控制权时,他猛地向后退去,与太宰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热意,有些恼羞成怒的对着太宰治低吼道:“喂,太宰!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太宰治的手还悬在半空,对于中也这样的激烈反应,他似乎并不意外。他没有回答中也的质问,而是抬手,轻轻拂开了自己耳侧微卷的黑发,露出了下面隐藏的东西。就见一个设计简洁的黑色耳麦,正挂在他的耳廓上。


    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耳上的设备,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中原中也无比熟悉的狡黠笑容,仿佛刚才对中也的温柔触碰从未存在过。


    “因为觉得笨蛋小狗肯定戴不好这种设备,所以我就亲自帮你戴上了喔。中也要好好感谢我才对,这可是特别服务。”他语气轻快地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中原中也被他触碰过的那边耳朵。


    中原中也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被注视着的耳廓,果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小巧的金属物体。


    太宰治的眼神仍然没有从中也的身上离开,他收敛了些许玩笑的神色,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一点,“这个耳麦是特制的哦,就算在没有任何信号覆盖的极端环境下,也能确保我们两人之间的联系不会被中断。也许之后会用得到呢。”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所以,中也不要随便弄丢或者故意破坏哦。”


    这话一出,成功止住了中原中也原本想要立刻摘下耳麦扔回去的动作。他摩挲着耳麦光滑的外壳,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算是默认自己接受了这个东西。


    太宰治此次现身,似乎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送上这个耳麦,至少在中原中也看来是如此。因为在他交代完上述注意事项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双手重新插回风衣口袋,迈着看似悠闲实则迅速的步伐,朝着远离中也的方向走去了。


    “喂,太宰。” 中原中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喊完之后也一时没想到自己有什么要说的。


    太宰治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算是道别。然后,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周围废墟的阴影之中,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迅速。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没有再次出声挽留,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太宰消失的方向。他再次摸了摸耳朵上的耳麦,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这时,身后传来了碎石落地的声响。亚当终于凭借自身机械体的力量,从被魏尔伦嵌入的墙壁中挣脱了出来。他身上的仿生皮肤有多处破损,动作也显得有些滞涩,但对于一个机器人而言,只要中央系统和能源系统完好,躯体的损伤总是可以修复的。


    “中原中也先生,您没事吧?” 亚当转动着有些卡顿的身体关节,他的眼睛扫过中也,自动进行着基础的生命体征扫描。


    中原中也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转向亚当,道:“我没事。倒是你,看起来需要一次大修。”他的这番话得到了亚当的否认,亚当表示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无需担心。


    按照情报,接下来魏尔伦大概率会去警局里解决掉村濑刑警。但中原中也不能直接在亚当面前表现出未卜先知,即使他知道亚当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但亚当的背后站着的是欧洲刑警组织,其首要任务是抓捕魏尔伦,而非其他。信息的过早暴露,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变数,甚至打乱太宰的布局。


    于是他按照太宰所要求的,在小机器人搜查有关魏尔伦在日本的活动轨迹时,查到有关蓝色手机的线索上后,便引导着对方朝这条线上继续走下去。


    而在此期间,中原中也发现太宰治和他彻底失去了联系。他尝试过联系太宰治。手机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忙音,配备的加密对讲机也没有任何回应,就连那只所谓随时都能联络的特制耳麦,当他几次试探性地低声呼唤时,另一端也始终没传出过对方那熟悉的欠揍声音。


    他也有向港·黑内部情报人员旁敲侧击,得到的均是【太宰先生行踪不明】一类的回复,甚至可以说他才是太宰失踪前最后被确认见过的人。这家伙,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他并不担心这家伙会真的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至少目前是不会的,因为前段时间那个混蛋已经答应过他了,不会偷偷做这种事情的。


    所以,尽管心里仍在不受控制地记挂着对方,中原中也表面上也并未显露出任何异样神色。他依旧与亚当维持着临时搭档的关系,一同循着蓝色手机的线索,追踪着魏尔伦在横滨留下的蛛丝马迹。他知道N的存在,也知道对方可能会通过某种方式监控甚至控制亚当,因此,关于太宰的真正计划,他没有提过一个字,直到对方顺着留下的线索逐渐摸索到真相。


    待亚当顺着魏尔伦曾购买过的那部蓝色手机顺藤摸瓜到村濑刑警的身上时,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这期间中原中也有焦虑过,毕竟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开头和结尾,但他心知任何事情都不能一撅而就,所以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着事态顺着太宰的计划自然而然的发展。


    当他们赶到村濑刑警的所在地时,所见的却是一片狼藉。对方所在公寓的二楼部分已然坍塌,砖石瓦砾散落一地,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从中间撕成两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在一楼某个勉强还维持着原形的房间内,他们找到了村濑刑警的尸体。这位正直的警官此刻静静地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呼吸。


    亚当蹲下身,用仪器检查了尸体的死亡时间,显示不超过24小时,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能再提前一天过来,也许这样的悲剧有机会被阻止,但是没有如果。


    中原中也站在废墟之中,看着这熟悉而又刺目的景象,神情有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了在过去的时间里,这位刑警当时将他关在禁闭室,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述着自己的过去和思想,那时他只觉得对方聒噪而天真。


    本以为这辈子如果避免和对方接触,也许就能避开对方的死亡——当然,他知道概率极小。只要这位警官仍然是N的亲人,只要魏尔伦仍然因为他来到日本,这种事情就难以避免。


    此刻面对这重复的结局,虽然在意料之内,胸腔里却仍然泛起了难以言喻的烦闷。


    他忽然想起了太宰治曾说过的话,那声音平静而冷酷,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中也,在某些事情里,部分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将整体的伤害控制到最小。” 他知道这也许也是计划里的一部分,所以他只是沉默着低下头,为这位刑警默哀片刻。


    亚当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所以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着安慰了一句:“中也先生,”根据人类社会的信仰来看,村濑先生只是先一步去往了天国。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们还会在另一个世界相见的。”


    这干巴巴的理性安慰,让中原中也有些无奈。他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吐槽道:“你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诅咒我马上就会死掉一样。”


    “从概率学角度分析,人类本身就是脆弱且寿命有限的生物,死亡是随时可能发生的随机事件。” 亚当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甚至顺势拓展了一下话题,“相比之下,机器人如果保养得当,理论上可以实现近乎永久的运行。这更坚定了我未来要建立一个属于机器人国度的信念……”


    中原中也忍不住扶额,打断了亚当即将开始的关于机器人乌托邦的长篇大论:“行了行了,打住!你的伟大梦想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这样来回聊了几句后,中原中也原本沉重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他毕竟也是见过了不少生死的人了,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接下来的发展,几乎与中原中也记忆中的走向重合。亚当从村濑刑警的遗物中,找到了那部被魏尔伦替换过的蓝色手机。虽然里面的关键通讯记录已被删除,但在亚当强大的数据恢复能力下,被刻意抹去的通话录音再次复原。录音的内容,是村濑刑警与一个被他称为“兄长”的人的对话,话题的核心,正是有关中原中也的事情。


    通过追踪通话基站的历史记录和信号源分析,亚当最终确认,与村濑通话的另一个号码,拥有者的身份指向了一个在官方记录中早已死亡多年的人物,也就是村濑刑警的亲生兄长,在某些秘密档案里被用"N"来记录的家伙。


    中原中也引导着亚当将这个N的身份与【荒霸吐的研究员】联系起来,同时还说着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N,这些话成功将隐藏在暗处的N给吸引了出来,他控制了亚当的身体,表示自己就是本人,同时以【为了避免被魏尔伦杀害,所以决定把荒霸吐的真相告诉中也】为理由,将自己的所在之地,告诉了中也等人。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但就在他们距离目的地仅有几公里时,异变突生。


    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天空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那球体仿佛能吞噬周围所有的光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它静静地出现了一瞬,随即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而后消散在空气中,能量散开的余波导致了大风出现。


    “那是……!” 中原中也惊讶地挑起眉,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又恐怖的重力压迫感。而亚当通过系统检测远方能量体信息后,迅速得出结论:这是魏尔伦创造出来的重力能量球。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魏尔伦为什么会出现在N的藏身地附近,而且还动用了如此大规模的重力异能?就连中原中也也感到困惑,因为太宰治只告诉了他需要他配合的部分,而关于整个计划的全局,尤其是涉及对魏尔伦直接行动的部分,他知之甚少。


    他忽然产生了一点不祥预感,于是要求亚当加快前进速度。


    当他们最终抵达坐标所指的地点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那本应是一片荒芜森林,此刻却在地面上的位置处消失,留下的只有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孔洞,边缘参差不齐,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地底强行撕裂。洞口下方,隐约可见人工建筑的残骸——那正是N隐藏在地下的研究所。


    他们冲到洞口边缘,向下望去。研究所的内部一片混乱,地面上散布着几具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尸体。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溅得到处都是的蓝色液体。


    看到那熟悉的蓝色液体,中原中也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了他曾见过的那位与他有着相同面貌的实验体少年。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洞口,落在了破损的研究所内部。


    他急切地四处搜寻,却找不到任何那个少年存在过的痕迹。没有踪迹,也没有骨架,只有破碎的大型玻璃容器和各种战斗痕迹留在周围环境里,还有那些他所熟悉的管子横陈在地。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清晰的意识到,在这个世界里,那位与他样貌相同的少年再一次死去了,再一次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中原中也忍不住用力的往躺在地上的实验舱上揍了一拳,以发泄情绪。他忽然又想起了太宰治。这一切,是否都在那家伙的预料之中?那家伙究竟想做到什么程度,为什么感觉越是接近终点,自己反而越是被排除在核心之外。


    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环视着这片废墟,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只有亚当检查周围现场时发出的声响。他再次尝试通过耳麦呼叫太宰,但仍然没有人回应。联想到今天的事情,他莫名有种预感:


    那家伙,或许是在故意躲着他——


    作者有话说:用视线化作无形的手去抚摸一个人,这样的意象是之前在网上看见的,是很喜欢的感觉,不过我还不太能准确写出那种感觉。


    还有一章就完结了!剩下的后续会以番外形式发送出来,正文今天能完结喔[抱抱]到16岁就差不多能结束了,也算是完成了曾经的一个想法:让中也回到十六岁改变一些遗憾。


    完结感言前几天就写好了,今天能发出来,写小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好运莲莲]《https://www.moxiexs.com 》